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戒毒日记(五) 1996年11月17日 星期日 阴天 终于,眼睛不曾眨一下地熬到了天亮,“起床!”一声喝斥,睡在我旁边的人 们开始忙开了。我不想起来,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有人过来摇我,睁眼看,好像 是中铺的哥皮,他对我恶心恶气地喝斥道:“睡什么××,起来!”我吓了一跳! 欠起身准备起来,还没掀开被子,在这当口,上面传来一个声音:“让他睡, 让他睡到中午再起来吧!”说这句话的人是头铺。听到这话,喝斥我的人赶紧应道 :“是!哥皮!”我也赶紧说道:“谢!哥皮!”并向头铺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就 这样,我被特别“恩准”,又睡下了。 被人喝斥这一下,心情又坏上加坏了。心中咒骂着:狗杂种!木讷地看着在做 事的两个“小哨”,他们在把一件件叠好的衣服恭恭敬敬地递到上铺人的手里,侍 候他们穿衣起床,随后又为他们挤好牙膏,倒好漱口水、洗脸水,拿好毛巾等物品, 送到他们面前,一样一样地递到他们手中,侍候他们涮牙、洗脸…… 接着又一样一样地把他们用过的物品接过,细心整理好后放好!侍候的顺序: 先是头铺,然后是二铺、三铺,井然有序,有条不紊。整个过程和神态,活灵灵一 副太监侍候皇上的样子。 这时候,我分辨明白了,本牢房号室中“岛”上之人,目前上铺就他们三个。 他们就是“牢经”中所说的,本牢房中的“掌岛之人”。在本号室之中,他们拥有 “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支配和分配”和优先享用牢房中一切物品的权力,属 于号窒中的统治阶层! 即便这个物品不是他们自己的,而是牢房中其他人身上的,或者是狱方打给你 吃的那点可怜的“牢饭”,他们都有重新分配和支配的权力。我进号当天被“操换” 掉的衣物,即是一例。“牢规牢矩”中把这称之为“操新收(鬼)”。 而且,他们通常是“只动口不动手”的,只负责发布命令,冲锋陷阵,动手的 大多是紧挨着他们排序而睡的中铺上的“操刀者”们,目前在本号窒中有四个。他 们负责执行和监督工作,打人“过招”、传授规矩等等,他们在牢房号室中拥有的 权力,仅次于“岛”上的“君子”,属于号窒中的管理阶层! 另外还有两个特别的角色,那就是刚才伺候“岛”上之人的“小哨”。他们的 职责就是在精心侍候好上铺“君子”们的同时,再侍候着中铺上的“刀斧手”们了。 他们行动比较自由,在吃、穿、用上都得到“主子”们的照顾。 牢房中的权力分配至此就完全没了。剩下的就是包括此刻的我在内的“牢经” 中称之为“下铺”的“奴隶”们了。我们是号窒中的被统治者和被管理者,我们只 有任劳任怨的“权力”,只有受骂挨打的“权力”,只有绝对听从、绝对服从、绝 对执行的的“权力”! 这就是——牢房里必然会产生并永远存在的三个“阶级”,当然,这其中也不 可避免地存在着“阶级斗争”,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何况这里面被关着的 绝大多数都是些叛逆、不羁的灵魂和不要脸、不要命的角色,谁都在为自己在牢房 中的生存大问题处心积虑地“奋斗着”!只不过,我初来乍到,还没有感受出来而 已! 岛上的哥皮们,被“小哨”侍候着洗漱完毕了,他们开始依次走进“冰箱”蹲 厕所,“牵线”“吊跎”。一个下铺上的“牢友”早已毕恭毕敬地站在了“冰箱” 门边,像警卫员一般“守护”着“冰箱”门,只不过他手上拿的不是钢枪,而是一 叠厕纸。 见到“冰箱”里的哥皮完事了,他就及时地把厕纸递过去,看得出哥皮在使用 厕纸的数量上是不受限制的。等哥皮走出“冰箱”后,他又迅速地倒水把哥皮拉出 来的大便冲掉,然后出到门外仍旧毕恭毕敬地站好等着,等第二个哥皮“光临”… …然后是第三个哥皮…… “岛”上的哥皮被“警卫员”伺候着拉撒完,现在又轮到中铺的开始依次进 “冰箱”了,只不过这时“警卫员”不用站在门外等着侍候他们,因为他们差一个 “级别”,等中铺的也依次全都拉完撒完后,“警卫员”他开始用水彻底冲洗“冰 箱”,冲冼过后,又直接用手拿着一块脏脏的破布认真仔细地抹厕所的里里外外。 抹完刚出来,马上就有中铺上的人走进去检查。 也许今天的厕所卫生做得还令他满意吧,他出来时顺手把一个“小蜜蜂”扔给 “警卫员”。唉,大概这也算是一种肯定和奖励吧!“冰箱”被清理干净后,显然 就不能轻易随便使用了。那么号室里的“奴隶”们就不用进“冰箱”完成拉撒大事 了吗? 用,当然用!是人都必须拉撒!只不过他们和我受目前身份地位的限制,被允 许使用这间厕所的时间是被限定在夜深人静,等哥皮们全都熟睡后的半夜里,像做 贼一般轻手轻脚去完成人的“拉撒”大事! 那么厕纸,我们又是怎样去获得的呢?那是每天晚上临睡前,“警卫员”像点 钞票般限量发给我们每人两张——永远不会多给!当然,通常也不会少给,大小也 就是那天晚上我有过的手掌般大小,又因为遗失不补,后果自负,所以我们得像珍 藏百元大钞票般藏好它,丢失的后果,你就自己去想像吧! 这样的规矩,目的很明确,就是说我们只有在完全不影响哥皮们的“嗅觉、视 觉、听觉”的情况下,才有使用厕所的机会与权利;同时,也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在 自己熟睡的睡梦中,时刻惦记着自己的“拉撒”大事。 而且只发给我们两小张厕纸,也限定了我们必须一次拉撒完毕,彻底解决“问 题”!睡忘记了,或没厕纸了,你就只有“过了这个村,没有这家店”地忍着吧, 要一直熬到第二天后半夜的来临!但“人有三急”,你忍得住吗?等得了吗?没得 商量,等得了也要等,等不了也要等!忍不住也得忍住! 要不然,你就只有在先征得哥皮们的同意后才可以去完事。但完事出来后你必 须主动去勾下身子——等着挨打,等着“过招”!过多少“招”则视当时哥皮们的 心情而定了,但挨上一顿打你是怎么也免不了的! 为人之常理的拉撒,挨上一顿或轻或重的打,你一定没有听说过,也一定没有 经历过吧!我在以前也闻所未闻。可这确实是牢中之人永远避免不了要去遵守的一 种牢规牢矩。你不遵守它的惟一办法就是永远不要去吸毒,不要去触犯法律所不允 许你犯的罪,不给自己制造牢狱之灾的机会! 当然,也许人们可以说:我进来就睡“岛上”,睡中铺,不就行了吗?是!你 说得不错,这样的话,当然可以啦!但是,你永远要记住:“牢房”的建立,先你 千年,所有的“牢规牢矩”,都是老祖宗们一代又一代地传下来的,根深蒂固,从 来有之!你想改变它,破坏它,不去遵守它,几乎是不可能的! 哥皮们在向你“传规授矩”的过程中,总爱先对你叫囔着这样的话——你给老 子打扫耳朵听好啦:牢房是天下人的牢房,井边打水,总有个先来后到,万丈高楼 平地起,任何人坐牢,都是从下面(铺)一步一步地睡上来的!不管你在外面是龙 还是虎!进来之后都一样,是龙,你给老子先盘倒!是虎,你给老子先卧倒!是金 子总会发光,老子们自己看得见,如果谁想冒尖尖,冒芽芽,造反,不服,想破坏 这里的规矩,老子先给你讲:你尽可以挑点屎来尝尝,看老子家几弟兄整不整得死 你…… 对你说这些话的时候,通常是你刚进到号子里愣头懵脑的时候;或者是你的脸 上、神态上、行为上、语言上被察觉出——或多或少或真或假的反抗苗头和造反精 神的时候,这番话就会在你的耳边骤然响起!而他们说这番话时的现场情景又是怎 样的呢? 通常这个时候,是“岛上”的某个人刚先开口,半句话没说完,“警报”就拉 响了,“唰、唰、唰”立即就有好多人把你围将了起来,除了下铺的,一个不落地 将你死死围住,几乎水泄不通!你将立即看到若干张凶神恶煞般的面孔…… 在“你这个狗日的”、“你这个杂种”、“你这个小私儿”……等等咒骂声中, 他们数十双手脚,已经往你的头上、脸上、身上比划着了!个个一副要把你揍死的 样子,个别性情火暴的,甚至已经在你的身上鼓捣了好几回了! “战争”一触即发,只要你敢动口、动手,“战火”即刻爆燃!千钧一发之际 :以一敌众,一个人对付一个“集体”,后果不堪设想! 好汉不能吃眼前亏!于是,在你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后,你与绝大多数人一样 作出了这样的选择:“算了吧!忍一忍算了吧……”不能说你不勇敢,也不能说你 太理智;不能说你对了,也不能说你错了!错就错在你不该吸毒进了牢房!错就错 在你不该犯罪身临其境! 通常到最后,在“岛”上哥皮补充的最后一句“识实务者为俊杰”的警告声中, 战争才会将发未发地结束。这时围着你的拳脚才会缩回去,围着你的人也才会慢慢 散去……这就是在牢房里常见的阶级斗争! 等中铺的哥皮洗漱完毕了,连“小哨”也洗漱完了,这时有人端来了一小半盆 水,另外一个人拎来了一块毛巾。这块毛巾看得出已经陈旧得满布洞眼,黑黄黑黄 的,脏兮兮的! 这样的一块毛巾,在平常人家里连当抹布的资格都没有,早不知道被扔进垃圾 箱里了。他们要用这块破垃圾毛巾干吗?我好奇地等着谜底揭晓…… 只见其中一人把那块毛巾放进水盆里揉搓起来,接着拧干后展开了,对叠一下 后成了两层,径直往脸上凑,接着就来回抹着他的脸啦!我愕然了原来这块垃圾一 般的、脏兮兮的毛巾,竟是他用来洗脸的毛巾! 