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这会儿,在百山祖的原始森林中,当哥哥重提孙矮子的下场,彭渊当然知道这 话的分量,他乖了。老老实实地在树上呆着,啥怪话也不敢出嘴。 来前,顾忌到老虎嗅觉的灵敏,他们没有带任何食物,一直不见老虎踪影,他 们就这么干耗。 吃五毒的彭潭当然饿不着,五毒不好到手,他逮着什么吃什么,还都是生吞活 剥。 他逮住知了专吃胸脯。拔去腿揭开硬甲,里面一疙瘩粉红色的瘦肉。蚂蚱是大 腿肉多。雪白雪白的连壳嚼。长尾大蚕蛾带有一肚子卵泡,鱼子酱似的,绝对是高 蛋白。大山蚂蚁掐掉了肚子,放嘴边“滋”地一咂,里面是酸酸的“蚂蚁酒”。不 光有吃的,还有喝的呢。 这老兄还抓到了一只两色的大树蛙,扯着后腿一撕两半,抖掉内脏,趁热就朝 嘴里放。 彭渊惨了,饿得俩眼发绿。他只能学喝树叶上的露水,生肉他死活吃不下去。 看着哥哥满口血腥嚼那些活虫,他直觉恶心,为此挨了多少骂。骂也不中,打死他 也吞不下去,就凭这一点,他成不了器。 彭潭切齿痛骂弟弟没用。骂够了他,还是不能看着他挨饿,这弟弟有时候是帮 手。有时候也是累赘,你还得照顾他。让他自己出去填肚子吧。单独走夜路,八成 找不着北,平时跟着他走还跟丢好几回呢。他再冒冒失失的,撞进巡逻队怀里。事 儿就全毁了。 无奈之下,彭潭交待弟弟在树上蹲牢了,绝对不许下来,然后自己趁黑离开, 给弟弟拿填肚子的东西,顺便把拆下的摄像机带了回去。 彭渊没有哥哥那么阴沉。这坏枣全坏在明处,树上两天快把他蹲疯了,也把他 闷坏了。尽管他满口答应,哥哥前脚一走,他就下了地。 他打着手电,先跑到几十米外的一个溪流边,饱饱喝了一肚子山泉,东西没得 吃不说。连水都不让喝,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折回来,拨着草丛和树叶,到处寻找能下口的,什么山核桃、野生猕猴桃、 李子、榧子、枇杷、山楂、石榴等,多了去了。傻瓜才在树上干等老兄回来。 秋季一来,林子里各种熟果遍地。当年人的祖先就为此下的树,从此一发不可 收拾。人不从树上下来,还有今天的人吗?不过是森林里再多群猴子。 都进化几百万年了,当哥的还一根筋,硬把亲兄弟留在树上,谁听他的。 彭渊这会儿真像只猴子。满地翻着找着,拣着吃着,饿狠了的他,吃啥都香。 他正解馋解得过瘾,太阳穴几乎顶上一头雄野猪的獠牙。 这头雄野猪有五六百斤重,獠牙胜似小象牙,一溜硬鬃毛从脖子一直到屁股, 全都朝上。直如荆棘。再加上浑身沾泥巴挂油脂,夜色里连同阴影,看着整体越发 的大,黑糊糊的就是一座会动的小山丘。 野猪大鼻孔“呼哧呼哧”的气流声。让几米外的灌木丛摇摆,额头上那三道深 深的皱纹。就跟山西大寨的梯田似的,这座小山一旦慢跑起来。你感觉就像地壳运 动引发的山体移动。大雨天它若从山坡上跑下来,能带出一股泥石流或使整个山体 滑坡。 在原始森林里,野猪处于食物链的中端,它什么都吃,不管是小动物还是植物 根茎花果,能入口就能下肚子,连癞蛤蟆都不放过。 它的天敌也很多,凡能打过它的肉食动物。 都把猪肉当美食。野猪最有效的防护,就是拼着命的赶紧长大。 俗话说刀快不怕脖子粗。野猪相反。就是要粗脖子抵消你的快刀,它长到200 斤以上,敌人减少了一多半,狼獾嗅出它味道,根本不敢出洞,大山猫要躲着它走 了,树上的云豹看一眼它,舔舔嘴唇,接着睡自己的觉,空中盘旋的乌雕,以它为 圆心兜一个圈子,就远走高飞。 当它体重达400 斤。