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1877年月21日。德国史德汀港。 港口一侧克虏伯公司伏尔铿造船厂的船坞旁,彩旗飞舞、鼓乐震天。 德国海军一艘新型装甲战利舰“萨克森”号下水典礼正在此举行。 正对舰首的贵宾席上,在一群身着式样各异的大礼服的各国外交使节中,有一 位头戴花翎身着黄袍马褂、背后拖着一条长辫子的中国人。他就是清政府出使德国 大臣的刘锡源。 出使之前,李鸿章在直隶总督衙门里召见他。 “此次部署(即总理衙门)奏准皇上派你出使德国,”李鸿章盯着眼前这位矮 小精瘦的广东人,开门见山地说,“你有什么打算。” “回中堂大人的话,”刘锡源小心翼翼地答道,“除了与德国通好,使人大清 皇上圣恩远播西洋各国外,还要留心考察洋务。” “嗯。”李鸿章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在房上踱起了方步, “我听说德国陆军在欧洲大陆是最强的,海军也不弱。他们的机器制作、造船也颇 精良。” “在下也有所闻。”刘锡源抬起来来答道。 “目前皇上和太后决意要变法自强,”李鸿章停下脚步,转身说,“把创办新 式海军作为最重要的事。但是,要办海军就得有好船。你去欧洲后,定要留心考察 各国造船情况,随时报告给我。” “请中堂大人放心,在下一定悉心办理。”刘锡源知道,中堂大人交待的差事 事关重大。 出使德国以后,刘锡源到过欧洲不少地方,可谓见多识广。在奉命考察西欧诸 国造船工业的过程中,他先前已认定,造就了强大的皇家海军 英国造船业是举世 无双的。但是,眼前这艘排水量为7300多吨的装甲战利舰又让他感到,德国的造船 水准应该不在英国人之下:灰色的庞然大物一般的舰身上,高高矗立的前桅后桅和 座粗大的烟囱直入云霄;前甲板的钢甲炮台上,4 门粗粗的主炮威严排列;锅炉点 火后,发动机的轰鸣震耳欲聋。 这就是世界海军战斗力的象征——装甲战利舰。 耳濡目染之下,刘锡源对西洋海军和他们的造船业也有了较多的了解,他知道, 英国人把战列舰叫做battle ship ,也称作战斗舰。在帆船舰队时代,专指排水量 在5000吨以上,装备火炮80——130 门的大型风帆战船,因为它们在海战中多采用 排列成单纵队作战而得名。眼下,西洋各国已淘汰了风帆战列舰,因而被称为装甲 战列舰、装甲炮塔舰或装甲舰。中国人称它为“铁甲船”。 到了中国人议论是否要买这种“铁甲船”的时候,西洋海军强国的造船业已越 来越发达。这时候所造出的装甲战利舰,排水量已达7000——9000吨,舰身舷装甲 一般在200 毫米以上,新式蒸汽机产生的推进功率为6000——8000匹马力。同时舰 上的操纵舵系统、锚泊系统、转动装甲炮塔、装填弹药、抽水和升降舰载小艇等, 也以蒸汽为动力。舰首和舰尾中央轴线上还普遍装备了二联装或三联装,并能作360 °全向旋转的装甲炮塔,主炮口径一般都在300 毫米以上,同时还采用了螺旋膛线, 以提高射击威力和精度。由于具有这种强大的突击威力和极强的防护能力,装‘, 战列舰在各国海军中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刘锡源在德国“萨克森”号下水典礼后,又应承造该舰的克虏伯公司的邀请, 参观发伏铿造船厂和船坞。事后,他在给李鸿章的报告中详细介绍了德国的造船工 业,认为德国造船水平不在英国人之下,建议向德国订购“铁甲船”。李鸿章接读 报告后怦然心动,立即选派几名学生赴德考察和学习造船。 1879年冬。天津大沽口。 李鸿章一早坐船来到这里,乘“海晏”号视察了沿岸炮台,几艘炮舰和蚊子船 在操演。 北洋水师的阵容和他所要求的相比,简直差得太远了,看得他不禁连叹息。 大海的那一边,小小的日本分明在同中国竞赛,看谁的海军更强大。假如有一 天,飘扬着太阳旗的日本军舰开了过来,首当其冲的不正地北洋吗?如果日本人打 垮了北洋占天津、攻北京。自己没有立脚之地不说,慈禧定会开罪于自己这个负有 拱已京师之责的北洋大臣。 