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林批孔 1974年初,新的学期又开始了。 在开学典礼大会上,曾校长作了长篇发言,主要内容是本期的中心工作——批 林批孔。同学们都不理解,批判林彪是理所当然的事,干嘛要批判孔子呢?通过大 小班会和廖老师的反复讲解,同学们才有了个底:原来林彪长期教子尊孔读经,妄 想建立林家世袭王朝。这还了解,不批真是天理不容! 全国很快掀起了批林批孔的高潮。已经开学好几周了,也记不清开了多少次批 林批孔大会。能够记住的是我上台发了两次言,都受到了师生们的好评。来给我们 上课的老师,都要提到林彪与孔老二如何之坏,所以同学们没有不能口诛笔伐的。 不过,老师们批判的内容不同:廖老师要求我们以批判《四书》《五经》为主, 特别是要把《三字经》批臭;政治邓老师对我们的要求低多了,叫我们批判孔子的 “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这是最好的批判题材,不少同学的批判文章上了等级,就 连烟鬼高贵槐也上台讲得津津有味,他说:“……能说下愚吗?我高贵槐就不愚, 当烟瘾发了的时候,知道去捡烟锅粑抽;显眼的地方捡不到,晓得往厕所里钻……” 同学们听了哈哈大笑,曾校长尬尴了片刻,很快鼓掌赞道:“说得好,很结合 实际。” 高贵槐真的开了个好头,同学们的思路打开了,各自都以自己的小聪明作为论 据,把批判活动搞得有声有色。有的说我能用笋子虫当扇子,有的说我能雕双门地 牯牛,有的说我能用馊稀饭发粑,还有的说我能用反光镜抄作业……都是一些具有 科技含量的小发明,能说我们这些下层人愚蠢吗?当然孔老二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 在农村,批林批孔的高潮也不低。我家里,奶奶也知道了“批林批孔”这个名 词,不过她的理解是变形的。我也不知给她讲了多少遍孔子的有关论调,她就是不 懂,老把“孔子”说成“空子”,还说有空子就得钻,要不就会饿死的。幸亏她这 话没有被干部听见,要不就成孔老二之流了。后来我又呼孔子叫孔老二,她还是不 明白,说孔老二那是小娃儿的名字,不懂事的孩子批他干嘛?真是不可理喻,我又 给她讲历史,说孔子是两千多看前一个臭知识分子,她费解了,还指责了我一顿: “什么?两千多年了?骨头早变成泥巴了,真是没事找事,现在的事不管还去管祖 宗八代,简直是吃多了不消化!”我没法再给奶奶讲什么了,因为再讲下去可能还 要犯错误。 队里的局势好多了,周队长知道林彪反动,孔子有好坏他也不清楚,还生怕连 累了自己。因为他和爸爸起蒙的时候就读的《三字经》。由于他经常去公社开会, 所以还是稳得起的,队里开批林批孔大会的时候,总要讲几句在开会拣来的漂亮话, 说得社员们晕头转向的。有的社员比较好问:“你说孔子到底有哪些罪行,我们到 底中了哪些毒,才好有目的的进行批判。”“这……”周仲财一时答不上话来,最 后只是含糊其辞地说了一句,“反正是坏的东西……以革命相违背的东西,不是中 了刘少奇的毒就是中了林彪孔子的毒,他们都是一路货色,都是反革命,大家该懂 了吧。”社员们没有话可说了,胡乱地批判一通就算是批林批孔。生产队也建立了 批判阵地,由姚美花一个人承担,规模不小,几乎每个村子都有批判专栏,里面是 姚美花从报刊杂志上抄的一些口号式的言辞,很大的专栏里面也只有那么几个字, 而且是千篇一律的。有的语句牛头不对马嘴,说什么孔老二大肆宣扬“唯生产力论”、 林彪搞“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等等,真令人啼笑皆非。不管怎么说,姚美花那样辛 苦,每天十分工分是少不掉的,难怪她整天敢笑嬉嬉的指责别人。 我总觉得学校的革命活动更有水平,像大幅标语上的那些正楷字、专栏里的那 些漂亮文章、还有林祥昆老师上台发言那些优美的言辞……令人耳目一新。我进高 中以来也进步了许多,连廖老师也说我的文笔有战斗力了。因为我从同学和老师那 里捡了好多现成的语句,还抄在了一个小本子上备用。什么“解放前穷人滚油锅里 度日夜、刀斧丛中过光阴”、什么“为了革命事业我汗如雨点滴、血如河水流也心 甘情愿其乐无穷”、什么“反革命分子五体投地之时,就是革命人民扬眉吐气之日” ……多得很,十分动听。 没过多久,学校又遵照毛主席的《五. 七指示》,要把我们带出校门去,向工 农学习,把批林批孔运动推向高潮。我班的运气最好,选择了走工厂。这不合廖老 师的心意,因为他人老了坐不得车,所以不情愿去“长征”。