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田缨的病越来越严重,胸口时常刀绞一般。这天夜里,田缨备课到十一点多, 刚刚躺上床准备休息。这时,胸口的隐隐作痛起来。他起身拿出消炎片,就着水服 用后,依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疼痛越来越厉害,像是锥子钻心一般,疼得在床上 翻来覆去直打滚,豆大的汗珠转眼浸透身上的衣服。田缨实在忍受不住,撕心裂肺 地喊出声来。保根和桔子听见叫喊,赶紧披衣跑了进来。只见田缨脸色煞白,嘴唇 都已经没了血色。他双手紧捂着胸口,整个身体已经痛得倦缩成一团。 保根上床,将田缨扶靠在自己怀里,焦急地询问到底怎么了。田缨疼得连话都 说不上来。 桔子急慌了神,只知道呜呜地哭。保根冲桔子大声叫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 上村里去叫人! 桔子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叫人去了。 不一会儿,梅娟夫妇、二喜和结巴他们全都跑来了,水仙没带手电,急急忙忙 进门时,还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大跟头。张思源听姐姐说田缨病得厉害,随后也开 着车赶了过来。 疼痛还在加剧,田缨整个人身体已经扭曲变形。他拼命地挣扎着,保根、小药 筒和结巴他们几个人按都按不住。张思源果断地说,大家别再耽误时间了,赶紧把 田老师抬上车,送地区医院。 大家七手八脚把田缨抬上车,张思源一踩油门,汽车飞驰着冲向茫茫的夜色。 幸好这是辆面包车,空间还算大,为了让田缨身体舒展些,大家在后全都在后座上 紧缩着。 保根这时想起给有剩打个电话,让他抓紧时间跟地区医院的领导联系,免得耽 误时间。 听说田缨胸口的病又犯了,而且还这么严重,有剩立即给地区医院的夏院长打 了个电话,请他立即安排医生在医院门口做好一切准备。肖玲也起来了,跟田缨一 起上了车,直往地区医院奔去。 两个多小时后,田缨被早已等在医院门口的医生推进了急诊室,有剩这才焦急 地问保根和桔子到底怎么回事。保根说,还是胸口疼的毛病。 上回在县医院,院长不是说只是肺部感染,没有检查出其他什么问题吗?肖玲 一脸紧张地说。 谁说有问题了,现在不也没问题嘛!有剩不耐烦地冲了肖玲一句。结婚以来, 有剩对肖玲可是头一回这种态度。不过,此时的肖玲很能理解丈夫的心情,他实在 是太担心田缨的身体会出现什么意外的情况。于是便默不作声了。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漫长,所有人在急诊室门口,像是 热锅里的蚂蚁,急得团团转。这时,急诊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有剩赶紧向大夫打听 田缨的病况。 大夫说,给他打了针镇定,现在已经睡着了。大夫说着,示意护士抓紧时间把 田缨送进病房去。 大夫把有剩拉到一边,脸色有些凝重地对他说,陈县长,据我多年的临床经验 初步判断,你父亲很有可能是肺癌。 有剩一听,顿时傻了眼。说医生你可千万别把玩笑开大了,我爹他一不抽烟, 二不喝酒,怎么可能得这种病呢? 我只是说我初步判断。大夫说,不过,他左胸部的肿块已经十分明显。 上回我带他在我们县医院检查,还是院长亲自带人查的,而且还做了全身CT检 查,说他只不过是肺部感染发炎而已。有剩仍然不愿相信医生所说。 CT是能检查出人体全身各个部位存在的问题,唯独对癌细胞病变很难查出结果。 医生说,当然,我也希望我的判断是错误的,具体的病因只有等到明天早上核磁共 振的结果出来之后才能下定论。 命运总是这样无情与不公,正当所有人都虔心祈祷田缨平安无事时,一纸薄薄 的核磁共振的结果报告单彻底粉碎了他们的愿望。田缨的确是得了肺癌,而且已经 到了中晚期,癌细胞已经通过淋巴结开始向全身扩散。 院长艰难地告诉有剩这一结果时,有剩顿时泪流满面,觉得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肖玲哽咽着问院长,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院长无奈地摇摇头,说原来我们还抱着一丝手术的希望,但是肿瘤长得实在不 是地方,全都缠绕肺叶的主血管上,根本无从下手。如果采取电疗或化疗,同样无 济无事。一是病人的身体虚弱不允许,二是像已经病到了这种程度,实行电疗和化 疗只会加重病人的痛苦。 你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帮我治好他,算是我求你了。有剩突然扑通跪到在院长 哀求道,哪怕是让我倾家荡产我也心甘情愿。 院长赶紧拉有剩起来,说:“陈县长,你千万别这样,别说肖书记特意给我打 过电话关照,就是我们医院,也应该对每一名患者负责,只是我们的确是无能为力 呀!” “照你这么说,他也只有等死的份了?”有剩凄凉地问院长。 院长叹了一口气说,只有好好调养他的身体,尽量延长他的生命了。老人家想 吃什么你们尽量满足他就是了。 “他大概还有多长时间?”有剩关切问道。 院长说:“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 有剩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蹲在地上,早已是泪流满面。过了一会儿,他抬 起头来问院长,我现在能为他做点什么? 院长说,有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让老人家知道自己的病情,以 免他精神上承受不了,否则会造成全身所有免疫功能霎时下降,加剧癌细胞扩散; 第二件事每天给他用一支“杜冷丁”,尽量减少他的疼痛,这件事由我来办就行了。 