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1886年5 月16日,天津。 中国北方这个最大的港口城市今天气氛异常。大街小巷到处布满荷枪实弹的淮 军士兵,平日熙熙攘攘的街市变得冷冷清清街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一天早,天津城的七品以上文武官员或乘轿、或骑马,衣冠楚楚行色匆匆地往 北门外的运河码头赶去。城外大运河上,不见一船一帆往来,至天津北门二十里的 河道上,所有民用船驳一律被令停靠西岸,让出河道。红桥码头上,搭起了一座装 饰绚丽的席棚。 身穿黄马褂,头戴又眼花翎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今天起了个大早, 径直赶到码头登舟北行。这是对于他和北洋海军命运攸关的一天:以一等封爵加 “世袭罔替”海军衙门总理大臣醇亲王奕譞,奉慈禧太后懿旨,前来巡阅北洋海防。 上午巳刻,醇亲王奕譞的长龙船在一艘小火轮的牵引下,向天津缓缓驶来。后 面的船只一律由200 多名纤夫拉行。龙船上,专门赶去迎接的李鸿章护立在醇亲王 身边,在亲王身边,还站着都统善庆,文案恩佑、大太监李莲英。 整个过程显然是经过经心策划和布置的显得华丽、隆重而又多少有些虚张声势。 船队经过处,但见二十里河堤上旌旗迤丽,五千余名淮军官兵在堤上举枪跪迎。船 到红桥码头,淮军炮队几十门山炮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礼炮声。直隶总督兼北洋大 臣帐下的几十名司道官员在码头前跪迎恭候。醇亲王在一片请安声中坐上专为其恭 备的黄绊四人肩舆,在100 名鞍座上插着马梯尼式马枪,身背明晃晃大刀的淮军骑 兵的簇拥下,由北门横穿津城出南门到海光寺下榻。 在这里,醇亲王传令接见提镇、司道、天津府和提督、总兵等文武官员;又接 见了外国驻天津领事官员。当李鸿章手下的文官武将依次上前,神情紧张地向亲王 请安,敬呈各自的手本履历时,李鸿章不时恭敬而小心地欠身向恭亲王耳语几句作 介绍。整个过程中他始终护立在奕譞身边。 醇亲王巡阅北洋,可以说是李鸿章苦心谋划的结果。 1884年3 月10,中法战争期间,李鸿章给恭亲王奕訢写了一封“请设海部兼筹 海军”的信,提出中国海疆辽阔,海军分属各封疆大臣指挥难以统一领导;而且目 前的海防,实际是他这样一个京外的大臣在主持。他呈上《德国海部述略》和《日 本海军说略》的两个译本,建议成立一佧西方式的海军部,这个部拥有兵权、饷权 和用人之权。他部不得干涉。尤其重要的是,这个部的大臣还要参加中央决策。他 直言不讳地提议让奕訢和总理衙门兼辖海军部,而海军部大臣的人选就是他李鸿章 本人。这种毫无掩饰的要权,反映出海军建设当时的困境,也反映出李鸿章和洋务 派总首领奕訢的不寻常关系。 岂料一个月后的4 月10日,慈禧突然以追究中法战事失利的责任为由,下令罢 免奕訢的职务,让他回家养老。 不仅奕訢罢官,高层决策机构处也全班换马。 奕訢与慈禧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俩在咸丰死后,曾结成政治联盟,把八人顾命 大臣一网打尽,开始垂帘听政局面。作为首席军要大臣的奕訢仍是慈禧的心病,他 反对重修圆明园,诛杀不法太临安德海,令慈禧十分不快。