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多亏周书记关照,春禾进了县教委举办的教师进修班。来自全县各乡的四十多 名老师在县教委的图书馆里,开始了他们为期三年的进修生涯。 进修班开课那一天,教委还特意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开学典礼。王书记因为临时 要到地委开会,县委办公室的陈主任受王书记委托出席了开学典礼。陈主任个头不 高,壅肿的身体瘫坐在主席台上,都成一团肉球了,真担心他会一不小心从台上滚 下来。 台下的学员们大多都上了年纪,有的头民都已经发白了。春禾最在最末排,她 从没见过这种阵势,心里不免紧张,始终低着头,手不停地搓揉着自己的辫子。 从主席台上往下看,可谓一览无遗。这次进修班,只有三名女同志。跟其他两 名奶奶级的女老师坐在一起,春禾像是凋零园里一朵夺目绽放的奇葩,格外引人注 意。 陈主任打着官腔说了一通“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的套话后,根据教委会议议 程安排,接下来是进修学员代表发言。一位戴眼镜的老师从人群中站起来,手拿发 言稿朝发言席走去。 陈主任摆摆手说,我们要听真心话,不想听套话、屁话和恭维话。说到这里, 陈主任突然意识自己这话说得不得体,马上补充道:“我说不想听屁话的意思,就 是不想听事先准备好的材料,既然是发言嘛,就应该畅所欲言,言之不尽,大家说 对不对?” 主席台上的教委领导赶紧附和说对,并带头鼓起掌来。台下的掌声稀稀落落, 场上的气氛异常尴尬。为了缓和气氛,县教委的于主任赶紧起身说,陈主任每天可 谓是日理万机,但今天依然挤出宝贵的时间来出习我们的开班典礼,充分说明了县 委领导对我县教育工作的重视。刚才陈主任说得好,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教育者而 言,更有针对性,下面请大家自愿上来发言。 台下一片寂静。刚才那个准备上台发言的老师羞得满脸通红,把讲稿塞进裤袋, 低着头悻悻回到了座位上。 见没人主动,陈主任开始点将:就坐在最后排的那位女同志,你先上来表个态。 春禾左右看了看,见周围的目光全都朝她涌来,这才知道陈主任点的就是她。 她实在不愿上去,但她又不敢不上去。迎着周围刀子一样的目光,她还是硬着头皮 上去了。 站在发言席上,春禾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呆呆地站在那儿,嘴巴张了半 天也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陈主任死盯着春禾的脸不放。说实话,虽然已是两个娃娃的母亲,但除了身上 穿着有些土气之外,身材依然苗条的春禾还算是个美人坯子。良久,陈主任脸上漾 起了一丝别有意味的笑纹。 开班典礼结束,陈主任为了表示县委对本县首届教师进修班的重视,特意让教 委领导找来几个学员进行座谈交流。其中,就点了春禾的名。玩政治,陈主任或许 能谈出些心得,但要说教育,他完全沾不着边儿。他东拉西扯胡唱了一通高调后, 便借机跟春禾单独聊起天来。春禾从没跟这么大官说过话,拘谨得很,恨不能钻到 门后边去。可陈主任似乎对他关爱有加,总是很关心地问这问那,弄的她坐也不是, 站也不是,只好僵硬地在陈主任面前站着,机械地不停点头。 中午,教委特意给陈主任安排了饭菜,春禾也被叫上陪他一起用餐。看来,陈 主任对春禾的关心可谓无微不至。 这年入冬的第一场雪,在腊八了这天夜里悄悄降临,连续下了三天。山川、河 流、田野全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树枝竹梢上挂满了亮晶晶的冰棱子,压得漫 山的树木毛竹全都弯下了腰,不时发出“噼哩啪啦”的断裂声。