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兵败朝鲜 李鸿章得知兵败朝鲜时,正在直隶总督衙门与众幕僚商讨对日战争,他几乎是 暴怒了,三下两下撕碎电文,一脚踢翻茶几,只听茶杯哗啦一响,碎了一地。李鸿 章气得面色发红,胡子乱抖,大骂道:“真是一群废物!一群饭桶!与敌人旗鼓相 当,都败得如此迅速,简直让我丢尽了脸。” 一 1894年7 月25日。朝鲜牙山。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直隶提督叶志超和太原总兵聂土成站在清军阵地前的一小山峦上,一面观察地 形,一面商量对策。 牙山属忠清道,其东北有两座山,其状如牙形,所以故名牙山,牙山三面背山, 一面临水。6 月初,叶、聂率部入朝后,一直驻守此地。 “聂总兵”,叶志超忧心重重地说:“前几天在汉城的总理交涉通商大臣唐绍 仪派人送来密信,说日本已向朝鲜提出要驱逐中国军队出朝鲜,昨天又接李中堂大 人来电,告知议和已决裂令我们速备战守,你看我们该如何应付?” 聂土成眺望着远处的村庄和条条道路,沉思不语。 正在此时,一名亲兵气喘吁吁地跑上山坡,报告说,远送全字军义胜营援军的 “高升”号刚刚在牙山外海击沉。 “船上所运官兵的下落呢?”聂士成震惊地问。 “回大人的话,探子在牙山海岸只见海湾里炮声隆隆,硝烟蔽日,不知道是否 还有逃生的。”来人答道。 叶志超挥了挥手,让亲兵退下,神色张地又说道; “这下咱们在牙山就更显得势单力薄了……” 按李鸿章先前部署,增援牙山的应有仁字军。武毅军和天津练军等部2500余人。 昨天由翼长江自康统带的仁字军正、副营和武毅军马步队共1400人。乘“爱仁”和 “飞鲸”号英国轮船到了牙山,没想到第二波登陆1100部队人却随“高升”号沉没 在茫茫大海中。虽然已有几支大队人马正陆续开往平壤,但“高升”号被击沉,意 味着从海上增援牙山已经不可能了,在牙山的叶、聂两部加上江自康带来的1400人 不到5000人,而在汉城的日军已达10000 人以上。 “据探报”,聂士成沉思着说道,“汉城日军混成旅团昨日已在汉城龙山准备 出发,前来攻击牙山,大战不可避免,我等应早做准备,以免坐以待毙。” “聂总兵有何打算?”叶志超急切地问。 “依在下之见,眼下海路已被日本海军切断,援军断难到达而牙山攻不易守, 是为绝地,离此不远的公州背山面江,地形险要,应马上派兵据守。如果我们在牙 山取胜,公州可为后援;如果在牙山失利,也可以从公州绕道后撤。” “聂总兵考虑周全,我等即刻分兵布置,”叶志超点了点头。 第二天凌晨,聂士成带六营移驻成欢,叶志超率部1000余人进占公州,留下江 自康一营人马留守牙山。 成欢也属于贵清道,北距汉城70公里,西南距牙山20公里,有两条驿道从纵横 而过:一条是汉城至天安、公州的南北大道,一条是稷山通牙山的东西驿道。成欢 东西环山,北面5 公里处有安城川河,向西流入牙山湾。河上有安城渡桥,南北西 岸都是水网沼泽地。橇桥南有个叫佳龙里的小村子,控制着安渡口,这里地势险险 峻,易守难攻。 7 月25日,日军大岛义昌混成旅团的前锋部队已到达汉城南10余公里的水源一 带。 为了抓紧时间布置防御,26日凌晨3 时,聂士成率武毅军副中营、老前营、古 北口练军右营等部约2000人到达成欢,赶筑防御工事。 当晚,南下的日军大队人马已到达距成欢不到20公里的振威。 聂士成越发感到形势严峻。他送信给叶志超,说成欢防守兵力过少,要求增援。 第二天中午,叶志超派江自康带两营共1000人到成欢增援。聂士成立即将兵力部署 为左右两翼,分兵防守成欢。 左翼阵地在成欢驿西北2 公里的牛歇里高地一线,在高地上构筑堡垒工事2 座, 由江自康率仁字营扼守,阻击日军由成欢进攻牙山的道路。