第十三章 夏天我喜穿长裤,这是由小以来,被外婆培养起的习惯。但我喜欢看女孩子裙 裾翩翩的样子。也是,在那时的小村,花裙子是女孩儿的奢望,家纺的小粗布是我 们由春穿到冬的布匹,没有什么花样,一包颜色染出爹娘心头喜欢的色彩,那就是 孩子们的衣衫,被褥了。 外婆和姨把做好的鞋子寄到我家里,每次回程的包袱皮里裹着的,大多数是花 洋布,那时候,我是小村里衣衫最亮丽的,每次穿上新衣服,我都会想到远方的妈 妈,尽管她有时一年里都不会来一次,尽管她在信里把我喊成“三丑”…… 姨把我的照片寄给妈妈,虽然是黑白的,但妈妈也会知道是什么样子,因为我 身上的都是她亲自为我选来的。后来,妈妈在信里面说:热天这边的女孩子都兴穿 裙子,不知道三三有没有?外婆听了,没说什么只是叹口气,姨倒是记住了。在她 生日(6.26)那天专程跑到公社的代销点,选来一块麻缎,说是给我做裙子。黑色 的背底红色的小花朵,布面很滑,但摸上去有些发硬。“麻缎就是硬,要是上好缎 子不会这样子”外婆说,“娘别说什么了,赶紧给三三做。”只消一个中午的时候, 我的花裙子就穿到身上了。姨打量着我,“我怎么看着别扭?”她自语,“哦,是 脚上没有鞋,穿裙子要配凉鞋才行,脱下来我明天给你买来鞋再穿。”其实,第一 次穿裙子的感觉不怎么样,平常套在身上的单裤被撤去,两条腿在一个大裤筒里逛 悠感到别扭。第二天,姨又跑了一趟公社给我买了一双凉鞋,是那种黑色的男孩子 穿的鞋,外婆见了就说“这样难看的鞋,你也买?亏得你”“小孩子的凉鞋,就只 有这一个样子的。”“小地方连孩子的鞋都难买。唉——”外婆又一次叹气,“来 三三,我们试试。”姨兴致勃勃的抱过我,为我换装。粉红的圆领家做汗衫,花裙 子,黑凉鞋,“走给他们看看去。”姨拉了我的手,走出家门。 日头很大,日常有单裤包裹的腿,乍暴露在阳光里感到从未有过的不适,“等 等”我挣脱姨的手,转身回屋穿上裤子。等我重新站到姨跟前时,她笑了“三三, 这是什么样子?裙子里面套单裤,呵呵,热不?脱一件下去。”“嗳,”我又转身 回屋,这次出来我穿回了原样,“你,你……”姨没有说什么只是抱我回屋,“这 是干什么,一件罗裙换了又换,还要人睡晌觉不?”外婆有些不满了,“睡觉,睡 觉哪也不去了。”姨抱我放到炕上。就那样,我第一件裙子自始至终没有好好穿过, 只有等到能套裤子穿的时候,我才会拾掇出来,对着镜子臭美一番。 后来姨把这件事写信告诉妈妈,妈妈从此也不再做什么两地民风比较。但这个 成长的故事,始终占据我记忆的一角,再后来裙子便也成了我眼中摇曳的花朵。 孩子是父母一辈子最惦记的人,无论儿女身在何方,都不会走出爸爸妈妈的心 海。 记得有一次妈妈在临近过年的时候,给我寄来一个纸灯笼,还有几根小蜡烛, 信上说:每到过年的时候家里的孩子都给买,总是没有三三的,今年就给她寄一个 过去。 那是我在外婆家过的唯一有记忆的一个新年,许是被妈妈那只灯笼点亮了的缘 故,那次,我记下了好多小村过年的乡俗。年关一到,家家杀鸡,炖鱼,做腊肉, 就连烟囱里飘散出来的炊烟,都泛着菜肴香的味儿。孩子们被大人拉来做新衣,一 年了,做一次人们眼中的焦点,心中那个美啊。那个时候,男孩子大多仿做军装, 女孩儿的多是用花杨布做成的衣衫。