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平穷鸡和烧猪 在孩提时候,我并没有很要好的朋友,我最多的朋友是孤独。母亲知道我们几 个孩子不爱与其他人家的孩子玩,她也感觉不舒服,总是劝孩子出去玩,别老困在 家里。 孩子对母亲说:给我们买只狗吧,我们就不无聊了。 母亲:人都还养不活,怎么能养得起狗! 过些天,母亲从市场里给孩子带回了只小狗——黑不溜秋的样子很可爱。 狗狗身上带着母亲的关爱,在家里活蹦乱跳。孩子们经常匍匐在地上跟狗狗一 起玩,顶鼻子啊扯尾巴啊,家里多了份开心。 阿文不感觉孤单了,他去哪都想狗狗跟着他。放学后弟弟也都爱抢着去遛狗。 尤其让阿文开心的是:每当放学了,回到自己家的那条长巷子上,总能看见等 待着他放学的狗狗。要是狗狗没看见他,只要他一个呼叫,狗狗看见主人了就会飞 奔而来。矮小的身子骨碌着跑动起来,翻过一条条的巷子交叉口,跌倒了又继续爬 起来向前冲。直至跑到主人身边,它才停下来在主人腿间钻来钻去,有时候还来不 及“刹车”还跑过头了,然后又回跑,跳起来蹦到主人的身上,撒娇着。它的热情 给孩子们带来了许多的开心。 每当晚上,孩子们都想着拥着狗狗睡觉,母亲不给。但阿文睡在大厅的木拉床 上,狗狗不请自会在夜里跑上来跟阿文同眠。也因为这样,孩子们的衣服常常沾满 黄色的狗?/FONT> 在大清早醒来的那一刻,睁开惺忪的眼睛,看见床下的狗狗拉长着舌头滴着唾 液向你舔来,那感觉怪吓唬人的,也怪幸福的。阿文特疼爱自己的狗狗——把它当 兄弟一样了。 后来给狗狗取了个名字,叫黑崽哥。孩子们都供奉它为哥哥了。 黑崽哥成为了孩子们最忠实的朋友,对在和孩子它总是把尾巴摇得很大幅度, 它总能给孩子们带来许多的开心和惊喜,它总爱形影不离跟着孩子们去玩,把孩子 们的无聊全都打发走了。 看见别家的狗来挑衅的话,孩子们就会拿石头或者拿棍子把别家的狗赶走;看 见自己家的狗狗跟人家的打架了,心里则会怪疼的,过去帮忙。 黑崽哥在家里很乖的,很温和,妈妈老责怪它是孬种,见到陌生人不吠,还笑 嘻嘻,垂下舌头摇着尾巴过去欢迎人家过来。 黑崽哥陪伴我们的时间并不长,半年之后的某天,我们在村东的石榴林的阴沟 里找到了它的尸体。嘴巴还冒着白泡泡。黑崽哥吃了有农药的老鼠死了。我们很心 疼。 邻居都建议母亲把狗宰了来吃吧。个个都蠢蠢欲动来帮忙。 孩子们坚决不肯,母亲应了。然后是做黑崽哥的后事了。孩子们把狗狗装到了 一个麻布袋里,然后阿文和阿灵拿扁担抬着。阿诚、阿赢则在一旁跟着。 那是个很悲伤的黄昏。夕阳很耀眼,可一点温度都没有。风有点凄凉,在树林 间发出呼呼的声响。 孩子们一行人来到了自家的荔枝林,这块荔枝林是孩子们种菜的地方。孩子们 经常来,黑崽哥也爱跟着来,它老把蔬菜踩得七零把落的,还喜欢在菜畦上扒洞找 蟾蜍或者蝈蝈,总之就是爱捣乱。 孩子们见它捣乱了,就爱拿水泼它,或者拿棍子赶它。黑崽哥一见有水和棍子 就会躲到草丛去。然后草丛就会这儿响、那儿动,黑崽哥自以为躲得很聪明和隐蔽, 却永远逃不出孩子的眼睛。 那个在草丛间蹦蹦跳跳的黑崽哥不见了,剩下了个冰冷的尸体。孩子们很伤心 地落泪了,那感觉真的像失去亲人一样。 孩子们在荔枝树下的草丛里挖了个坑,把黑崽哥放了进去,放进去那一刻,阿 赢突然哇哇哭起来了,喊着说:不要,不要。 泥土还是掩盖了下去,把一份快乐掩盖了,又滋养了一份痛苦出来。 看着坟头上的野菊花,孩子们的眼睛都噙着泪水。他们作别了这个带个他们快 乐的朋友了。 这只狗狗一直存活在阿文的心里,他忘怀不了黑崽哥在野菜花中蹦蹦跳跳地撒 娇的画面——它总是饱满着热情对他,它不会背弃他,它总是那样的好,那样的不 计较他在它身上发的脾气,总是那样地忠诚地跟着他,开心地对着他,稀释着他的 苦恼。 