紧接着发生了更让我惊愕的事情:只见他洗完后,把这盆水和这条毛巾递给了 下一个人,那个人洗完脸之后,又把这同一盆水和这同一条毛巾传给另一个人…… 以此类推,一直传下去…… 就这样,同一盆水,同一块“垃圾”毛巾,一共被七个人使用着,盆中的水早 已变成黑乎乎的脏水了!我吃惊得合不拢嘴了……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忽然之间联想到: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啊!被安排蹲着的 位置是倒数第三个,今天我是被特别“恩准”睡在了床上,可以不洗脸,算是躲过、 逃过了这一“劫”!可明天呢?后天呢?以后呢?想到这儿,我的心一下子沉了底! 自救!我必须想办法自救!怎么办?怎么办?情急生智,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不 是办法的办法:把我的手当毛巾,用手来代替毛巾洗脸!洗脸水的问题怎么解决呢? 水!水!水!哦,对了!在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用冲厕所的那个黑胶桶里的水 来洗脸!那水怎么也比这盆污水干净好多倍吧! 整个号窒里就只见着这么一个蓄水容器了,刚才这盆水绝对也是从那只黑胶桶 里舀出来的!洗脸的时间也只能“因事制宜”,将就着选择在后半夜了!当这个不 是办法的办法被我想“周全”之后,我的心更是沉到了无底的深渊里…… 吸毒啊!吸毒,吸到脸都没得洗,脸都没得要的地步,也太离谱太不值了吧! 可牢房里面离谱的事情何其多,值得的事情却是一个都没有!惟一值得的事情,可 能也就是你呆进了这样的地方,因无“毒”可寻,无“毒”可吸,环境逼迫帮你戒 掉了毒瘾! 但同时,你的身心与灵魂又要受尽怎样的折磨与凌辱呢?身体肯定没有自由了, 可现在连开口说话的自由也没有了!饥饿、寒冷、懊悔、难过、挨打、挨骂、疾病、 疼痛、恐惧、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等等、等等,林林总总的“牢磨”与屈辱, 却无时无刻地不在包裹着你!在吞食肢解着你的身心与灵魂,在杀戮焚毁着你的尊 严与自尊!啊!噩梦啊!噩梦!这可怕的牢狱之灾啊! 古人“生不进牢房”的警世恒言,简单朴实的话语,无不真正是在真理般的, 提醒着世界上每一个出生为人的人们:“人啊!您千万要走好!”可过去的我,太 漠视这句耳熟能详的至真的警世名言了!今天,我终于“见到了棺材,也掉下了眼 泪”,身陷囹圄之中!今天,我终于用我的正在泣血的身心和灵魂,刻髓焚心地体 会到了——这五个字背后所载负着的无法描述出来的痛苦和伤害是何其沉重,何其 不可枚数啊! 也许你可以说:“我付得出、也付得起这样的代价!我能承受、也能承受得起 这种炼狱般的熬煎!”也许你是伟大的!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付出这样的代价,承 受这样的痛苦,你值得吗?不,你太不值得了!!! 因为,原来的我们,是完全可以不做这样的选择的啊!不吸毒,我们就可以不 被强迫接受眼前这一切非人的痛苦与屈辱!而人,是真的可以不吸毒的啊! 纵观我们周围,无论毒品如何蔓延与渗透,不吸毒,从来不吸毒,永远不会去 吸毒的人,始终是绝大多数的吧!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吧!无论在任何社会、任何 时期,让自己成为这“绝大多数”中的一人,也绝对不是一件太难做到的事情吧! 只要你做到了,你就能彻底避免这一切的痛苦与屈辱——包括吸食毒品本身带 来的痛苦、因吸毒犯法而招致的牢狱之灾,以及必然遭到的一切痛苦与屈辱!这样 的人生多好啊! 难道你真的要“明知山有鬼,偏向鬼山行”,拿着生命当儿戏,那就是与魔鬼 打上交道了!到你真的“见了棺材见了鬼”的时候,你已经不是仅仅掉泪而已了, 你是在掉血、掉骨、掉命了! 想到你绝望的亲人对你绝望到极点时喊出的话:“儿啊!你为什么是人你不做, 偏偏要去做鬼呀……”你的心在流血!为什么,你要践毁自己的生命,去选择做鬼, 做一个神憎鬼厌、国法不容的“吸毒鬼”呢?! 我不解,我憎恨,我悔痛…… 死尸一样地睡着…… 终于又听到“又拿来吃”的呐喊声了。起床,找自己的位置蹲下,等开饭!小 红塑料盒终于递到了我的面前,瞟半眼,就知道了东西与昨天的一模一样,饭盒还 未端到嘴边,第一反应:一阵阵恶心涌了上来;第二反应:我他妈的实在是饿得不 行了! 好几天了,只吞了十小口食物!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是到了 不得不咽点东西进肚的时候了,安慰着自己:闭上眼睛吞吧,咽吧!别人吃得,老 子也吃得!谁叫你他妈的不争气,要吸毒进班房呢! 决心一定,我有些悲状地端起饭盒,开始挑选食物。首先排除“炸弹”和“肉”, 诅咒着把它们扔在地上,然后把食物一小口、一小口地吞进肚子,边吞边数……已 经吞进去十六小口了! “够了,够了!我实在是难以下吞了!”心在对自己说,“不够!不够!我还 很饿、很饿!”肚子在抗议。让自己的心为难自己的肚子,这太残酷、太矛盾了! 无奈之中,我又强咽下两小口,权当是安慰一下自己的胃吧!“胃不从心,心胃不 一”这种“体内斗争”的结果是深深的无奈与悲哀——吃也痛苦!不吃也痛苦! 看见“牢友”们吃得一口接一口的,我不禁好生羡慕!虽说“浪费粮食的人是 可耻的”,可把这种东西给人吃同样是可耻的!我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盆中剩下的饭 菜拨给他们。我突然感觉到把这等质量的饭菜给别人吃自己也是可耻的!听到他们 的“谢谢”声时,我赶紧回应道:“不用谢,不用谢!”。 很快,大家都把牢饭吃完了,上铺的开始忙着抽烟,“小哨”则忙着伺候他们 ;下铺的忙着做事,中铺的则忙着监督下铺的做事!已经抽完烟的中上铺准备上床 午睡,“小哨”则又忙着伺候他们午睡。到最后,留在通道上的人就只剩下正在忙 活的下铺和一个监督他们的中铺了! 监工吸着烟,背着手,来回不停地游动着,东看看、西瞧瞧……一个下铺在扫 地,一个在抹地,两个在收碗、洗碗,碗由一人洗完第一道后,交由第二个人洗第 二道,洗碗水是用洗衣粉和成的。我平生还是第一次看到用洗衣粉洗碗的,太出乎 意料。我在想洗衣粉会不会有毒…… 有人在把烟灰缸一个一个清理干净后,又放回到原处……分工倒挺细致的。我 干吗?根据监工“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好好学习学习”的指令,我正在仔细地观 摩学习,很认真的样子。不!是装得很认真的样子! 监工又叫嚷上了:扫干净点,抹干净点,洗干净点,洗衣粉节约一点,水不要 洒在地上,这个地方重扫一下,那个角落重抹一下,这个碗不干净,再洗一遍,那 个碗还有水滴,再抹干一点……等等大多是一些吹毛求疵的细小事情,有的则根本 就是他“鸡蛋里挑骨头”,无事找事瞎弄出来的冤枉人的事! 可他叫嚷、喝斥人时的神态太夸张了,简直他妈的活脱脱像一只到处乱吠乱咬 的疯狗!让人感到切齿的恶心与厌恶,真恨不得一棍子打死它!尤其是他那吠叫声 中还句前句后的夹杂着辱骂语!被骂的人敢怒不敢言,痛苦不堪,他们一定也想回 骂上两句,可他们忍住了!他们心中一定在懊悔,懊悔自己不该吸毒,不该因吸毒 到牢房里来,平白无故地蒙受这一声声有辱人格的辱骂! 终于,大家都把手上的事情带着怨气地忙碌完了。我也模仿着他们归位蹲下, 至于蹲下干吗?不清楚!等什么?不知道!这时只见“监工”从衣袋里掏出了三支 香烟,先是用左手指夹住,然后再用右手指一支一支的抽出来,拿烟指着在地上蹲 着的我们说:“某某、某某和某某,‘三夹’!某某和某某,‘二夹’!剩下的 ‘三夹’!” 烟并没有立即从他的手里转移到我们任何人的手中。我正纳闷:“三夹!二夹! 什么意思呀?”“监工”猛地吠出一句:“哥皮发烟!”随即听到左右两边整齐宏 亮迸出一声:“谢——”吓了我一跳!这时他才把三支烟扔到了我们蹲着的八个人 中的三个人身上。 我一下子明白了:“三夹”“二夹”就是三个人、两个人共抽一支烟的意思! 也猛地感觉到:要抽“嗟来之烟”还真他妈不容易啊!烟点燃了,是借“监工”的 烟头点的!我们自己身上没有火柴,再说平时我们身上不要说整支烟,就是烟头也 罕有,自然也就没有自己揣备火柴的必要了,况且哪来的火柴? 这时“监工”又对大家喝斥了一句:“跟你家几弟兄讲,吃‘团结’点啊!” 语气中充斥着警告!我是被指派在“三夹”的一组,一支烟很快很快地在我们三个 人之间,你两口,我两口,他两口的,迅速地吸了起来,接抽的频率之高,烟自然 没有浪费任何一丁点。 轮到吸烟的人,是那么地用力与用心,猛吸一口后死死憋住气,不让烟从嘴里 轻易跑出来,实在憋不住了,才不舍的、缓缓地把烟吐出来,一副极端过瘾又意犹 未尽的样子,接着又猛的一大口,又猛的一大口! 下一个就要轮到的人早已按捺不住地把手伸着,见“上家”久久不把烟递过来, 或者吸过了头、过了界的时候,一股埋怨之气就会挂在脸上。大家都现出了不合逻 辑的小气与吝啬! 几十岁的人了,丢掉自尊与尊严,共同为抢抽同一根烟引发不快,为多抽、少 抽一口、半口烟而生出埋怨之气来,谁都会觉得太匪夷所思了吧!而且大家是真真 正正名符其实地“吃”烟了,吃得干干净净,吃得一“丝”不留——烟丝成灰抽始 尽!