肖玲说,就算我们不说,他自己也一定能感觉得到啊! 院长说,这种病只有到了最后十天半个月的时候,病人自己才有感觉,前面一 段时间除了每天都会有周期性疼痛外,其他一般不会有什么异常,跟正常人基本上 是差不多的。 有剩感激地跟院长握了握手,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和肖玲一起回病房去了。 到了病房门口,有剩和肖玲掏出手绢,擦干脸上的泪痕,然后在脸上尽可能挤满自 然的笑容进门去了。 众人见有剩回来,便纷纷上前打听病情。有剩故作轻松地告诉大家说,没事, 只是要多调养,然后每天再打上一针就没事了。 众人一听,都松了口气。 肖玲听有剩这么一说,忍不住鼻子发酸,赶紧转身跑出去了。这一切都被保根 看在眼里。 田缨听说自己没事,脸上露出了笑容,挣扎着要起身下床,跟大伙一块儿回张 庄去。有剩连忙阻拦说,那可不行,你每天还得打针呢! 田缨说,那么多娃娃还等着我回去上课呢!再说,我们村不是有卫生所嘛,那 里在夫打针的手艺好的很。有剩你就跟院长说说,叫他们把药水让我们带着,我回 去在卫生所打不就得了? 有剩摇摇头说,村卫生队的水平怎么能跟地区医院比呢?不行! 田缨脸上顿时布满了疑云,他狐疑地问有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有剩赶紧说没有。 没有你还让我在这小病大养?田缨不高兴地说,你说老实话,要是有病我就留 下,要是每天打一针就能治好的病,我就必须得回去。 田缨的倔强一下子把有剩逼得哑口无言。过了一会,有剩只好让步说,那我再 去问问院长这样行不行。 保根跟在有剩后面走出病房,在医院的走道里,他一把拽住有剩问道,田老师 到底是什么病,你必须得跟我说实话。 有剩笑笑说,不是都已经说过了嘛,不过是肺部感染发炎而已,没什么大事! 不对,我刚才看肖玲的脸色不对。保根打断有剩的话头,你老实告诉我,是不 是很严重? 见保根已经看出端倪,有剩也不好瞒他,只好原原本本地把院长的话重复跟保 根说了一遍。保根靠在墙上,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个意外的确是太过巨大,他没有 丝毫的心理准备。有剩难过地拍了拍保根的肩膀,算是安慰。有剩要保根作出保证, 除了桔子之外,这事不能跟任何人说起。 征得院长同意,田缨第三天上午就返回了张庄。刚到家里便急着要去帮娃娃们 把昨天落下的课程补回来。被保根止住了。 县里有个会议要急着开,非有剩回去不可。有剩没办法,只好让肖玲留下来, 跟桔子一起照顾田缨。田缨不肯,说肖玲也要上班,有桔子在身边就行了。有剩说, 到时跟肖玲单位的领导说说就没事了。田缨依旧不肯,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她过不惯 农村的生活。 肖玲说:“爹,现在张庄的条件不比城里差,你就让我留下来陪陪你吧。过两 天孙女就放暑假了,她还要过来呢,你可别让我来回两头跑路。” 田缨过意不去,说一点小病,看把你们折腾的都成什么样儿了,我几时变得金 贵了,犯得着这么小题大作? 有剩叫过保根,反复对他进行交待,让他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情况就立即 给自己打电话。 保根说,你就放心吧,这里有我呢!全县人民都还等着你呢,别耽误了工作。 有剩这才放心地上车,回县里去了。 听说田缨病了,张庄的人们纷纷前来探望。南山坳的人们也来了,个个提着老 母鸡或是土鸡蛋,以表达他们一片心意。在张庄人们眼里,田缨始终是他们当中的 一员。尽管他的到来有些阴差阳错,但是这二三十年来,可以说他为改变张庄立下 了汗马功劳。如果没有他,就不可能有有剩和保根他们的今天,是他让张庄的天开 了眼,是他让有剩改变了张庄的命运,尽管他不过是个普通的乡村老师而已,但他 是张庄人们心目中当之无愧的英雄。况且哪家有个家长里短,或是邻里这间有个什 么小磨擦,都乐意请他去当和事佬,而且一和就成,大家尊敬他也成了一种自然。 为了让田缨安心养病,保根全面调停了他所有的课程。田缨对保根这种做法很 不满意,自己一不会烧炭做纸,二不会种地采茶,就让自己这么废人一样天吃饭睡 觉,哪里受得了。不过既然保根已经先斩后奏作出了这个决定,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谁叫保根是张庄小学校长呢? 根据肖玲的建议,田缨养成了每天早上散步的习惯。太阳还没出来,空气有些 湿湿的,还弥漫着草香的味道。几朵浮云无拘无束地荡漾在碧空中,漫步于阡陌之 间,四面青山碧绿,很是养眼,的确可以使人心情舒畅。田缨突然发觉自己的心底 对这片土地充满感激之情。是这片土地改变了自己命运的轨迹,是这片土地让自己 成长成熟,是这片土地让他懂得了活着的意义和价值。就这样,他每天一大早起来, 都会怀着一颗感恩的心,走过村里的拐拐角角,走遍张庄的每一寸土地,看望生长 在这里的一草一木。 他越来越消瘦,饭量也越来越小,有时候进食就觉得恶心。不过,这一个多月 来,在保根夫妇和肖玲母女的陪伴下,他的心情始终不错。 这天,一辆警车驶进村来,把肖玲“请”走了。肖玲不肯走,可是来人尽管语 气婉转,但还是不由分说地把肖玲劝上了车。田缨问保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保根 摇了摇头说不知道。田缨让保根立即给有剩打电话问问情况,可有剩的手机一直处 于关机状态。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了田缨的心头。他叫来张思源,让他立即进城一趟,看 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