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券风暴
周其仁,国内第一个到长兴考察的经济学家。他的热情来自对现行公立教育垄
断弊端的种种洞悉,亦来自对民营生命力的深刻体察。“为什么要用统一的标准制
造那么多一样的人?”他的反复诘问让人不由想到弗氏同样犀利的省思,“我们今
天的问题不是使人们一致,而是我们受到过多的一致性的威胁。我们的问题是扶植
多样化,而为了做到这一点,另一种代替的制度会比公立学校制度更为有效得多。”
“政府办教育,产生的一个结果就是行政垄断。我们是自上而下,规定一套大
纲,一套教材,一套教法,要中国人适应未来。民营有什么好处?它是发散的,多
元的,它在一切方向上的探索可能就是对的,它比整体划一的错误机会要高。它有
市场限制,你这个学校办得不好,学生就不来了,你就没有出路。不是说民间办学
不会出错,我们政府办学也会出错,问题是出错的概率和纠错的机制是不同的。”
周其仁是在美国从网上看到这条消息的:中国浙江长兴开始实行教育券制。其
时是2002年6 月,长兴实验刚刚涉入浅水区。这位头发银白的中年学者激动不已:
怎么可能啊?美国50年没有干成的事,中国的一个小县城怎么就成了呢?他一回国
就马不停蹄地奔赴长兴,现在算起来不下三次。
“教育券思想其实很简单,中国的大学据我所知,已经进行了这种小范围的革
命。一张饭票通行全校,饭票流动,增加了选择,有了竞争,饭菜质量就上去了。
食堂的管理行为就改变了。很简单吧,弗里德曼的东西都这么简单。但弗里德曼的
东西简单到并非任何人都能接受,因为它触犯了既得利益。把票发给学生,食堂就
被选了嘛;把票发给食堂,食堂就居垄断地位。
“要刺激私立学校发展,采用教育券有帮助。你好好办,你跟公立学校有平等
的起跑线,就有学生到你这里来。没有学券制改革呢,你是争那个补充性的市场,
或者争那个非常小的特殊市场。这是我们今天研究的重点:穷国办大教育,怎么更
好地动员社会资源进入教育领域?我觉得长兴这个点很要紧。”
这不由让人想起陶西平那个经典的“如果论”:如果民办教育有大的发展,那
么就在教育规模扩大的同时节约了公共教育经费;如果节约的教育经费用于公办教
育,那么就在增加教育经费的同时改善了办学条件。将这个假设延伸开去,我们需
要追问的是,如何发展民办教育?如何解决教育经费?现在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没
有!教育券有没有可能成为其中的一条可行路径?可能!那么,还等什么呢?!
逻辑就是这么简单,像弗氏的思想一样简单。但是,这简单如此直接地切入核
心,让人无法躲闪隐藏其后的不能承受之重。弗氏质疑:孩子的所有教育在同一幢
楼里完成,这明智吗?为什么不可以通过教育券提供更多的选择?为什么不可以让
他们花一部分教育券在一个地方学习数学,在另一个地方学习英语或科学?
这种类似孩童般的天真大胆的发问,正开启了教育发展困境中的一扇门,亮光
透进来了:自由选择必然会带来竞争,竞争会带来更多的好学校,不论是公立的还
是私立的;这个开放的市场必然要求“政府部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迅速萎缩”。
扩大规模,扩大试点。长兴已经把火点燃了,一场新的竞赛开始了,这个比赛
还没有结果。周其仁热情洋溢的鼓呼后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悬念。
与此同时,茅于轼先生对于教育券的中国前途,从经济学的视角作了更为审慎
的判断。如果一套制度安排解决了价格问题,那它就是成功的。教育券没有解决价
格问题,就永远不会解决教育资源的流动问题。这个根本缺陷决定了长兴教育券只
是一种过渡形式,它必将向更规范的市场制度迈进,将来教育券完成了它的历史使
命后,会退出这个领域。
经济学上有个常识:凡是能够强化竞争的创新行为,大概总能改善行为的效率。
“但教育券竞争的结果是什么?是不是好的学校拿到更多的教育券?差的学校会不
会退出竞争?如果我们总的教育投入就这么多,你怎么吸引更多的投资流进来呢?
如果学校的总数不改变,淘汰也是一句空话。淘汰的学校学生上哪儿上学去呢?没
有好的学校扩大,学生上学的问题就不能解决。”
诚然,教育券的实施关涉到现有的教育财政投入体制、人事管理制度和工资分
配制度,更有赖地方的经济基础。在这一场触及制度层面的变革进程中,长兴还会
遭遇多少暗礁?那些在捉襟见肘的地方财政中涉水的公办民办学校将如何面对这一
场来自大洋彼岸的风暴呢?
现在,真的有人在仔细地算这笔账,算算教育券对于民办学校的发展意味着什
么,对于国家意味着什么。一个叫陈辉的浙江省人大代表已在今年上书,提议省内
扩大教育券试点。这笔账算得令人鼓舞:假设国家对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一年要投
入费用5000元,而对选择民办学校的学生补偿500 元或800 元,如果有1000个学生
选择民办学校,那么就可以省下一大笔投入。而选择民办学校的1000个学生,则可
以支撑起一个民办学校。
已经有抢先一步“拿来”的了。2001年深圳市教育局提出,对享受义务教育者
提供教育券,让学生自主择校就读,以教育券代替学费,并将其明确列入未来教育
发展大纲。
针对流动人口子女受教育问题,有经济学家大胆设想:“如果全国农民都按着
他的份额拿到教育券带着走,可以大范围兑现,对教育投资的城市化影响将会有多
大!”与此同时,全国一些县市纷纷前往长兴取经,意欲在当地试点、推广。
疾呼、掌声、批判、争议,教育券掀起的“头脑风暴”激荡着每一个关注中国
教育问题的人士,以及每一位渴望寻找创新路径的实干家。
长兴之火,能否燎原?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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