全然没有平常人们抽烟时的那份休闲与大方!好笑吧?好笑!可悲吧?可悲! 可这就是牢房中常常上演的抽烟情景“喜剧”。 想到自由时的我们,哪一个抽烟时,不是那么的随意与休闲——想抽就点,点 燃就抽!你派给别人烟抽,别人发给你烟吸,谁会在意?一支烟嘛!把烟“吃”到 这种一“丝”不留的时候,可以说是世所罕见啊! 谁会料到自己生命中会出现这样的一天——竟会为一个垃圾一般的烟头,在意、 在乎到这样不顾廉耻、不顾自尊的地步呢?而这样的日子,却真的因为你吸毒而降 临到自己头上,谁敢说他不后悔呢? 我后悔,后悔不该去吸毒!去招惹这个毁杀和涂炭人类生命与灵魂的终极妖魔! 我是一名大学生,我不应该丢弃我的自尊与尊严,我要远离这种扼杀生命尊严的耻 辱,我要戒烟!我要趁着戒毒的同时,把软性毒品的香烟瘾也戒掉!可是,悲乎! 哀乎!我竟没能做到! 早在两天以前,当我第一次接到那个还残带有别人唾液的烟头时,我就果断地 萌发了要戒烟的决心,并果断地把它“送”给别人抽了。但是,没过一天我就知道, 我的戒烟计划是注定要以失败而告终的——我是绝对会将抽烟进行到底的! 不是因为我没有意志力,没有决心,而是因为我不能失却最后的一种精神寄托 与希望!因为在这个极度压抑的特殊环境中,时时刻刻都有各种各样的痛苦,在密 密实实地蚕食着我的身心,我时时刻刻感到的都是一种窒息般的燥闷,人几乎到了 崩溃的边缘。 为了有所发泄,为了不让自己活活地被压抑的环境和心情逼疯掉,我必须有所 寄托,为自己制造出一个不是希望的希望所在——等烟抽!等嗟来之食的香烟抽! 在抽烟中发泄郁闷绝望的心情!悲乎也!哀乎哉!吸毒遭罪自寻其辱的人们,你们 是可耻的,同时你们也是可怜的! 八个人共抽三支烟,倾刻间灰落烟尽!抽完了,见大家还在蹲着,我也蹲着。 突然监工大声喊:“插!”“谢!”身边的七个人整齐宏亮地回喊。我怵在那儿, 不明底里。他们起身,我起身;他们上床,我上床;他们睡下,我睡下!他们伸直 身体侧睡着,我平躺着。我喜欢平睡。 刚躺下没两秒钟,“监工”就走过来,用他的脚指着我凶凶地说道:“叫你打 ‘刀片’‘插’起睡,没听到?”我霎时明白过来:打“刀片”“插”着睡是指侧 着伸直身体,形似“刀片”睡觉的意思!并且是要人一头一尾,头脚相对地睡着! 就是说,你睡下后,始终会有两个人的四只臭脚丫紧贴着你的头脸!也就是说, 无论你左侧右侧,你始终必须时时闻着别人的臭脚丫子睡觉!可为什么要指定我们 采用如此难受的姿势来睡觉呢?我也霎时明白了过来:这样睡最不占地方,最最节 省空间! 如此一来,被我们高度节约出来的空间,就可以让他们肆意地想怎么睡就怎么 睡了。因为除了我们八个下铺外,他们岛上和中铺上的“哥皮”们,就是那样很随 意地自由睡着的:或平躺,或倦曲,任意得和正常人平常睡觉的姿势一样。而且他 们相互之间至少都留有够一个人平躺下来的位置,而且他们至多是两个人合盖一床 被子,但我们八个人才共有两床被子!这种死人都能知道的不公平,也真他妈的太 邪乎了吧! 一比较,我简直他妈的要被气绝身亡啦!连睡姿都要被受到限制,连牢中的一 席之地都要受到如此没人性的掠夺和剥削!我心中的怨怒啊,牙齿都几乎被我咬掉 啦!那种悔啊,悔得我想自己咬死自己!你他妈的吸什么鸟毒啊,吸得他妈的连半 席之地都没有啦! 带着万分的不情愿,我侧直了身子。这还没完,监工又叫紧挨着我的两个人和 我调换位置,这样我从最末的挨着墙的位置,睡到了倒数的第三个位置上。“睡位” 倒是提高了两级,可五个人同盖一床被子的事实却没有变!我刚好挤夹在五个人中 间。 寒冷!让一床薄薄被子下面睡着的五个人不由自主地往中间用力挤靠,倒是把 我挤得暖和了许多,可我的身子同时也被挤得呼吸困难,半丝半毫也动弹不得。那 种憋啊,难受得要死啦!但横盖的被子,表示你无论怎么使劲挤,拼命靠,你的脚、 腿、颈、胸,必然会有一头暴露在寒冷的被子之外,除非你是身高不到一米的侏儒。 “睡”的“地位”提升两级的丁点欢乐还没来得及感受,新的痛苦马上就把它 倾刻间颠覆啦!“监工”又吠上了:“你们几个听着,睡下了,就是‘死人’一个, 不准说话,不准抢被子,睡‘团结’一点,听到没有?”耳边听到的是上面人狂放 无忌的尖笑声…… 同样是在一张大铺上睡着,别人可以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想用多大声音就用 多大声音,可以噪得你耳麻,而要你睡下后就死人一个,一个字的话都有不可以说 出口!这种活人气得死、死人气得活的超级不平等,又令我好一阵悲哀——吸毒啊! 吸毒,你他妈的吸哪门子鸟毒啊!不吸你绝对不会死,可现在你却可能被活活气死、 挤死、憋死、冻死…… “监工”也睡下了。号室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只留下一个“小哨”继续坐着, 在眼观八方、耳听四路地“值班”。有几个已在酐畅地发出鼻鼾声了。我本来犯着 毒瘾,身体难受得即便是在宽敞、温暖的被子里都不可能睡得着,现在被挤得鱼干 般动弹不得,更是不可能睡得着了。 没一会儿,身子的某些部位,就开始被挤压得麻痹了,更是难受。一动不能动, 咬牙强忍着!不仅要忍着身子的麻痹,更要忍着脑袋两边那四只大脚散发出的能熏 死人的臭脚味!奇臭无比,熏得我,恨不得把这几只脚丫子统统用大刀剁掉! 更恶心的事情接踵而至:我睡不着,不等于他们睡不着!睡着了的他们,手脚 是不由自主地肆无忌弹的,你刚把这边往你嘴、鼻子伸靠过来的臭脚丫给推开,嘿, 你后边的那只臭脚丫子已经往你的头上压下来了,你又不得不急忙把它推开!咳, 刚才那只还没完全推开的臭脚丫子又迫不及待地向你发起进攻了…… 就这样四支臭脚丫子,分次、分批、车轮战术般地对你左右前后夹击,交替或 同时向你袭来,你有什么办法?你别无他法!你只有在不可言喻的痛苦和无可奈何 中,左推右挡着——不累死你、臭死你、气死你、熏死你,才怪呢? 怪谁?你能怪谁!你能责怪把臭脚丫子往你脸上、鼻子、嘴唇凑的“凶脚”吗? 不能怪,显然不能怪他们!因为由这样的睡姿“法定”了,在他们的头的两边,也 同样被别人的四只臭脚丫子“伺候”着呢,而其中有两只就是你的!别人“侵犯” 你,你不也在“侵犯”着别人吗?你怪他们,那他们怪谁去…… 谁都不能怪!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你不该去吸毒!毒不吸,你就牢不进!臭 脚丫子你自然也就不用闻啦,这点因果关系你总该是懂得吧!悔啊悔啊!气啊气啊 ……这时候,我还真他妈的希望自己是没有呼吸的死人一个,或者天生就没有鼻子, 那该多好呀! 就这样胡思乱想地睡着,听着鼾声、痹着身子、忍着疼痛、挡着袭击、闻着臭 气、饿着肚子、受着寒冷……度秒如日啊!值班的“小哨”在及时的替上面的哥皮 们盖被子,怕他们睡梦中伸露在被子外的手脚着了凉!可下面的我们怎么睡,他则 视而不见!睁着大大的眼睛无动于衷地看着!真他妈的势利眼,睁眼瞎! 还没睡着的时候,我们五个人也还算是睡得“团结”的,不抢被子,相互间还 有点互助意识和精神,可睡着之后情况就剧变了——你拉、我扯、他压、你拽、他 拖……“被子大战”可以说须叟不曾停止过。但这是人入睡之后的无意识行为,或 者可以说是寒冷所致的身体本能反应,谁也不怪啊! 他们根本不能知晓自己的“恶行”——睡着了不知道嘛!可一直醒着的我,就 遭大罪了,因为他们拉扯被子的手,蹬踏被子的脚,总会时不时地朝我本已疼痛、 痹麻不已的躯体上来个“三拳两脚”的。那可真是伤口上撒盐啊,难受死啦!想欠 起身坐起来,他妈的!这样活受罪地睡,干脆不睡了!可这又是“牢规牢矩”所禁 止的啊!没有办法啊,只有委屈地睡着,等着那句“起床”喝斥声能够快快响起! 时间过得好慢好慢!终于有人醒过来要起身了,是“二岛主”。只见值班“小 哨”即刻过去把烟殷勤地帮他点燃,紧接着又小心地把衣服一件一件地递过去,服 侍他一件一件地穿好,最后连臭袜子、臭鞋子都亲手奉送到位了,才松口气地“归 位”歇着!能够把人伺候到这种程度,倒退一百年,我断言他定能够做一个优秀的 太监啦!生不逢时的牢房“小哨”啊! 他刚歇下,第四铺的人又要起身啦,“小哨”又忙不迭地跑过去重演一遍伺候 动作。紧接着又是头铺、第三铺要起床了,一刻没歇的“小哨”又一刻没停……其 间好像是拿错了衣服,他还遭到了几声严厉的喝斥与辱骂。我见“小哨”除了应声 虫般地重复着“是!哥皮”外,就再也不敢说出第二句话了,霎时满脸委屈写在他 的脸上,看得出他同样在敢怒不敢言地痛苦着…… 通过这几天的细心观察,我终于明白过来:在“牢房”里“上级”“上司”的 “权力”是绝对的,“下级”“下属”对“权力”的服从也是绝对的!已经完全没 有了正常人思维中应该有的是非观念和对错之分! 总之,牢房中上面人说的就是绝对对的,下面人讲的则是绝对“错”的!上面 人说你对你就对——你做对了也是对,做错了也是对!说你错你就是错——你做错 了也是错,做对了也是错! 在这里,把“漆黑”说成“洁白”,把“大非”当成“大是”是牢规牢矩制定 的“根本原则”和“大政方针”!执行过程中的“服从!服从!绝对服从”则是惟 一不变的“执行原则”和“考核标准”!谁违反了“牢规牢矩”,谁蔑视了“牢权”, 谁就是犯了“错笨”,谁就会被拥有“牢权”的人群起而攻之,群起而压之,群起 而打之——格杀勿论,绝不轻饶,残酷镇压! 而因此所受到的“牢法”处置则完全是灭绝人性的毒辣、残暴、险恶之招式, 以实施暴力为宗旨,每一招都极尽了残忍之所能,招招皆是阴招、损招、致命招! 