并配备以武毅军老前营 的炮兵,北可控制距牛歇里2 公里的银杏亭高地,东可俯瞰汉城至全州大道,敌军 由大道通过,则以炮兵轰击。聂士成还决定;必要时将成欢北面至安城之间一带沼 泽下水堵塞,使沼泽泛滥,水溢路没,以阻滞日军的运动。 右翼阵地以成欢东面的月峰山为依托,沿山倏筑堡垒工事3 座,以控制成欢东、 北两方向的谷地。由古北口练马队及武毅军老前营一部扼守。成欢北面丘陵上,修 建两个堡垒,从正面扼制州大道,由正定练军中营及武毅军老前营一部驻守。在成 欢街道南侧丘陵上也构筑两座堡垒,控制成欢西南一带的广袤水田和沼泽地,由古 北口练军右营和武毅军中副营驻扎。从清军的防御部署看,聂士成实际不是把成欢 的防卫体系分成左(西)、右(东)两个阵地。左翼阵地牛歇里高地一线,右翼阵 地包括月峰山及成欢街道一线。炮兵阵地配置在左翼牛歇里阵地。这样,清军防御 的主阵地是配有炮兵的左翼牛歇里一线,右翼的月峰山一线防守力量则较为薄弱。 大岛义昌率混成旅团主力于28日上午8 时半到达素沙场后,知清军已在成欢驿 布防,便亲到沿观察成欢地形和清军阵势。他判断,如果以主力沿汉城至公州大道, 从正面组织进攻,进攻部队在渡后,必须经过成欢到安城渡之间广阔的水田和沼泽 地带,不仅道路泥泞难行,同时进攻部队缺乏掩蔽,就将暴露在清军正面阵地炮火 和左右两翼阵地夹击之下,而遭亡危险。如果以主力从清军左翼牛歇里阵地前方 的银杏亭高地发起进攻,因清军炮兵阵地配置在左翼阵地,进攻部队将受到清军炮 火的打击而蒙受损失。并且占领牛歇里后再转向成欢时,必须通过牛歇里至成欢间 水田沼泽地带,路窄难行,于部队运动不利。权衡利弊,大岛义昌决定用一部兵力 向清军左翼阵地实行佯攻——这是对付兵力甚少又过度分散之敌的最有效的战术。 自率旅团主力向月峰山一带阵地迂回,以清军右翼阵地为主攻方向。为避免白天调 动兵力被清军发觉,暴露日军作战意图,决定延至当晚黑夜采取行动,得手后,于 29日拂晓向清军发动总攻。 当夜11时,日军将进攻部队分为左、右两翼。左翼为进攻主力,由步兵九个中 队、炮兵一个中队和骑兵一部编成,以西岛肋义步兵中佐任司令,由大岛少将亲自 指挥,向东由安城川上游迂回,进攻清军右翼月峰山阵地。右翼队为牵制兵力,由 步兵四个中队、工兵一个中队组成,在武田秀山中佐率领下,沿汉城至公州大道方 向出击。另以小股兵力组成独立支队,担任右翼队警戒,插到成欢西面的锄手里, 阻击清军向牙山方向退即。 28日午夜过后,日军左、右两翼队先后由素沙场出发。是夜,浓支蔽空,天一 片漆黑,令人连一、两尺外的东西都看不见,加上道路骑岖,阻滞了日军部队的行 动速度。左翼队在第二天凌晨5 时,才到达成欢东北方约4 公里的都临里。 右翼队于28日凌晨2 时许由素沙场出发,沿汉城、公州大道向成欢驿正面进犯。 其先头由松崎直臣大尉一个中队为前卫,并派出一部分作为尖兵,由山田四朗中尉 指挥先行。凌晨3 时许,前卫部队越过安城渡,涉过沼泽,到达佳龙里附近,后队 沿未越过沼泽。 大岛义昌没料到的是,聂士成已探知日军将士于夜间来袭,马上派帮常冯义和 领300 人埋伏在河边丛林,乘敌渡河时出击,令哨官徐照德领100 人伏于山侧,派 人在山顶了望,何方有警,悬灯发信号,令帮常聂鹏程领兵4 哨伏于大道西沟畔, 营弁魏家训领500 人为援应,令武备学堂学生于光炘、周宪章率几十人埋伏于佳龙 里民房附近,伏击日军。 日军由于黑夜茫茫,迷失道路,正拟派人到民家部路。埋伏在附近的清军,突 然发起攻击,子弹雨点般从夹路两旁人家中激烈射击,由于事出不意,加以四周昏 黑,道路狭窄,日军进退失据,拥塞路中。第二十联队第十二中队第步兵大尉松崎 直臣当场被击毙,山田四朗中尉被击伤,士兵死伤多人。