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1867年秋。福州城南定光寺。 一群少年打着油伞戴着竹头笠,在霏霏细雨中走进这座有三座大殿的庙宇。 他们是中国第一所海军学校——福州船政学堂的第一届学生,其中年龄最大的 16岁,最小的13岁。 招考条件很简单:“资质聪颖、粗通文字;”也很难:要求“粗通英文。”经 过严格的筛选后,一批来自东南沿海的少年被录取了。其中有来自福建的刘步蟾、 严宗光(后改名严复)、林泰曾、叶祖珪、方伯谦、林永升、邱宝仁、林国祥等; 还有来自广东的邓世昌、李和等10人。后来,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成了中国近代历史 上大名鼎鼎的人物。 这所学堂的开办,应归功于时任闽浙总督的左宗棠和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这 两位热心“洋务”、思想一明又具有强烈的爱国意识清王朝封疆大吏,从两次鸦片 战争中国屡受“坚船利炮”的西方列强欺凌的现实中认识到:中国要“自强”,非 建立新式海军不可,而建设新式海军,又必须先开办新式海军学堂。在他们的奏请 下,清政认为造船与培养人才万不可拖延,决定采纳他们造船与培养海军人才并重 的方针,批准创办船政学堂。 船政学堂分为前学堂与后学堂。前学堂又称造船班,课程主要设置有法文、算 数、几何、代数、三角、天文、地理、航行等;后学堂又称驾驶班,主要课程为英 文、航海、算术、几何、画图、机械图说和操作等 。学堂综合采用英法两国海军 学校的教育体制,聘请英国人和法国人担任主持和教师,学制5 年。并规定,学生 毕业经考核合格后,造船班学生派充到船政局任临工、船主等技术主管;驾驶班学 生则授以水师官职,派充到水师兵船任职——即担任海军指挥军官。 在中国海军步世界海军发展之后尘,逐步告别木桨风帆时代而向蒸气钢铁时代 迈进的时候,为了“完全坚决地要尽量不依赖外国人,并避开外国的势力”,左宗 棠和沈葆桢等人给这批刚踏入海军生涯的少年的要求是毫不含糊:全面掌握近代海 军的各种技术和知识,“必须全部掌握洋人制造、驾驶的技术”,“驾驶者能管驾 铁甲兵船,调度指挥作战”,而“不用依靠洋人。” 有人概略地记下了当时驾驶班的学习情景: “凡习航海学者,皆须学英语,然后轮船中能通问答。又必能通英国之字母, 然后能司记载,于是先学英国语言文字。海程万里,波涛起伏,莫辩方向,西人航 海皆以天度为准,能测天度,则能知海程之远近,于继学天文。海中礁石、沙线及 海口停泊兵轮之处,水深几何,潮汐涨落,均宜究心,于是又学地舆。凡测天度, 测海程,以及机器之运用,非明算法不能习其事,于是又学算学。凡水力之刚柔, 风力之轻重,大力之多寡,行船之速率,皆有一定,于是又习驾驶。西人航海于纪 程这外尤重绘图,每至一地,即绘一图,以备参考,于是又学绘图。” 开办之初,船政学堂没有校舍,暂时借住在福州城南门外的定光寺里。于是, 晨钟暮鼓香火缭绕的定光寺里出现了一副奇特的景象:穿着清军水师制式军服—— 瓜皮小帽、箭袖短衣和绒靴,留着大辫子的一帮少年海军学生,和一群身披袈裟、 秃顶的僧人在同一座山门里进进出出;少年海军学生在房里大声朗读英文和法文的 时候,大雄宝殿里常常会传来阵阵不和谐的木鱼声和诵唱经文的声音。这种奇妙的 景观后来被成为中国著名的启蒙学者的严复称为“伊毗之声与梵呗相答。”对强盛 现实的刻苦追求与对虚缈来世虔诚的祈祷矛盾地交汇在一起,俨然成了近代中国社 会的一个缩影。 开学不久,船政学堂又请来一位专教四书王经举人。船政大臣沈葆桢认为,在 “以中国之心学习外国的技术”的同时,切不可“以外国之习气变中国性情。”因 此,在学习西洋的科技知识的同时,学生还必须读《圣谕广训》和《孝经》。于是, 在“伊毗之声与梵呗相答”中,又加上了“子曰”、“诗云”。正是在这种特殊的 时代背景下,这群少年用自己瘦弱前脊担负起了国家和民族予的一个重任:迎接中 国海军蒸气钢铁新时代的到来。 学堂对学习成绩的要求地极为严格的,其中又以对英语和法语的要求为最高。 每年通常要举行两次中考和一次大考,大考时由船政大臣亲自担任主考官。学生如 有两次中考或者一次大考不及格者,便会被立即剔退。 1872年夏季,船政学堂驾驶班第一届的23名学生经过刻苦努力之后,终于完成 了5 年的课堂学习登上停泊在马尾港的“建威”号教练舰,转入为期5 年的海上实 习。 仪态庄严、留着纳尔逊式的唇须的英国籍“溢教习”詹姆斯。嘉乐尔,平时向 以严厉和一丝不苟著称,处处用英国皇家海军的传统来要求和规范这群中国少年的 言行举止乃至个人生活习惯,有时几乎到了苛求和残酷的地步。但此时,望着在 “建威”号甲板上兴奋地欢呼跳跃的学生,他也不禁笑了,赞扬说:“这些年轻人 的资质和勤勉的结果,应该对他们的同胞的冷淡态度起到酵母的影响……” 而他的这些中国学生在登上“建威”号前,也没有忘记这位严师。