执行“牢法”的过程统称“过招”! 尽管“招式”的内容与形式不一,尽管我也没有全部亲眼目睹过,但仅仅通过 这几天他们的言谈,就已经令我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了!更不必说目睹时的恐惧了! 因为常识就已经让人清楚地知道:这每一招、每一式稍有不慎,就足以给人带来性 命之虞!因被“过招”而致伤、致残甚至致死的事情时时耳闻…… 我刚进号那天,被过的“夹心饼干”即是毒招毒式的一种,五招“双(人)夹” 就让我生命垂危,无法动弹地躺了四天!后来听他们说,我遭受的这五招“双夹” 竟是最轻的处罚,是属于“过新收招”时的“天面目(最大面子)”级的待遇。 原来是“头铺”哥皮认识我哥,记情记义,才特别对我照顾,在充分使用他拥 有的绝对的最大的“牢权”后,我才最“轻”地被过了“新收关”,而其他人,被 过“新收招”时,牢规牢矩规定——十招打底、“双夹”起注、上不封顶,减招不 减力!当然,岛上的他们以前被别人过“新收招”时也是执行这条牢规。 其他更甚的毒招毒式还有哪些呢?还有“三人夹心饼干”、“四人夹心饼干”。 即要你弓弯着身子,让三个人或四个人用他们的肘部和膝部同时用力的猛击你的背 部、腰部和胸部、腹部,十招之后,你的背部和胸部一定是淤血青紫一片,肿起寸 许高,不被打昏死过去,不被打得屎尿失禁的廖廖无几! “爆炒腰花”。这可是一道好菜啊!是一道可能令你死亡的“毒菜”!众所周 知,人的腰部两侧气膛的位置是人身体上最脆弱的部位之一,平时不小心轻碰这儿 一下,都要令你气不能出、虚汗淋漓地疼上好一会儿!而这里的“腰花”是这样炒 成的:要你的人站着,用两个人撑住,撑稳你的身体贴紧在墙上,再由另外两个人 用他们的手臂肘尖,一左一右同时用力击打你的左右气膛,即肾的两侧——“腰花”。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你将疼成什么样子你自己去想像吧…… “空降”,即空中降落。降落的是什么?降落的是你的身体!怎么个降法?五 六个人,抬着你的四肢,齐喊:“一、二、三……起!”“起”字刚落,你的整个 身体已被高高地抛在了半空中——没有三米高,也有两米高吧!你的身子下面是空 气,空气的下面是硬硬的水泥地面,你的人已在半空中,急速地做着自由落体运动, 此刻你的心是名符其实的悬在半空中了,将会恐惧到什么程度,除了你自己谁都不 得而知!瞬间,“砰”的一声闷响,你的身体已经重重地被硬硬的水泥地板接住了。 “双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啦!”经历过的人无一不如是说!你已经百分百昏死 过去了!若能在半空中,还懂得或来得及护住你的后脑勺子,不让头部先着地,那 已经算是万幸中的万幸了,然后你将像死人般扔在某个角落里,几时醒来,谁也没 把握!就再也醒不过来,也不是没有的事! “修管子”。这一招被选择的是你身体的另外一个最脆弱部位——咽喉,喉管, 喉结处。你的双手双脚和头被两个人压住,抵贴在墙壁上,另外一个人用手掌,像 武功表演中的“掌断钢砖”那样朝着你的“喉结”处猛地劈下,一下、二下、三下 ……你顿时脸色煞白、虚汗淋淋,呼吸几乎中止,是进气难,出气也难,想呕,想 吐,你就快窒息了!或者你已经窒息了!“脸白脖子粗”,若干天吞咽不下一丁点 东西是常有的事,呼气吸气都令你疼痛欲绝! “踩嗡棚”,又名“踩倒”。你还在不明所以、毫无防备地或坐着,或站着, 或睡着,却不知噩运已经临头,“踩倒!”声音刚落,十几双脚已经左右开弓,拼 尽全力死命地往你身上的一切部位踢了,顷刻之间你的整个人已经在十几双铁脚的 笼罩之下,完全倒在了地上,被“踩倒”了。若还能动弹,你会条件反射地抱着头, 护住脸,任凭雨点般的踢、踩。想叫喊,半声之后,你已肯定叫不出声来了。最后, 在你的身体疼得已经抽搐或死人般地一动不动了,十几双铁脚才会陆陆续续地从你 的身上移开。眼睛、鼻子、耳朵、嘴巴被踢、踩的事不可避免,七窍出血的事也不 鲜见,牙齿被打落一两颗也是常有的事,甚至生殖器官、睾丸被踢伤踢破的事也并 不罕见!在全身上下无处不是伤,无处不剧痛的疼痛中,你的人早已经“双眼一黑, 哪样都不晓得”地昏死过去了,至于你还能不能醒过来呢,那就看你个人的造化了 …… 这些超出你想像力的、惨绝人寰的“毒招”在牢房里面还多着呢,简直千奇百 怪,无所不有!你就极尽你所能去大胆想像吧!可千万不要告诉我说“你一点都不 害怕”喽!当然,以上所有这些“牢刑”,法律是不允许的,被戒毒所的干部发现 和看见了也是不行的。动手施刑和唆使施刑的人都会受到严厉处罚的,致人伤残或 性命的将肯定被追究刑事责任。 几年下来,就在我关押的戒毒所里,因此而被判刑的“牢头狱霸”绝非一个两 个!被他们唆使或亲自动手致残、致命的人同样也绝非一个两个!因此,他们在实 施“牢法”的时候,大多会小心地选择在后半夜、清晨或其他较不易被干部发现的 时间段里进行。 同时还要找一两个视力良好、耳朵灵敏的人站到铁窗前“搬拖”(牢语:监视、 放哨),有干部到来或走过时,打个手势,或说句“暗语”,行刑就会暂时中断, 伪装出天下太平的假象来蒙蔽干部的检查,等干部走了以后,再继续“执刑”。 你要是胆敢趁此机会报告干部,那他们肯定马上就会受到干部严厉的处罚。但 假如你这样做了,以后还在这个号室里面待的话,他们就会变本加厉地把他们受到 的处罚十倍、百倍地还加在你的身上,令你时时刻刻处于受“颠对”(牢语:故意 责难,责罚)的状态,硬“夹磨”或软“夹磨”地置你于永远不得翻身和喘息的地 步! 假如你因此而被调到其他号室里面,你也将从“新收”位置上从头再来一次, “新收招”自然免不了。而且,各个号室里面的牢规牢法几乎都同出一辙,每个号 窒的头和头之间都是有密切联系的,而且只要是“牢头”,心态也就都是一样的— — 他们都最憎恨这种向干部“反水”(牢语:打报告)的人,于是他们就会代替 原来的“牢头”惩罚你!同样,当哪天他们号室的人被打,调到你原来的号室后, 你原来号室的“牢头”也会如此这般地惩罚被调过来的人,以回报他们代他打你的 情!“天下牢房一般黑”,“天下牢头一般心”,你调到哪儿都是死! 当然,为了避免打你时弄出声响,或你的惨叫声招致干部的注意,给他们惹来 麻烦,他们会在对你处罚之前,首先对你施以最严厉的威胁与警告——你若干吗、 干吗,后果将会怎样、怎样,你要自食其果!同时还会拿出一块毛巾来让你咬住, 让你喊不出声音。 此外,他们还会在一首首整齐宏亮的歌声掩饰之下为你行刑。所有这类毒招酷 刑,你若能自觉自愿地乖乖就范的话,就打你个点到为止。你如果稍有不从,或反 抗,就一定会打到你几乎到死为止。再勇敢的人,往往都只是不怕死而怕“痛死” 的人。 为了少挨一点这种要命的痛,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不顾屈辱的办法来忍受这一 切,以免惹火烧身。百忍成精地忍,忍到哥皮指着白色的墙壁说:“哥皮问你,这 堵墙是白色的还是黑色的”时,你回答:“哥皮说是白色的就是白色的,哥皮说是 黑色的就是黑色的”为止。 好要时刻绷紧每一根神经,去做好牢里面该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尽量给自己 创造不被别人揪“错笨”的机会,尽量避免招来“筋骨之苦”,此乃上上之策!而 那些超越你“牢权”的任何事情,你最好不要越雷池丝毫去触犯它为妙! 假若你一定要漠视“牢法”,蔑视“牢权”的存在,硬要鸡蛋碰石头的话,你 将百分之百难逃厄运,九死才有一生。这又何苦呢!何必呢!用牢房流行的一句 “金玉良言”来说吧:“身体是爸爸、妈妈给自己的,自己要懂得爱惜!”这是真 理,同时更是警告,当然也是阿Q 式的自慰和自嘲了! 硬的酷刑毒招有这些,相信是人都会害怕,是人都不愿意去承受!那么,那些 软性毒招呢,那些被牢头狱霸们美曰其名的“文明管理”,会让你好受一点吗?疼 痛和屈辱相应减轻一些吗?且先听我说上几招吧—— 吃“阉钵饭”。怎个吃法呢?就是把政府提供的那份本来就不多的饭菜,减走 绝大部分,或减给别人,或倒进垃圾桶,总之就是减得只剩下仅仅能勉强覆盖住饭 盆底的那薄薄一层饭,至多三四口饭,再和上一点洗碗水让你吃,半片菜叶子你都 甭想见到。每顿都只让你吃这点饭,不骂你,也不打你,你就大口大口地吃吧!当 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吃的,但是你可以不用吃饭地活着吗!还是吃了它,像索马尼 的难民儿童那样地活着吧!直饿得皮包骨头,肋骨凸起,绝对的奄奄一息!这样的 软性折磨难道你受得了吗? “扮老鬼”。如何打扮你呢?把你从头到脚的所有衣物全部替换掉,让你换穿 上全号窒里面最烂、最脏、最破、最旧、最丑、最臭的顶级垃圾衣物。如是大热天, 就尽量让你多穿上几层,然后“亲切”地问你:热不热?你要是傻不啦叽地回答 “热”的话,那就再给你多添上一两层,直到你斩钉截铁地回答“不热”时为止; 要是大冷天呢?就尽量让你穿得单溥一些,甚至就让你穿一条裤叉,接着同样会 “亲切”地问你“冷不冷?”你要是也傻不啦叽地回答“冷”的话,那好,就给你 再脱掉一点,实在没得脱了,就带你去享受寒风的洗礼,或给你直接来一个冷水浴! 也直到你斩钉截铁回答“不冷”时为止。