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迷真名叫筱敏,本是一个美丽纯洁的姑娘。 由于命运的差错,她出生在一个普通农民的家里。她从小聪明伶俐,讨人喜爱。 她的父母吃苦耐劳,勤俭节约,一心供她上学。她上高二那年,父亲得浮肿病死了, 母亲无力再供她上学。 她天生丽质,能歌善舞。她的舅舅托人把她介绍到镇上的小学当音乐教师。龙 镇中学成立后,没有音乐教师,就把她调了过来。 当时,筱敏年方十八,正处于姑娘的妙龄佳期,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镶在长长 的眉毛下,小小的嘴儿一笑,脸上的酒窝愈深了。营养不良,使她显得更加清秀。 她穿着朴素,却整洁大方,加之她热情勤快、心眼灵活、会讨人喜欢,所以大家都 亲热地叫她“小迷”。按当地的方言,这“敏”和“迷”也算同音字。在口语上, 没有人去追查这两个字的差别和含义的。 小迷做梦也没有想到她能够当上中学的老师。自打走进龙镇中学的校门,她就 高兴极了。她无忧无虑,对学校每一位老师都热情、尊敬。老师们对她也很关心、 爱护。 食堂买饭,她打得饭菜比别人的多。她去打水,管理员最爱帮助她。起初她没 在意,时间久了,她觉得不大对劲儿,管理员似乎对她格外的照顾。管理员爱到她 的房子串门,爱和她聊天儿。 一天晚上,管理员——就是身边的这位咪主任,给她送来半袋小米,让她拿回 家去。她不敢要。 咪管理员说:“这是学校分的。现在是困难年月,粮食紧张,只能悄悄地分, 不能告诉任何人。” 她信以为真,就收下了。 一周后,学校支部书记找她谈话,说有人反映咪管理员把灶上的小米偷送给了 她。 她听了后,吓了一大跳。可是,小米已经拿回家,妈妈给弟弟妹妹们熬粥喝了 ——那年月,即使有钱也难买到小米呀! 望着书记那严肃的表情,她害怕了。她怕要她退还小米,她怕丢了她的工作。 她想起了咪管理员那天的表情和他一贯对她的关照,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聪明的天赋帮助了她。 她哭着说:“没有呀!管理员爱到我房子串门,可能是有人不怀好意,造我俩 的谣言……” 书记见她态度坚决而诚恳,也没再追问,只是告诫她:“今天的谈话不要告诉 任何人!你也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好好地工作。” 事后,她害怕了好几天…… 学校里一切正常,什么事也没有。 她也慢慢地和以前一样了——唱歌、跳舞、吹口琴…… 一个多月后,学校里的老师们议论纷纷。她觉得老师们都在另眼看她。 一个要好的女老师悄悄地告诉她,学校里流传着一段拗口令,与她和咪管理员 有关…… 她听了那段绕口令后,非常生气,大骂那个王八蛋使得坏…… 她大哭了一场。她恨咪管理员,她恨她自己,她恨所有的人。上完课后,她整 天躲在房子里…… 在教师会上,书记和校长严肃地批评某些教师造谣惑众,扰乱教学秩序,今后 不准再发生此类事情。 书记又找她谈了一次话,说问题到此为止——要她丢掉思想包袱,严格要求自 己,好好地工作…… 事情虽然了结了,可对她的打击却是很大的。她变得成熟了,没有以前那么欢 乐了,也不再那么天真了。 她恨死了咪管理员,见面也不理他。学校撤换了他的工作,她还为他幸灾乐祸, 心里骂道:“活该!谁让你不安好心呢?” 她再去食堂买饭,付出的饭票多,打回的饭菜少,和以前正好相反。时间长了, 饥饿的肚子促醒了她。她认识到了物质的重要性,她想起了小咪的好处,她为自己 以前的想法而后悔…… 她看见小咪整天无精打采的样子。她同情他、可怜他、心痛他。终于有一天, 她和他又聊上了天。 聊了几次之后,她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把一切怨恨都转向了示老师。要不是这个老东西,他偷米之事就没人知道, 也就没人敢说她的闲话。她也不会受气,也不用挨饿…… 她恨死了示老师,甚至想报复他一下。她和他的恨凝结在了一起。 小咪真有本事,不当管理员了,也照样能弄来馒头、面条之类。自打同小咪再 次聊上之后,他隔三差五地给她送小吃品。她也不拒绝了,民以食为天,先填饱肚 子再说。 一天晚上,他给她送来几个苹果。红艳艳的苹果把她的脸映照得红彤彤的,把 她的心滋润得甜滋滋的。 她落泪了,她陶醉了,她终于倒在了他的怀抱里。他热烈地狂吻着她,用手在 她的身上抚摸。