矛盾发展到1884年,已 经到了一个对慈禧来说是命运攸关的时刻:光绪帝已十五岁,西太后不久就要“归 政”。那时,这强有力的奕訢是无人可以驾驭的! 被人骂成“鬼子六”(因他道光皇帝第六子)的洋务首领奕訢中箭落马。取代 奕訢政治地位,是光绪皇帝的生父醇亲王奕譞. 政潮起伏。 罢斥奕訢次日,慈禧令“军机处遇有紧要事件,著会同醇亲王奕譞商办。” 1885年10月,李鸿章曾建议过的那个“海军部——总理海军事务衙门正式成立。 奕譞出任总理海军事务大臣,李鸿章任会办大臣。但是朝廷中不少人上奏说他的坏 话。有的说让他办海军只怕会误大事,还有人甚至列举他有”六可杀“之罪,请求 朝廷将他的罪行昭布中外,将他明正典刑。李鸿章在上半年刚和日本阁总理大臣签 订《天津条约》,国内局势和国际局势双 险恶,使他和他的海军都前景莫测。 刚好此时朝廷又一次要“励精图治”,下旨说,“中法之战结束后,惩前毖后, 应以大办海军为主”,召李鸿章入京与诸臣会商。深知官场险恶的李鸿章抓住这个 机会,进京后立即同奕譞搭上了关系。这次,他在北京整整住了20天,除了送上大 批贵重礼品外,几乎每天必到醇亲王府请安,赢得了奕譞对他的好感,从而也再次 使自己的处境化险为夷。 跟随李鸿章进京的心腹亲信周馥见他如此劳神费力,开始还有些大惑不解。在 一次前往醇亲王府路上,周馥扶看轿子有些忿忿地问道: “中堂大人,您老是朝廷封的文华殿大学土(即首席大学士)。这要在原先的 朝代就该叫首辅或是宰相了,就象三国时的诸葛亮,明代的张居正,应该是一人下, 万人之上的人物,怎么还这么劳神费力的。” 只听李鸿章在轿子内轻轻地长叹了一口气,沉声答道:“你小子跟我这么多年, 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吗?” “看是看出点名堂了,”周馥仍然有些委屈地回声说,“就是心里有点为中堂 抱不平。” “你记住,”他掀开轿帘,低声说,“当今朝廷是太后垂帘听政,在朝廷中枢 掌握大权的全是王公贵族,都是满人。你别看我位高权重,就因为是个汉人大臣, 从来没进过中枢。什么大学士,那是哄着你玩的。咱们要想站得住脚,必须找个朝 中掌大权的王爷做依靠。军就是为什么先前常进王府,现在又天天去醇亲王府的原 因。” 周馥不由得佩服地点点头。 5 月18日黎明时分。大沽码头。 月明星稀,夜色如黛。寅刻,“海晏”号轮船载着奕譞、李鸿章和他们的随行 人员,鸣响汽笛,趁潮启碇离开大沽码头。驶向旅顺。 天明时分,奕譞在“海晏”号轮中用过早膳,在李鸿章的陪同下走上船桥。猛 然间,随着一阵嘹亮的汽笛长鸣,一幅雄伟壮观的场面突然展现在了王爷大人眼前 : 在“海晏”号的左右舷各有4 艘威武的军舰正列队护航。它们是,北洋海军装 甲战列舰“定远”号、“镇远”号、装甲巡洋舰“济远号”、巡洋舰“超勇”号、 “扬威”号,南洋海军巡洋舰“南琛”号、“南瑞”号和“开济”号在编队后方, 还有北洋海军的6 艘炮艇“镇远”号、“镇西”号、“镇南”号、“镇北”号、 “镇中”号、“镇边号。 迎着海面上喷薄而出的一轮红日,舰队以整齐编队,护卫着“海晏”号在闪闪 发着金光的大海上浩浩荡荡地破浪前进。每艘军舰舰首的黄龙旗和五颜六色的彩旗 迎风飘扬。般队的上空,煤烟滚滚,染黑了半边天。