同样也是不打你,不骂你,看看你有多经 冻、多受冷!高原的冬天,不把你冻死才怪呢! “洗面洁脸”。且听这里是让你怎么洗的:要你自己打自己的耳光,而且要一 边打一边说:“哥皮!我错了,好舒服!”一下、两下、十下、二十下……五十下 ……直到你打得自己的脸肿得像个大胖子时为止。同样也没别人打你半下或骂你半 句。你不忍心自己对自己下重手、下毒手是吧!那好啊,你就永远不停地自打下去 吧!看看你能支持多久? “自言自语”。听起来这一招好像不具有伤害性吧!别人不打你,也不要求你 自己打自己,不就是让你自己大声说说话而已嘛!且先听听要你说的是什么内容吧 :是逼你自己大声辱骂你自己,辱骂你的父母,辱骂你的亲人,并且内容不下流不 行!你或许自己张不了口,不懂骂、不肯骂,是吧?那好办!会有人口把口地教你 :他骂一句,你跟着他学骂一句,把里面的“你”字改成“我”字就行啦!同样, 也直到叫你停骂时为止!还很有“良心”地为你备上一杯你平时得不到的水,怕你 口渴!看看你又能支撑多久? 做“孤家寡人”。不言而喻,就是号室里除你之外的每一个人,绝对不允许他 们中的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与你说任何一个字。总之一句话,就当你 根本不存在于这个号室之中,你爱干吗干吗吧!这个群体的其他人绝对不会来干扰 你半下子,你就自己慢慢地去品尝这份旷世孤独吧!一天、两天、五天、十天…… 一个月、两个月…… 这些“温柔”的软性折磨,在牢里面还有很多很多,你就极尽你所能地去大胆 想像吧!每每想到、看到这些非人的“牢磨”时,我就心有余悸地不寒而栗了,浑 身脚凉心冰。我更对自己的吸毒行为悔到了极点!恨不得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一场噩 梦,而非真实的此时此刻!天哪!我几时才能走出这除了邪恶还是邪恶的牢房啊! 我快疯掉啦!妈妈啊!救救我!亲人啊!救救我吧…… “起床!”喝斥声响起,倒没有吓着依然醒着的我,可把睡梦之中的下铺们给 吓坏了,只见他们一轱辘爬起来,忙不迭地穿衣下床,鞋都还没穿好,就开始做事 了。做什么事?叠被子!叠谁的被子?自上而下,一丝不苟地先把哥皮们的被子叠 好,最后才叠自己的被子。 被子叠好了,一声“打坐”,我学着他们的样子,像真和尚一样盘腿坐在大铺 上,身子直起,双手垂放在膝盖上,一对一,面对面地傻坐着。并被要求目视前方, 不得晃动身子,也不得摆动头部,更不得说话。 其间,有人低了一下头,头还未抬起脸上就被“巡逻”的中铺用塑料鞋底狠狠 地抽了一“大耳光”,“啪”的一声,脆脆的!我马上看到他被打的那边脸,带着 清晰可见的鞋底纹印,一下子肿大了起来。我心中一惊,赶紧纹丝不动地“坐好”, 以免那鞋底子抽打在自己的某一边脸上! 刚才睡着时我是全身痹木,此刻是身体的痹木还没有完全消除,屁股和曲着的 大腿又开始痹木起来了,而且是越来越麻痹,越来越难受。这种打坐的造型对于真 正的和尚来说可能算不了什么,可对于普通人来讲,它绝对是一种足以让人感到身 体不适,堪难忍受的痛苦坐姿了。 听说它也是“牢法”中软“夹磨”人的方式之一,与我们此刻打坐稍有不同的 是,当它被当做“牢刑”施与人的时候,屁股底下是冰凉的水泥地板,更有甚者, 还特地弄点带尖角的物体在你的屁股下面,故意戳着令你难受。而我们现在屁股底 下多少还一层破烂不堪的褥子垫着,偶尔蠕动一下身子,只要幅度不大,动作不明 显,也不太会有人过分地去注意你。 而“施刑”打坐的要求就高了,你被严格要求板直身体,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一坐就是七八个小时,眼睛前方还指定一个物体,要你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目光 斜视它物,或者多眨两下眼睛,专门负责监察你的人早就一鞋底抽在你脸上了…… 就这样让你连续三五天甚至七八天,天天呆傻着打坐,就算没被鞋底抽打你的 脸,你的屁股上也早已生出了如鸡蛋大小的“坐斑疮”了,不疼死你才怪呢!而且, 每次你被允许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几乎“瘫痪”了,不扶着、撑着或者被人拉 着,你几乎很难站起来。但小憩一会儿后,你又被勒令以刚才同样的姿势再坐上七 八个小时,这就是“牢刑”中的“打坐”! 此时,我们在痛苦地学习大和尚打坐,而他们岛上的人在干吗呢?他们都在悠 闲自在地躺卧在大铺上,抽烟,摆“龙门阵”呢!所谈的内容:几乎与“毒品”和 “女人”有关,又以“毒品”为主:什么我第一次是怎么吸上毒的呀,他第一次又 是怎么吸上毒的呀,是谁他妈的拖自己下水的呀,你又是被谁拖下水的呀…… 只是在谈及这些问题的时候,上至“岛主”下至“小哨”,都会不约而同地诅 咒那个生命中第一次教唆自己吸毒的人,言语之中都共同用到了一个“害”字:都 是×××这个狗杂种害我的!都是×××这个狗日的害我的!发出这句感叹时,表 情无一不是怨怒和咬牙切齿的,后悔、怨怒之情足见一斑! 吸毒之人,谁不后悔自己吸毒啊! 吸毒之人,谁不怨怒那个带自己走上这条不归之路的“朋友”啊! 联想到自己,“他妈的×!都是张明这个狗杂种,这个狗日的害我的啊!”我 的心中又是好长时间的怨怒与懊悔:悔不该当初的一念之差和一时好奇啊!导致自 己今日沦落到这般地步,身陷牢狱之中,承受这炼狱一样的身心煎熬与牢磨……度 秒如度年啊!我好悔、好悔呀…… 接着又听到他们发出这样的怨叹:“怪天,怪地,其实他妈的都是怪自己!” 表情是那种懊悔痛彻到极点又无奈沮丧到极点的悲愤之情!我心一惊,也在想: “是啊!怪谁呢?你又能怨怪、怒愤谁呢!谁他妈的都没有用刀用枪指着你的头, 逼着你吸毒啊!还不是怪你自己心存好奇,想以身尝毒!自己甘愿当傻B !自己愿 意睁着眼睛跳岩!你怪得了谁啊……” 此时此刻我心中对自己的这种憎恨啊!简直到了欲把自己一把掐死的地步!你 他妈的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呢……我恶毒低咒骂着自己,若允许动的话,我 一定要抽自己几大耳光——我太气愤自己了!也恨死自己了!有知识的无知者,你 今天终于吞下了自种的苦果!你今天终于走进了自掘的坟墓!你这是咎由自取,罪 有应得啊!你这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你去死吧…… 就这样悔着、恨着,恨张明,恨自己,恨眼前的一切!全身麻木,脑袋也麻木, 呆傻、呆痴地像一个入定的和尚。耳边的闲谈声,渐渐小了下来,直至渐弱渐无时, 我才缓过神来,心中很是奇怪,不敢动声色,又不敢扭头,只能用眼睛的余光偷偷 地观察他们在吗? 只见五六个脑袋凑在一起,神秘地商议着什么,心想肯定不会是好事!其余 “打坐”的人中,有两三个人极不自然地紧张,好像在担心害怕着什么,空气中有 一种大祸即将来临的气氛在悄无声息地蔓延,我也不免心中有些紧张了起来,胡乱 地猜疑着,检讨自己这几天的言行有无不妥之处,是否违反了“牢规牢矩”犯了 “错笨”…… 过了一会儿,耳语密谋的几个人突然严肃地坐好了,其中那个二铺“哼、哼” 地清着嗓子,一副准备发布重要讲话的神态。在他清嗓子的同时,刚才脸色已不太 正常的那几个人,脸瞬间煞白,身子好也哆嗦起来。我也禁不住随着他们的紧张而 紧张了,心“嗵、嗵”直跳,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上…… 清完嗓子后,二铺切齿瞪眼,凶声恶气底喝斥道:“昨天晚上抢被子、吵架的 几个人下去‘勾倒’!”号窒里面顿时死一般地沉寂下来,在面面相觑的惊恐中, “打坐”的我们仿佛听见了彼此的心跳声,都有些不能自持的呆愣了…… “咚、咚”,有人跳下床。心一惊,随之又一怔:奇怪,不是紧张得脸色煞白 的那几个人,而是中铺上的两人。“小哨”拎出皮鞋给他俩换,咦!心又一怔,他 们平常大多是穿拖鞋、布鞋的啊,这个时候他们换穿大皮鞋是干吗呢?又见他俩伸 脚伸手地活动开来…… 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他俩是“行刑者”“刽子手”,正在做行刑前的准备工 作。我想,此刻他俩换穿上皮鞋的惟一目的,不外乎就是待会儿踢人的时候令别人 痛得更厉害!唉,用心险恶呀!这时又有一个中铺趴在铁窗上,伸长脖子,警惕地 监视着铁窗外的一切——“搬拖(放哨)”者开始“搬拖”了! 还没有人出来“勾倒”,但是号室里面的临刑气氛已经被烘托得恐怖至极,令 某人窒息,尤其是刚才紧张害怕的那两三个人,此刻已是呼吸急促、双眼绝望、满 头冒汗……我自己也是心惊惊、肉跳跳!总之,下铺的人中没有一个不紧张的…… “咋了!还要老子来点你们的名字!”又一声喝斥从二铺的嘴里迸出,那几个 最紧张者面面相觑地惊看着对方,眼神好复杂啊:埋怨、恐惧、无助、后悔、无奈、 不满、愤怒、痛苦……甚至互相鼓励下决心!终于,一人先下了床,手贴床沿把身 子“勾倒”了,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没得人啦?”又一声喝斥。号室里又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再下去。