这是一场让张庄人 们的欢心雀跃的雪,望着炭窑里熊熊燃烧的炭望,蹲守在炭窑边上的一张张脸被映 照得红通通的,像一朵朵怒放的迎春花。 这个冬天的张庄,人们心里被温暖所笼罩。冰雪尚未融化,张庄的人们便开始 封窑取炭。他们不惧路滑,成群结队挑着满筐的木炭进城卖炭去了。一时间,整个 县城的大街小巷里充斥着张庄人们卖炭的吆喝声。 城里人当时生活的光景也不济,这些常年在工厂上班的城里人,一个月的工资 除去日常开销,基本上没有过多的结余。耐不住天寒,迫不得已才从牙缝里挤出一 两块零花钱,在磨破了嘴皮子的讨价还价中或多或少地购置一些木炭。 冰雪开始消融,木炭的销路却并不像张庄人们想象的那么好,家家户户的炭窑 里还囤积了不少木炭。不过,小药筒脑子灵光,倒是很快把窑里的炭全都销了出去。 众人纷纷向他取经,小药筒含笑不答。 梅娟看不惯小药筒这副德兴,一句话就把小药筒的老底给揭穿了。梅娟说,家 里的毛巾、肥皂都快堆成山了。 大家这才明白,在这种大家生活不景气的年代,小药筒用的是老祖宗几千年前 就已经用过的土办法:等价交换。 小药筒不高兴地瞅了梅娟一眼说,咋的,毛巾、香皂不值钱啊?你到供销社去 买,少一分钱人家都没卖,何况我按的是他们的出厂价换来的,中间还挣了个差价 呢! 众人一听,便纷纷夸小药筒脑瓜子活,点子多。其实,让城里人掏钱,跟让乡 下人掏钱一样难受。但让他们拿工厂当作福利发的日用品来作交换,他们还是十分 乐意的。 经小药筒这么一点拨,张庄的人们心里突然亮堂了。这些天,一大早挑一担炭 进城,傍晚归来,黑木炭全都变成了毛巾、香皂、玩具还有农药什么的。只要城里 工厂有的,全都有人用炭给换回来了。 尽管依然还很贫穷,但是这个春节张庄的人们过得很充实。平日只能玩泥巴的 娃娃们,手上终于有了这样或那样之前连见也没见过的玩具。这就是木炭给张庄人 们带来的最直接的生活变化。 无宵刚过,新学期也开学了。春禾领着张庄人到学校找田缨,拜托他要严加管 教。春禾说自己还得在县里进修大半年,番薯村里的一大摊子又没功夫管他,上半 年就要小升初考试了,可这娃娃天天皮着上树下河掏鸟蛋摸鱼,压根就没把心思放 在学习上,就照这么胡混下去,可就废了。 田缨既便对番薯和春禾有天大的意见,但打心里对张庄人还是有一种特别感情 的。不过,这娃娃如今在张庄人们的心里着实算得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东西。尤 其是打他的姐姐桔子时,从来是顺手抄到什么东西就砸。有一回,正好在水缸边, 他摸到一把舀水的水筒子迎面就给了桔子一下,幸好只打掉了一颗门牙,差点没把 她眼睛给砸瞎了。张庄人还有个坏毛病,每回打人不把别人打到决不善罢甘休,就 是打比他小四岁的弟弟强强也是这样。村里人好几次见他在后面拿着锹死命追打桔 子,拽也拽不住。 番薯对这娃娃的所作所为却不以为意,反倒认为这孩子有血性,像是个小男子 汉,将来一定比他有出息。他说,男娃娃要是都长得跟女娃子一般娇气,长大了准 要吃亏。旁人见他这么护犊子,也不愿自讨没趣,索性就不再管她。 自从月梅离开张庄之后,桔子整天就被泡在了苦水坛里。刚开始那些年,还有 爷爷奶奶护着,春禾还不敢拿她出气。后来爷爷奶奶相继过世,桔子在家经常挨打 骂不说,还常常被饿饭,这是张庄人所共知的。自从张六儿死后,番薯对春禾也不 再像当初那样言听计从,而是动不动就施以拳脚。春禾整不过番薯,每回受了委屈 过后,就经常拿桔子出气。或许是被折磨怕了,从九岁开始,桔子就包揽了家里砍 柴、洗衣、做饭等所有的家务活。 六旺实在看不下去,专门为桔子的事跟番薯吵了好几回,番薯却总是听而不见。 番薯说,迟早都是要泼出去的水,趁着还没泼出去多干些活也是应该的。 在田缨的印象当中,自从番薯他爹娘去世之后,就很少听到桔子说话,更别说 见她笑过了。有一回,桔子偷偷到葛仙山去看月梅被番薯知道了,回来后被番薯剥 光衣服,用荆条打得遍体鳞伤不说,恶毒的番薯还抓了一把盐往她伤口上抹。那一 次,番薯给桔子造成的不仅仅是皮肉上的伤害,对她那颗幼小的心灵更是一种摧残, 以至于现在,只要听到番薯喊她,她浑身都会本能地发抖。 