我三舅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裁缝师傅,新衣当然 要他来做。记得那年三舅为我做了一件很时髦的衣服——娃娃衫。娃娃领,灯笼袖, 还有两边的衣袋上各缝制了布贴动物,是两只小鸭子,在对着游呢。 外婆和姨整天忙着做吃,糖馍馍,腊肉火烧,肉菜包子,做出来好多,饭桌上 的老咸菜疙瘩撤到一边,鱼肉被端上来,还有外婆平日里舍不得买的干豆腐,粉嘎 巴,醋溜粉嘎巴,在那时是数得着的乡间美味,外婆做的粉嘎巴既筋斗,又香而不 腻,至今想起来我还要嘴馋,只可惜外婆已经不在了。在乡下过年,还有一个乡俗, 就是煮五色豆,所谓五色豆就是五种豆子在一起,黄豆、黑豆、青豆、花生仁、这 是常见的,杏仁便是添加的稀罕,一般情况下杏仁不能吃但要是做好了,嚼在嘴里 会比其他豆子感觉香。外婆先把这些东西用水泡好,然后再加上香辛料煮。等到熟 了,一揭锅豆香四溢。吃五色豆是象征来年能五谷丰登。 外婆还专为我买来小孩子喜欢的糖瓜儿、酥糖,糖瓜儿甜中略带酸意,吃起来 发粘,有时候会粘在牙上。酥糖,是大人不经常给小孩子买的,只有在过年过节的 时候才能尝到,所以那香甜的味道让人格外珍惜。 男孩子们衣袋里,除了糖豆之类还装着鞭炮,于是走到哪里响声就跟到哪里, 栏圈里的鸡鸭猪鹅也会受到主人新年的款待,新年的这一天它们的吃食也很丰盛, 外婆说这样一来,它们就会长一岁,会更好好的长膘发肉。那个年我过得很快乐, 不光是因那些花花绿绿的年事,还有妈妈寄来的那盏灯笼。尽管圆筒形的折叠灯笼 很普通,但因在小村是第一只,所以给我带来不少的欢乐。有时候晚上,我会让姨 熄了灯点上它,邀请她们静静地坐在炕头上陪我一道欣赏。 谁知好景不长,那天村子里来了放映队,我这只灯笼就化作灰烬了。那天姨和 我搬着凳子提着灯笼一起去看电影,路上引来好多人的驻足,“三三,你这真是外 甥打灯笼——照旧啊”文秀舅说,还有更多的是羡慕“啧啧,要不说是从大地方来 的,小孩子的物件儿都这样洋气。”不知道谁在我们身后说,我听着心里的虚荣不 自觉膨胀起来。等到了地方,围来的孩子更多,于是那盏灯笼就被传递起来,微弱 的火光映着我们幸福的笑脸,不知是谁晃荡了一下,灯笼一下子起火了,转眼间一 个火球被扔我眼前,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是谁,那灯笼就升腾成黑色的灰烬。 我哭,大哭,银幕上的声音几乎盖不过我的,“三三,不哭,不哭”姨哄我, “那是我妈妈给我买的,那是我妈妈买的。”我第一次各色生硬的喊妈妈,竟是在 那种情况下,“烧了也就完了,明天再让你妈妈给买一只,好不?……”那天姨费 劲口舌才止住我的哭声。后来妈妈果真又给我寄来一只,我始终不敢再拿到人前, 一直保存到妈妈来接我回家,本打算捎上的,妈妈却笑着说“过年的时候这玩意儿, 咱们那儿多得是,不要带了。”尽管我说了好多要带走的原因,那只灯笼终究也没 有挤进我的行囊,但外婆一直替我保存着它,姨来信提到过,外婆想我的时候就拿 出来看看。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