两个 “刽子手”已经按顺序在第一个身上“瞄准”了,“夹心!单夹!”“执行令”刚 从二铺的嘴里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一个刽子手的肘部和膝部已经同时在第一 个的前胸后背处完成了很有力的一次重击,丝毫未停,“砰”,第二下重击又完成 了,紧接着“砰”“砰”“砰”第三第四第五……下重击也完成了。 重击仍在继续……突然,“好了!”两字终于从头铺的嘴里吐出。“刽子手” 硬生生地收回了即将打出去的“毒手”“毒脚”,在被击打者的前胸后背两寸远的 位置骤停。我禁不住为他们“嘘”出一口长气——险!好险!“谢!哥皮!”竟还 听到被打者一句微弱的道谢声!接着只见他左手摸着后背,右手捂着前胸,佝偻着 身子,退靠到墙边痛苦地蹲下…… 此时,两个刽子手已经站在第二个即将被施刑者的身后待命了。“炒个腰花! 单炒!”话音刚落,“咚”又跳下一个中铺来,迅速熟练地与刚才动过手的刽子手 把第二个抵、按、贴在墙壁上,只见另一个刽子手正半蹲着,作抱拳状地抬平了双 手,并把肘部准确地对准第二个的“气膛”位置——“啪”,左气膛一下,“啪”, 右气膛一下,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 被打者已经疼痛得脸色惨白,大汗淋头,嘴角留下了深可见血的牙齿印,身体 不由自主地往下坠,没被那两人硬生生地按住的话,肯定倒在地上了。头铺“好” 字刚落,按住他身体的手刚一松开,整个人就顺着墙壁,像无骨动物般瘫倒在地上 了。 高度蜷曲着身子的他,嘴角在痛苦地蠕动着,他是想呻吟点什么来,也许也是 像第一个那样说一声“谢!哥皮”吧,但谁也听不到,这已经不是无声的痛苦了, 而是已经痛苦得“无声”啦!这期间号室里面是那么的寂静,除了一声声“砰、砰” 的行刑声之外,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心在收紧,身在打战,我只听到自己的心 跳声了。 眼睁睁地看着因受酷刑而被重创了的生命,在不堪忍受的剧痛中慢慢地、慢慢 地扭曲着身子瘫倒在地上。他是多么的痛苦与无助啊!而让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和制 造者们,不仅不去搀扶他们一下或是问上一句什么,反而在他们麻木的面部表情中 显露出一丝痛快与“老子就是要打你个死”的神情来。 我恐惧、惊厥到了极点:这是一帮已经失却了人性的禽兽,他们为别人制造了 极端的痛苦,而从中获取一种畸形的快感与欢乐。他们的灵魂早已经扭曲、变异到 了极限,人性于他们来说早已不复存在了!所有打坐的人,脸上除了惊恐与害怕之 外,剩下的就是幸好不是我的庆幸之情了。但我也惊异地看到,极个别人也闪现出 了幸灾乐祸的猥琐神态。 我也在为我自己庆幸,但我丝毫没有开心,只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悲哀愤 怒和真切的同情!他们是“杀鸡给猴看”!同是砧板上的肉,同是我为鱼肉、人为 刀殂,同是一根藤上的苦瓜。今天的他似明天的我,明天的我像今天的他,身在这 种难逃厄运的环境中,有什么好开心与庆幸的呢?!哎…… 我只有在心中不断地警告自己:“卢步辉,忍吧!一切都忍了吧!虽然忍字头 上一把刀,但是自己杀自己,总比让别人杀好吧!您还是尽量为自己保留住您那点 残存的自尊吧!生命,父母精血所赐;身体,爸妈含辛所养!不容践毁,不容被别 人肆意糟蹋与凌辱!吸毒,你就已经是自己在践毁自己的生命了;因吸毒而坐牢, 你能让同是牢友的别人辱毁你吗!” 想到这儿,人生怎一个“悔”字了得呀!毒魔啊,毒魔!你如果是人的话,我 一定要亲手杀死你而后快!今天,我这一切一切的痛苦与耻辱都拜你所赐呀!你这 万恶的白魔!假若不幸,我重新来世的生命中也有你的话,那么我宁愿不出生,我 宁愿从来就没有过生命…… 行刑还在继续。“刽子手”又已经在吓得呆若木鸡的第三个被施刑者身后作好 充分的行刑准备了。而被施刑者,你作好临刑前的准备了吗?于牢房中的受害一族 来说:是永远准备不来的,因为,厄运时时刻刻都可能来临,你准备得了吗? 因为那是一种不以他们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准备!如果一定要给这个“准备” 强加上说明的话,那只能说:从你开始吸毒的那一刻起,你的一只脚就已经踏进了 “牢房”,你的前期准备工作就已经完成!当你正式踏进“牢房”的那一秒钟起, 到你走出你那间“牢房”的最后一秒钟止,无论时间长短,你的这种“正式准备” 工作就分分秒秒地贯穿于了你整个牢狱生活的始与终! 想能在其中的某一刻把无时无刻不被绷紧、几欲绷断以至崩溃的神经松弛一下, 那就只有看你个人的造化了!用一句牢房中的俗话来讲:那就要看看你行不行“牢 运”了!既便你真的撞上了“牢运”,但从奴隶到将军,从“丘二”到“哥皮”的 整个“牢位”晋升过程中,所必然要经历和经过的一切厄运与痛苦,你也必须去经 历与承受,只有这样你才有这个资格去做别人的哥皮! 总之你记住:从“羊”变异成“狼”,不被别人把你的羊毛拔光过几回,令你 死过好几次的话,你也休想披得上狼皮和拥有凶残的狼性!就是这样,新犯(鬼) 在被老犯(鬼)的欺打过中成了老犯,于是他又把自己曾经遭受到的全部旧仇新恨 加在的新犯身上,这种恶毒邪气被始终保持着,长此以往地形成了“老犯变本加利 欺打新犯”的钢规铁律,亘古不变地、从古至今地恶性循环往来,最终成了牢经中 的圣经、天条,代代相传…… 在执行令中,静静的牢房里又响起了“砰、砰”的行刑声,两招“双夹”后, 听到了一声充满感激的“谢!哥皮!”这他妈的怎么回事呀?自己挨打了还要对作 俑者说“谢谢”!真他妈的,邪恶丛生的地方,暗无天日,正不压邪啦!唉,可怜 可恶的坐牢人,可怜可悲的吸毒者!在邪魔铸就的牢房中,我尝尽了世间的每一种 “悔”和每一种“悲”!看到了人世间的每一种“耻”与每一种“辱”! “××,下来勾倒!”又一声喝斥在本已恐怖的寂静中响起。“××是谁?” 我的心在哆嗦。××终于出声了,是中铺上的。原本休闲坐着的他,“叼”在嘴上 的烟在喝斥声中惊掉在床上。我纳闷了,他们也会“自相残杀”吗?“我……我… …我……”他在结结巴巴地想解释伸辨点什么……已经全然没有了先前的那份“得 意”,而同样的惊恐,同样的无助,瞬间一览无余地显现在他的脸上。看来烟头烙 到谁,谁都会喊痛! “我……我……我……”“后面的话还未说出,一声”踩倒“声中,八九双脚 已经在他的身上又踢、又踩、又踹地忙开了!只见眨眼之间,他已经蜷曲着身子在 作垂死般的无力挣扎了,由于是在大通铺的床板上”行刑“,发出了好大的响动声。 应该有人正往这边走过来吧!因为“搬拖”(放哨者)打出了“暗号”,行刑 嘎然而止,只听到小小的一声“归位”,所有的人,包括已被行刑完仍蹲在地上的 那三个下铺和这个正被行刑的中铺,以及其他中上铺的人,眨眼之间全都坐回到了 自己的位置上,全部极力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风平浪静的样子。 这时干部已来到了铁窗外,往号窒里张望后问:“怎么回事?”“××干部, 什么事都没有!”虽不是异口同声的回答,但谁回答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包括那个 惊动干部被“踩倒”者本人。只不过他“圆滑”地解释道:“是我刚才不小心踩空, 跌倒在地上,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我抱起来,可能弄出了点响声,惊动了你老人家, 不好意思,对不起了××干部!” 说着,还故意把额头上刚才被脚踢出的“大青包包”指给干部看,一副全怪自 己不小心、幸亏得到“帮忙”的样子。干部终于在警告几声后走了!号室里面马上 又寂静了下来,恐怖的气氛顿时又回来了。谁都没有说话,谁都在等着有人先开口 说话! 终于,有人开口了,是头铺。“刚才的事情就算了,现在给大家先开个会,明 天又到‘上坟’的日子了……”“上坟,给谁‘上坟’,谁死了?”我纳闷,继续 听:“大家都懂的,我也不多说,凡是出去被接见的人,五十块钱起注,拿不进钱 来的,自己进来‘勾倒’。听到没有?!”“听到了!”我也赶着齐声附和道。 哦,原来他说的“坟”是指我们活人自己,“上坟”顾名思义是指出去和亲人 见面时向亲人要钱给自己“上坟”的意思!把自己比作“坟”,比做“死人”,挺 形象的,但也挺悲哀挺自贱的!仔细想想,吸毒者不是已经死了的活人,活着没有 埋的死人吗!我领会意思的同时,突然间更加思念起我的妈妈:“妈妈呀!妈妈, 明天你们会来看望不孝的孩儿吗?儿好想好想见到你们啊!”不知不觉中,浊泪噙 满了双眼,我出神地想着家,想着亲人,想着妈妈…… “小辉,小辉!”有人叫我,楞过神一看是头铺。赶紧应道:“到!哥皮!” “你已经‘甩手’(牢语:指不做事情)这么多天了,‘烟瘾’(毒瘾)也‘板’ 得差不多了,从明天开始学做点事,你专门负责倒烟灰缸,听到没有?”我赶紧应 道:“听到了!谢!哥皮!” 我心里明白,这已经算是号室里最最轻松的事情了,心里面确实有一些忍不住 的窃喜和感激。接着头铺又把一支烟——完完整整的一支烟,扔给了我,并同时补 上一句:“自己勤快点,懂事点,不要犯‘错笨’!”我赶紧大着声音应答道: “是!