田缨拉过张庄人的手对春禾说,交给我也行,但你必须让番薯给我立个保证, 免得我今后为难。 春禾奇怪地问道,要他立啥保证? 田缨笑笑说,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他当着我的面说,从今往后,不管我 用什么法子管他,他都别护短。 春禾松了口气,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呢,我这就回去让他过来向你保证。 张庄人两眼充满仇视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田缨不放。田缨说,怎么,你不服气? 张庄人没有说话,走进教室把他的布袋书包狠狠往桌子上一掼,像是在向田缨 示威。 或许番薯多多少少也意识到这孩子再不管教,恐怕就来不及了。没过一会儿, 他果真随春禾一起到了学校,当面向田缨作了保证。为了引起张庄人的重视,番薯 还故意当着他的面对田缨说,往后他要是再不听话,你尽管往死里整他,真要整死 了,我二话也不会多说,拖回去把这造孽的东西埋了。 田缨明白番薯的心思,但他觉得番薯不应该用这种话唬娃娃,便说,我可不敢 往死里整他,不过,我一定得整得他脱皮。 春禾重新回教委进修去了。不过,这次回去让她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教委主任 特意在县教委职工宿舍给她分了个单间,让她脱离了大宿舍。春禾受宠若惊,问教 委主任是怎么回事。 教委主任意味深长地说,你跟她们不一样,进修一结束,他们从哪里来,还要 回到哪里去的,可你现在是属于县教委的人了,当然得有自己的宿舍。 春禾更蒙了,我怎么突然就成了教委的人了? 教委主任说,陈主任特意交待过了,你现在暂时算是借调,等进修结束,再正 式下文把你调到教委来。 春禾迷惑不解,说我跟他无缘无故,他为什么要把我调到教委里来呢? 教委主任不高兴了,说不少人挤破头都想调到县城来,怎么,你不乐意? 春禾连忙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当然乐意,当然乐意。 教委主任的脸色这才多云转晴,乐呵呵地走了。 我这么轻易就被调进城里来了?春禾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直想离开那个四 处都是山的张庄了,一直想着当城里人,眼下就这么轻而易举就实现了?看来,人 真要有了运气,连门板也挡不住。她兴奋得接连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就在春禾搬进县教委的第四天晚上,教委主任陪着陈主任就光临她的寒宿来了。 哎呀,这个床太破旧了,房间里连张桌子也没有,你们让小张怎么学习呀?陈 主任一进门就向教委主任抱怨开了。 教委主任赶紧解释,这几天忙着开会,还没来得及给小张置办,不过主任你放 心,我已经吩咐办公室的小王具体负责这件事了,最迟不超过后天下午,这些事情 就一定落实到位。 陈主任说,我们作为领导同志,一定要记住关心部属,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且 相信你们是重视了的,不过,过几天我还要过来看的,届时如果还没落实,可是要 打板子的。 教委主任立即鸡啄米似地陪笑点头,说我愿立军令状。 陈主任摇头肥头大耳说,立军令状就不必了,再说,我真要你立军令状,小张 不知情还以为我官僚呢! 教委主任说,感谢领导关心,这么体谅部属的难处,真是我们学习的楷模啊!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陈主任说,我办公室里还有点急事,必须马上处理,我 这就不陪领导了,处理完我再过来。 