危险基本解除。小心点老虎就行。如今,这头野猪差不多 有600 斤重。早就优哉游哉地过上自己的小康日子。它——成了爷! 大野猪身躯庞大,性情凶猛,体力还极棒,金钱豹已不列它为盘中餐。像“祖 祖”这样的老虎,也知道它不好对付,弄不好受了伤,还不划算。就是那些贪婪的 豺狗,周旋过多少次,也占不到便宜。 有次在一群豺狗的追逐下,它连续奔跑了20公里山路不见累,反倒是那些豺狗 个个口吐白沫。 几乎瘫软,它还能返身去修理它们。把一只豺狗挑成了破褂子,另一只抛上了 树梢。 从那以后,豺狗远远看到这庞然大物哼哼而来,也知趣地绕道了。 它曾和一头黑熊狭路相逢。因为比着耍横。 谁也不让路,就狠狠地打了一架,打得天翻地覆。 树林倒伏了一大片,最后还是黑熊带伤逃走了。 不过,它的代价也不小,左眼也被黑熊抓瞎了。 人们常说,瞎狠瞎狠,自从这头猪瞎了一只眼,果然更凶狠更胆大了,剩那一 只眼看谁都不顺,凡有活东西在眼前晃,它都率先进攻。林区的好几个护林员都吃 过它的亏。 这头野猪王。不光在百山祖称王称霸。它活动范围很大,百十平方公里的保护 区不够它溜达的。常常散步到保护区外,到附近的山村“串串门”。 你惹不起还真躲不起它,它出现在哪里,哪里就等于一场小的天灾猪祸。 一般的野猪下山,都是偷东西吃,村里的狗一叫就跑。一追跑得更快,这老猪 爷们儿相反,不但不跑,还喜欢和村狗打斗,经常以一挡十,一斗就是多半夜,猪 嚎狗吠、鸡飞鸭鸣,闹得全村人都起来。打火把敲脸盆,才把它赶走。 它不光是能吃,破坏性还大,一亩南瓜,它每个啃一口。在玉米地里连吃带拔, 统统咬断,饱了后还要再打几个滚,一个晚上能毁掉好几亩,让你颗粒无收。当地 的居民都叫这头野猪为“独眼王”,对它恨之入骨,因为它是保护区的野生动物, 受法律保护。村民们又拿它无可奈何,几个村委会都打过报告。要求批准打死这头 野猪,却迟迟得不到上级部门的批准。 实际上。一头野猪的死刑该怎么判?以及由谁来判?在中国还是个法律空当, “独眼王”得益于这个空子,再加上“祖祖”老了,不能治它,它就坐大了,几乎 成精,危害山林,也危害当地的居民。 这会儿。大霉头子让彭渊触到了。 他趴在地上,只顾低头找野果吃,拨开灌木丛。那獠牙差点挑住他的太阳穴, 他朝上一照,手电光聚焦在野猪的瞎眼上。 那是什么景象?活脱一个狰狞的妖怪!吓得彭渊丢了电筒,朝后一跳,后脚跟 被藤子绊住,仰面躺下了。 那会儿,他手里也没枪,话说回来,距离这么近。别说什么枪,手里有炮也当 画看,都以为野猪笨,动起来快着呢,零点几秒,就能给你身上戳两个血窟窿。大 野猪那一只小眼血红血红的,凶狠地盯着他看,大概它一开始当他是只猴子了,早 注意到他是人,不会让他活到这会儿。 彭渊没咒念了,跑不过野猪,上树又来不及,干脆装死吧,都说野猪不吃人, 死人就更不吃了。 彭渊牙一咬。闭紧了眼,四肢僵硬地伸开,横竖这一百多斤就交出去了。 灌木丛噼里啪啦的折断,野猪过来了,跟着就是浓烈的臊臭味,呛得彭渊几乎 背过去,弄假成真了。 野猪似乎不太相信彭渊死了,转到他身子一侧。气咻咻地嘴一拱,把他翻了个 个儿。好嘛,就这一拱。彭渊身上多了两条血印子。他忍着疼,保持着身体的僵硬, 随野猪折腾,他那会儿脑子是空白的,你问他姓什么,绝对答不上来。 野猪在彭渊身边立了一会儿,忽然加大哼唧声。朝后退了几步,彭渊心里叫一 声完了,野猪后退。是为了冲上来撞他,给它撞一下,可比城里的车祸厉害。