身后,北京紫禁城那帮王公大臣们,一说起买铁甲船,个个摇头叹气,推说没 钱。可他们的府邸常常翻修,而且一个比一个装饰得华丽;听说。还有人提出要用 巨款为太后修圆明园。 不想还罢,越想越心烦意乱。正在此时,随从报告,刘步蟾、林泰曾应召前来 叩见。这两刚从英国留学海军归来的马尾学生已被他弄到北洋来了。 “坐,坐,看茶,”他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两位一身戎装的青年,“你们刚 从英国留学回来,就到北洋效力,其志可嘉呀。” “谢中堂大人厚爱”,二个人齐声跪答道:“愿为北洋水师效犬巴之劳。” “听说,”李鸿章摆出一付长者和师长的架子,继续说:“毕业于马尾学堂, 在英国学军成绩优异,所以才提前回国。眼下朝廷决意大办海军,和知你们有何看 法?” “回中堂大人的话,”刘步蟾先答道,“生等自幼学习海军,知道海军对国家 的关系。细观当今局势,凡邻海之国,如果没有一支势力壮大,且可以出远洋作战 的海军,势必国运衰微,遭人鱼肉。” “那你们认为,这办海军最要紧的是什么呢?”李鸿章觉得这番话句句入耳, 很感兴趣地问道。 “中堂大人,”林泰曾说话了,“生等时常就办海军之事反复议论,认为,中 国要创办一支新式海军,最上策就是要拥有铁甲船不可。用铁甲船作中竖力量,组 成几支水师,就可以同敌国要海上决一胜负,避免敌国占我领土,骚扰百姓,威胁 朝廷。” 林泰曾刚说完,刘步蟾立即呈上二人根据留洋学习心得写志的《西洋兵船炮台 操法大略》,请他过目。 “好,好。”李鸿章接过折子,随手翻了翻,称赞道,“这种看法正和我意。” 他的心里心里不由得感到舒坦多了。 第二天,他便给总理衙门送去了一份措辞激烈的报告,说:“中国购买铁甲船, 已议了好几年,只是因为经费不足,至今还没有办理就绪。近来日本买回了三艘铁 甲船,就敢藐视中国,以至派兵侵台湾,强占琉球。现在要整顿海防,力图自强, 非要有铁甲船数只,认真操练,不然不足以控制海洋,威慑敌国。因此,因为可惜 经费则不办理地没有道理的。购回铁甲船后,既可以为北洋防守大门,又可以巩固 京师的安全。” 但是,买先进的“铁甲船”不比买“蚊子船”,必须要的笔相当可观的经费。 “海防大筹议”后,总理衙门和户部曾联名奏请清政府批准,在海关税和各省 厘金中,每年拨给南北二洋各二百万两白银先全部交给北洋使用。但这四百万两却 常常有名无实,每年各省解送和海关交给北洋实际上还不到五十万两。加上时逢左 宗棠进军新疆,仅外债就借了一千三百万两,使本来就已空虚的国库更是雪上加霜。 面对这种局面,李鸿章也急了,在给总理衙门的复函中愤然相告:“每年答应 解给北洋的银两远不足数,何况这点钱也好比为无米之炊”,他还厉声责问那些地 方督抚大员:“各该督抚、司道、监督,谁不是大清的臣子?谁没有天地良心?” 大声呼吁:“机会一失,中国永无购铁甲之日,既永无自强之日!” 钱虽还需继续筹措,但李鸿章却不愿再等了,立即函嘱继任“出使德意荷奥大 臣”李凤苞先行在德国订购了一艘“铁甲船”,以非易事,此舰到中国后应该有相 应的海岸炮台庇护,还在有大型“水雷船”——鱼雷艇的护卫和辅佐。既然中国还 不具备这些条件,因此他建议暂缓购办。 就在这时,赫德又找到恭亲王和李鸿章,送上英国阿姆斯特郞造船厂的新式 “碰快船”的图样。虽然李鸿章爱舰心切,在海军装备的发展上舍得花银子,但他 对海军毕竟是个门外汉。 1881年,从英国定购的两艘“碰快船”——轻型巡洋舰驶回天津大沽,李鸿章 亲自登舰验收,并命名为“超勇”号和“扬威”号。这两艘姊妹艘几乎完成一模一 样:排水量1350吨,马力2400匹,载炮18门,航速15节,乘员137 人。赫德曾吹唬 这种舰“船坚炮利,实为西洋新式武器”,舰首水线以下有一种特殊装置,“可以 追上并碰坏极为坚固的铁甲船”。实际上两舰的舰身都地仅包有2 英寸铁皮的木制 结构,防护能极弱,而且航速较慢。在后来的甲午黄海海战中,“超勇”号和“扬 威”号最先中弹起火,“扬威”号最先沉没。 