嫱嫱出世 1982年,我又准备去参加最后一次高考,妻子说:“这么多年了,知识早丢生 了,能考中的机会很小,现在你要多关心弟弟们的事,再也不能吃你尝过的亏。” 我觉得妻子说得有道理,便去找四弟,这时姐夫也来了,大家都很关心四弟的 事。 四弟说:“我今年一定要去考大学,我就不相信高家没有状元!”四弟的话说 得很绝对,我和姐夫未能把他说服。这时,苏仁花上来了,她对四弟说:“四弟呀, 我们这个家的情况你很清楚,现在最关键的是要解决吃饭的问题,只要能考上一个 饭碗就不错了,你还是去考中专吧。”四弟把这话听进去了,决定去考中专。 我和四弟都去参加了高考,结果我们都没有考中。我很悲伤,妻子安慰着我: “要想得开,你有民师这个饭碗已经很不错了,要做好四弟的思想工作,要不然他 会整天给父母闹的。”我和苏仁花到了母亲家,这时他们家里正在吵架,妈妈见我 们来了,劝苏仁花回去休息,不要气坏了肚里快出世的孩子,苏仁花说:“你们的 事就是我们的事,肚里的孩子还没有出世,你们的日子不好过,我相信他也不好过 的。”原来四弟与爸爸闹得最凶,爸爸说四弟没有出息,不能再读书了;四弟说他 有信心,一定要去复读;爸爸说他不给学费;四弟说他去讨口也要读……你一言我 一语,矛盾不断激化。我劝说了很多遍也没能平息这场“战火”。苏仁花早有准备, 她摸出八十块钱给四弟:“这是积攒来我月子里花的钱,你拿去读书吧,就算嫂子 对你的支持。”四弟拿着钱进了屋,爸爸蹬了一下脚便蹲在坝子上抽烟去了。母亲 拍着苏仁花说道:“我们怎么忍心花你的钱?八十块钱算我给你暂借,等圈里的猪 卖了就还你。”苏仁花说道:“妈妈,我们是一家人,您怎么分起你我来?有钱大 家花,我能看着你们受苦吗?你就不要见外了,都怪我和郢文没出息,没给家里创 造财富。”妈妈很感动,说道:“你们两是少有的难得的儿、媳,有你们这般心, 我已经是享不完的福了。看你们两,为了我家的事,穿不成穿,吃不成吃,你瘦如 藤儿,将来咱有奶水喂我的孙子呀!妈对你们一点支持也没有,可不能光熬你们的 油水,现在你们两都只剩下骨头了,我怎能忍心榨你们?话不要说多,四弟的学费 就算给你们借,谁也不能再说了。” 新学期开校,学校的形势更不妙:学生越来越少,面临着散班的危险。公社危 机重重,早就打了召呼的各民校自负盈亏,公社没有钱补助。这样,我只有十多块 钱一个月的工资,妈妈见我这样穷酸,五块钱一个月的赡养费也不要了,说留着买 营养品给苏仁花补身子,我觉得这是妈妈的一片心意,便领了这份情。苏仁花却不 肯,她说:“我们的困难不是母亲他们造成的,干嘛要他们承担?没有老一辈就没 有我们,应先保证老人们的生活快乐,才有我们的幸福空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养 儿防老,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妻子的一席话说得我脸红,只好把赡养费硬性给妈 妈。 眼看快要临产了,苏仁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我把里里外外的担子挑起来,叫 她多休息调养,可还是免不了气喘心悸。妈妈知道我们经济困难,又苦于给不出经 济援助,于是决定把圈里那头百来斤的架子猪卖掉,还我们那八十块钱。我阻止了 母亲:“妈妈,现在卖猪如同杀鸡取卵,再过些日子卖的钱要多很多,再喂一段时 间再吧。”妈妈心里有数,不卖猪她心里过不得,于是背着我们把猪卖了,结果才 值八十五块钱,高矮要还我们八十块钱。说啥我和苏仁花也没收。最后,妈妈只好 把钱交给爸爸,因为这时他正为卖了猪连牙祭也没有打成在泛愁,拿到钱后显然高 兴多了。四弟回家知道这件事后,狠狠地训了爸爸一顿,爸爸丧着脸把钱甩给四弟 :“……拿去吧,随便你怎么处理!”四弟拿着钱到我家,他说话够明事理的: “哥,二姐,这钱你们无论如何得收下,要是你们不收下我会安不下心来读书的。 现在你们也不富裕,将来你们有了办去,拿多少给我也接收。早点把这桩事了 定,免省爸爸妈妈为钱的事闹矛盾。“这回苏仁花更主动了,她收下钱说:”好吧, 钱我们暂时收下,你遇到困难的时候要多给哥嫂商量。“四弟答应着走了,妻子对 我说:”我们想另外的办法资助他们吧,要不妈妈会为这钱的事愁下去的。“我望 着她点了点头。 已经七月底了,我多次劝妻子到医院检查一下胎位是否正常,她总是说:“省 点钱吧,去一趟医院又是好几块钱,咱们就认命吧,是你的孩子会顺产下来的。” 我听了妻子的话,忙于生产和教学便把她的事忽略了。到八月二十,她肚子痛 得厉害,我估计要生产了,便把她带到了医院,医生诊断说胎儿是个“立三”,难 产是无疑的了,得赶紧送县医院。我慌了,考虑到母亲他们农活忙,便到岳母家求 助,岳母欣然答应配妻子到县医院。这一天我也去了,妻子顺利地住进了县人民医 院妇产科,医生说难产是肯定的,到时候一定要做手术。这时苏仁花对我说:“看 样子没有那么快生产,你还是回去上课吧,别为了我的事误了几十个孩子。”我听 了妻子的话到学校,这时已经迟到了,正碰上校长李纪元下来检查工作,他不分青 红皂白指责我:“你们太懒散了,难怪学生越教越少,像你这个样子能教出好学生 吗? 