他们联名用 英文给詹姆斯。嘉乐尔写了一封充满感激之情的信,向这位“夫子教席”表达他们 深深的敬意: “JanesCarroll夫子教席: 惟同治五年,闽浙总督大人左奏请设船政局, 以为强国之一法……迄今王载,生等已修完功课, 即将航海,一试本领。在离去之前,我们——您忠 实的学生——对于您的照顾及不倦的教诲,表示感 激之忱。我们和您的心仿佛已缝缀在一起,我们觉 得不能离开您…… 西方国家教育原理,源自希腊,希腊人的这些 原理是从中国输入的。古时中国对于礼智的原则曾 适中运用,但几不注意西方国家所高度推崇的实用 原则。 唐时,在此方面曾粗粗地作些尝试,但没有大 的成功。至明末万历时,有名叫利玛窦的人初次把 天文和算学介绍给中国。南怀仁、艾雅各也是欧洲 人,明白地讲解这些科目,所以没有人不知道西方 国家拥有这些原理。但是没有人把这些东西传给后 世。 我们的教师嘉乐尔先生掌握了这些基础原理, 来自远方,宏宣教化,讲授天文、地理、算学等 科,胜任而愉快…… 从今而后,我们要去对付飓风,控制狂浪,窥 测日星的行动,了解暴风的规律,勘察海岛,调查 岩石的性质。 我们从老师所学到的一切,在日后生活的经验 中,将被证实为真确。军样的、最可怕的困难成为 平易,最险恶的情况成为静谧……我们和您分别, 虽难过,但我们为自己的国家服务之心基切…… 我们的离开,将为您所喜悦与赞许。生等对于您从 前的话,将永远牢记,作为我们感恩的表示。 ………… 您忠实的学生(23人的英文)“ “建威”号鸣响汽笛,载着中国自己培养的第一批海军军官,从马尾港启碇远 航。 在历时75天的远航中“建威”号南下至香港、新加坡、槟榔屿,北上至天津大 沽、辽东湾各口岸。 在发时,“洋教习”已退到边,把舰完全交给了他们,由他们分班轮流值更驾 驶。这群年轻的中国海军军官兴奋而又紧张地操纵着这条排水量足1000吨的日尔曼 夹板船,居然顺徙‘利地驶过风急浪高的马六甲,平稳地穿过沙线交错、暗礁密布 的南中国海,迎着咸湿的热带季风,鼓足马力,把中国海军的航迹从领海骄傲的向 公海延伸。 作为中国海军驶出国门第一舰,“建威”号远航南洋各地时,每次都有成千上 万饱受洋人欺凌的华侨含泪聚集在码头迎送,场面热烈隆重而又催人泪下,称为中 国人“百年未有之光荣”。 4 年后,作为船政学堂教练舰的“扬武”号炮舰,在实习学生的驾驶下东渡日 本,使日本政府和国民在惊异羡慕之余,又受到极大的刺激。 至此,到中法战争爆发,福州马尾船学堂已具相当规模。由于开办较早,它的 早期毕业生,第一批上“建威”号实习的23人后来大都又出国留学海军,不少人成 为中国近代海军的中高级军官。马尾船政学堂由于属左宗棠所办,李鸿章不便插手, 但他一直关注着这所学校和它的毕业生。船政学堂的第一届毕业生后来大都到北洋 海军任职。如后来任天津水师学堂总教习的严复,北洋海军左、右翼总兵兼装甲战 列舰管带刘步蟾、林曾泰,装甲巡洋舰管带邓世昌、叶祖珪、林永升、方伯谦、邱 宝仁,巡洋舰管带黄建勋、林履中等。 1875年(光绪元年)的“海防大筹议”后,中国近代海军的建设随着“洋务” 运动的兴盛而加快步伐。李鸿章在创办新式军事工业和新式海陆军的过程中,深感 人才的不足,也开始把注意力放在发新式人才的培养上。他极为赞赏西方的教育制 度,认为西方“学堂造就人才之道,条理精严,绝非中国所能及”,西方国家“兵 船官佐,须毕业于水师学堂,陆军官佐必须由武备学堂造就而出,所以都很懂行”。 为了改变中国军事教育落后的状况,以便为北洋海陆军造就更多的新式军官,他也 不甘落后地先开办了一批新式的军事学校。 1880年开办了天津水师学堂,其规模以后超过了马尾船政学堂。这所中国近代 最大的海军学校全仿照英国皇家海军的教习章程制订条例和教学计划,聘用皇家海 军军官任教,由马尾船政学堂一期生、赴英国格林尼治海军学院留学归来的严复任 总教习,经费全部在北洋海防经费中列支,招收14-17岁的青少年入学。学堂学制 5年,分设驾驶、管轮两科课程有英语、汉语、地理、算学、几何、代数、三角、驾 驶、测量、化学等。4 年课程完成后,最后1 年教练舰实习,毕业后分往北洋海军 正式成军时,共毕业学生120 人。到甲午战争爆发时,它的毕业生大都在北洋海军 各舰担任鱼在副、枪炮二副、船械或轮机三副等中下级指挥或技术军官。 1885年,李鸿章又在天津开办武备学堂,培养新式陆军军官。其后又相继开办 了威海水师学堂、旅顺鱼学堂、天津电报学堂、天津西医学堂,为北洋海军培养和 输送了大量各类专门人才,使北洋海军不仅在装备上,而且在人员结构和素质上都 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新式海军。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