陈主任说,任何时候,工作都应该是第一位的,你赶紧去吧,就不用再陪我了。 教委主任一听这话,赶紧借机开溜。 屋里只剩下陈主任和春禾。陈主任在床沿坐下,拍拍身边的位置说,小张,你 也坐,别干站着呀! 春禾觉得不妥,站着没动。陈主任伸手拉她。春禾毫无防备,一下就跌倒在陈 主任的怀里。春禾想挣扎着站起来,没想到被他死死抱住了。陈主任的两只手不规 矩地在春禾的胸脯上乱捏起来。 春禾羞得满脸通红,嗫嚅着说,陈主任,这不合适。 陈主任说,有什么不合适的,自从上回见到你之后,我就觉得再合适不过了。 陈主任在说话的时候,两只手已经伸进了春禾的夹袄,抓住春和的奶子了。 春禾费了好大劲才挣脱开。春禾慌张地整理着衣服,小声地说,我家有男人的, 还有两个孩子,你不能这样。 陈主任说,难道你不想调到县里来了? 春禾已经从陈主任那皮笑肉不笑的脸上听懂了话里面掖着威胁和利诱。 她涨红着脸说,当然想调过来,但这…… 哦,是不是没有思想准备?陈主任站起来说,那行,你仔细考虑考虑再说,不 过时间不要考虑得太久哟!陈主任说完,像没事儿似的大摇大摆走出去了。 清明节这天,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有剩回张庄给爹娘和妹妹上坟。王 书记专门让陈主任安排了一辆绿色吉普送有剩回去。可惜没有路,到了安平,有剩 只好把车停在乡正府的大院里。有剩这次回来,还带回了他的女朋友肖玲。肖玲是 分管人事的地委副书记肖挺家的千金,在地区轻工局上班,是王书记给他保的媒。 尽管是高干子弟,但肖玲没有一点纨绔子弟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势。相反,她不仅人 长得漂亮,而且还十分通情达理。跟有剩确定恋爱关系以后,她对有剩的身世深表 同情,尤其是半年多的交往,自己对那个一知半解的张庄充满了向往。按照当地风 俗,尤其禁忌未过门的媳妇上坟扫墓的。但肖玲还是耍尽嘴皮子说服了父母,跟着 有剩到张庄来了。 田缨这天十分高兴,从墓地回来,中午忙活了一大桌菜,还特意上结巴刚开张 的小百货店打了些散酒来,准备好好招待有剩和肖玲他们。 听说有剩回了张庄,番薯、顾大柄、梅娟还有二喜他们几个人也都先后赶到了。 有剩说,你们摆这么大阵势来打老虎啊! 番薯脸上的媚笑,乍一看,像是纸糊的一样,假得让人恶心。番薯说,你如今 是县委领导,领导回来了,我们村委会一班人怎么能不来陪着呢? 有剩谦虚地说,我哪是什么县委领导哟,我还是过去那个成天鼻筒里挂着两条 鼻涕的有剩,只是如今鼻涕不流了而已。 番薯尴尬地说,当领导的讲话就是有水平,让人咋天咋乐! 梅娟拉着肖玲的手,嘴里不停啧啧赞叹,你看这姑娘,人长得跟花似的,看着 都叫人疼,有剩真有福气,要是你爹娘还在,这回怕是嘴都合不拢了! 说到这里,番薯故作关心地问有剩,你爹娘的坟都上过了没? 有剩说,上过了,一年就这么一回,只是烧了些纸钱。 有这个心意就行了。二喜说,“有剩……” 二喜,你现在是村干部,怎么还改不了你那大嘴巴习惯,要叫陈秘书。番薯打 断二喜的话头煞有介事地更正道。 二喜一脸茫然,说他就是当了县委书记、地委书记,哪怕是省委书记,他还是 叫有剩啊!我这也叫大嘴巴? 番薯还想说什么,被有剩止住了。有剩说,二喜叔说得对,名字是我爹娘给取 的,我无论到哪都换不掉,也没必要换掉。 顾大柄用胳膊肘儿捅了捅番薯,低声催他别忘了正事儿。番薯这才想起来说, 陈秘书,村委会在二喜家备了点家常酒菜,我们这是过来请你过去吃个便饭的,以 表示我们张庄村委会的的心意。 有剩赶紧起身,连连摆手说,不必了,我爹他正在灶房里忙着呢,今天我们就 在家里吃,哪里也不去。 “你爹?你爹他不是已经……”顾大柄十分诧异。番薯和梅娟也都感到意外。 二喜说,有啥大惊小怪的?不明白是不,不明白我让我来告诉你,有剩早就认 田老师做干爹啦! 有剩饱含深情地说,从小到大,多亏了他,没有他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就不 可能会有我的今天。