你们这个学校要彻底整顿!“我和他没有共同语言,一声不吭把他的话当成了 耳边风。很多老师知道实情,下午放学的时候劝我早点走,我感激着他们提前一节 课走了。 当我到公路边上时,一摸荷包里一分钱也没有,共公汽车擦身过也不敢去爬, 只好步行跑到二十多里外的县人民医院,这时天已经快黑了,妻子见了我直淌眼泪, 岳母也埋怨我:“你怎么不早点来?苏仁花痛得昏过去了刚醒过来。”我不住向妻 子道歉,她强忍出笑脸说道:“我不怪你,你有你的工作,是肚子痛得我难受掉泪 的。”一会儿,一个姓黄的组织医师把我叫去了,她说:“看来你妻子今天晚上就 要生产了,你要有心理准备。”她说着,拿出一张表叫我签字,我不知道写什么, 她又说:“这是难产,肯定动手术,说穿了,更定有风险,看你的意思是救大人还 是救孩子?”我吓了一跳求道:“医生,求求你了,我从大老远把她送到你们院里, 就是想大人孩子都平安。”黄医师很通情理,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尽到我最 大的努力使大人、孩子都平安。万一不能两全齐美,得救大人,她还年轻,以后再 生育嘛。”我觉得黄医师说得有道理,右手抖抖地在协议书上签了字。这时岳母也 吓坏了,握着双手跪在地下叩头,不住祈祷:“天老爷……菩萨……保佑我的小孙 孙顺利出世……”我也照岳母那个样子,叩了几个头,心中默默地祈祷着。我去看 妻子,她正冒着大汗,还微笑着安慰我:“我没事,生孩子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你 出去吧,耐心等候我的好消息。” 1982年晚上10时许,妻子被推进了手术室。我和岳母在门外心里格外难受,好 在有许多候着做手术的家属陪伴着我、安慰着我:“不要紧张,生孩子这事任何人 也帮不上忙。”十点过,我们突然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这时我才停止了冒大汗,心 里骤然平静下来。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整个大楼里的人都能听见,门口那些关心 我的人都面带喜色,有的还说:“这个娃儿声音大,老辣,将来肯定有办法。”我 听到这些话心里特别高兴。一会儿,医生让我进去,把已经裹好的婴儿交给我说: “女婴,2750克,亥时出生。”我非常高兴,打开襁褓一看,又黄又瘦,只不过额 头很宽,接着便不停地哭。医生们很高兴,都说没想到“立三”还能顺产。我到妻 子跟前,她笑了,说道:“是个女儿,你喜不喜欢?”我冲口而出:“是我的女儿, 我咋不喜欢呢?”妻子一听笑得更甜美了。当我抱着女儿出来的时候,门口围着的 人都问生个啥,我说是个姑娘。结果多数人都不欢而散了,只有岳母还在那里,说 道:“生个姑娘也好,只要平安就是万幸。”岳母这话很有份量,我理解她,因为 现在是一胎化,都想头一胎生儿子,不过我没有这个想法,只认为不管生男生女, 都要有出息才是福。 第二天,妈妈也来了,她看到小孙女非常高兴,在小乖乖脸上亲了又亲。她还 安慰妻子:“你不要为生个女儿想不通,现在是新社会,生男生女一个样。”妻子 听到这话,脸上表露出难得的欣慰。 只住了三天院,妻子就要犟着出院了,说在医院里花销大,回家疗养是一回事。 我去求了黄医师,他总算同意出院,于是,妈妈便回家请了两个人,把妻子抬 回了家。 这时,很多人都来关照,送礼的也不少:十个鸡蛋、一斤猪肉、一把干面…… 居然还收了两只鸡母。乡邻得知妻子生了女儿,不少人都为我惋惜,就连爸爸 也从来没有到床前来抱小孙女。后来有些人的俏皮话越来越猖獗,梁永芬路过我家 门前时,喊着“和尚”过去;宋树生拨晚稻田里草也含沙射影地说“独苗苗”;得 罪了人时候别人出口就说“姑人!”我觉得女儿的出世全家人的嘴短了好大一截, 经常躲在屋角发愁。妻子对这些了如指掌,常常笑着对我说:“喂儿防老的风俗根 深蒂固,你是知书达理的要正确对待,不要委屈了不明事相的孩子,别愁眉苦脸的, 快给女儿取个名字吧。”我拿出字典翻了好久,觉得她将来定会如花似玉,于是取 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高嫱嫱。 我见妻子那样乐观,腰杆也直起来,再也不怕风言风语了。在月子里,几天过 后妻子便操持起家务,总是要我早点去学校,一定要把书教好。她还给妈妈争着洗 尿布,并把好吃的东西都给老人们留着,那两只鸡母总舍不得杀,说给妈妈他们留 着过年吃。我放学回来,硬要我吃鸡蛋汤泡饭,说我是全家人的希望,身体千万夸 不得。渐渐地,爸爸对我们有了好感,这天他还抱着嫱嫱去坝子里逛了一圈。这时 我才体会到了当父亲的自毫,学校开会的时候,老师们问我得了个男孩还是女孩, 我大胆地说:“千金!”有的老师说:“还是好……”我说:“你们要改口,应该 说‘很好!’” 时间稍久,全家人都感到;嫱嫱出世,确实给家里增添了无穷的欢乐。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