黑崽哥走后,孩子们想要母亲再买条狗狗。母亲说不买了,理由是村子里太多 人毒老鼠了,狗很容易吃了死老鼠而死去。不好养。她真的没买给孩子了。 后来母亲从市场上拣回一只小鸡,毛茸茸的小鸡崽。这把阿赢逗乐了,阿赢把 这只鸡给霸占了,他总说是他的宝贝,而不许哥哥们动它。所以即使吃饭还是睡觉, 阿赢在那段时间都爱把鸡崽带在身上。 鸡崽在我家呆了几天,既然没死,然后孩子们相信她能活过来了。大伙就想给 它取个名字了。 阿赢给他取了个名字——平穷鸡。 阿文以为是“贫穷鸡”,可它却是“平穷鸡”,这么古怪的名字倒是让人纳闷, 问阿赢怎么取这样的名字,怎么不起个富贵点的名字啊? 阿赢很开心告诉他的哥哥说这个名字的含义——平:铲平、铲除的意思,穷就 不要解释了,平穷鸡来咱们家就是来铲除贫穷的。看,多吉利! 鸡是阿赢的,他说了算。 母亲疼弟弟,所以可以让鸡同睡在床上。看着小弟弟晚上睡觉的时候,枕头旁 边还窝着个鸡,那场面挺有意思的。哥哥们都很疼这个弟弟,所以一直很照顾他, 爱屋及乌也就很照顾这个平穷鸡了。 吃饭的时候,鸡崽总放在阿赢的怀里,露出个头,偶尔还会伸长脖子偷吃桌面 上的东西。后来平穷鸡长大了——一身的白毛,美丽而干净。吃饭的时候不再在阿 赢的怀抱里了,而是放在阿赢的大腿上,可它却老爱站在阿赢的胳膊上,活象个雄 鹰。村子里的人都说我家有能耐,能把一只鸡养成一只鸟一样。弟弟经常带着平穷 鸡招摇过市,一个孩子一只鸡很得别人的欢迎。 阿赢经常会给平穷鸡洗澡——帮它把羽毛擦亮。还记得阿赢在天冷的时候还剪 了几块布给鸡裹上了——怕它冷着。 平日阿赢去上课去了,贫穷鸡就爱呆在屋顶上,可它怎么上去的,我们不晓得。 只是那个时候,每当放学回来会经常看见阿赢拿着个竹竿围着屋子四处打,要把平 穷鸡个吓唬下来。 在某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不见得平穷鸡回来,我们四处找,可没找到。 阿赢哭了。母亲安慰他说:平穷鸡到外面玩去了吧,过几天就会回来的呢。可 过了几天,始终不见它的归来。阿赢天天都在哭泣,心情很沉闷,放学了就呆在家 门口等着,或者到村子里转悠,嘴里还叫着平穷鸡。那双眼睛也总是湿的,怪是让 人心疼的。 在那以后,平穷鸡再也没回来了,我们再也见不到它。许多年后,问起阿赢平 穷鸡的事情,阿赢告诉我:它很白,很乖,它不是只鸡而更是只鸟。 烧猪是个人,很结实强壮的一个年轻人,他长得非常像国际影星成龙,他最为 耀眼的是那红彤彤如同草莓一样的大鼻子。非常的健谈。 那时候和我家挨在一起的伯父家,伯父家搬进了新房子,老房子空了出来。四 处漂泊当泥匠的烧猪和他的一个老乡一起租了伯父的房子。然后我们成了邻居。 先前,孩子们一直不敢去烧猪那,因为里面很脏,锄头扁担箩筐堆满了一屋子, 还有沾满泥巴的衣服,以及那满地的垃圾。 伯父家搬家的时候把厨房拆了,烧猪和他的老乡用几块砖头打了个小灶,便做 起了饭菜。他们很喜欢吃辣椒,每天碗里都是红的绿的,甚是吓人,孩子们都把他 们两个当怪人。那个时候还是九十年代初,外来工不多,外来工的吃喝习惯和当地 人不同,所以孩子们对他们都很好奇。 认识烧猪是一天中午放学的时候。阿文路过他家,见他拿着火筒匍匐在地上往 灶里吹风。烧猪那粘满锅灰的脸,逗乐着阿文。 阿文回家吃过饭后,又来到烧猪家门口,见他已经开始吃饭了,自己便怯生生 地走了进去。 察觉到我的到来,烧猪从大号饭盆里抬起了头,眼睁睁地看着我,然后嘴巴一 下咧开,米饭掉了出来,他笑了,笑得好憨厚。 阿文笑嘻嘻跟他打起了招呼:“你好,这么晚才吃饭啊!” 烧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从墙角拿了块砖头放在 我跟前,然后说:你坐,坐! 