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示教师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已经一年多了。 示教师一辈子没住过医院,这第一次住院就住得这么久,好像要把医院欠他的 债讨回来似的,不然的话,就太亏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来探望他的人这么多? 哦!是教师节。掐着指头算算,是第十五个教师节了。这是一年间难得的一个 尊师重教的好日子。 哎!可这天公偏不作美,又稀稀啦啦地下起了小雨。不知咋回事,自公元一千 九百八十五年共和国设立教师节以来,每年的九月十日,几乎就没遇到过一次的好 天气。不是刮风下雨,就是多云转阴,那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的天气不知跑到哪儿 去了。这也许与当地的中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有关吧! 记得第一年教师节,就是个多云转阴天。在教师们和县上的领导合影的关键时 刻,老天爷就零零散散地下了一阵小雨。当时就有人预言:“这个日子没选好……” 日子选得好不好无所谓,教师们总算有了自己的节日,每年总算有了一个盼头 儿。 可不是吗?开始的那几年,每逢教师节这天,不管天气如何,即使雨下得很大, 县上的处级领导们都要分头亲自到各乡镇慰问教师。他们同教师们座谈合影,共商 百年大计。他们给教师们敬酒递烟,发放慰问品…… 能喝书记的一杯酒,能握县长的一下手,教师们那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呢! 国家把教育作为战略重点,为教师立了第一个行业法,制定了许多优惠政策, 要让教师职业成为太阳底下令人最羡慕的职业…… 社会上其他行业的人也有点眼红起来了——他们也纷纷地加入了尊师重教的活 动,他们也懂得了“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几年之后,这样的好事慢慢地衰落了。县上的处级领导越来越多了,但他们不 再来了。乡上的科级领导见处级不来了,他们的热情劲儿也淡了。每逢教师节,教 师们只能在电视里看中央首长和省上领导慰问教师的镜头。 据乡上消息灵通人士透露——以前县上领导坐的是“北京吉普”,那车不怕咱 这乡村公路颠簸。现在不同了,县上主要领导坐的“红旗”,副职坐的“桑塔纳”、 “奥迪”“伏尔加”……那些车可不是乡村土路上能跑的。咱这路坑坑洼洼的,要 是把车给颠簸坏了,那把咱们学校的全部家当卖了也赔不起。 于是,教师节渐渐地演变为兑现教师工资节、为教师办实事节、解决教师困难 节…… 为了不让社会上的人们遗忘这个节日,各个学校的校长就想方设法,动员老师 自己给自己过节日。有的学校摆好了宴席,发出请柬,多次恳请有关领导来指示; 有的学校给教师们买一点纪念品,平衡一下教师的心理;有的学校在这天也让教师 们去餐馆大吃一顿,尝尝鱿鱼海参的味儿;有的学校干脆给教师放一天假,让他们 轻松轻松…… 也不知那位校长想出一个更妙的法儿,就是让教师们领着学生,敲锣打鼓走上 街头,举着五彩小旗高呼口号——热烈庆祝教师节!更有甚者,游行完毕,又领着 学生去一些有钱的单位“拜节”。这些单位就得出点“水儿”,起码得赏两条烟, 几斤水果糖。大方点的单位则赏赐百二、八十的人民币,或者…… 这样闹腾了几年,处级们说这样做有损形象。于是,就让教育局根据各学校的 升学率,每年评选几个先进学校和优秀教师,在教师节这天,把校长和教师代表集 中到县城开“庆祝教师节座谈会”。 会上,自然要请处级们给优秀者颁奖,要请电视台摄像,要……会后,电视和 报纸上自然有重要新闻,有光辉形象……这样,气氛热烈,成就辉煌,领导们也满 意。 至于剩下那百分之九十七八的教师的节日怎么过?那就要看你校长的本事了。 有钱的校长给教师买件纪念品,没钱的校长只好挨骂了。一年又一年,教师们也就 慢慢地习惯了,尤其是农村学校的教师,特别是偏远山区的教师,就只能“望节兴 叹”了。 ……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慰问示老师的人也愈来愈少了。上午以来,先后已有三十 多人来看望示老师了。 来的人中,大多都是示老师的学生。他们在县上的各个部门工作,有的干得还 相当不错,有的还当上了重要部门的领导。难得这些学生们的一片好心。他们不论 官做得多么大,也忘不了他们的老师。看来这世界上还是师生的情义真挚啊! 天快黑了,护士小柏进来开了灯,拉下窗帘,整理房间,吩咐示老师好好休息。 小柏说完正欲出门,却与进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小柏正要训斥,抬头一看, 却吓得吐了一下舌头。 这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小柏的叔父,现任的教育局长。柏局长一看撞了的是自 己的侄女儿,也没说什么,就直奔示老师床前。 他一把拉住示老师的手高兴地说:“我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你的高级职称 批下来了!”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示老师,“这是今天刚收到的,是职 改部门为了落实县上给教师办实事的计划突击打印出来的。” 示老师接过来一看,是县职改办转发市职改办转发的“省职改办的批复”。省 上批准的时间是去年的十二月二十日。 示老师看后并不愉快,一股说不出的伤感涌上心头…… 他对着文件上的大红印章叹息道:“职称啊职称,要不是你,我还住不到这医 院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