后来最终决定,我们 班还是要走出去,由化学老师陈新权带我们出去。 新的问题又冒出来了,外出参观学习要像拉练的样子,自带生活用具。幸亏好 友曾加伟说他带被盖,我拿席子,这才免了我拿不出像样被盖的苦恼。 回家后,我把喜讯给家里人说了,爸爸不支持我,说:“算了,就家里吧,出 远门不但要多花钱,也没有像样的生活用具,人家要笑话的。”妈妈支持我,她说 :“你得去……这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什么样子。生活用具 我给你准备,你们不是经常讲过分打扮是资产阶级生活作风吗,这回就来个无产阶 级的朴素作风。”妈妈办事很利落,没有洗脸帕,她把一张半新旧的洗澡帕革成两 截;没有脸盆,她选了一个大粗碗放在我包里;席子倒有一床好点的,只是弟弟们 遗尿中间腐了一个洞,妈妈用一块烂鞋底补上了;穿的就是平时那些旧衣服……现 在只苦于没有牙刷和漱口盅了,因为我这么大了,还从来没有用过牙刷,更没有见 过牙膏是什么样子,觉得口脏的时候,便用清水漱漱口,顶多用食指在嘴里捅几下, 我决定还是照老规矩办,没有为难妈妈。临走的时候,妈妈还给了我两块钱,再三 叮嘱我要小心。 学校也考虑得很周到,为了不影响学习决定只参观本县的几个厂,还给我们安 排了一辆解放牌汽车。为了像革命的样子,还在车身上帖了批林批孔的标语。 我们剩车出发了,同学们都嘻嘻哈哈的,四处张望,因为大多数都跟我一样, 还是头一回坐汽车。 陈老师决定由远及近地参观,于是我们率先到了百里之外的大山钢铁厂。这个 厂座落在深山里,这里还有一个小镇叫连界场。到厂的时候,我们先去了子弟校, 正碰上学校开批林批孔大会,学校领导热情接待了我们,还和那里的师生一起参加 了会议,童班长还代表我们班上台发了言,那他样精彩的讲演显得逊色,因为子弟 校的同学说得更好。我们这一群学生的确太“土”了,但那里的师生都很喜欢我们, 说我们是“节约闹革命”。下午,我们还参加了篮球赛,以一比二负于对方。晚上, 学校挪出教室来让我们住,我还是头一次在电灯下睡觉,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老是合 不上眼,瞅着墙上那些以批林批孔为主的学习园地越来越兴奋,吟诵起那些朗朗上 口的文章更是受益匪浅。高贵槐也没有睡意,过来问我有烟抽没有,还约我出去买 烟。我们到夜市的小摊上,每人出了一角四分钱,买了一包高档的“大渡河”香烟, 我分到十支烟没有抽,还警告抽得大烟缭缭的高贵槐:“我们出来要像一个客人的 样子,刁着烟可不像个学生,你要小心点。”高贵槐把烟灭了同我一道进了教室。 第二天,我们去参观了大山钢铁厂,我们走了从矿石到钢坯的每一个车间,大 开了眼界,到处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动人场面,最醒目的是那些抓革命促生产和 批林批孔的大幅标语,高炉上也有。 接着,我们沿路参观了大山锅厂、6082化工厂、炭黑厂、五七盐厂、糖厂、化 肥厂,每到一处,工人老大哥大概都知道我们的口味,要和我们一起开会学习,照 他们的说法这是革命工作,会议内容都以批林批孔为主。我们离开的时候,都要用 大红纸写一封感谢信帖在厂门口。化肥厂要浪漫些,工人们同我们参加了批林批孔 大会后,还要和我们联欢。这时陈老师措手无策了,因为我们没有准备节目。联欢 就联欢吧,我们推选了两三个女同学去独唱,准备就这样应付了事。但是,他们的 节目的确太精彩了,特别是那些小品,把林彪和孔老二扮演得活灵活现,这时我们 显得有些尴尬了,陈老师悄声说:“你们还有没有好节目,上台去亮亮相吧。”我 突然想起抽烟的事,觉得捡锅粑烟抽是个好题材,于是密密和高贵槐商量,高贵槐 也乐意上台去显示,只是说没有什么意义。我说:“我们把捡锅粑烟抽说成是中了 ‘读书无用论’的毒,没有信心去课堂才往厕所里钻。”“好主意,就这样办吧。” 高贵槐答应了。结果我们上台临场发挥,还赢得了工人们的一阵阵掌声,都说 这个节目好,同学们也向我们投来赞赏的目光,我和高贵槐的威信高起来,陈老师 还说回校后要表彰我们。 几天的参观学习结束了,我们都觉得增长了不少知识,最大的收获是觉得外面 的批林批孔运动比学校还深入,我们还要努一把力才跟得上形势。于是,我暗暗下 定决心,不断丰富自己的文化理论知识,将来才能当一名合格的革命者。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