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1862年8 月。上海江苏巡抚衙门。 刚刚率淮军进入十里洋场才几个月的李鸿章,成了在上海的外国人关注的对象, 他的衙门里来拜访的洋人成天络驿不绝。既有找上门要为他的淮军训练洋操的外国 军队的司令官,双有把军舰上的炮弹偷来卖给他的外国水兵;既有前来推销机器军 火的外国商人,还有来拉关系的务国领事。 这天,李鸿章从松江视察完他的练洋操的淮军队伍刚回衙门,就有幕僚禀报说 : “巡抚大人,今天一早来了几个东洋人要求见。” “东洋人?”李鸿章一边让随从为他脱下官服换上便衣,一边反竟问题,“东 洋人到这里来估什么?” 他和他那一代士大夫们对于日本的印象是极肤浅的,只知道那是东方大海中的 一个的岛国。 记得做秀才进读《汉书。地理志》,有这么一段话:“乐浪海中有倭人,分为 百余国,以岁时来献见(即每年来中国进贡)。”所谓乐浪,是汉武帝时设在朝鲜 半岛上的一个郡名。当时的“倭人”——日本人,还处在分为“百余国”的氏落部 族时期,岛国上当然应是一片荒蛮了。 读隋唐时的典籍,知道了那时东起蓬莱,西至洛阳、长安的漫漫长路上,常常 走着一队队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行人。他们是“倭人”派出的“遣隋使”和“遣 唐使”,为的是到中国来学习先进的汉唐文明。 最早的使节到达隋都洛阳时,曾给朝廷献上了一份图书,措辞极为古怪。开篇 曰: “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耶……” 隋炀帝听罢,龙颜大为不悦。东边大海中一小岛国,怎敢自视为日出国,而把 堂堂华夏帝国称为日落国?大臣忙解释。说那个岛国上的人粗学汉字,辞不达意, 请万岁爷息怒。隋炀帝这才宽容大度地一笑。 日本国也就因此得名。 唐你起,每年到中国学习的日本“遣唐使”数以百计。他们如吮吸母乳的婴儿 贪婪地吸收这里的文明:汉字、绘画、建筑、医术、佛教、阴阳八卦、百官朝拜的 “舞”,甚至吃饭用的筷子…… 因此对于那个遥远的海中小岛国一直视为学生,而且是一个交不起学费的穷学 生,不屑一顾。前几年日本也被洋人用坚竹船利炮轰开了大门。外患内忧频仍。圆 明园被毁那年,日本幕俯还派专使到朝廷探问情况,颇有 些惶惶不安之感。 李鸿章跨进会客的花厅,傲慢而威严地瞥了瞥厅中两个身着和服,头换怪模怪 样发结的矮个日本人,问: “你们两位到衙门来的何贵干?” “巡抚大人”,一个面庞瘦削的日本人上前鞠躬道,“中日两国自古为通好之 国,近世也素有交往。我二人到上海办事,听中外人士说巡抚大人率兵进上海后, 热心‘洋务’,大有振作之意,特地前来拜访。” 说话的叫高杉晋作,是日本长州藩“奇兵队”的领袖,倡导推翻幕府运动的著 名人物。也是后来“明治维新”的开先河者之一。 “是啊,”另一位胖胖的日本人接着说,“洋人靠洋枪洋炮开路,随之是欧风 渐进。在这危机四伏之时巡抚能审时度势,开办洋务,确实高明。我们想请教巡抚 大人与洋人打交道的要决,办理‘洋务’以图自强的谋略。” 说话的是久坂玄端,也是长州藩“奇兵队”的核心人物,高杉晋作的朋友。 李鸿章不为所动地看了看他们,接过随从递过的一碗龙井,呼呼地喝了几口, 才抬起头来说: “我大清目前确实内的长毛作乱,外极洋人开衅,朝廷上至皇上太后下至提督 总兵,无不为之忧心忡忡。” 他重重地把茶碗一放,傲然地扫视了日本人一眼,接着说: “但是,我堂堂是中远有秦皇汉武赫赫业绩,近有大清弓马开国的武功,这点 点忧患好比是人的肢体上的毛病,还触及不到脏腑。” “那既然如此,”高杉晋作也有点不客气了,“巡抚为休提屈要自强,为何要 去取洋人之长处?” “你等懂个什么,”他也不客气了,厉声说,“所谓‘自强’,所谓‘洋务’, 不过是学练洋操,学用洋人的枪炮。中国的文武制度远远超过洋人 之上,中人是 枪炮还不如他们。办‘洋务’,为的是用洋人的东西来制服洋人。