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结局
如今的贾维茵住在北京望京花家地一套两居室的房子里,这是正则中学对他晚
年生活的“安置”。作为“补偿”,学校每月帮他支付房租1700元,500 元保姆费
和2000元生活费。
他的窗子正对着一所中学的操场。腿脚不灵便的贾维茵经常面对着窗子外面的
学校发呆,教室里不时传来的朗朗书声、操场上雀跃的孩子身影,经常让他产生错
觉:又回到了正则吗?
然而,转回身,面对的是空荡荡的屋子和寂寞生寒的四壁。
他已经很久不去学校了,也不了解。不承认,为什么要了解?听说学校借了200
万,装修了宿舍,里面都装上了空调,老人的心几乎一缩:这不是他一以贯之、心
目中的正则啊!
曾有人来劝说贾维茵,还是私了算了,何必闹得那么大,对谁也没好处。
但是,这个生性倔强的老人拒绝了,态度鲜明:可以调解,但绝不是哀求。
“我不怕死,我不爱钱,但是丈夫不要受人怜!”他拊掌痛击。
最近,正则中学那边来人叫他回去看看,他也断然回绝了。
那可是他举半生之心血一手创办的学校啊,他岂能不关心它的现在和将来?!
南开,一个给予他《诗经》、《楚辞》等精神营养的地方,一方塑造了他灵魂的教
育圣土,正是从那里,他的教育梦想悄悄萌芽;正则,这个校名里寄寓了他的人格
理想和教育强国梦。但是……
他冷漠的拒绝里包含的是一颗凄怆的心。“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半生坎坷并未泯灭他的灵性之光,理想之帜依然在心头猎猎飘扬。正是这样一种执
著,他宁可毁家也要办学,过着“一箪食,一瓢饮”却甘之如饴的简朴生活;正是
这样一种执著,他拒绝了儿子继承学校的愿望,执拗地认为“他办的是社会事业,
不是家族主义”;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执著,祸起萧墙,身心摧残,半生心血付之东
流,惟留下一盏青灯、两行浊泪……
这个在现实世界里纯朴有如孩童的老人,怎么也想不到今天的结局。渐渐地,
他也看明白了一些事,有了一定程度的清醒。
“我觉得这个官司打赢的可能性不大。从现在来看,我不相信法能大于权。”
灯光下,他高傲的头颅看上去那么疲惫、脆弱,漫长的坚守使他不堪重负。但是旋
即又激昂、悲壮道,“作为战士,顶多战死,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很佩服曼德拉。”
他设想正则将来的出路。“无论谁办学,都要把北京当据点,要让穷苦的孩子
上学。”“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这种痴迷和执着令人击节。
许多教育界人士对贾维茵的目前处境十分担忧:“他现在既没钱,又没人,怎
么打这个官司?他是个读书的人,办学的人,这个官司打不打,并不仅仅是贾先生
一人的事,而是关系到咱们中国整个民办教育的前途问题。像这样,谁还敢办民办
教育?!”
人们可以肯定、见证的是,如果贾维茵是一个贪污腐化分子,绝不会现在沦落
到那么一个小屋子里呆着。你信吗?
《民办教育促进法》出台了,但拖了这些年,过去的事还适用吗?这个冤案,
会给它恢复正义吗?这是所有关心贾维茵和正则中学的人最关注的问题。
2003年3 月20日,我赶到正则中学时,已经是黄昏了。雨中的校园格外的宁静,
刚刚粉刷不久的平房显得十分整洁。这所位于朝阳区楼梓庄的“乡野园林式的寄宿
制学校”,据说建设时筹资数百万元,“为正则的中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现任校长王德民告诉我,正则中学是北京市第一所,也是第一个写出了董事会
章程和办学章程的,当然也是第一个提出“名为私立,绝非私有”。从办学到现在,
11年了,学校没利润,算不上负债经营,反正没有赢余。
正则现有学生不到500 人。校舍规模大,但是租借的,办学十几年的滚动积累
全部用在教学环境、设备的改善上。升学率听上去挺可观:80%,但质量不行。就师
资和管理而言,绝对比公立的好。王校长强调。
正则中学10周年校庆专刊上记载着这所北京市第一所私立中学的发展史。我注
意到,其中贾维茵的名字有意无意地“淡出”了,除了提到该校是由“贾维茵先生
兴办的”以外,鲜少提及他毁家办学的10年艰苦历程。
我默然。这个无言的结局,相信是所有心忧中国民办教育命运的人都不希望看
到的吧。
2003年10月15日,我意外地收到了贾先生的来信。就在这一天,贾维茵诉姜化
善侵权非法掠夺学校一案在北京市朝阳区法院开庭审理。显然,官司已由行政诉讼
转为民事诉讼。
我在急切的等待中展读贾先生的信函:
“……远瞩孔孟,近看陶行知、张伯苓等均非富商大贾,其目的皆在培养人才,
绝非贪图一己‘回报’。维茵一介布衣,追随故校长张伯苓毁家办学,旨在育人绝
非贪图‘回报’,当权若以‘回报’作为对举办者的鼓励,非但有违初衷且无异予
以莫大之污辱,岂不令人寒心!”
其言诤诤,痛彻肺腑;其情切切,令人动容。
时光如逝水,等待贾维茵老人的又是怎样一个结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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