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时,田缨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笋干肉片从灶房出来,见 一下子聚了这么多人,赶紧叫保根帮手抬几张课桌过来,招呼大家一起在这里吃顿 便饭。 番薯见请有剩去二喜家是没机会了,干脆答应了下来。梅娟拉住田缨说,田老 师,你先歇着,陪大伙聊聊天,说说话,今天中午我来掌勺,让你享受个现成的。 梅娟说着,便钻进灶房去了。肖玲也跟着起身说,我来给您打下手。 梅娟说,不用,灶房烟大,别把你那白嫩的脸蛋给熏着了。肖玲不听,跟着进 了灶房,帮梅娟洗菜。 这一天,张庄小学简易的校舍里从来没有这般热闹过,几个大老爷们行拳喝令, 包括田缨在内,所有男人们全都喝醉了。 春禾终于还是经不住诱惑,最后一道防线完全被陈主任高明的手段击溃了。躺 在陈主任那肉嘟嘟的怀里,起初还多少有些愧疚,但两个月下来,便不知道羞愧是 何物了。陈主任的老婆前年出车祸死了,儿女全都在南昌工作,五十出头的他当然 有些寂寞。如今有了春禾这个尤物,他自然是久旱逢甘露,枯木又逢春了。只要有 空闲时间,便迫不急待钻进春禾的小屋,尽情享受鱼水之欢和人生的快乐。 有了陈主任这个靠山,春禾干脆连进修班也不去了。陈主任不在的时候,她就 骑着自行车上街逛逛,卖些钟意的东西。随着见识的增长,春禾身上发生的变化是 巨大的,她学会了抹口红,像城里女人那样烫卷发,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她学会了戴 胸罩以保持形体。她已经知道如何想尽办法去讨陈主任欢心痴迷了。 有剩多少也听说了春禾跟陈主任之间的风月事儿,但这些仿佛与他无关。无论 是春禾,还是番薯,早已在他童年时就给他们定了位。每次想到他爹的死,想到田 缨到张庄之后的境遇,他便对他们恨得咬牙切齿。自私一点说,即使他们家死人火 烧山,与他何干?除了幸灾乐祸地隔岸观火,他什么也不会干。 这天,王德山特意派人从地委把肖挺和肖玲接到家里,让有剩一起参加他在自 家设的宴席。起初,有剩以为这只是一般的宴请,在饭桌中才知道这其中别有意义。 酒过三巡,肖挺拍着王德山的肩膀说:“德山,常委会已经通过并上报省委组 织部,这回你可能睡个安稳觉了!” 王德山赶紧端起酒杯敬肖挺,说感谢领导您的关照,我一定要跟你炸个“雷子”。 王德山说完,一仰脖子,足足有三两酒全都倒进肚子。 有剩隐隐意识到,王书记要高升了,但他不知道具体会高升到什么位置上去。 王书记真是深藏不露,自己天天鞍前马后,甚至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居然从未向自 己泄露过半句天机。他用脚碰了碰肖玲,小声问肖玲关于德山的去向。肖玲伏在他 耳边说:行署副专员。 肖挺见肖玲和有剩在一边窃窃私语,有意咳嗽一声,笑嘻嘻地问道,你们在说 什么悄悄话,怕我和你们的王叔叔听见? 肖玲一歪脑袋,说不告诉你们,兴你们说话,难道还不允许我们也说说话? 肖挺笑指着女儿对王德山摇摇头说,自从跟小陈在一起之后,这妮子是完全不 把她老子放在眼里了! 王德山一听便跟着笑说,看来还是小陈的魅力大啊,领导您教育她二十年,还 是不如小陈的两年工夫啊! 说到有剩,肖挺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对王德山说,德山呐!对小陈你有什 么打算没有? 王德山一听,赶紧附在肖挺耳边耳语了一阵。肖挺摇了摇头,这样不太合适, 还是让他继续在下面多历练历练,对他的将来有好处。要真是跟着你一起,人家会 说你我闲话的。 王德山跟肖挺碰了一下杯说,领导您放心,我心里有数了! 见有剩跟肖玲还在低声高兴地说着什么,王德山有意问肖玲,你们打算什么时 候给我这个月老发喜糖啊?