中国地广物博兵 多将广,如果再用了洋枪洋炮,足以同洋人周旋而胜之,你们一个小小岛国,地少 人稀,即使学会使用洋人的枪炮,我看也毫无用处。” “送客!”他有些得意思地看了看他们又大喊了一声。他实在不愿与这两个矮 小的“倭人”啰嗦了。 高杉晋作二人悻悻地走出了巡抚衙门。 他们这次是乘坐幕府派往中国的商船“千秋丸”到达上海的。为了混过上海租 界洋人把守的海关,他们一律乔装为船员,又给检查人员塞了不少线。那时,日本 内有幕府实行暴政统治,外有洋人时常登门骚扰,国运衰微,危机四伏。作为武士 代表人物吉田松阴的学生,倒幕运动的领袖人物,在国家存亡的紧急关头他们冒险 到上海,为的是从中国这个老师那里学习“自强”之术。 没想到,高傲自大的江苏巡抚李鸿章竟如此轻视他们。 来到外国军舰在混浊的黄埔江中横冲直撞,一面面外国旗帜在灿烂的阳光下迎 风飘扬; 外滩一角的公园门口,赫然挂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要牌; 为了防止李秀成的太平军进攻上海,祖界加强了戒备,一群外国兵荷枪实弹地 在街上巡逻,盘查中国人,动辄拳脚相加; “看来,上海这地方虽然说是属于中国,但实际上可说是英法的属地了。”高 杉晋作愤懑地说。 “现在英法之所以还没对我们日本大动干戈,就是因为中国太平军威胁。”久 坂玄端接话道,“万一太平军被英法打败了。那么它们必将马上来打我们日本。” 高杉晋作点了点头说: “我们必须警惕,决不容许出现中国样的情况。” 他沉思了一会,又说道: “当今世界为了不致亡国灭种,中日两国都得学习西洋,以图自强。谁在学习 西洋的竞赛中跑在前面,谁誻胜利者!” 日本和中国的竞赛由此而开始了。 1868年9 月8 日,在巍峨庄严的皇宫里,执政200 多年的德川幕府最后一位将 军——德川庆喜被迫将“大政”“奉还”给了天皇睦仁。 日本“明治维新”运动大功告成。 同一天,睦仁举行即位仪式,改年号为“明治”。 日本历代的统治都以武力作为立国基础的,并向来以“日本是万国之本的国家” 而自豪。明治维新前,著名武士代表人物吉田松阴就曾提出,在对外 方面“交易 上失之于美、俄的。应用朝鲜和中国的土地作为补偿。” 明治维新后,开国的元勋们大都是武士出身且又都是吉田松阴的门徒。他们在 学习西方,致力于“文明开化”和“殖产兴业”的同时,大力提倡封建武士的传统 道德规范——武士道,宣扬“日本刀不出血,不算一个武士”,以对外征战杀伐为 最大光荣。明治天皇继位伊始,就在《御笔信》中明确宣布,要建立一支新的“皇 军”,“开拓万里波涛,”宣布国威于四方“。同年,日本明治政府制订了所谓的 大陆政策,宣布:”为了征服中国“,我们必先征服‘满蒙’;为了征服世界,我 们必须先征服中国”。随后又将这一战略构想具体为以夺取台湾为向东南亚扩张的 基地,以占领朝鲜为“渡满洲的桥梁。” 明治维新后,维新政府十分重视发展海军。1870年5 月,兵部省提交关于建设 海军、加强陆军的建议书,确立了海军发展的理论:“皇国是一个被分割的海中的 岛国。如不认真发展海军,将无法巩固国防。”“全国上下发奋努力,兴办海军, 加强陆军,建立一支保发卫国之军队,用以压制强敌,扩大我国数千年悠久历史之 影响,耀皇威于四海,这才是最紧急最重要的国务。”提出 “需要一支装备精良 的海军,且要超过英国”。并确定了一个雄心勃勃的海军军备发展目标:20年内拥 有大小军舰200 艘,海军官兵25000 人。 初期,日本曾把俄国作为头号假想敌国。10年之后,随着中国海军的逐步发展, 特别是“定远”和“镇远”两艘装甲战列舰的来华,中国又成了头号假想敌国。 1870年,日本人同英国订签合同,派遣海军人员赴英留学海军。这比李鸿章首 次派人出洋留学海军又早了7 年。到甲午战争前,日本派遣出洋留学海军并学成回 国的有近70人,其规模也大大超过了中国海军。 在海军装备发展上日本人曾经长期处于落后状态。1873年在横须贺造船厂下水 的排水量890 吨的“清辉”号炮舰,是日本人自己建造的第一军舰。