黑夜中,日军突遭伏击, 又不知清军虚实,惊惶败退,自相践踏,退至安城渡桥上,桥小人众,数人被挤入 河中溺水而死。日军右翼队司令官武田中佐见状,急忙命令本队向右迂回,向清军 左翼进攻,以支援前卫部队脱险。但因聂士成派人堵塞河流,使成欢到安城川一带 沼水泛滥,不辩道路,前进困难,步兵中尉时山龚造奉命率领三个分队士兵,前行 助战。行进中,遇一沼泽,时山挥剑驱士兵涉水而渡,水深及颈,水底深积淤泥, 挣扎不得出,进退俱穷,愈陷愈深。最后,时山龚造及所率士兵二十九人,全部溺 毙于沼泽之中,但日军依仗其人多势众,疯狂组织反攫,不久,右翼队主力迂回至 前卫队右方,见清军兵少,又无后援,乃拚死冲击。清军以寡敌众,坚持抵抗一小 时之久。终因寡不敌众,后援不断,弹药用尽,被迫撤退。凌晨5 时许,日军攻占 了佳龙里。 日军右翼队在占领佳龙里后,立即由佳龙里出发,向清军左翼牛歇里阵地前方 的银杏亭高地前进。6 时左右,日军进逼牛歇里北方高地,双方步兵展开激战。同 时,炮兵也进行猛烈的对射,日军右翼部队前进,当然是佯做主力,聂士成却作出 了错误的判断,他立即亲率主力奔来,这样,清军的攻击重点即在月锋山。 当日军右翼队猛攻清军左翼部牛歇里阵地时,日军左翼部队也在大岛义昌亲自 指挥下,由都临里向清军右翼月峰山阵地一线展开进攻。左翼队是日军进攻成欢的 主力,配备多门大炮,用猛烈的炮火向清军阵地进行轰击。日军首先集中兵力猛攻 清军右翼阵地第一座堡垒,在用榴霰弹进行排轰的同时,步兵也利用松林为掩护向 堡垒冲锋。守第一堡垒的清军奋力抵抗,以堡垒工事作掩护,猛烈还击,这时,进 攻牛歇里的日军右翼也用大炮猛攻清军左翼阵地的两个堡垒。双方炮火,互相对射, 十分激烈。日军把预备队投入战斗,企图一举同时攻下左、右展阵地。清军奋勇抵 抗,坚守不屈。 6 时30分左右,战斗的激烈度达于极点。成欢丘陵北侧一带硝烟弥漫,轰轰的 枪炮声震天动地。炮弹飞驰。如“流星万道,横飞半空,聂士成身先士卒,置身枪 林弹雨之中”。由于日军进攻多采取分散队形,清军炮火虽频频施放,但杀伤力不 甚显著。而日军大炮则专注我目标显得堡垒轰击。不久,日军左翼队发射的山炮榴 霰弹,击中了清军右翼阵地第一号堡垒。清军伤亡很大。日军乘势发动步兵冲锋, 夺下了堡垒。聂士成原在左翼牛歇里炮兵阵地指挥,见右翼阵地战斗激烈,亲率守 卫成欢北正面阵地的数百人前往支援。日军见状,倾全部火力向增援部队轰击。增 援部队在聂士成指挥下,奋勇还击。击伤日军十一联队第二大队长桥本昌世少佐, 毙伤日军多人。但由于清军炮兵主力远在左翼牛歇里阵地一线,不能有效地支援右 翼阵地。日军炮火得以逞威肆虐。 7 时50分左右,清军月峰山右翼阵地第二号堡垒也被攻陷。不久,敌军又连续 攻占了左翼牛歇里阵地上两具堡垒,清军伤亡很大。至7 时30分左右,清军左、右 翼两阵地相继失守,余部被压缩在成欢驿街道附近。此时,清军四面受敌,败局已 定。聂士成不得已率溃众突围而出。成欢终于被日军占领。 成欢失守后当天,聂士成率部向南退奔天安,与叶志超部会合。准备退往公州。 聂士成要叶志超率军先行,自为断后,一路招集残卒而行。7 月30日,行至公州, 见叶志超由公州率军北退,两军相遇,叶志超对聂士成说:“公州不可守,不如绕 道至平壤,会合大军,再图进取。”言毕,未等聂士成回答,便率所疾驰而去。途 中,叶志超电告李鸿章,清军以寡敌众,奋勇博击,取得了成欢大捷,毙敌2000余 人。 从成欢败退下来的聂士成收集余众,随叶志超北走,为了避免与日军相遇,他 们绕汉城之东,沿朝鲜东海岸经清州、镇川、忠州、兴塘,渡汉江经清风、原州、 春州、金化、伊川、祥原,过大同江,先后于8 月21日、28日抵达平壤,与入朝的 左宝贵、马玉昆、卫汝贵、丰升阿等部会合。共计行程1000余里,费时一月。时值 盛夏,行军途中兵士饥疲疫病,死者甚多。