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个月下来,由于我组织发单效果较好,订餐电话明显增加了不少。老板看到 我是个踏实做事的人,基本上把快餐这一块让我管理,自己忙其它的生意去了,一 个月只来两三次。 中午忙的时候我也去送餐,提着篮子装上快餐就往写字楼里送。有时走在干净 明亮的写字楼里我也会暗暗想:有朝一日能坐在这样高档的写字楼里上班该有多好 啊,我一定会比这栋楼里的任何人都做得认真!看到写字楼里的办公桌、电脑、文 件、传真、电话--- 这些我曾经常用东西此时离我很近却又离我遥远,心里不免有 种失落。曾经我也训斥别人,而现在这一栋栋写字楼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来训斥 我,包括一些前台的比我小十来岁应该叫我叔叔的小女孩。而这一切我不得不去接 受,平静的接受。 今天老干部来电话晚上请我吃饭。自从他从海南回来约了我几次,每次我都借 故上班忙没时间而推掉。我很想见见他,毕竟是情如兄弟的同学;但我又不想见他,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矛盾的想法,我清楚这就叫自卑。看来这次是推不掉 了,他说晚上6 点到统建楼来接我,跟鬼子也说好了。 中午送完餐,我把身上带有油迹和酱油味的工衣扒了下来。我翻开箱底,换上 很久没穿过的自己的衣服,对着镜子用狗眼看了看自己,似乎找回了一点原来的自 己。我是个爱面子的人,我不能跌自己的面子,毕竟以貌取人是不可改变的世俗。 而我也知道,再怎么打扮的人模人样,自己始终是个被人看不起送快餐的人。 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想流泪的感觉,心里酸酸的。 老干部六点不到就来到南园新村,因住的地方象个难民营,我没有让他上来。 他坐在车里等我,我下楼上了他的丰田车。这小子养尊处优胖了许多,一米八的身 材更显魁梧,当然这源自他父母南北“杂交”的遗传优势。 他见到我显得很高兴,把一包软中华放在我的手上:“拿着抽,你整天工作忙 到底在干什么?” 我把嘴向旁边努了努:“啰,那边一楼是我们的快餐店,二楼是我住的地方, 我每天在送快餐。” 他显然很惊讶:“老癞呀老癞,你他妈的不是在丢我们母校的脸吗?想当年你 也是我们学校的知名人物,再咋的也不能送什么鸟快餐。你明天就给我辞了,只要 我有饭吃你就饿不着。” 我心想你老干部了解我,并不代表深圳这个地方认可我,我是来深圳工作的, 又不是来投靠你老干部避难的。 我没好气的说:“你他妈的别一副黑社会老大的腔调。目前我觉得还行,我再 做做看,如果感觉实在不行,旁边统建楼有个人才市场,我没事的时候也进去看了 看,找个工作没问题。我想凭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来。” 他对我没办法:“你还是你啊,十多年了你骨子里还是那股要强的性格。好了, 我们到华强北那家民间瓦缸去吃饭,我打电话给鬼子。” 听说民间瓦缸是江西人开的菜馆,异地他乡吃家乡菜可能更亲切点,我想可能 是老干部选择这里的初衷。走进这家门口放着几个大缸的菜馆,感觉装修突出了古 朴,体现了“民间”的意思。 鬼子迟到了近一个小时,接电话时还在龙华。 老干部对鬼子的迟到有点不满:“你鬼子可能是深圳最忙的人了,想见你一面 这么难。” 鬼子不买账:“我哪有你的命好,做着全世界最幸福的地主,我今天不工作明 天就没饭吃,你还是体谅一下我们这些长工吧。” 我担心两人的阶级斗争升级,拿出十几年前做班长的姿态:“好了,好了。我 们兄弟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来,先喝一杯。” 三个杯咣当一声,三张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今晚,三个兄弟都很高兴,从金 威一支一支的空瓶可以看出。老干部明显比我俩喝得多喝得快,还是以前的德性。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老癞,鬼子,我知道你们对我有看法,我他妈的就是吃软饭的!今天咱们都 是兄弟,我也跟你们说出我的心里话吧。你鬼子来深圳十年了,你拚死拚命的干, 我问你为什么?不就是想挣点钱嘛。挣钱干什么?不就是想在深圳立足过上有钱人 的生活嘛。我刚来深圳时你鬼子不是不知道,我也努力的认真的在工作,但一个月 三四千块,除了一家人的生活开支,省吃俭用就算一年存个两万,十年才二十万, 还抵不上我现在这个家一个月的收入!你说我现在还象以前那样为每月三四千去拚 命有意义吗?我承认这世道太他妈的不公平,同样做农民,你也得做城市边上的农 民!同样靠土地吃饭,做个山沟里的农民,你累到死穷到死吧。”老干部有点喝多 了,拿起一支还要喝,我从他手上抢了下来。 老干部意犹未尽:“其实我挺对不起我前妻的,特别想起我儿子,我就觉得没 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当然这也不是我的全错,在我没来深圳之前,她总是抱怨我 不会挣钱,嫌我没出息,看到谁谁在深圳挣了钱就把我往深圳赶。其实我们原先的 感情还是不错的,我算是看透了,没有人民币做基础的感情迟早要出问题。唉,人 生就是这样,没钱有没钱的难处,有钱有有钱的苦衷。就说我小舅子吧,就是家里 太有钱了害了他。勉强混了个高中毕业,去找个工作嘛一两千的看不上,四五千的 他又做不了,整天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他娘的还吸毒,人基本上废了。钱能带来幸 福也能带来祸害!”老干部有点伤感。 一晚上就老干部话多,我和鬼子都没说什么。最后鬼子说想自己办个厂,委托 别人加工划不来,但目前资金还不够。临走,老干部撂下一句话,说筹备好了他可 以借五十万给鬼子。 我怕老干部喝多了,提出我开他的车送他回去,然后坐车回来。他住在宝安, 嫌一来一去搞得太晚,最终还是他开车先把我送到南园新村。下车时他塞给我一个 信封:“这里有六千,你先拿着寄给嫂子,等你手上有钱了再还给我。” 我心里明白他是在报答我以前在学校时对他的关照,都十多年了他还没有忘记。 刹那间我有点感动。如果我现在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不会说一个谢字就收下了, 但我毕竟还没到这一步。于是我毫不含糊把钱扔在副驾驶的座位上,顺手把车门关 上,叫他早点回去。 以前我感动过他,他现在在感动着我,我想真正的朋友就是相互感动和相互支 持的。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