哥皮,谢!哥皮!” 当这支烟宝贝般地被我握在手中的时候,心中升腾起了一阵阵狂喜——终于有 机会从头至尾地抽上一支完整的香烟了!但是瞬即,这阵阵狂喜就被极度的悲哀全 部吞淹没了!一阵阵揪心戳肺的悲哀向我的灵魂猛地袭来—— “卢步辉啊,卢步辉!你堂堂的大学生,国家干部,今天竟沦落到了为一支烟 狂喜的地步,难道你的人生价值已经灰飞烟灭、荡然无存到了这种乞丐的境地吗? 难道在吸毒坐牢的苦果中,你还能尝出甜味与欢乐吗…… “这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你内心深处绝对不可能为得到这支烟而真正 感到开心的!你是永远不可能把这种假冒伪劣的欢乐升华成货真价实的开心的…… 除非,除非你的肮脏灵魂也被邪恶扭曲到极点!除非你的人性已经麻木到了尊严尽 弃、良知泯灭、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地步!扪心自问,难道这些你做得到吗?你 永远做不到!有知者的痛苦,远比无知者的痛苦要持久、深刻得多,许多许多……” 想到曾经桀骜不驯、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我,自从身陷牢房后,变成了唯唯 诺诺的猥亵小人,心中不免追悔莫及,遗憾万分,像憎恨仇人般地憎恨自己,心中 感到万分的悲哀与无比的茫然…… 为了不被“魔鬼”们招惹,也为了不让“魔鬼”们来招惹我!为了我自己的身 体、身心与灵魂不受到“魔鬼”们的“牢磨”与凌辱!我惟有以绝无仅有的沉默、 辛勤的劳动和“零缺陷”的行为,来努力为自己维持住几乎完全沉沦了的自尊与尊 严,以便尽量减少凌辱与欺负! 为了这些,我已经把自己对正义、是非、道德、良知、耻辱、羞愧、自尊…… 的底线放到了最低线,口含黄莲苦度牢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唯恐稍有不慎招 致不测——分分秒秒地苦苦煎熬着,万分迫切地期盼着黑夜的来临,最大的愿望就 是到了临睡前,自己能够由衷地长叹一声:“唉!又过了一天!” 头铺还在继续发言训话……意味着下面的人是必须无条件地去执行的!“小辉, 晚上你和××、×ב三夹’睡,把昨天晚上抢盖被子的那个小狗日的拿到最后头 去睡!”我听出了这是对我的一种特别照顾,赶紧应了一声:“谢!哥皮!” 听到这话,看到我捏在手上的整支烟,“邻座”们脸上有羡慕不已和纷忿不平 的神色在闪现,但他们至多也只敢嘟着嘴巴以示抗议,一个字的怨言也不敢迸出口 来。唉,这就是“牢权”“牢法”的威严,你奈他何! “你们还有哪样要讲的?”头铺紧接着问。这话显然不是问我们这些没有发言 权的下铺们的,只有中上铺有权力回应他的问话。“没有!”“没有!”另一个声 音说:“小辉,这里面你的文化程度最高,以后号窒里的‘秘书’工作就由你来担 任,帮哥皮们写写‘勾勾信’!” 听到提到我的名字,我条件反射地怔了一下,虽然还不完全明白“勾勾信”是 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是怎么写法?但写写文章之类的事情,在大学时代里我就已经 是同学们公认的高手了,相信肯定难不倒我,再加上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中,推辞则 意味着拒绝,拒绝则意味着反抗;反抗则必然遭到镇压,镇压则意味着我必然要受 到皮肉之苦与精神之累!这对我有百害而无一利,我自然不傻,因此我积极爽快地 朗声答道:“好的!哥皮,没问题!” 见再没人要补充发话,头铺发出了“放松”的口令,下铺的我们赶紧整齐地应 道:“谢!哥皮!”这个时候,大家紧张的神情才开始放松下来,好几个人“吁” 出了一口长气。显然,这是一句下面人最爱听的口令,因为只有在听到这句话之后 的一段时间里,我们才可以有限度地放松一下自己的身体和神经。 然而,真正敢放松甚至放纵的只有上面的他们,我们则至多敢把坐姿变换一下, 以及悄悄耳语几句罢了,哪里敢乱说乱动?可见,“阶级”的差别在这个特殊的环 境中被凸显得那么水火不相容!就拿人们之间的谈话来说吧—— 通常,在牢里面,中上铺的人只会与中上铺的人聊天,而下铺的人则只能与下 铺的人聊天;下面的人不能找上面的人闲聊,上面的人也不屑与下面的人闲聊!即 便是这样,下面的人也只有在允许的时间里聊天才是合法的,而且还必须非常小声 地进行。还有一个大前提必须遵守,那就是闲聊的话题和内容必须是合法的——这 里指的法是“牢法”! 我与大家还不太熟,自然没敢主动与他们搭话。六七天了,没有与任何人真正 交谈过,早就压抑死了。不过这不要紧,“耳语”刚开始,他们就纷纷把说话的对 象集中在我身上:“第几次了?”“在哪儿抓的?”“吃了多久(毒品)了?”我 如实的一一相告。 突然话题一转,几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对我说:“小辉,把‘整泡子’拿出来点 起!”“‘整泡子’是哪样?”我反问,“刚才你的那支烟啊!”我有所不舍,但 旋即我就不犹疑地拿出来了,不就是一根烟嘛,不能小气哟!早有人殷勤地递过一 个有火的烟头,并伸手拦住了我欲接它的手,亲自把烟头与我叼在嘴上的烟对接上 了。 烟点燃啦!我用尽力气,美美地吸着,完全是一副过香烟瘾的样子。霎时间, 意识到这是自己七八天以来第一次吸不是烟头的香烟,第一次吸不带别人唾沫的香 烟,这种拥有一支香烟的“首吸权”太难得了!用“享受”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一 点都不为过。吸毒吸进牢房,吸到有一天自己竟会为一支香烟的“首吸权”而兴奋, 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啊! 不忍心展开思绪来破坏此刻难得的“好”心境,自欺欺人地微闭双眼,专心致 志地吸着我拥有“首吸权”的这支“整泡子”香烟:一口、二口、三口、四口…… 美美享受的同时,不时的觑着眼睛,看伸在我面前的手有几只,谁伸得最长,谁的 面部表情最渴望,谁看上去最顺眼…… 因为我只能凭此来决定待会儿把我抽剩的烟先给谁了;因为此刻的我与谁的交 情都一样。先给谁似乎都有些让自己为难,再偷瞄着手上的“整泡子”已经被自己 抽个三分之一多了,又还有四五只手在伸着、等着它呢!不忍心再多吸,下决心地 再猛吸一口后就把剩下的烟递了出去。 原本想递给这个人的,结果被那个人抢接了过去,只见那个人忙不迭地放有滋 有味地抽上了。没办法!我只有对大家叮嘱了一句:“一个抽两口!一个抽两口!” 这时候反过来轮到我自己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过烟瘾了。 原本想我自己还有机会轮到再吸上两口,结果可能是烟头太短,或者是他们吸 得太拼命、太贪婪,到烟头被吸尽了都还有人没轮上。没轮上的人悻悻地埋怨“上 家”,也有些埋怨“烟头”的主人我吧——怎么没有把“烟头”首先递给我呢?唉, 连我自己都为自己没轮上而感到有些无奈,于是我只有朝没轮到的“弟兄”苦笑了 一下,以示自慰和安慰! 话题在“烟头”的作用下一下子就打开了,我有些不安和关心地问刚才被“过 招”的三个人:“伤得怎么样?没事吧!”三人都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有刚才被打 得最重的那个,咬牙切齿地用极轻的声音狠狠诅咒道:“这帮狗杂种!狗日的!不 得好死!”这是被凌辱被压抑的灵魂痛苦的呻吟。 接着他又“说”一句:“再逼急了,再过分了,老子就一命拼一命,大不了大 家一起死!”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恶狠狠地做了一个“咔嚓”的杀人动作。我仿佛 已经闻到了那股浓浓的血腥味,心中有些赞许,但同时也有些心悸,不由颤了一下! 赶紧转移话题:“他们自己也会打架啊?”不解地用手暗指着刚才被打的中铺 问,“会,怎么不会!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狗日的是原来的头铺提(拔)上来的, 原来的头铺在你进来的头一天放了!他没有了靠山,人又讨厌又歹毒,打死活该!” 随即他又用略带教训的口吻对我说:“号子里面打人是不用找理由的,你刚进 来还不懂,慢慢你就会懂了,复杂得要命,自己小心一点!不要哪天自己怎么死的 都不知道!”我装得有些感激地点着头听他的“教训”。突然,他话锋一转,有些 羡慕地问我:“小辉,你是不是在外面就认识岛主周××?”我摇了摇头说:“不 认识啊!” 他不相信我的话,惊奇不解地问:“那他怎么那么照顾你,新收才过你‘五招’ ‘双夹’,我们哪个都是十招起注,有的被过了他妈的几十招,儿都快要被打出来 了!你才被过‘五招’,真的算是‘天面目’了,又没叫你去‘掌冰箱’(专门负 责清洁厕所),我们哪个刚进来时都是从‘掌冰箱’开始做起的,到现在我他妈的 还要负责洗全号的碗,洗全号哥皮们的衣服,累得要死,洗不干净,还要挨打,小 辉,你倒好!一进来就安排你倒烟灰缸,轻松安逸得要命,又丢‘整泡子’给你抽, 我们都快一两个月没有得过整支烟了,晚上睡觉你还睡‘三夹’,你算是行‘牢运’ 了!” 