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James 美国人James 是绿区里一家公司老板,没事的时候喜欢在我们的餐厅整天整天 地泡着,而且每次晚上七八点吃完晚饭后,上楼按摩之前还要留下宵夜的订单—— 怕再晚了影响我们厨师休息。 自从绿区禁止令颁布以后,他就不再进餐厅的大门,但并不妨碍他在门口鬼哭 狼嚎地大叫:“Nicky ,我要蚝油蘑菇牛肉……”打打擦边球,每到这样的时候, 我就出门去接单。我站在门边邀请他进来一坐,可他却不愿犯规(因为带着保镖。 后来是把保镖甩了,才跑来泡在我们的餐厅里。我怀疑每次他回去都得道歉加赔罪, 否则不好解释每次他回去时,都要打包一大堆的食物带回去。呵呵)。看着我们的 生意一落千丈,他问我们每天都用什么来打发时间?我告诉他:看电视,打游戏。 说来难过,我们不多的娱乐之一——DVD (在PX买了不到两个月)坏了,而且没有 办法去换或再买一个。他一听热情地说,把DVD 、包装盒、小票给他,他帮我换。 但是除了坏了的DVD ,我什么都拿不出来了,他还是说要去试试。 第二天下午,他不但给我们送来了69美金的退款,还带来了一台13英寸的彩电, 是带有DVD 的一体机,作为礼物送给我们。当时我出去了,还没来得及等我回送他 礼物表示谢意时,James 就神秘地失踪了。两个月后,James 又突然出现在餐厅门 口。他告诉我,这两个月一言难尽,他今天上午刚回绿区,首先就来看看我们是否 还在,晚些再来聊。 那段日子里,受美军禁令的影响,我们餐厅的经营已经变得比较艰难了——生 意每况愈下,营业额已经掉到了前期的十分之一,传闻绿区即将因为安全因素收缩, 我们现有的房子将被C.P.A.置换到绿区之外,而且,每天无所事事和浓烈的思乡之 情,也促使我作出准备回国的打算。但当看到James 先生的热情,我还是很感动。 等到晚上他来,我才知道,两个月前,他出外执行任务时,在去机场的死亡公路上 遭遇汽车炸弹。他们公司的4 辆G.M.C 组成的车队遭到袭击,他的车在高速行驶的 时候,与迎面而来的汽车炸弹相碰,车翻了3 个跟斗。好在G.M.C 车体坚固,他没 有严重受伤,但是耳朵被炸弹震聋了,回国疗养了两个月。“我的保镖,本来可以 没事的,但是他们没有系安全带,翻车时,脖子折断了……” 我知道,为了随时采取行动,保护老板,保镖一般是不系安全带的。为了工作, James 的两名保镖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安慰了一下James ,然后告诉他,餐厅生 意陷入低谷,我们也准备回国了。James 听我说要走,脸上露出深深的遗憾,但还 是表示理解。 一周以后,在我离开的前夕,他急匆匆地跑来餐厅,送给我一个礼物,那是一 个美国戈博的多功能钳子。旁边的女孩子看见,插嘴说,Nicky 已经有了这个了。 我来不及制止,只好一脸抱歉地看着他。James 有点尴尬,说这可不能送了,然后 嘴里不停地嘀咕,那怎么办呢……一边念叨,一边走了。 等他一走,我就和女孩子说,James 老早就念叨一定要送我一样礼物,想了一 星期了,现在才送,得了,听到你一句话,他又得头疼。这些可爱的美国人,当他 要送你礼物的时候,你简直是没有理由拒绝。有一个美国兵Peter ,受命护送重伤 的战友回德国基地,经我们旁边的医院中转,来我们这儿吃饭时,样子显得异常疲 惫——一是为战友的伤势担心,二是自己也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我实在看下去了, 在他吃完中饭后,要他到我们楼上休息了3 个小时(他当天下午5 点就要启程经科 威特去德国基地),当我叫醒他后,他再三道谢,把他随身携带多年的多功能钳子 送给我,那种真诚及执着,我无法拒绝。 晚上11点的时候,James 又出现了,苦恼地看着我:“Nicky ,我实在是想不 到送你什么好,这个钳子,这个刀,你选一个吧!” 我选择了James 手上的刀,那是一把安普及特上校设计的著名折刀,中文的译 名是“飞霸”。James 看我选定了礼物,欣慰地笑了,说:“拿着刀,保护好女孩 子们!”一转身,同样的事情又发生在彭厨师身上,他被迫收下了那把钳子。 “拿着刀,保护好女孩子们!”可能是美国人最传统的绅士观念。可是在战乱 的巴格达,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回国前的最后几天,我和祖拜上街办理汽车的过 户手续。车在天桥下被堵住了,正在骂人之际,边上来了4 辆悍马,耀武扬威地从 我们身边冲过。我和祖拜正要抱怨,就看见开在最前面的两辆车,为了抢道,开进 了路中间的隔离带,遇上了反坦克地雷——两股巨大的烟柱在我前面30米处腾空而 起,继而是耀眼的火光。祖拜一看不妙,过户也不办了,调转车头就跑——经验告 诉我们,在伊拉克扎堆看热闹,绝对不是个好习惯。 那天晚上,回到绿区,我还一直在后怕。如果下午早出门一分钟,就会被堵在 前面30米处,那时候,悍马就在身边爆炸,我们的小破车一定讨不到好。想来想去, 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还是祖国安全。在我回国前的一天夜里,我才发现,自 己前所未有地思念自己的家乡以及我未曾谋面的女儿,细细数来,她应该已经8 个 月了…… 2005年3 月29日,我带上我的行李,带上了James 送给我的勇气和责任,带着 巴格达留给我无尽的回忆,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充满了创痛的古老土地,和祖拜他们 挥手告别,踏上了归国的旅程。 我们回来了! 到底有多少次是在沉睡中,被检查口的汽车炸弹惊醒,我已经忘记了。 到底有多少个夜晚,我是在黑鹰的轰鸣声中沉沉地睡去,也数不清了。 巴格达所有的这一切,伴随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黎明和黄昏。我不知道,除了 战争之外,还有什么能够对生命有更好的诠释。对生命的理解,对死亡的恐惧,于 我好像都不存在了。还有那些在死亡威胁下的伊拉克平民,他们被迫卷进了一场无 情的战争,然后无奈地接受。 回国3 个月来,我还是常常回忆起在巴格达的日子——没有了直升机的轰鸣, 没有了枪炮的伴奏,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在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在中国 静谧的夜空下,我想起了我在伊拉克的兄弟朋友们,5 个小时的时差下,他们是否 仍在,是否快乐? 多少次在思念中沉沉睡去。醒来后发现妻女幸福地躺在枕边,蓦然发现,活着,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