这年冬天,中俄关于伊犁交涉的谈判陷入僵局,清政府拒绝批准《中俄交收伊 犁条约》,沙皇俄国派列索夫斯基海军中将率远东舰队的23艘军舰到中国沿海,以 武力相威胁,形势骤然紧张起来,购买“铁甲船”的事被再次提上了议事日程。当 时,欧洲主要国家已建起了完备的军事工业体系,最落后的是英国的阿姆斯特郞, 德国的克虏伯和法国的司奈德也后来居上,原先制造大型军舰是英国人的独家生意, 连德国海军也要去阿姆斯特郞的造船厂购军舰。但到了1870年代以后,德国克虏伯 的伏尔铿造船厂已迎头赶上来,造船技术水平已不在英国人之下。 1880年,总理衙门打听到德国拟将地土耳其原来订购的“八角台”装甲战列舰 2艘出售,立即致电李凤苞前去谈判购买,结果,这2艘已被英国政府买走。清政府 只好转向英国提出购买这2 艘军舰,经谈判,英国人表示可以考虑转让问题。 不知是纯属巧合还是事先有预谋,英国人赫德就在此时向总理衙门递《试办海 防章程》。 早在1879年9 月9 日,赫德就曾告诉长驻中国海关伦敦办事处的英国人税务司 金登干,说清政府“很可能组成两支舰队,每一支舰队在一个中国高级官员和一个 特派员的联合指挥之下,这两个特派员将是克尔维特式轻巡洋舰的舰船长,他们将 很可能在这一个新设的叫做海防总署的部门中在我手下服务。我在这个部门中的头 衔是总海防司,我的上司是负责海防的衙门和总督。”赫德在 个《试办海防章程 》中明确提出——由他在担任中国海关总税务司的同时,再加上总海防司的头衔— —实际上是要当中国的海军总司令,总管南北洋海防,添购“快船”、“蚊子船”, 分驻大连湾地、南关两处,由南北洋各派临司大员与他所选的“洋将”——英国海 军军官会同督操,从而使他集中国海关、海防大权为一身。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在 次年1 月27日给英国外交部的报告中,为赫德这个行动作了注脚:中国所进行的 “军事改革,只能交由一个外国来担任,如果这个外国不是我们,那我们的利益就 要受到极大的伤害。” 对赫德提出的这个章程,恭亲王“意在必行”,并让总理衙门函告南北洋大臣 商议。李鸿章虽然认为“派洋人担任总海防司,海军全都听其调遣,是一个不得已 的办法,”对赫德独揽中国海军的军权有些戒心,但也表示原则上同意。只有南洋 大臣沈葆桢坚决反对,认为“中外人员共事本来就不易,而且赫德海军大权堪忧虑。” 李鸿章的幕僚薛福成也专门上书,向他指出赫德总司令海防的严重后果,请求他向 总理衙门,对赫德开始持反对态度。在南北洋大臣的反对下,总理衙门告诉赫德, 如果他要当总海防司去练兵,就必须开缺他的中国海关总税务司一职。赫德经过一 番权衡后,自然不肯放弃总税务司这个肥缺,只艰暂时不再提当总海防司一职。 既然英国人汉当成中国的海军总司令——总海防司,英国治军部也就改变主意, 不向中国人出售那两艘军舰了。德国人见此机会,乘机插了进来,在天津任津海关 税务司的德国人德璀琳,平时深得李鸿章信任,在他的大力游说下,中国人第一次 采购大型军舰的订单,就落在了德国人手里。 1880年李鸿章函令驻德公使李凤苞和办“洋务”出身,懂机械造船的驻德使馆 参赞徐建寅考察欧洲各国军火工业生产情况,根据中国国情择优选购。最后,经考 察,清政府同意向德国克虏伯公司定购“萨克森”级装甲列舰2 艘。 1881年1 月8 日,李凤苞代表清政府,与克虏伯公司在伯林的德国海军部签订 了定购2 艘改进型“萨克森”级装甲列舰的合同。合同规定,第一艘舰的交付日期 为18个月;合同还同意,由中国派出留学海军的学生驻厂临造,以保证质量。 当年2 月,第一艘舰(中国方面暂定名为“第一铁舰”)开工。3 月31日,在 德国史德汀港克虏伯公司的伏尔铿造船厂第100 号船坞安放龙骨。 第二的初,第二艘舰(中国方面暂定名为“第一铁舰”)在112 号船坞开工。 这两艘舰同属于德国海军“萨克森”级装甲列舰的改进型。“萨克森”级装甲列舰 是1872年——1874年年间由德国海军部设计的,到1881年时,共为德国海军建造了 4艘。