海浪拍击船舷的喧嚣和蒸汽机 的轰鸣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最让奕譞感到震惊的,还是行驶在“海晏”号前方两侧的两艘巨艘相比,排水 量不足1000吨的“海晏”号简直就象巨型龙舟下的一条小舢板。灰色的如同紫禁城 午门楼般高大的般身上,两座粗大的烟囱喷出的浓浓的黑烟,遮天蔽日。般首4 门 粗粗的主炮威严地排列钢甲炮塔中,俨然一座海上的巨型炮台。舰首锋利的冲角犁 开波涛,飞贱的浪花竟有十多丈高。 醇亲王一只手搭成凉棚,遮住耀眼前这雄伟壮观的场面既感到惊奇又觉得耳目 一新。 李鸿章站在他的身后,神气地对两侧的舰船频频点头。珊瑚红的顶子上的三根 花翎上下飘动。 “好,好,碧波万顷,军威浩荡,”醇亲王连声答道,“左边的是‘镇远’号, 右边那只是‘定远’号。这种样式的铁甲船在西洋各国也不过只有数十只,在咱们 远东这地方就算得上是最大的了。” 醇亲王有些兴奋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李鸿章忙上前一把扶住了他。只听他 又说道: “少荃,看来你这些年办海军也不容易。如今北洋水师能有这样的规模和气势, 也算是国家的银子没白花,你的心血没白费。看来,我大清强盛之时指日可待。” “王爷过奖了。”李鸿章忙接着答道,语气有些诚恐诚惶,“在下岂敢枉称有 功?北洋能有今天,靠的是皇恩浩荡,托的是太后的洪福,”他悄悄敝了下眼站在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李莲英,接着说,“还要靠王爷大人掌管海军衙门,运筹帷幄, 调度有方,不然的话,北洋恐怕现在还吸是几只破旧木船。” 这番话把醇亲王捧得舒舒服服的。 醇亲王又转头望了望碧波万顷的海面,只见一艘艘龙旗飘扬的军舰劈波斩浪气 势如虹,前后左右地护卫着自己的座船。不远处又传来一阵阵隆隆炮声,几艘英法 军舰正在海面上列队致敬,礼炮齐响十九响。醇亲王哪里经过这种场面? 他不禁为眼前这壮观的景象,为大清帝国的坚船利炮而有些飘飘然了,也对身 旁的这个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肃然有了几分敬意。 这是中国第一任海军大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海巡阅自己的海军舰队。 19日上午。旅顺黄金以南的海湾中,北洋和南洋各调集4 艘军舰,为王爷大人 作了一次海上实弹演练。王爷大人登上黄金山炮台,手举德国蔡斯单筒望无镜,看 到8 艘军舰以“定远”号和“镇远”号为中心,随着旗语的指挥;一会儿又是鹰扬 双翼阵…… “轰轰”,海上突然传出闷雷般的炮弹爆炸声。实弹射击开始了。“定远”号 和“镇远”号305 毫米口径的主炮首先发炮,各舰主炮随后一阵齐射,海湾时顿时 地动山摇。几千米外作为靶船的一艘木船立即消失在成群炮弹激起的冲天水柱中。 炮声刚停,“左一”等5 艘鱼雷艇又从浅水区中冲出。先是发射练习雷,五条 鱼雷入水后箭似的向前冲去,在海面上划出5 条白色的浪迹。接着,鱼雷艇中速度 最快、时速可达24节的“左一”号又进行实弹攻击,只见一枚鱼雷飞速冲向3000米 外的目标,“轰”的一声,另一只靶船随即化为粉末。 午后,是各海岸炮台的实弹射击表演。 