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我们上课的地方是在老干部解放军俱乐部,民族大学附近,数学大车陈xx的 老巢,这辆马车靠考研发了家,在这开了文登学校。数学与英语一天一轮,每晚 要见不同的老头子。这两个老头子,能在别人最忽视的地方赚钱并且名号响当当。 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在北京这样的人很多,如新东方的愈敏洪,这都是北京才 能创造出来的神话。 在北京,是个人就想考研。 说在北京往天上扔块砖头就能砸死一个硕士一点儿不假,我周围一群硕士博 士,一个比一个土,一个比一个傻,二十七八还是个处男的大有人在。 有一次,我和土匪在北航东南门福华肥牛吃饭,看见一群学生,估计是北航 的,三男三女,女的就不说了,用土匪的话说“全都下垂”。其中一个男的穿了 一个民工的夹克,目光呆滞地向我们这边瞅来,标准九○年养鸡专业户打扮。我 对土匪说:“估计是研究生。”土匪回答:“这模样研究生哪能担得住,得是博 士。” 在北京就是这样,这个号称文化城的地方,总有大量又穷又土的人,他们叫 “学生”。 现在这群人同我一起坐在老干部解放军俱乐部礼堂里,听大师们讲那考研的 事情。其实说实话,他们的课没什么好听的,两个老家伙,一对旧机器。陈文灯 就像一号楼的那个楼管老头一样,说话不紧不慢,听了让人想上去揍他一拳。朱 泰祺还好一些,时不时还来个老式笑话,用英文举例时说:“有的老师已经堕落 到靠教学生应试技巧为生。”下面哄堂大笑。 为了这句大实话,我觉得花五百块钱值。 那时我觉得时间尚早,自己实力超群,每天课间休息的时候在门口点上一支 烟悠悠地抽着。我觉得自己正在向智慧大门一点儿一点儿地迈进,到了门口,就 会有人给我发一个通行证,说:“来吧,大妞,进了门,打扮打扮,你就是又美 丽又智慧的大妞了。”一想到这些,我就欢喜得不能自已。夜里听完课回家,一 路上春蔷薇开得正艳,美丽的灯光从各个大厦照下来,公交车里挤得热火朝天。 挤吧,挤吧,奶奶的,用不了多久老子就不会再同你们一起受这鸟罪了! 下了公交车,车站有个少年在等我,不用说,你也知道,这是我的男友。其 实他不小了,可他的脸却停在了少年时代,同苏有朋是一个类型,我真不敢想我 到了四十岁的时候还领着这样一个少年会是什么样,我和他在一起就像一个大姐 姐领着个小弟弟。只要想到偌大的北京城还有一个人在路灯下等我,发生什么事 还有一个人在担心我关心我,我心里就会泛起一阵阵的暖意。我考研这个怪念头 都是因他而发的,他考研太容易了,四个月就考上了,看他平日里也不比我聪明 到哪儿去,现在想来真是误交损友呀!一个人的决定来源于他的信息,一个人的 信息来源于他的环境,我的环境里只有他,我就只好傻拉巴叽地考研。 同所有恋人一样,我们不能正确地看清对方。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学习能力是 一样的,其实不是,他一直是一个比我能学习的人,这从我们的高考成绩就能看 出来了。我不愿正视自己的考试史,总认为那是由于各种偶然因素造成的,比如 拉肚子、家中出事等。大学学习不好,又认为我是打工打得太多的原因。总而言 之,我自己不自觉而他又不提醒,我们就盲目地学呀学,结果他丰满的女友变成 了肥妞,殷实的口袋变成了漏斗,一室一厅的房子变成了学校里的两张床铺。 那晚路灯下他拉着我的手往家里走:“你要是考上了,你的心境就会完全改 变,你就会把以前失败的情绪一扫而光,你能控制的东西比现在多了,至少你在 经济上不会再有不安全感……”那晚的情景历历在目,路灯下,一个瘦弱的小猫 拉着一个痴肥的大胖猫絮絮叨叨地憧憬着未来。 为了学习和节省开支,我住进了北航,退掉了房子。这也就是说,我和男友 从此就会有相当长的时间不能再有人间欢乐,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北航研究生 楼倒是管得松,经常有女生在那里留夜。情人节第二天一早,洗漱间有好几个女 生在洗漱,看得其他男生馋得要命,不知宿舍里其他男生那一晚是怎么熬的。 说到这儿我倒想起北航一件往事,十几年前,在大学生还吃香的时代,北航 有个男生把女友带回宿舍,让其他人出去溜圈。有个小兄弟溜了一圈,回来早了, 趴在门缝上看,那个女友正好内急,男生匆忙之间拿出电饭锅接着,这是我听到 电饭锅除熬汤、煎蛋外最离奇的用途。 我住在北航四号楼——北航的唐人街。几十年的筒子楼了,里面馊气沆瀣, 黑咕隆冬,每家每户早上起来还要往池子里倒尿罐。 在这里我经历了人生中最差的居住环境。一个屋四个人,一百七十块钱一个 月,睡觉的时候蟑螂能把你抬到地上去,七月份的时候赶上了北京四十年来独有 的“桑拿天”。经历过的人我就不多说了,我想说给外地人和当时在北京屋子里 用着空调的人听听。“桑拿天”,顾名思义,气压低,空气里没有氧气,只有水 汽,没有一丝风,整个北京的天空灰蒙蒙的,上面飘满了灰尘,人就像在桑拿房 里一样喘不过气来。正赶上北航到处都在动工,空气里笼罩着一股白灰与油漆味, 因为没有风,白灰与油漆味一点儿也不飘散地笼罩着。 我觉得那时就像世界末日一样,看不见天,鼻子里闻的都是“硝烟战火”, 胸口发闷,不敢快步走路,怕缺氧晕倒,又无处可逃。那几天,屋子里的被褥都 能拧出水来,晚上根本就睡不着觉,眼巴巴地等主M 开门到里面吹空调。 八天后的一个中午,我忽然感觉身边有一丝风,以为是错觉,一会儿风更大 了一点儿,这个沉闷地铁锅盖就一点儿一点儿地被吹走了,感觉有一个世纪那样 漫长。经过了那个桑拿天,我相信我再不会怕任何夏季。 夏末的北航,美丽异常,静谧异常。坐在主楼南201 教室里,满眼都是绿, 一层一层的绿,间隙里看到的是蓝蓝的天,耳旁是响亮的知了的叫声,身旁是古 老的暗红色的课桌,有多少人来过这个教室就有多少故事发生在这个教室。一批 又一批年轻美丽的生命在此经过,同样的故事还要继续下去。身在这样的校园, 无论学的是不是有用的、有意思的东西,那一刻我是如此满足。 整个夏季,我看了英语单词、阅读理解、毛腿和白肉,研究了数学、计算机 原理、真假胸罩和狐臭种类等问题,也捕杀了大批蟑螂。感觉生活很充实,朝着 那个大门“腾腾腾”地走了过去,像传说中的傻瓜一样快乐了几天。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