彭渊 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对付,来了一阵小风,刮得树叶一阵“唏嗦”声,那野猪哼声 忽然变得异样。它不安地翻动着嘴唇,吸着鼻子,似乎很是紧张。 彭渊睁开一条眼缝偷看,朦胧中,只见大野猪的注意力朝着另一边,那是密集 的小叶蚊母灌木丛,野猪大声哼哼,晃着庞大的身子,头一会儿抬起一会儿低下, 做出要进攻的样子。 忽然,它朝灌木丛猛冲过去,四个蹄子刨得草叶飞溅,它到了边上,却猛然收 住,再保持着威吓的姿势退回来。 黎明前的黑暗中,密不透风的灌木丛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反应。野猪如此这般, 来回俯冲了好几次。似乎是对着镜子演习,灌木丛还是不见任何动静。 野猪似乎感到无趣,掉转头走了。它走得慢吞吞的。不时回头看灌木丛,而且 老是摆出一副挑战的架势,好像随时会掉头回来。但一拐过树丛,谁也看不到了, 彭渊立刻听到它一路小跑的蹄声。 彭渊翻身起来。第一时间就是爬回到树上,他肠子都悔青了,不该不听哥哥的 话,差点送了命。他等于死了一回,冈0 才心脏停跳了好几次,身上软得一点力气 也没有了,几乎上不来树。 天色稍亮。乌突突的林子里刚蜕变成青灰色。斑头啄木鸟“笃笃”地敲着树干, 彭潭回来了。 他还没有上树,就发现了满地的野猪蹄印,警觉的他立刻操起枪,在周围仔细 侦察了一圈。 理亏的弟弟坐在树上,装得很老实,一脸的无辜,希望当哥的别看出他下过树, 他也知道,这很难瞒过曾是侦察兵的彭潭。 彭潭铁青着脸走到树下:“下来!”他冲弟弟喝道。 看哥哥不再隐蔽,而且大着嗓门冲y 他吼,彭渊心里“咯噔”一沉,知道事情 比他想象的要严重。 “合适吗?”彭渊还想装蒜,“你不是说……” “你给我滚下来。”彭潭的怒气让弟弟不敢再演戏了。赶紧出溜下树。 “啪”的一声,彭渊脚刚着地,就挨了一个大嘴巴。打得他半边脸都发木。 “我说的话你都当放屁了!”彭潭压低声音怒斥他。 “我就下来喝点水,没两分钟。看见有野猪,我就赶紧上去了。”彭渊捂着脸, 尽量装委屈和淡化自己的错误。 “还跟我这儿抖机灵。”彭潭咬牙恨道:“你小子过来看!” 彭潭揪着弟弟的耳朵。扯他到小叶母蚊树丛中,就是后半夜那个大野猪虚张声 势的地方。彭潭走到丛林深处,一把拨开灌木丛,朝下一摁彭渊,几乎把他摁个嘴 啃泥。 “你看仔细了,下面是啥?!”彭潭恨声说着。 彭渊打了一个冷战,果然傻了,眼下的草丛,被压倒两大片,轮廓像卧过两头 大牛。 “这、这……这是啥玩意?”他话都不连贯了。 “啥玩意。你不认识了吗!”彭潭说着。再拨开腐烂的草叶,一个清晰的爪印 出现了,海碗口一般大小、梅花形状、之间还有明显的掌蹼相连。 “老虎!”彭渊有气无力地呻吟了一声,几乎瘫进哥哥怀里。 妈呀!两只大老虎就在眼跟前,注视着他喝水和找野果吃,也观看着他在野猪 面前装死。就是风把虎的气味吹进野猪鼻子,大野猪才放过了他彭渊。朝着老虎埋 伏的地方装腔作势一番。寻机会溜了。 “哥,我这条命是拣回来的了。”彭渊感叹着。 “让老虎撕碎了你,你才过瘾!”彭潭骂着,又踢了弟弟一脚。 没错了,两只老虎就是为寻苏门羚来的。由“祖祖”的引导,它们准确地察觉 了虎套和虎夹,避开后,悄悄潜进灌木丛。 它们显然是发现了树上有人,一直静卧不动。可它们为什么看着彭渊过来过去 而不管?而且面对大野猪的挑衅,仍旧不理睬呢? 这个谜像个死疙瘩。让彭氏兄弟死活也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