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顶之火还是繁荣之源(2) 周其仁指出,最近,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的赵耀辉教授和她的合作者利 用国内六个省的数据,发现每增加一年学校教育对收入增加的影响,1988年是4 %, 到1999年则上升为12.4%。就是说,近年我国教育投资回报率的上升势头非常迅速。 高回报将来才可以拿到,但现在就要把足够的资源投放到教育上来。现在不投 资,再高的回报将来也得不到。从这个角度看,目前我国教育的一个突出的矛盾, 就是相对于可看到的教育投资高回报前景,全社会投向教育的资源远远不足。 率先引入教育券制度的浙江省长兴县,主要动力就是动员更多的资源投资于教 育。在教育券制度安排下,增加的财政性的教育经费,将转为居民家庭的教育购买 力,可以向包括民间教育在内的一切机构用于购买教育服务。这样,政府追加更多 的财政教育经费,可能刺激民间办学投资的增加,有助于在全社会动员更多的资源 投资于教育。长兴县的教育主政者对大洋彼岸的教育券构想发生浓厚的兴趣,并很 快开始了教育券的本土实验,其主要出发点就是刺激更多的教育投资,加快满足日 益增加的教育需求。 正像周其仁所说的那样,长兴县的教育券实验在达到了预期目标之后,开始向 深度和广度发展。在它的影响下,湖北省监利县迈出了更大的步子,并再次成为全 国舆论关注的焦点。 2003年5 月,监利县教育局在一份名为《基础教育情况汇报》的材料中称,监 利全县“几乎没有不欠债的学校”,而负债额超过100 万的24所学校差不多都是乡 村中小学。详尽的数据是,尽管用于基础教育的财政拨款就达到了1.1254亿元,但 全县中小学共负债10615 万元,其中,乡镇公办中小学负债6281.8万元,村办小学 负债453.2 万元。 这1 亿元的债务中,有5526.1万元实际上是为“普九”加强基础设施建设欠下 的历史债务。一个司空见惯的事情是,每到学校开学收取学杂费,就会有债主上门 讨债。到2002年,全县有17所学校被堵门,等到了2003年春季入学的时候,监利县 就有40所学校被延迟一周开学。 穷则思变。2002年年底,监利县开始将教育的困境写成报告,向省、市反映。 2003年8 月,国务院出台《关于进一步加强农村基础教育改革的决定》,同意各省、 自治区、直辖市可以选择一两个试点进行基础教育改革的试验。 “省里面赶紧跟我们说,可以做试点,给了八个字:自愿改革,自费改革”。 县教育局办公室主任张道义说,监利的基础教育综合改革由此展开。教育局八易其 稿,县委常委会讨论了五次,最后在2003年10月形成“监发17号文件”《关于基础 教育综合改革的实施意见》。这个文件的核心观念是“教育服务的市场化”。而义 务教育卡制度则是撬动市场的关键。 在一些人看来,这个改革的广度和深度都远甚于用于扶贫、扶民和扶技的浙江 长兴“教育券”改革。 17号文件称:“从2004年起全面实行‘义务教育卡’制度,即政府把投入义务 教育的经费均摊到每个学生,并以‘教育卡’的形式发放到学生个人,让学生自主 择校消费。”“公民办学校均可凭所收取的‘义务教育卡’到县财政领拨相应的办 学经费。”同时,“政府设立义务教育经费专项账户,将上级转移支付用于教育的 资金和县级财政对义务教育的投入全额进入专户,不得截留或者挪作他用”。 一位参与监利教育改革设计的教育部门人士认为:教育投入不足是目前中国农 村教育重重困境的主要原因。监利教改的目的就是要将过去政府独家办学变成社会 多元办学,由唯一的公办模式变为“公立、公办民助、民办公助、私立、股份经营” 等多种办学形式并存,变政府一家投入为社会多元投入。尽管他知道监利教改的某 些做法并不符合国家目前的政策,但他说:“我们确实已经被逼入了绝路。” 实际上,监利县的教育改革是教育券在中国实验的又一个新的版本。 它首先高度承认义务教育的公共产品属性以及在此基础上的政府责任,只是县 财政将不再按照老师人数给学校拨款,而是按学生人数直接拨款。其次,引入市场 机制促进了学校之间的竞争,学生可自主择校以脚投票,同时限制学校的乱收费。 第三,解决了教育经费紧张的燃眉之急,租售近700 所中小学校的收入可以保障每 一个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得到应有的财政支持。最后,它最大的好处是保障了每个 公民平等享受义务教育的权利,因为不分地域不分学校,每个孩子享受到的是同样 的财政拨款。 至于选择不同的学校,高出教育券面值的部分,则需家长按市场价格支付,财 政拨款只保证起码的义务教育,不至于让孩子失学。而目前,由于财政拨款的多寡, 中小学校间形成差序格局,特别是在城市和农村之间,在同等的支付前提下,孩子 们接受的却是良莠不齐的义务教育,这显然极不平等。 “在传统的体制下,学校的组织、人事、教学活动以及各种各样的财务行为, 都由政府直接掌握。这使得我们在财力非常有限的条件下,在很短的时间里,迅速 普及了基础教育,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也出现了很多问题,如基础教育投入 不足,质量难以提高,素质教育总是提不上日程。”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毛寿龙对此 评析说,“这说明,基础教育需要改革,政府完全没有必要大包大揽。湖北监利的 改革,可以说推动了政府在基础教育领域的治道变革进程,政府从无限政府走向有 限政府了。” 毛寿龙的评析,是目前理论界给予监利改革最高的评价。 然而,也有人发出了不同的声音。有学者指出,教育券背离了义务教育精神。 国家提供一个健全的基础教育体系,保证每个孩子享有一个作为现代国家公民的底 线教育水平;而如果你想要接受超水平教育,你当然可以选择私立学校。而且,也 正是因为有一些富人让孩子选择了私立学校,节约了部分公共基础教育资源,这部 分节约下来的资源间接转移到了公立学校的家庭收入水平相对较低的孩子身上,体 现出财富的转移,也才使得基础教育不仅仅是公共产品,同时还带有社会保障性质。 但没有听说在美国这样的国家,富人因为自己的孩子进私立学校,就要求政府将本 来应该分摊在自己孩子身上的公共教育资源退回给自己,或要求自己少交税收之类。 既然基础教育性质接近于纯粹公共产品,政府当然应该负担起提供足够的基础 教育的义务。政府在纯粹公共产品供给上的不足,往往是由于两方面原因:一是在 客观上,政府财政汲取能力不足,因而导致公共产品投资不足;二是在主观上,政 府官员面对多重目标函数,在取舍时往往会选择最能使自己获得谋求连任的目标上。 这两种情况,都无一例外地体现了政府自身的缺陷。 然而,不管争论如何,教育券在中国的实验是非常有意义的。在我看来,我们 做任何事情,都必须讲究实事求是。对教育券而言,只要它的确有利于发展义务教 育和职业技术教育、促进社会力量办学,就不妨大胆尝试,大可不必人为地给自己 画地为牢。虽然免费负担国人的义务教育是政府义不容辞的责任,但因国情所限, 单纯依靠政府“免费承包”还有很大难度。所以,在一定历史时期内推行教育券制 度,使民办教育与公办教育、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互相竞争,比翼双飞,明显利大 于弊。要知道,“一切妨碍发展的思想观念都要坚决冲破,一切束缚发展的做法和 规定都要坚决改变,一切影响发展的体制弊端都要坚决革除”,正是十六大报告的 基本精神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