中国定购的这两艘舰与“萨克森”级大体一样,只是做了部分改进: 主炮由6 门改为4 门,火炮口径由240 毫米改为305 毫米; 原来被德国人称为“水泥厂”的双并列4 座炉烟和,囱改为2 座; 4 具单胀式蒸汽主机更换为2 组4 具复合往复式蒸汽主机,由8 个筒形锅炉组 成,马力提高6000匹; 舰身装甲由铁板改为钢板,最大装甲厚度由406 毫米改为355 毫米; 原来的“萨克逊”级无鱼雷发射器,现增加3 具,舰首左右舷各装1 具,舰尾 1具。 1881年12月28日,“第一铁舰”峻工下水。李凤苞与德国海军大臣冯。卡普里 威伯爵共同主持了下水典礼;1882年11月28日,“第二铁舰”下水典礼。李鸿章亲 自为两舰命名,“第一铁舰”定为“定远”号,“第二铁舰”定为“镇远”号。 这两艘姊妹舰就象孪生姐妹一般,结构上几乎完全一样:舰长99米,最宽处20 米,排水量7335吨,马力6000匹,吃水深6.5 米,航速14.5节;舰上配有各种口径 火炮20门,主要火炮除4 门305 毫米口径炮外,还有150 毫米的口径炮20门,鱼雷 射器3 具,舰载鱼雷艇2 艘,德国新式毛瑟步枪525 支,定员239 人。唯一的区别 是,“定远”号吃水线以下的装甲全部是钢板,而“镇远”号吃水线以下的装甲渗 用了铁板。因为“镇远”号建造稍迟,正遇上欧洲钢材市场价格暴涨。就这样“镇 远”号的造价折合库平银为一百三十万两,仍比“定远”号多花了十七万多两。 1883年5 月2 日,“定远”号驶出史德汀港,进入波罗的海,开始了她的处女 航。 在这次试航中,德国海军上校冯。诺斯提茨任临时舰长,德国海军还派了8 个 名军官和240 名水兵担任临时舰员。中国马尾船政学堂第一届学生,曾留学英国海 军的北洋师“镇北”炮舰管带刘步蟾任见习舰长,另有10名中国海军轮机人员上舰 实习。在10天的试舰时间中,“定远”号顺利完成各项试航科目,并用305 毫米主 炮进行了实弹射击,结果令中德双方都感到十分满意。 相比之下,“镇远”号的试舰却并不顺利。同年7 月5 日,“镇远”号进入波 罗的海试航。19日,舰首的305 毫米主炮在试射中发生炸膛事故,当场伤亡数名德 国军官兵。这件事泄露出去后,英国报界大肆渲染,让德国海军部和克虏伯公司董 事长邀请李凤苞一同登上“镇远”号,于第二年3 月29日再次出海试航。经过4 天 的航行,“镇远”号终于顺利完成了各项试航计划,让李凤苞和德国人松了口气。 1884年,中国在德国定购建造的另一艘军舰——“济远”号也峻工下水了。 “济远”号为装甲巡洋舰排水量2800吨,马力2800匹,航速15节,配有各种口径大 炮23门,主炮为210 毫米口径炮2 门,150 毫米口径炮1 门,另有鱼发射器4 具, 施放鱼雷的小艇2 只,定员204 人。 为了尽快建立一支新式海军,在清政府雄心勃勃的购置军舰的计划中,实际上 打算在德国定购的还远不止这几艘军舰。 1881年9 月13日,经清政府批准并受李鸿章委派,曾国藩的长子,近代中国著 名的外交官,驻俄大臣曾纪泽,与德国克虏伯公司在德国艾森签订合同,委托克虏 伯公司为中国海军建造装甲战列舰5 艘,装甲战列舰3 艘。这份空前庞大的订单一 时竞让德国在惊喜之余又目瞪口呆。也可以想象,如果这份购舰计划如期完成,那 么,中日甲午战争的历史将会重写,甚至近代中国历史也将部分改写。然而,好景 不常。因海军经费后来被大量挪去为慈禧太后“修园子”,清政府在德国定购军舰 的计划只得大大缩减,只完成了3 艘装甲巡洋舰。“济远”号便是最先完工的1 艘 装甲巡洋舰其余2 艘是1888年竣工下水后加入北洋海军的“经远”号和“来远”号。 1883年7 月,作为德国向中国交付的第一艘军舰,“定远”号启程来华。此时 吕法战争骤然爆发,德国声明保持“中立”,电召正在地中海航行的“定远”号返 驶德国。清政府也怕“定远”号在半路上被法国海军截获,于是7 月27日电令“定 远”号返航德国史德汀港。随后“镇远”号和“济远”号也同被阻留在德国港口。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