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悄悄逼近的卢小海,脸上止不住狰狞的笑纹,可嘉尔毫无察觉,安然享受着几 乎要她性命的冷泉浴。 一声炸雷,让嘉尔差点呛了口水。 她揭掉遮眼的荷叶,这才发现,半边天空聚集有大块乌云,狼群一般飞奔而来。 与乌云接近的山头,蒸腾的湿气已变成黑烟,一把接一把撒向乌云。 嘉尔急忙跳出水潭,在青石上还滑了一跤。 她奇怪了,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胸罩和内裤。她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 一阵大风挟着暴雨,劈头盖脸地来了,雨中还噼里啪啦,夹杂着冰雹。 嘉尔慌了,她匆忙穿上外衣,抱着头,一眼瞥见旁边的山崖有块突出的岩石, 就三步并作两步,躲到了下面。 这块石头真长得是地方,天然一个屋檐子,不是它,嘉尔可惨了,数百米内, 都是细长的水烛和趴在地上的鹿角柏,挡不了冰雹。 雨越发大了,看去白蒙蒙的,对面大山都遮住了。 就在嘉尔对雨发呆的时候,一只小鹿蹿出雨帘,一头钻到了这个“屋檐”下。 这是一头断奶不久的幼鹿,水湿的毛发紧贴身上,因此显得特别瘦弱,腿也特别细 长,还微微哆嗦,身上白色的梅花状斑点异常醒目。 小梅花鹿扭头看了看嘉尔,那双大眼睛乌亮得能滴水,善良极了,它没有挪动 身子,继续把注意力放在狂风暴雨上。 忽然,她看到小鹿有些紧张,紧盯着黑暗中的雨幕,连退几步,屁股几乎顶在 了石壁上。 嘉尔惊讶地看了看外面,除了雨和冰雹,还是雨和冰雹,她再注视小鹿,小东 西似乎想离开,但身子痉挛一下,又停住了,毕竟,外面的雨比什么都可怕。 可她手还没抬起来,就僵掉了,闪电的弧光,把一头庞大雄伟的老虎映照进她 的视觉中,它在风雨中昂着头,眼圈上大块白毛倒吊,金黄的瞳孔喷着凶光,伸展 前肢,直奔她来。 嘉尔没来得及判断是不是幻觉,雷声追到了,这雷也怪,不是往常的轰轰隆隆, 而是响亮的像婴儿的哇哇叫,声音发脆带尖音,真出妖怪了。 随着婴儿雷的哭喊声,那头老虎纵身跃到了“屋檐”下,似乎真能挟雷裹电。 老虎庞大的身躯和强烈的色彩胀满你的视觉,如排山倒海,惊得你头晕,落地竟然 绵软无声,只递来一股刀锋般的寒意。 也就在嘉尔暗喊一声“完了”的同时,一侧的小鹿横身一跳,蹦到嘉尔身边, 嘉尔条件反射般地抱住了小鹿,她感觉到了小鹿的紧张和朝她身上的主动贴靠,她 搂紧小鹿,母性的本能,反倒使她自己的恐惧减轻了。 这头老虎没有看嘉尔和小鹿,理也不理,不知是早看见了,还是无所谓她俩的 存在。 它大力一抖身上的雨水,嘉尔和小鹿就多洗了个淋浴,它扭头摆身,舔背上的 毛,又带起一场腥风,虎尾扑扑嗒嗒,打得岩壁上沙石俱下,跷起的后腿,也让嘉 尔清楚认出是只雄虎。 整日等它盼它念它找它,这回可好,撞老虎嘴里了!嘉尔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 该笑。 她装得极悠闲‘,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老虎,都快看成斜眼了。有 趣的是,她事后回忆道,那小鹿也知道不看老虎,而且比她坚决得多。 “屋檐”下的地方,约五六平方米大,嘉尔和小鹿缩在一角,占去四分之一不 到,老虎居中间位置,另一边还空着一块。 其实,如果老虎靠那边一点,双方之间的距离还宽敞一点,可这头老虎偏在中 间,让嘉尔和它几乎挨着,连发抖都怕碰着它。事后,赵队长评价说,那叫猛虎不 处卑势,雄鹰不立垂枝,老虎啥时候都不会靠边站。 人呆在老虎身边,有点像躺牙科手术椅上,铁了心让你拾掇,横竖这几颗烂牙, 兵败如山倒,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这只老虎比祖祖魁梧,气味也更浓烈。 忽然间,一个声音在山峦间回荡,好像是斯蒂文,他呼唤着嘉尔的名字。 嘉尔听到了斯蒂文的声音,一阵狂喜,可她不敢答应,她看到老虎昂起了头, 耳朵雷达似的转动,它应该能测出声音的源头和距离。 声音不断从雨中来,老虎动弹了,它没有搭理嘉尔,也不像小鹿那样闪电般行 动,而是勾头仔细看了看“屋檐”外,溪流之外,也几乎是一片汪洋。 它小心地伸出一只前爪,试了试水的深浅和温度,放心后,才慢条斯理地迈出 去,蹬水走向溪流边的水烛草。 它走到草丛边,突然站住,回头看了一眼嘉尔,这是嘉尔第一次和它对视,分 明感觉到老虎眼神的深长意味,从那一刻起,她能坚信老虎有思维。 老虎头一低,水烛草两边分开,老虎钻进去不见了。蒙蒙雨中,草丛犹如水面, 一路晃出波浪和涟漪,那浪尖的去向,正朝着百山祖主峰。 嘉尔软软坐下了,飞散的魂魄逐步回归团聚,身上的每一丝肌肉都明显酸痛, 她大哭起来,眼泪是放松,也是喜悦。 斯蒂文和龚吉找来了,他们沿着河床走来,拄着棍子,一瘸一拐,不知摔了多 少跟头。斯蒂文把手卷成筒状,大声喊着嘉尔的名字。 嘉尔回应了,清亮的女声,穿透迅速降落的夜幕,如同流星一闪,斯蒂文和龚 吉都几乎蹦起来,那边搭腔的要是林老头子,他俩肯定没这么兴奋。 他们相遇了,嘉尔冒雨跑出“屋檐”,两个男人不要命了,毅然蹬过洪流。 重逢狂喜后,嘉尔说她刚才和一只公老虎一块避雨,两个男人几乎瘫了,他们 的第一反应,是可怜的嘉尔神经错乱了。 也难怪,风太大雨太猛,跟天河捅了个洞,朝下漏水一样。据说是五十年来之 最,西天目山千年的柳杉都刮倒了好几棵,全省死了一百多人,何况只身野外的女 孩子呢。 两个男人竞争奶妈的角色,争相流露的慈祥和同情让嘉尔哭不下去,她甚至愤 怒,怎么跟你们说不清呢?谁的神经短路了? 斯蒂文腻腻歪歪地拍着她的背,用英语说一切都结束了。龚吉够不着她,鸭嗓 子不停地提醒,说没事了,我在这里。 男人有时候真烦人!管你在哪里呢,我说的是老虎!可他们都不接老虎的腔。 嘉尔忿忿地拉他们到溪流边,此刻的溪流已成了大河,宽了几倍,水演变成旧 式军装的土黄色,并夹有几分深绿,看上去厚重和沉甸甸的。 好在,密集的水流没有淹没人口处,在洞口旁一米多高,折断的草秆上,虎黄 色的毛有好多根。 龚吉和斯蒂文顿时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