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杨新海自从躲过警察的盘查以后,那段时间,他的胆量似乎特别小,即使是 在农村,他也装得像个缩头乌龟似的。白天,他流窜在各个村庄之间,偶尔干些 小偷小摸的勾当,用偷得的钱来维持生活;夜晚,他有时睡在野外废弃的机井房 里,有时栖身在田间地头农民们临时搭建的看庄稼的庵棚里,有时蜷缩在村头高 粱秸搭的庵子里。需要洗衣服的时候,他才到镇上的小旅馆里住上一两个晚上, 等衣服干了以后就赶紧离开。杨新海的吃饭更是简单潦草,手里有钱的时候,他 就到乡村集镇上去买些咸鸭蛋、羊肉串、黄瓜等他认为具有高营养的东西吃,有 时也到小饭馆里或街头小吃摊上买些饭吃;手里一时没钱的时候,他就到地里去 偷农民们种的玉米棒、红薯或瓜果梨枣之类的水果充饥。 更难熬的还在后头。农村秋收以后,到处场光地净,旷野一望无际,既不好 行窃,也没有藏身的地方。加之杨新海余惊未消,不敢轻易下手偷窃,时常囊中 空空,肚子里也空空,饿得头昏眼花。他不敢到村子里去讨口饭吃,害怕被人发 现蛛丝马迹走不掉。每到这个时候,他非常想念他的父母,非常怀念小时候的一 些岁月。小的时候,虽然家庭成分高,家庭经济状况不好,但生活是稳定的,不 用东躲西藏,不用整天担惊受怕。他记得上初中的时候,从家中带的干粮往往不 够吃,一周的干粮4 天就吃完了,每到周末就要饿肚子。但那时心气儿很高,一 心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改变穷困的生活面貌,虽然饿点儿,心里是高兴的。 有一个星期天,他回家拿干粮,一路上肚子饿得" 咕咕" 叫,他只觉得肚皮贴在 了后脊梁上,当他一路小跑回到家里时,母亲已为他下好了一锅豆杂面面条,他 连脸也顾不上洗,端起碗来,一口气吃下4 碗。他想,此时要是再能回到家中, 依偎在母亲怀里,吃上一顿母亲亲手擀的豆杂面面条该有多好啊!但是,由于他 一步走错,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身上背了多条人命,他此时已经陷入万劫 不复的地步。他不敢回家了,也不敢去见那年迈的父母了,他怕连累了他们,更 怕自己被抓住,他怕一旦回了家就永远回不来了。他有时也想,人一旦到了这个 地步,真是生不如死啊,他也想到过死,但他又不愿去自杀,他觉得自杀一定很 痛苦。要是能找到一个既不痛苦又能永远脱离人世苦海的方法,他一定会去试一 试,但在没找到这个方法以前,他还要在人世间挣扎,暂时苟延残喘吧。 人要活着就要吃饭,即使是苟延残喘吧,也要填饱肚子。可用什么东西来填 饱肚子呢?由于没有饭吃,杨新海只能到田野里去找点儿东西充饥。他像一只狗 一样,在农民种过红薯的地里,一会儿扒扒这里,一会儿翻翻那里,翻半天好不 容易翻出点儿农民收获时漏掉的薯块,用袖子擦擦泥,便往嘴里塞着吃。 杨新海对作案时以及作案后的这些经历,曾经写过日记。他有写日记的习惯, 作案后常常会记上一段,但又怕被人发现抓住线索,常常在写好后又把它烧掉。 2000年的第一场雪来得特别早。杨新海在疲于奔命中没有注意季节的变化, 寒流突然而至,成了对他的又一次沉重打击。每到日暮的时候,他一个人抖抖瑟 瑟地站立在寒风中,就特别感到孤独、无助和无奈。兜里无钱、肚里无食、身上 又没有御寒棉衣的杨新海,像一条风雪中的野狼一样,可怜地龟缩着脑袋,双手 抱着膀子,冻得抖抖瑟瑟,两只曾经凶残的眼睛露出绝望的目光。 这年冬天,他去许昌县西部的一个地方盗窃,在野地里匆匆行走时,因为天 黑雪深,掉进一眼口小肚子大的井里,井壁光滑,井水冰凉,将他的衣服湿透了。 湿透了的衣服越发沉重,他一离开水面,湿衣服就直往下坠,他用尽全身的力气 也没能爬上来。杨新海当时想这是我罪孽深重,老天要绝我啊!他在漆黑的井底 呆了一会儿,还是不甘心就此灭亡。停了一会儿,杨新海脱光了衣服,将脱下来 的衣服用腰带系住拴在腰间,然后用作案的刀子在井壁上掏洞,一边用刀子挖, 一边用手指抠,不知不觉中,手指都抠出了血,但身临绝境的杨新海此时什么也 不顾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挖。每掏出一个洞,他就用脚蹬进去,用手攀着井壁, 一点一点地往上爬。前后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杨新海才从井里爬出来,好歹 保住了性命。出了井口,阵阵寒风袭来,刚才往上爬时急出的一身冷汗立马就干 了,湿透的衣服上很快结了冰,他站在寒风中直打冷战。