认为这是叶志超、聂士成畏敌怯战的表 现。这一批评,未必合适。当时仁川、汉城一带,日军已集中万人。牙山清这新败, 辎重尽失,弹药缺乏,士气低落。为避免被日军沿途截击。保全实力,采取绕过汉 城,避实就虚的路线是必要的。 日军于29日攻战成欢后,大岛义昌以为牙山原为清军入朝后驻地,清军从成欢 败退后,可能重返牙山。于是,立即派右翼支队为前导,向牙山追击。当天午后4 时,日军先头部队到达牙山看到的只是被遗弃的德制克虏伯大炮8 门以及大米、弹 药等,装载上船,作为战利品运往仁川,其余10数门大炮,因已被清军钉死火门或 御掉零件,不能使用,便被日军尽行委弃。 日军也不敢穷追,因为平壤那里已经集结了清军的大部队。大岛少将下令不再 追击、返回汉城时,已是8 月5 日。 明治天皇对进攻牙山清军十分谨慎。7 有23日,通过政变上台的大院君对闵氏 一族有复仇之心,是应当利用的。不料,大院君在日军刀枪逼迫下,也没有轻易地 指示朝鲜政府发出要求牙山清军撤出阵地的公文,为日本进攻牙山的清军制造合法 的借口。相反,他躲开日军的监视,偷偷向平壤的清军传递汉城现况的情报。 7 月25日,大岛公使向东京报告,说他接到了朝鲜政府的一封公函,让代替朝 鲜政府要求清军撤出牙山阵地。 在朝鲜政府档案里,并没有找到这篇公文的底稿。 7 月24,朝鲜国王发出诏书,把全权委任给生父大院君,大院君首先着手做, 就是惩处闵氏一族。这次,一反朝鲜政府历来的做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决定了 对闵泳骏、闵炯植两人的处置——远方恶岛安置。 新政府的首脑是金宏集,金允植和鱼允中也是最有权势的成员,人们谓之“金 鱼内阁”。逃亡海外的反闵派、进步派人物被召还,委以重任。亡命日本的朴泳孝 等人,终于获得被起用的机会。 对于处分闵氏以外的事,朝鲜新政府却依然是慢慢吞吞,因为处罚闵氏一族, 纯属内部的问题,而且,闵氏时而亲日反清,时而亲清反日,态度暧昧,只有对靠 近俄国非常热心。处分闵氏一族,不论是日本还是中国,都不过问,新政府觉得很 放心。 至于其他的事,问题在于目前还无法断定日中两国谁胜谁负。也不能不考虑, 万一清军得胜复归汉城怎么办。或许大院君心里早就打好了算盤,到那时候就说: “我是被日军绑架出山的。日军用刀枪逼着我,不得已才出来执政,但是,在当时 的形势下,也做了相应的抵抗……例如……” 这“例如”就是大岛公使要求朝鲜政府请日军把牙山的清军击退。大院君虽然 没有拒绝,但有意延误时间。 这就是向日军抵抗的证据,后来,尽管大岛公使拼命催促,朝鲜新政府仍迟迟 不发公文,原因就在于此。 在日军已向牙山进发之后,朝鲜新政府才发出公文。有人说大岛公使硬把公文 上的日期改成日军出发之日,这是比较可信的。 朝鲜政府的档案中没有上公文材料,可以是害怕日后清政府检查,有意不归档。 东京接到大岛公使关于弄到了朝鲜政府公文的报告,在7 月28日上奏明治天皇。 天皇问伊藤首相: “朝鲜政府的这样的委托文件应该怎么办?预先发出过训令吗?或者向公使交 代过?外交大臣发出过什么训令?对朕说明! 这可以理解为天皇不赞成攻击牙山的清军。 伊藤首相领会了天皇的心意,便指示陆奥外相和参谋本部中止对牙山的攻击。 然而,陆奥却把中止攻击的命令扣押了。 “这次战争是大臣之战,不是朕之战。”明治天皇提出异议,并拒绝派敕使去 伊势神宫和孝明天皇陵祭祀祖先,禀明开战。天皇先说:“这种事情,不是朕的本 意,不能向上苍神祉禀告。” 但日军在丰岛和牙山的胜利,使日本国民欣喜若狂,天皇也坚定了战胜中国的 信心,经过丰岛、牙山之战,中日之间的战争实际上已经开始。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