近来我的牙老是出毛病,你们可千万别让我太等久了, 免得我到时想吃也吃不动了! 肖玲俏皮地说,这个你问我爸我妈去,我们可作不了主! “哟!你看这孩子,像是我们搞父母包办还是怎么的,你们结婚又不是我们结 婚,爱什么时候结什么时候结,你们自己拿主意,你们主意拿定了,我们只有给你 们打工的份。”肖挺乐陶陶地说道。 王德山听肖挺这么一说,赶紧让有剩斟满酒。王德山说:“你怎么像根木桩似 的,还不赶紧敬未来岳父一杯?” 有剩赶紧端起酒,来到肖挺身边恭恭敬敬地跟他碰了一下杯。有剩正准备喝酒 的时候,被肖玲拦住了。肖玲说,你咽炎还没好呢,还敢喝酒? 王德山在一旁打趣说,这杯酒无论如何是要喝的,别说咽炎,就是“妻管严”, 这酒也必须喝。 肖玲问,为什么啊? 王德山说,这还用说,小陈当然是想早点把你娶进门嘛! 肖玲羞得满脸通红,追过来佯装要打王德山。肖挺在一旁乐得嘴都快合不上了。 县委机关的消息真是灵通,地委常委会刚开不久,县委的小道消息就传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主任就找到有剩说,小陈,你真行啊,这么大的事居然保密得一 水不漏,连我都瞒过去了。 有剩知道陈主任指的是王德山工作调动的事。他故作惊讶地说,我什么事敢向 您保密呀?虽说是县委书记秘书,可还是归你陈主任直管哪!我不至于蠢得连顶头 上司都得罪吧? 陈主任说,都到这份上了,你还在跟我装迷糊,整个县委大院都传开了,就我 还蒙在鼓里呢!你说我这个办公室主任当的……陈主任说着,连推带搡地把有剩拽 进了办公室。陈主任像是火烧了屁股,一把将有剩按坐在他的办公椅上。 有剩赶紧站起来说,主任,这位置可不是乱坐的,你可别逼我犯政治错误。 陈主任摆摆手说,你赶紧跟我说说到底是咋回事吧?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啥,你让我跟你说啥。有剩一脸无辜地说。 王书记要到行署当副专员去了,县委大院都传开了,你是他的贴身秘书,不要 告诉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陈主任急切地说。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有剩圆滑地回答。 见有剩默认了事实,陈主任的脸上顿时有些笑容。讨好地说,那谁过来当书记 知道不? 有剩知道陈主任这么问倒不是他有当县委书记的野心,无论怎么排,他都够不 上资格。不过在县委办公室主任位置上已经蹲了六年的他,心里当然也有个“小九 九”:王德山这么一走,县委分管人事的刘副书记八成就是县委书记,这样一来, 县委就空出个副书记的位置,这不正是绝好的机会吗?他自然对王书记的调动的事 十分关心。 有剩冲陈主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谁当书记那是组织上的事情,这一点主任 比我明白得多,犯得着这么急么?按理说,有剩作为县委的一个秘书,本没有这么 大的胆量敢跟堂堂的县委办公室主任说这种话的,但因为有肖挺这么一层特别的关 系,陈主任即使心里十分不痛快,也不敢过分责备有剩无理。 陈主任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连忙说,我是县委办公室的主任,提前想知道 谁来当书记,不就是为了尽快进入情况,便于今后开展工作嘛! 有剩摇摇头,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时,刚好王德山的红旗车进了县委大院, 有剩趁机溜开了。 省委组织部的同志来县委考察前的一个星期,王德山召开了一个常委会,做出 了一个人事调整决定:陈有剩同志担任上饶县委办公室副主任。这个人事任命以红 头文件的形式,连夜被发往了各个乡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