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的陷阱
原谅最危险的一点就是它会减损你摆脱压抑已久的情感的能力。你怎么可能承
认对你已经原谅了的父母依然心存怒气呢?心理负担只能倾泻到这两处地方的一处
:向外,倾泻到伤害你的人身上去,或向内,倾泻到你自己身上。总得有人承受这
种负担。所以你可以原谅父母,但反过来最后又更加憎恨自己了。
我也注意到许多患者急于原谅父母以逃避治疗中的不少痛苦。他们认为原谅父
母之后
,便可以找到通向心情舒畅的捷径。极少数人起先是“原谅”,然后中止了治
疗,最后又更深地陷入了忧郁或焦虑之中。
有些患者死抱着这样的幻想不放:“我只要能原谅便能治愈自己,就会享有心
理的健康,大家就会彼此相爱,拥抱在一起。我们一家人最终便会得到幸福。”但
是患者经常发现承诺原谅的空话只不过给他们带来了暂时的宁静,接下来却是更为
痛苦的失望。有些人只不过体验到了短暂的获得健康的感觉,但好景不长,因为无
论是他们的心理,还是家庭中的相互关系都没有发生真正的改变。
我还记得与一位名叫斯蒂法妮的患者进行的一场尤为动人的讨论。她的经历说
明了过早的原谅所带来的一些典型问题。我认识斯蒂法妮时,她27岁,已经十分虔
诚地皈依了基督教。11岁时,斯蒂法妮为继父所强奸。他此后蹂躏她直到一年以后
母亲把他赶出家门( 因为别的原因) 时为止。在此后的4 年里,斯蒂法妮又受到过
母亲众多的男朋友中几个人的骚扰。16岁那年她离家出走,沦为妓女。7 年后,她
有一次差一点儿被一个嫖客打死。住院治疗时,她认识了一个护理员,他说服她同
自己一起去做礼拜。几年后他们结婚了,有了一个儿子,她开始真心实意地重建生
活。但是,尽管有了新的家庭、新的信仰,斯蒂法妮依然内心凄凉。她花了两年的
时间进行心理治疗,但仍然无法摆脱那沉重的忧郁心情。她来找我时的情况就是这
样的。
我将斯蒂法妮安排在一个乱伦受害者组成的治疗组内。在第一次讨论时,斯蒂
法妮向我们保证,她已经决定偃旗息鼓,已经原谅了继父和冷酷失职的母亲。我告
诉她,如果她想克服自己的忧郁,也许还得在一段时间内“记仇”,同自己的怒火
打交道。她坚持说她深信原谅的功效,不需要先生气来获得康复的进展。我们之间
的冲突略显紧张,部分是因为我让她做的事情是痛苦的,还因为她的宗教信仰同她
的心理需求是矛盾的。
斯蒂法妮忠实地履行了治疗中自己应尽的义务,但她拒绝触及自己埋藏在心底
的怨恨。可是,渐渐地她却代他人发起火来了。比如,一天晚上她抱住了治疗组的
一个成员,说:“你父亲是个恶魔,我恨他!”
几星期后,她压抑的怒火终于迸发出来了。她哭喊着,咒骂着,控诉父母毁了
她的童年,又践踏了她成年以后的日子。事后,我搂住了还在呜咽的她,我能感觉
到她的身体松驰下来了。当她平静了一些时,我以开玩笑的口吻问:“一个好的基
督徒女孩应当怎么做?”我永远也忘不了她是怎么回答的:
我认为上帝想让我康复,而不是想让我原谅。
那一夜是她的转折点。
人们可以原谅中毒的父母,但这应当在情感的大扫除结束的时候—而不是开始
的时候。人是有权为自己的遭遇生气的。他们有权为从来也没有得到过自己渴望的
父母的爱这一事实而悲伤,他们有权不再对自己受到的伤害轻描淡写或打折扣。在
太多的情况下,“原谅和忘记”意味着“装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也认为,原谅只有在父母以行动来赢得它的时候才是应当的。中毒的父母,
尤其是虐待行为比较严重的父母应当承认所发生的事实,承担责任,表现出改悔的
诚意。如果你单方面赦免了父母,而他们还在继续虐待你,还在否认发生在你身上
的事实和你的感情,还在继续责难你,那就可能严重妨碍对你来说非常必要的情感
康复工作。如果父母的一方或双方都已过世,你依然可以用原谅自己,摆脱他们对
你的情感健康造成的巨大影响的方法医治创伤。
可以理解的是,在这一点上你或许还在犹豫,如果不原谅父母,自己的余生会
不会一直生活在痛苦和怨恨之中。事实上,事情恰恰相反。我多年观察到的情况是,
情感和精神的宁静是挣脱中毒父母控制的结果,而不一定要原谅他们。只有在经历
了伴随着强烈的愤怒和悲痛的治疗过程后,只有在你把责任理所当然地卸在他们身
上之后,这种挣脱才能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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