为了活命,他在野地里 像个疯子一样跑步取暖,跑得身上的温度上来后,他急忙跑向附近的一个村子, 潜入村民家中偷了几件棉衣换上。 这时,杨新海觉得自己的罪恶真的是要遭天谴了,内心深处不由得生出一阵 阵的悲凉。他认为自己这是走到绝路上来了,不敢回家,也不敢在一个地方长时 间地住,怕被公安机关循踪追迹抓住。那段日子,他觉得自己精神快要崩溃了, 身体也快要垮掉了,长时间这样下去,不被饿死也得给冻死。 那个冬天里,杨新海像个野狼一样,整日狼奔豕突,没有一个固定的窝,他 一方面要躲避公安机关的抓捕,一方面要躲避风霜雪雨的侵袭,每天吃了上顿饭 不知道下一顿饭在哪儿吃、吃什么。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也是杨新海感到最凄 凉的时候,远远近近那一片黑乎乎的村落,那里没有一处是属于他自己的落脚点 ;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原野,更是不知道何处是他的归宿,时时刻刻有一种走到了 人生尽头的感觉。一天傍晚,杨新海在奔波寻找落脚地点的时候,偶尔在野地里 发现了一条死去的蛇,那种濒临灭亡的感觉就更加强烈起来。那天,他站在死蛇 的面前踌躇良久,沉思良久。杨新海小的时候最怕蛇,甚至连死蛇也不敢看一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敢杀人了,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自己怎么成了一个 十恶不赦的杀人狂。现在,在他杀了多人以后再看到这一条死蛇,他不但一点儿 也不害怕,甚至对死蛇生出一点怜悯的心来,他觉得死蛇对他来说是一种征兆, 预示着他今后的日子将多灾多难。因此,从不发善心的杨新海特意挖了个小坑, 将死蛇埋葬了,像是在埋葬自己的罪恶一样。埋完之后,他独自坐在死蛇的坟墓 前叹息:感到自己还不如一条死去的蛇,死去的蛇尚且有个安身之地,何处才是 他的存身之所呢? 那一夜,杨新海没去偷盗,也没再去寻找住宿的地方,凛冽的寒风,把他的 性冲动也冻僵了。他像一个乞丐那样,在野外胡乱找了几块干瘪的薯片塞进嘴里, 便就近在野外的一个坟场里睡下。临睡前他想,今夜算是对我命运的一个测试吧, 要是今夜被冻死了,那是我命该如此,这坟场就是我的安身之地了;要是冻不死, 那就明天再说吧。总之,他要在奔波中寻找新的犯罪目标,在犯罪中寻求新的生 路。他觉得自己已经坐上了一辆无法自控的下滑车,迟早有一天要坠入深渊,落 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但只要不被抓住,他就只能靠犯罪的手段生存,直到最后 落网为止。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几乎冻僵了的杨新海又重新在阳光的温暖下苏醒过来。 就像寓言里被农夫用胸怀暖醒的那条毒蛇一样,杨新海在大自然博大的胸怀里又 复苏了。 天气越来越冷,杨新海决定逃离北方,到南方去过冬。他扒火车经湖北省襄 樊市到了武汉,辗转来到江西省南昌市附近的一个小镇--向塘镇。他发现这里气 候温暖,很适宜流浪汉过冬。向塘镇有个火车中转站,正好,在中转站的旁边有 所废弃的小房子,他就在车站边的这所小房子里住了下来。此后的4 年里,除了 2003年的春节是在河南襄城县野外雪地里度过的外,他就像一只候鸟一样,每年 都来此过冬。 有人说,苦难是一个催化器,它可以让一个坚强的人更坚强,也可以让一个 冷漠的人更冷漠。杨新海就像一头放归旷野的狼,经过一个冬天的痛苦磨炼,野 性一下子就被激发出来了。他" 要生活" ,就必定去偷、去抢。他曾经在黑市上 买了一支土枪,但只用过一次,便觉得枪的目标太大,太容易让人发现,不如随 时更换武器,偷着铁棍用铁棍,买到铁锤用铁锤,用完一次就扔掉。他完全用一 个征服者的冷眼去观察、去体味所有的被侵害对象,他认为他可以使用一切残忍 的手段去占有他想占有的一切,杀人、强奸、抢劫已经很自然地成了他实现某种 犯罪目的的一种手段。此时的杨新海,渐渐嬗变成为一个毫无人性的冷面杀手。 2001年的春天到来的时候,杨新海也渐渐度过了心理的寒冬季节,又开始活 动了。先是在临颍县的一家农户偷了辆破自行车,又利用夜色掩护多次入户,盗 窃了一些钱财,然后继续走村串乡卖些小百货,以此作掩护,继续寻找新的犯罪 目标。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