她觉得全身痒痒,她终于控制不住了……她以一个姑娘家最宝贵最 神圣而隐秘的东西报答了他。 此后,一有机会他就偷着来和她幽会。他俩快活之后,又常常担心害怕,怕他 俩的事情被人发觉。再说,她也到了婚嫁的时候,家里也托人给她介绍了几个对象。 正当她犹豫之时,他给她介绍了镇上供销社的一个营业员。 见面之后,她觉得那小伙子长得也蛮精神的。那年月,物质贫乏,人们常用的 肥皂、火柴之类的日用品都很紧张。商店营业员远比教师吃香。加之那小伙子也挺 会办事的,经常给她家送一些紧俏商品,她妈妈很乐意。人们都说这是一桩好婚事。 于是,她也就答应了,并很快结了婚。 婚后,她丈夫对她很好。他们的小日子过得很幸福。她逐渐地不再和小咪单独 来往了,她不想和他再保持那种关系。 小咪以红娘的身份经常来她家找她丈夫买紧俏商品。丈夫不在时,他得空就抱 她,摸她,要和她亲热。她大都巧妙地推脱了。有时她也和他玩一玩,满足一下他 ……时间久了,她慢慢地感到了厌恶。 有一次,他喝罢酒来了,一进门就抱住她,要……她拒绝了他。 他大言不惭地说:“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给你介绍这个对象吗?我就是想买 紧俏商品!我就是不想让你离开我!我就是想……” 她一听,勃然大怒,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并明确告诉他:“你再这样,我 就把真像告诉我丈夫,看你还能买到紧俏商品吗?” 他听后,愣了一下,想了想,就灰溜溜地走了。此后,他再没有来纠缠她。 …… 文革开始后,他俩口子本来没有投入那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只想一心一意地 过他们的小日子。 有一天,小咪来找她说:“明天批斗美蒋特务老示,这是我们报仇雪恨的好机 会。你明天要在大会上发言,把那老东西狠狠的斗!” 她说:“我不去,我不想再提那些破烂事!” 他说:“你不提,别人会提。别人提出来就与你不利了!” …… 批斗会上,她本不想发言。她不想提起往事,她怕丈夫知道她的过去…… 看到会场上那热烈高涨的气氛,看见他那义愤填膺的气魄,她落泪了,她激动 了,她难以控制自己…… 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她便冲上了主席台,声泪俱下地控诉了示老师的滔天罪 行,并一气之下抽了他几个耳光。 她当时痛快极了,多年的怨气发泄了,多么舒畅啊! 她准备好了酒菜。她要庆贺一番。她唱起了好久没唱的“兰花花”…… 丈夫铁青着脸回来了,她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啪——啪——,回报她的不是甜蜜的吻而是两个响亮的耳光。 她被打懵了。这是婚后丈夫第一次打她。 她哭了…… 他也哭了…… 最后他们达成一条三比一的协议——她不再逞能,不再同小咪来往,不再给男 人们骚情;他不和她离婚。 …… 文革期间,人们忙于革命,而忘记了生产。许多工厂停产了,人们日常的生活 用品更紧张了。 她丈夫供销社的工作更红火了,许多人都来求她买东西…… 她家里什么物品都不缺。她当起了贤妻良母,在家做饭、洗衣、带孩子。 任凭外边闹得天翻地覆,她决不再参与。他两口子成为有名的逍遥派,过着舒 适悠闲的日子。 然而,好景不长,厄运降临。 一年后的一天,丈夫气呼呼地回来了,大骂有些人不是东西…… 原来是咪司令的对立派在街上贴出了有损他妻子声誉的大字报。但这次不能怪 他的妻子。妻子是严格遵守协议的。 咪司令逃走了,街上的丑闻却并没有消逝,而且愈演愈烈…… 有人上门动员丈夫参加讨伐,诚实的丈夫拒绝了。 有一天,不知那个王八蛋给她家门上贴了一张漫画,还挂了一只破烂鞋…… 他丈夫再也沉默不住了,气得摔碟子砸碗,把她痛打了一顿…… 在她的痛哭声中,他毅然走出家门,投入了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在一次文攻 武卫的战斗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她想到这儿,泪水已经流湿了枕头。 她推了推身边的咪主任,可他像猪一样地越睡越香了。她骂了句:“瞎松日的, 咋没把你给打死呢?” 她擦了擦眼泪,起来点燃一支香烟,继续回想她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