但此时日本的 造船技术水平比起马尾造船厂来,也好不了多少。一年后的日本侵台事件,既刺激 了中国人, 对日本人也是一个不小的刺激,因为此时日本海军仅有5 艘破军舰, 担心难以同中国的海军相抗衡。事件结束后,立即向英国定购了“扶桑”、“金刚”、 “比睿”三艘巡洋舰。3777吨级的装甲巡洋舰“扶桑号”一度成为日本海军最大的 一艘军舰。 19世纪80年代初,中国和日本在朝鲜曾两次差点发生对抗,再加上北洋海军增 加了“定远”和“镇远”两艘装甲战列舰,使日本人认为,同中国的战争已不可避 免,因而再次掀起了海军建设的高潮。 1882年经天皇批准,日本政府决定将酿造业、烟草业等税收作为海际军扩军军 费,从第二年起,连续八年为海军建造大型舰只5 艘,中小型舰只15艘,鱼雷炮舰 12艘,总费用为2664万日元。 1885年,西乡从道担任海军大臣后,为尽快缩短与中国海军的差距,制订出第 一期军备扩充计划。经日本政府批准,公布《海军公债证书条例》,发行海军公债 700 万日元,制订了建造军舰54艘,总排水量为66300 吨计划。同时为了专门对付 “定远”号和“镇远”号,海军专门建造以日本三个著名风景区命名的“严岛”号、 “松岛”号和“桥立”号,即所谓的“三景舰”。根据法国技术总监埃米尔。贝尔 顿的设计,这3 艘军舰排水量均为4278吨,是没有装甲防护的海防舰。虽然整体性 能远不如“定远”和“镇远”,但各装有1 门320 毫口径的巨炮,马力为5400匹, 航速提高到16节。其中“松岛”号和“严岛”号由法国制造。“桥立”号由横须贺 造船厂制造。 1887年由于大量制造和购买军舰修建军港设施,日本海军建设中经费严重不足 的问题越来越突出。天皇闻讯后,专门下达谕令称:“朕以为在建国事务中,加强 海防是一日也不可放松的事情。然而从国库岁入中尚难以立即发出巨款供海防之用, 望诸大臣深明朕意。”天皇从自己的财产中带头拿出30万日给海军,一时间日本全 国华族(即贵族)和富豪纷纷效仿,竞相为海军捐款。几个月后,捐款总额达到103 万8 千日元。 1892年7 月,北洋海军提督率“定远”、“镇远”两舰到日本横滨访问,在舰 上招待了一些日本议员。时任日本政府法制局长的尾崎三郎在参加招待会后记述道 :“‘定远’号放出小艇迎接,先登‘定远’号,丁(汝昌)李(经方)两人在舰 门迎接来宾,一一握手,随即由向导带领巡视舰内上下各室。巨炮数门,直径1 尺, 长25尺,当为我国所未有。……舰内清洁,不亚于欧洲。同行观者数人在回家火车 途中谈论,谓中国毕竟已成大国,竟装备如此优势之舰队,定将雄飞东洋海面,反 观我国,仅有三四艘三。四千吨级之巡洋舰。无法与彼相比。皆卷舌而惊恐不安。” 这件事对日本当局产生了极大的震动。恰逢此时,海军省提出的庞大造舰计划 又多次因经费缺乏而被议会否决,天皇对此极为关注。1893年2 月10日,天皇将政 府的大臣们。国会两院谇长和枢密顾问官召到宫中,宣布在今后的6 年内,每年从 内库中拿出相当于皇室经费十分之一的30万日元,作为海军经费却花在给慈禧太后 的“修园子”上了。 到了甲午战争爆发前,日本海军面貌已为之一新:拥有军舰31艘,鱼雷艇24艘, 总排水量61373 吨;正在建造中的军舰有6 艘,排水量33330 吨,鱼雷艇2 艘,排 水量165 吨。此时,日本海军和中国北洋海军总排水量已相差无几,从装甲防护和 火炮口径看,北洋海军略胜一筹,但由于海军经费被挪用,财力拮据,在自己的造 船业没有搞上去的情况下,又停止向外购买新式船炮,使北洋海军的整体实力大大 降低。由于日本海军主力舰艇多为下不久的新式舰艇,在航速和速射炮上已大大占 了优势,特别是战争爆发前日本又购买了航速达22.5节的英国制造的巡洋舰“吉野 号”,自造了航速达19节的巡洋舰“秋津洲”号,使日本海军整体实力已经开始占 了上风。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