他的这一番话,听得我有些吃惊,也有些不太相信,但我相信他说的肯定是真 的,不免还是有些庆幸之情和对头铺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尽管如此,我内心哪里 开心得起来,不是我贪心,想多得什么照顾,而是我始终忘不了在坐牢的残酷事实! “坐牢犹如坐花园”的描述只适用于极个别丧失灵魂的“老鬼”。而我受到的教育 和经历决定了我的牢狱生活终究是没有欢乐可言的! “唱歌玩!”悄声的聊天被迫中止,中间的哥皮起头让大家唱歌了。全是“牢 歌”,我这几天听他们时不时地哼唱过,自己还不会唱,只好跟着他们嚷:“…… 塘中的鸭儿多么自由,欢快地拍着翅膀,儿把你买的书本全部抛下,执法的手铐铐 在儿手上……”一首接一首…… 大家都很卖力得唱着、吼着,有情之所至的真情流露,也有极度压抑后的倾力 发泄,偶而心不在焉的人脸上马上被鞋底狠狠抽上一下,警示着大家:唱!唱!唱! 大声地唱——喜、怒、哀、乐,身不由己,这就是牢房中的歌声…… “又拿来吃!”晚餐牢饭到了,我蹲的位置从倒数第三位调整到了顺数第三位。 与往常一样,打好的牢饭你还不能马上吃到,你还得很有耐心地等上一会儿,等什 么呢? 前面已有所交待,是等哥皮们对你吃的那份牢饭进行“二次分配”!这种二次 分配的原则非常简单:就是根据牢权的大小,由上而下、道道筛选、层层截留原本 属于你吃的那一份牢饭,剩余的才是你真正能够吃进肚子里面去的。就这样,本来 质量就差、数量就不多的一份牢饭,经过他们贪婪的截留之后,真正到你手中时已 经数量寥寥,质量形同垃圾啦! 这种截留下面人的“牢饭”,本来就是千百年留传下来的一条重要的牢规牢矩 之一。因为天下牢房中的一切斗争,说穿了就是紧紧围绕吃、穿、用三者展开的! 大多时候,良心有所发现的他们能够每顿让你勉强吃个半饱,就已经算是“阿 弥陀佛”了。而当他们要故意“牢磨”你时,每顿就只让你吃上三五口饭,那也是 经常发生的小事一桩。 所以说,当坐过牢的人告诉你,他坐牢时从来没有吃饱过饭,肚子时时刻刻都 是半饥半饿着的,那绝对是一个毋庸你置疑的事实!“饿牢子”的谑言,真的好形 象,好真实——一群饿着肚子坐牢的人!一群因坐牢而饿着肚子的人!不禁让我凄 凉地想起牢歌中所唱的:“……饥寒交迫难以忍受,苍天啊苍天,你睁开眼吧!同 情我这可怜的狱中人……”唉!因吸毒而坐牢,因坐牢而挨饿,这也是一种应有的 报应吧! 还好,今晚递到我手中的牢饭,被减掉的还不算太多,还有几片好看的白菜叶 子躺在上面,也许因为有这几片稍好的菜叶子的缘故吧,也许是心情有些许暂时好 转吧!今晚的牢饭,我比往日勉强多咽了几口…… 大家都吃完了,下铺的我们也忙开了:扫地的扫地,抹地的抹地,收碗的收碗, 洗碗的洗碗,几乎没人闲着,也没人敢闲着。我记起安排我做的“工作”是清倒烟 灰缸,于是不敢怠慢,赶紧也动起手来,把烟灰缸一个一个倾倒干净,又反复地仔 细地检查后,才一个一个地把它们放回原处,尽量一副认真、细心的样子。 我可不想让自己遭到任何无谓的喝斥与责骂,在耻辱面前辱上加辱、自取其辱! 我在心里暗暗给自己定下“工作原则”和“指导思想”——不招谁,不惹谁,自己 的工作自己提前做好,提前完成,尽量一丝不苟,追求“零缺陷”“零过失”“零 失误”,向“三零境界”的目标冲刺!绝不给“魔鬼”疯狗乱咬自己的任何机会! 惹不起咱就尽量的躲吧! 等我们把事情全部做完了,“监工”也检查验收合格了,我们八个人又开始共 抽起三支烟来。唉,也算是大家的劳动所获得的一点悲哀的“奖赏”和“安慰”吧! 这时候,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的号窒中突然一时间热闹了起来——, 整个戒毒所里面响起了络绎不绝的“喊号”声,牢歌声也此起彼伏地唱起:有 凄婉的、悲凉的、哀伤的、下流的,有独唱、合唱、对唱、连唱,还有号窒与号窒 之间你来我往互相点歌的……其中,我听出还有女人的声音。一打听,哦,原来在 我们头顶上的四楼,关押着有七八十个女“毒友”,女“道友”!嗳,真的是“毒 品面前,男女平等”啊!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嘈杂的喊号声、牢歌声在干部们的多次干预之下,终于 慢慢地停息了下来,整个戒毒所上空又慢慢恢复了“宁静”,号窒外面的嘈杂声听 不到了,但号室里面仍然是“热闹”着的,上面哥皮们围绕毒品、女人的话题热烈 地展开了…… 而下面的我们可不能像他们那般放肆,我们只能稍稍随意地坐着,侧耳倾听他 们的闲聊,如上所说,我们是没有闲谈的权力的,也是牢法所禁止的,顶多是两个 人之间悄悄地耳语几句而已,如果时间稍长一点,或者有第三者、第四者参与进来 的话,说不定鞋底就抽打在脸上了。这般的不公平,只有牢房里有才敢有! 我傻傻地倚墙而坐,有一句,没一句,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的谈话,没与任何 人耳语,也没有任何人要与我耳语。我在独自黯然神伤地想着妈妈,想着亲人,想 着明天的接见日——妈妈,您老明天会来看望孩儿吗…… 毒瘾还没有完全戒除,又有些犯上来了,好难受!很想躺下,但这显然是不可 能由自己作主的大事,不敢造次。只好痛苦地捱着、忍着、等着……终于看到上中 铺的人在“小哨”的精心侍候下开始洗脚了。见到临睡信号,我是半分欣喜万分悲 哀!半喜的是,我终于可以躺下身子了;万哀的是,我们下面的人是没有资格享有 睡前“洗脚权”的! 终于在喝斥声中被安排睡下了。今夜“三夹”而睡,被子总算可以勉强盖住我 的整个身子,暖意自然是多了一点,但更甚的寒意也同时产生了,寒冷得我心惊惊、 肉跳跳……咋回事呢?因为有一条牢规,一直以来都是大家必须遵守执行的!那就 是全号上下,不论是牢权最大的岛主,还是丝毫权力都没有的下铺,谁都必须一丝 不挂地裸体而睡,至多被允许穿一条遮羞的裤叉而已! 为什么会有这一条牢规呢?为什么所有人都必须无一例外地去恪守这一条牢规 呢?理由确实无可厚非也理所当然——那就是谁都担心滋生出虱子来!因为身陷在 这种地狱一般的环境当中,个人卫生是没有任何客观条件去讲究的,因此这儿自然 而然地就成了天底下最容易滋生、盛产虱子的盛地了!谁谁都怕呀! 而这样一来,我就不可避免地必须赤裸着身体与同样脱得一丝不挂的两的陌生 同性“肌肤相亲”同床共眠了。虽然大家彼此同为男儿身,不用担心受到“性搔扰”, 但还是需要鼓足一些勇气来面对这堪称无奈到极点的事情的。毕竟枕边之人与你陌 生着呢!不觉得别扭,不感到不自在,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对于一直习惯孤枕而 眠的我来讲,这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心理障碍了。 前几天被安排“五夹”而睡的时候,与我肌肤相亲的两个“胴体”看上去还比 较顺眼,鼓足勇气两眼一闭也就将就着睡了。而今晚与我“三夹”同睡的一个“仁 兄”,全身上下竟然长满了一片接一片的大红疙瘩,肉眼看上去就令人感到肉麻恶 心,这绝对是一种皮肤病,我怎能不心惊惊、肉跳跳!怎不担心它传染!早就耳闻 牢房中传染性皮肤疾病盛行——疥疮、褥疮、性病……什么品种都有!稍有不慎, 就会被传染上。而且吸毒者又是癌症中的癌症——艾滋病患者的高危群体啊,太恐 怖啦…… 心里直犯嘀咕,这可如何是好?不睡觉,不脱光衣物睡,或者要求更换床位肯 定办不到……这可真的如何是好啊?在这种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的犯难中,我悔 怕到了极点——你他妈的是吸哪门子鸟毒啊!吸到现在连觉都不敢睡的份上啦!吸 到与疥疮、性病、艾滋病相与为伍的地步了!想想看你离死还有多远?简直是近在 咫尺,朝夕相处啦…… “还不跟老子睡倒!”凶恶的喝斥声在耳边骤然响起,在悔怕惊吓的恐惧中, 我只好把心一横,以去死的勇气和决心两眼猛地一闭,硬着头皮躺下去!全身上下, 从头到脚顿时觉得没有一处不是奇痒难当!“是心理作用吧!”自己安慰着自己。 尽量地不去挨着他疙瘩丛生的身子,我在力求自救!我在拼命自保!但三个人 挤睡在一起,我又是被夹在中间,又怎么有可能办得到呢!唉,本来就没有睡意的 我,现在更是一丝丝睡意都不敢有了。只好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上的那两盏灯发呆、 忏悔…… 想找到双眼漆黑一片的感觉都办不到,因为牢房中的这两盏灯是永远不可能被 允许在黑夜里关上的。夜的黑暗虽然能助人入眠,但在牢房中,如果夜了则意味着 撕杀与暴力,甚至是死亡。因此监窒中的灯,永远是一到傍晚就大亮着到第二天早 晨天大亮时才会被关上,而且灯的开关是安装在室外的,开、关灯都是由号窒外的 工作人员来控制的,而非号室里面被关押着的我们。 开着灯睡觉,倒是够奢侈的,但也真他妈的够别扭、够难受的。唉,不管怎么 说,有过了一天!胡思乱想着……唉,明天的接见日妈妈您老会来看望不孝的孩儿 吗?我不知道…… 在天终于有点放亮的黎明时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小会儿。 -------- 影子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