他很热情,阿文坐下了。 见有客了,烧猪三两下便把饭扒完了,然后把饭盆放到了另外一边,很开心地 跟我聊起了。 我问他姓什么。 他说姓朱。 正在这个时候,阿赢见我在别人的家里也斗胆进来了,他听到烧猪姓朱,却不 知道哪个朱,然后阿赢说:是烧猪的猪吧。 烧猪被逗乐了,他应和着孩子说:恩,你们就叫我烧猪好了! 他问了我学习情况,问了我的生活情况。感觉就像我的大哥哥一样。令我想象 不到的是,这个满身泥巴的小伙子竟然懂诗词。 烧猪问我:喜欢唐诗吗? 我说:喜欢。 烧猪:我也很喜欢,你念几首给我听。 我把我学的念了点。 烧猪告诉我,他很喜欢王维。我没听说过王维,烧猪便给我解释王维两个字怎 么写,他拿棍子在地上比画了起来。然后我知道有王维这个人,而且他写的诗歌很 空灵,很山水化的。 烧猪非常喜欢王维,然后又教我念了几首王维的诗歌,可惜我记不下,然后烧 猪耐心地教了我首王维的《渭城曲》。他用棍子在地上把这这诗很端正地写了一遍 :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然后他很耐心地给我念了一遍和解释了一遍,他的解释让我看到了一幅国画: 清早的细雨,打湿了渭城平日路上轻扬的饿灰尘。旅馆屋顶上的绿瓦被水冲得发亮, 而屋前的柳树也抽绿了,空气清新怡人,可这样的柔美的晨早,我的朋友却要马上 与我离别了,我很难过,西出阳关后我们就难于找到朋友了,就在你上马之际,让 我高举起酒杯祝你一路顺风吧。 噢,多么优美的词句,多么感伤的诗歌,阿文头一回体会到了诗歌的美。 认识了烧猪后,阿文每天放学都会去他家看看他在干嘛,想让他多教几首诗歌, 好让自己的语文成绩能好些,日后就不用背那么多诗歌了。 每教一首诗词,烧猪总是强调着这首是非常重要的,往后是要学的,阿文如获 珍宝一样拼命地读啊写啊。因而他很小就对诗词产生的兴趣,这是烧猪给启发出来 的。 我的母亲觉得烧猪非常的勤快,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所以经常邀请他来我家里 吃饭,可烧猪死是不肯,他说吃不惯广东的东西,太清淡了!按照母亲的话说:他 是不好意思才是。而后家里有什么吃的,都会捎点给烧猪。 至于烧猪的另外一个老乡则是非常的沉默的一个中年男人,长得很高挑,只是 成天像根竹竿一样不动声色,不好相处。烧猪倒是非常的热情,经常帮乡亲做点事 情,大到搬抬小到钳田螺这样的小事,只要别人需要帮忙的,烧猪总是呲牙列嘴地 笑着去帮助人家。所以他的人缘很好。 也因为烧猪的存在,我们那条巷子本来很冷清的,突然多了许多的乐趣。但天 下我不散之筵席,烧猪在不久后找到了活干,到了别的村子去了。 一年之后,烧猪回来找小阿文几兄弟玩。烧猪问我有什么书看,我把我新买的 《卡耐基成功学全集》给他了,他很欣喜,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本破旧的《宋词 三百首》,上面还有黄色的泥巴。烧猪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你,这本书就 放到你这里做押金。呵呵,我笑了。 烧猪打那天后,却再也没出现过了。 伯父的老房子经常变换着主人。虽然和他们相处很好,却始终没多大的印象。 巷子里的人家住新房子的住进去了,搬城里去的搬城里去了,基本上都走光了, 也就只剩下阿文一家子和一些留守老屋的孤寡老人。冷清的巷子,只有阿文家的四 个孩子把守着。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