1881年,旅顺成为北洋海军的军港后,在陆续修建码头、船坞等设施的同时, 李鸿章聘请德国陆军炮兵军官汉纳根少校为监督,陆续在旅顺口周围的黄金山、馒 头山、蛮子营、威远台、老虎尾、牧猪礁、崂律嘴等制高点上修建起了海岸炮台, 安装了120 毫米至240 毫米口径的德国克虏伯大炮,其炮火足以控制放顺口周围及 海湾十数里范围。 是时,号令一下,各炮台的炮火依次每门发射实弹3 发,连环射击,此起彼仗, 霎时间山摇地颤,蔚为壮观。在随后的日子里,奕譞的兴致显得越来越高。20日, 他登上“海晏”号出海偶遇风浪,随从中有人晕船呕吐,奕譞感慨道:“此风在海 上尚不为大,可见北洋水师将士终年辛苦。”他不顾劝阻坚持在甲板上凭栏远眺, 谈笑如常。在海上会见了前来拜谒的外国海军司令,然后在军舰的护卫下离开旅顺, 到威海、烟台一带巡视,再返抵大沽。21日,观看大沽南、北炮台枪炮实弹射击和 施放水旱雷表演,为王爷大人引爆了从外国购回的价格昂贵的8 颗水雷,场面宏大 而热烈。特别是当王爷大人亲自“以手放电”,引爆一颗旱雷时,“怒雷震地、沙 土蔽天”的情景引来一片欢呼。 当日顺海神庙行香,为大清海军祈祷之后,又视察大沽船坞。当时驻北塘淮军 “仁”字营,以未受王爷检阅为憾,遂在海河北岸操演,王爷隔河遥阅。 22日回津,参观海光天津机电局,在鱼雷厂见到学徒幼童“惊惧下拜,”不敢 仰视“,王爷大人慈祥而又和蔼地让他们坐下,同他们谈笑,还”各赐顶戴嘉勉。 “虽然此次巡阅中他有言在先,只吃李鸿章安排的膳食,并一概谢绝各军营、学堂 准备的丰盛酒席,但因兴致甚高,参观时间较长,”日已逾午“,破例在鱼雷厂吃 了一碗”疏面“,而且”饱啖之,若忘其菲。“ 23日,到八里台阅操,在北洋海军乐队的欢乐的乐曲中登上校阅场上搭建的演 武厅。入座后,淮军提督周盛波亲自上茶并奏送演操阵图。“盛”字营2500人手操 德国造新式毛瑟步枪,为王爷大人表演了德国式步队操法,“步伐整齐,一丝不乱”。 24日,到东局水师学堂视察,奕譞兴致勃勃地观看学生们做洋功课,对教习和 学生“慰勉有加。”对李鸿章的部下们,王爷大人随进随处和蔼相待,亲切慰勉。 巡阅中他赏给北洋将士的银子有一万三千两之多。他甚至还让随行的一位外国照相 师,给北洋的“上至提督总兵,下至护卫马弁”人各照相一张。用这种当时不多见 的新奇洋玩艺儿作奖赏,真让北洋各官员们兴奋不已。 25日,是奕譞结束巡阅打道 回京的日子。李鸿章特地在督署设宴饯行。席间 王爷大人兴致所至随从舞刀助兴。盐运使季邦桢作画记此盛事,王爷大人又亲笔为 之作序。席终,奕譞乘船过粉河口到西沽武库巡视后回京。李鸿章亲自陪送到北运 河桃花口。离别时,二人似乎珲动了点感情,各呤诗用别。 醇亲王诵的是李白的《赠汪伦》: 李白乘舟将欲行, 忽联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伦送我情。 李鸿章献呈的诗曰: 雕弓玉带出天阊, 士女如山拥绣襄。 照海旌旗摇电影, 切雪弋望耀荣光。 倾飞禁旅严千帆, 罗拜夷酋列几行。 德粉谦尊齐赞颂, 力辞黄屋福威扬。 醇亲王巡阅北洋可说是乘兴而来,高兴而归。 醇亲王走了,李鸿章却没有感到轻松。他放心不下的是此行一直随侍在王爷身 边的那位神秘兮兮的人物。 他就是慈禧的心腹亲信,总管太临李莲英。 李莲英这次随醇亲王巡阅北洋,由于言行举止极为反常,让人总觉得有些不对 劲。按理说,这位备受恩宠的贴身太临,这位慈禧超过大清祖制,违例授予二品顶 戴花翎的公公,在慈禧面前的地位,在内廷中说话的份量,是奕譞远远不能相比的。 