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多尔夫日记 一九四三年十月波兰波森 大约有一百名参与“最后解决”的军官,出席了总监召开的一次会议。 我们在波森这里一家旅馆的大厅里开会。我的许多老同事都来了——有朋友, 也有敌人。这些人当中有布洛贝尔,奥伦道夫,艾希曼,霍斯。 以往,我总是手里拿着笔记本,紧靠海德里希坐着。唉,卡尔登勃鲁纳可不要 我那样挨近他。这个恶魔坐在希姆莱的一边,听着他说话。我坐在大厅里较后的地 方。现在,为了要捱过这样的一天,我越来越需要喝大量的科涅克白兰地酒了。 我还感到自己不能象从前那样对重大事件集中思想。我一向以工作仔细著名, 但知道自己现在变得记忆恍惚,工作懒散了。 布洛贝尔夸耀他在巴比耶尔所干的事。所有的尸体(据他声称)都被挖出来烧 了。照有些人的说法,大堆浇过汽油的铁路枕木都被用来“烧毁证据”。 但是,这是为什么?我心里很纳闷。何必这么费事呢? 布洛贝尔汇报说,已经处理掉十万多具尸体。接着,艾希曼把他的火车吹嘘了 一番。霍斯发言,谦虚而平静地谈了奥斯威辛所起的作用。 希姆莱一再询问,这些事是不是“秘密地”干的。他似乎比以前更加担心,唯 恐外界会知道了我们在过去几年里所干的事。然而,一名军官刚建议我们停止灭绝 行动,以便利用犹太劳动力时,德国秘密警察总监希姆莱就立即亲自把他喝住了。 旅馆大厅里又闷又热。我们多数人都很疲倦。不知道希姆莱为什么要召集我们 开会。 有人——可能是格洛博克尼克吧——请求将一打铁十字勋章授予他的部下,奖 励他们在东欧清除犹太人对作出的英勇行为。希姆莱赞赏这个意见。他已经分发了 许多奖章,表彰那些参与镇压华沙叛乱的军官们。 会上还讨论了其他一些事情。布洛贝尔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用胳膊肘碰了 碰他旁边奥伦道夫的腰眼。故意把说话声音扯得我能听见:“伟大的多尔夫沉默了。” “也许他变得胆小了,”奥伦道夫说。不过他向我点点头。 他很有礼貌,是一个有教养的人。他自在地谈到他怎样在敖德萨地区杀死了九 万个犹太人。 突然一下晴天霹雳,希姆莱竟问道,“我想问一下,你们大家是否都能对最终 拆除集中营一切设施提出建议?” “拆除?”布洛贝尔问。 “是呀,”总监说。“我们的工作即将完成。我……我不是说德国会打败,当 然不会。但是那些痕迹,那些留下的东西会引起误会。” “我的看法不同,阁下,”我说。喝了半瓶白兰地,我壮了胆子声音高起来了。 “多尔夫?啊,咱们的语义学家。”希姆莱朝我笑了笑。 “也许,咱们应当犯那些集中营和炉子都保留下来,”我说,“它们可以很恰 当地纪念咱们伟大的工作。”酒后我说话很随便。“也许,咱们应当向世界宣布, 咱们怎样取得了——” 布洛贝尔抓住我的胳膊。“住嘴,多尔夫。” 大家都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了。真奇怪。我注意到,桌上放着一架小型录音机, 它正在开动。 希姆莱不理会我的插话,接下去说。“我必须坦率地跟你们谈一个非常严重的 问题。这个问题。应当在咱们自己人当中非常坦率地谈一谈。但是咱们绝不要公开 地去谈它。我说的是犹太人‘连锅端’的问题,也就是犹太民族的灭绝问题。” 显然,这问题他已经考虑了很久。 “象这一类的事,讲讲挺容易。”希姆莱漫谈下去。他的小眼睛好象消失在夹 鼻眼镜后面了。“犹太民族正在被灭绝,并且,很清楚,消除犹太人是咱们计划中 的一部分。咱们正在这样做,正在灭绝他们。” 从某一方面来讲,这话是振奋人心的。我们一向都用那些双关语,隐晦话和代 用词(其中有许多是我编的),现在听到我们的领袖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几乎感到 兴奋和爽快。这时候,录音机仍旧在旋转。 他接下去指责那些认识“一个好犹太人”,或者为某一个犹太人求情的德国人。 “讲这种活的人都还没亲眼见过那种情景,”他说,“都还没亲身经历那个情景。 你们当中,大多数人一定了解,当一百具,五百具,或者一千具尸体躺在一起的时 候,那意味着什么。一方面坚持干到底,一方面始终不失为一个工人君子,这就是 咱们的难处。在我国历史上写下这样光荣的一页确是空前绝后的。” 我不能肯定,他的发言对他本人,或者对我们具有什么意思。我相信消灭的进 程将要加快。但是,他这样坚持要保密,还说有可能要制定一项拆除死亡营的计划, 可把我搞糊涂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要求发言这些军官杀死了几百万人——也许是四百万吧? 也许是五百万吧?——但是屋里寂静无声,我的话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请允许我说,总监,”我说。“既然咱们的工作确是那么高尚,咱们就应该 把它公诸于世。” “别说了,你这个该死的傻瓜,”布洛贝尔怒声喝道。 “我相信,少校是误会了我的意思,”希姆莱说。 “恕我放肆,阁下,”我接着说。“元首已经多次指出,咱们是在为西方文明, 为基督教界作出贡献。咱们是在保卫西方,反对布尔什维主义。至于犹太人,连咱 们伟大的宗教领袖路德,都把他们看作是威胁。” “哦,我完全赞同你的看法,少校,”总监说。“但是别人不会同样认清我们 的目的。并且犹太人会造我们的谣言。” “别管他们,”我说。“让他们去。那些左倾的人。但是我主张。咱们应该向 全世界提供大量的电影、照片、宣誓书、死亡名单、证词。让咱们给霍斯的奥斯威 辛树立一些典型表向全世界最详尽地报道咱们的英雄事迹。让咱们坚持说,从道义 上和种族上来讲,咱们对犹太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必要的!西方的同盟国肯定会对此 表示赞赏。” 我好象把他们都吓呆了。我可以看到,在那间沉闷的旅馆大厅里,一个个热得 脸上冒汗的人都盯住了我。 “是呀,”我接着说,“咱们坚持说,咱们没有犯罪,只不过是在履行欧洲历 史的责任。可以向知名的哲学家和教士发出呼吁,支持咱们的理由。我是一个律师, 你知道。我懂得这些事情。 “诸位,对于部些死了的犹太入谈不上什么感到惭愧,进行欺骗,表示道歉, 更不用原谅那些间谍、疾病或破坏行为。 咱们必须向全世界人讲清楚,咱们处在两者之间,要末是保卫文明,要末是让 犹太人阴谋摧毁咱们的世界,动污民族,统治咱们。咱们,只有咱们,有足够的勇 气接受他们的挑战。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为什么要为这件事保密?为什么要虚构 一些借口?“ 我注意到他们冷漠的凝视。希姆莱但在那里了。 “不论是朋友还是敌人,咱们一定得使所有的人相信:是犹太人自已迫使咱们 发动这场战争……咱们,只有咱们。…… 咱们曾经处在……咱们仍旧处在二者之间,生存和……“ 我的话音越来越低,终于静寂。他们都坐在那里,那样瞧着我,好象我是一条 瘟狗似的。 末了,希姆莱打破了沉寂。“我想,多尔夫少校的话也许有他的道理。咱们对 自己的工作将拖什么态度,可以在另一次会议上专门详细地进行讨论。重要的是, 咱们衷心感到,咱们都怀着对本国人民的热爱,完成了这项任务,而且,在这过程 中,咱们的心灵并没有受到损害。 我站起来,又要讲话,但是这次布洛贝尔和奥伦道夫一人抓住我一只胳膊,把 我带到走廊里,登上这家肮脏的旅馆的楼梯,走进我的房里。房间里有一些波兰妓 女,其中有几个挺漂亮,可以供我们大家玩乐,但是我只要我那瓶白兰地酒。 “妈的。你这个白痴,”布洛贝尔说。 我听得见希姆莱的清晰的、低沉的声音。他还在向他的部下训活。“咱们始终 不失为正人君子、可爱的人,为此咱们可以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