但是,在这次巡阅中,从李莲英身上却见不到人们所传说的那种飞扬跋扈,那种不 可一世。 在巡阅的整个行程中,只见他布衣布靴,头上仅戴了个七品金顶,无论是在船 上还是在陆上,终日手执王爷的烟荷包和长杆烟筒,恭恭敬敬地侍立在王爷身后。 无事的时候,便一人默默退入内室,不见外人,似乎有意要避嫌。让北洋和天津那 些想走他的门子,行贿送礼的文武大员们大失所望。 据说,奕譞奉旨赴北洋巡阅,主动向慈禧恳求要带李莲英出巡,慈禧欣然应允。 慈禧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李莲英此行肯定不是专门为 奕譞来侍候点烟的。因为,以慈禧的德性,她不会为了一个唯命是从的亲王的出巡, 而派自己不右一日相缺的贴身太临去陪同的。 老谋深算的李鸿章更加谨慎起来。在醇亲王巡阅中的重要场合,他几乎全都极 为得休地退入幕后。虽然北洋一艘艘船坚炮利的军舰,一支支用洋枪洋炮装备起来 的精锐陆军无不是他毕生的心血所系,无不有同他的名字相联系,但洞悉官场政治 种种微妙之处的他,不想自己的命运之船,连同他的“洋务”事业——北洋海军, 在黑暗而又险恶的政治旋涡中沉沙折戟。只有通过匠心独运和恰到好处的动作,让 醇亲王在巡阅中自然而不露痕迹地感觉到北洋的一切同他自己的联系。让他,同时 也让紫禁城中的慈禧自然而然地感觉到,她和他,才是北洋的主人。 朗朗晴空不能有两个太阳。那怕是一大一小。 除了这一切,李鸿章隐隐觉得,慈禧派李莲英来肯定还有其他的什么目的。但 看看他那副奉公行事,拒人于处冷冰冰的面孔,李鸿章知道自己是不便出面的。于 是,召来了亲信周腹和任天津海关道的盛宣怀,对二人说: “李公公这次来北洋,总让人觉得挺神秘的,而且越来越让人感到深不可测。 你们要设法去摸摸底才好。” “中堂大人,”周腹答道,“依在下之见,历朝历代的太临都一样,所谓天下 乌雅一样黑嘛。李公公虽说是皇太后宠信的人,但是也喜欢别人恭维,喜欢金银珠 宝。只要咱们把重礼一送,没有办不成的事。” “混帐。”李鸿章恼火地骂了一句,“你小子以为李公公是好打发的人吗?要 真是那样,何必找你们来商量?” 周腹连忙低头称是,不敢出声了。 见此情景,盛宣怀开口说:“中堂大人息怒。刚才大人所言极是。此次这位公 公是皇太后派来的,皇太后必有密示。依在下之见,这次他来,肯定是因为皇太后 在打我们北洋的什么主意。” “嗯,嗯,”李鸿章凝神望着窗外的老槐树满意地点点头,“愚斋(盛宣怀号 愚斋)所言极是,只是……” “中堂大人不必焦虑,”盛宣怀忙说道,“依下之见,眼下中堂出面不免有些 唐突,不如让在下设法先探探李公公的口气,如果皇太后叫他来摸摸底,只要是咱 们北洋能够量力报效的,就让顺当交差,以后就好办了。 “也只好如此了。”李鸿章点了点头。 盛宣怀和李莲英虽然相识,但交往不多。在巡阅中,虽然他寻找机会想同李莲 英接近,但看着他那张莫测高深的脸,那似乎有意避这见人的样子,始终未能如愿 以偿。 然而,不知是不是李莲英的有意安排,他随带的小太临瑞锦山却同盛宣怀打上 了交道。这个瑞锦山年经不大,却极为聪明。虽然在盛宣怀面前处处恭恭敬敬,一 口一个“盛大人”,但言词却很历害。 随醇亲王从旅顺回来,两人已很熟悉了,盛宣怀乘机请他到自己在天津的公馆 吃饭,为的是避人耳目,可以无话不谈。 两人更衣后在起坐的花厅中刚坐下,盛家的仆人便抬下一箱贵重礼物,珍珠玛 瑙,凌纙绸缎应有尽有。 “这……”瑞锦山看了看箱子,一副惶恐的样子:“盛大人厚爱,下人委实不 敢。” “一点小意思,”盛宣怀挥挥手,说,“不成敬意,能结识天天在皇太后身边 的人,也是盛某三生有幸。” “哪里,哪里,”瑞锦山极有分寸地答道,“下人哪能天天在老佛爷身边。就 是有顶戴的人,不奉呼唤,也不敢随便去的。 “也是”,盛宣怀关切地说,“皇太后只相信李总管,从早到晚侍候着,也够 辛苦的。” 两人都格外小心地看着对方,主人细心打听着宫中的事情,客人有意的卖着关 子,直到公馆的下人来请人入席,谈话才能告一段落。 在饭桌上,瑞锦山换了话题,向盛宣怀打听北洋衙门里各级官员的薪俸,又问 北洋每年经费开支的情况,还问新收到的各省解送来的“海防捐”的实数。总之, 句句离不开钱。盛宣怀自怀戒心,尽力敷衍着。 瑞锦山很精明,耐着性子地套问。开始提到购船的经费。 “咱们到外国买船,是现给银子吗?” “不是,要先用银子买英镑,再汇到外国去,”盛宣怀答到。 “到哪里去买呢?” “一般说,外国人办的银行都行。不过总是到英国人办的汇丰银行……”话一 出口,盛宣怀话觉得说漏了嘴,身上不由得冒出毛毛汗来。 “到洋人的银行有什么好处,想向盛宣怀大人请教请教”,瑞锦山紧紧抓住不 放。 “盛宣怀想闪避也不及了。转念一想,不如教他一下也好。于是低声说: “洋人办事有个好处,他们最看重主顾。譬如说,你把款子存在哪里,不但靠 得住,而且就是有人去查,他们也不肯透露。” “是吗?”瑞锦山似乎有点不相信,“奉旨去查也不行?” “是的”。 “那不是抗旨吗?要满门抄斩的呀!” “不是这么回事,”盛宣怀有些不安,“洋人的银行受他们国家管,咱皇太后 的懿旨行不到他们哪儿。” “那咱们北洋也有钱存在洋人的银行里了。”瑞锦山继续追不舍。 “这……”盛宣怀汗脸上也在冒汗了,“有时是为了办事方便吧”。 两人都沉默了,场面极为尴尬。 “盛大人,”瑞锦山又说话了,“我想请教一下,跟洋人银行借款行不行?” “当然行,”话一出口,盛宣怀有点后悔,但还得说下去,“只是要看什么人 借了。”他停了一下,问,“锦山,是不是李总管要用钱?” 瑞锦山一听,怦然惊动。他知道,此刻打着李莲英的旗号,一笔数目可观的银 子马上可以信手拎来。但他沉住了气,他知道贪小便宜会误大事。 “如果李总管要用钱,”只听盛宣怀又说,“五万八万,我都能想办法凑一凑。 我管的天津电报局在外国银行也存有一笔款子,我替他暂时垫上就是了。” 瑞锦山恍然了。原来北洋在洋人的银行存有大笔款子,而且可以官款私借。听 盛宣怀的口气。五万八万……想到此,他忙起身请安,告辞道: “多谢盛大人。李总管要用钱定会请你帮忙的。告辞了。” 李鸿章事后听说,气得脸都歪了。把盛宣怀叫来臭骂了一顿。 “混帐东西!你随我这么多年,办洋务事事都还机智聪明怎么让一个小太临把 你给耍了?” 盛宣怀不敢作声,满脸愧色地站在他面前。 “中堂大人”,周腹见此情景,忙出来打圆场,“李总管是不是想要些银子花, 咱们干脆送他十来万两。” “放屁!”李鸿章又暴跳起来,“他懂什么!” 他闷头喝了口茶,长叹了一声,语调沉缓地低声说: “这其实都是老佛爷的意思。这些日子朝廷中不都在传言,说老佛爷想修园子, 还要给皇上操办庆婚大典。这哪样不是钱?十来万两银子够吗?” “闹了半天,原来地她老人家在打咱们北洋的军费的主意!” 盛宣怀和周腹恍然大悟。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