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我等待一个理解我的男人 蒋子禾说:我们都是很理智的人, 这矛盾肯定解决不了,怎么办?我想 还是离婚的好,趁我们还不老。 他们很迅速、很平和地离了婚。 蒋子禾单位分了他一套房子,所以学 校里的家就留给了文宇。当蒋子禾收 拾好自己的衣物时,他看看文宇,语 调低沉:“文宇,你是个女强人,也是 个好人,咱们俩都太强了。你放心去 法国吧,我和父母会照顾好儿子的。” 说完,蒋子禾的眼圈红了,他赶紧转 身走了,文宇留着泪,失神地忘着真 的只剩下她一人的家。 一星期后,文宇心里流着泪登上 了飞机。 她的心在痛,她不怪蒋子禾,自 己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文宇今年四十三岁了,是一个在教学和科研领域里取得相当成果的高级知识分 子。她一心追求事业,可无端的道德与良心谴责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她不得不 离开祖国,远赴美国。 文宇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从小受父母的影响,爱读书、爱钻研。在上山下乡 的日子里,别的知青无事可做,可她将能搜到的书都拿来读。1979年恢复高考,她 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大学。上学时,她认识了高她两年级的蒋子禾,蒋子禾是工农兵 大学生,他很喜欢文宇肯钻研的精神。他很容易追到了没有爱情经历的文宇。蒋子 禾毕业留了校,两年后,文宇也留了校。文宇很喜欢高校或科研单位,这里适合她 发展事业,他和蒋子禾结婚后象普通知识分子一样,家里总有股学究气,少些浪漫。 几届高考上来的大学生毕业后,蒋子禾这拔工农兵大学生便不再吃香了,尤其 在高校。他被分到学校做行政工作。任教几年,毫无成就,加上大学生一届比一届 强,蒋子禾教起来也很吃力,所以从教学改行政,正是他求之不得的。文宇觉得, 从崇高的教师岗位被调整下来很失面子,但见到蒋子禾满心的愿意,文宇也就没托 人找领导去求情。 没想到,蒋子禾在行政上很有一手。学校当时搞行政工作的大多是军队复员和 工人出身的,这是历史遗留下来的。蒋子禾在他们之中脱颖而出。高考制度恢复后, 整顿学校的管理又被提到日程上来。蒋子禾算踩到点儿上了,很快就被提到处长的 位置上,又凭学历和资历,不久就当上了学校行政副校长。 蒋子禾事业蒸蒸日上之时,文宇也考上了研究生。不得已,他们将孩子放在蒋 子禾父母家。文宇在读研究生时,就发表了好几篇很有反响的论文,这多亏了她有 一个好的导师。好的导师姓吴,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从农村考出来,带着一个 农村媳妇,几十年矢志不渝,被学校的师生们传为佳话。 蒋子禾很幸运地被市里领导选拔到贫困县去挂职副县长,明摆着他官运亨通, 回来后肯定又官升一级。文宇虽然对他做官毫无兴趣,但她支持丈夫的选择。蒋子 禾虽然对他的学究太太有点儿怨言,但家里从不闹什么矛盾,他也说得过去。他对 文字的事业采取不干涉的态度。当初,他为文宇的钻研精神吸引,因为他还崇尚科 学;如今,他的价值取向变了,便多少有些觉得文宇缺乏女人的温柔和妩媚。 蒋子禾走后,家里只有文宇一个人。为了做实验方便,文宇干脆搬到实验室里 住。他们几个研究生和吴老师一起,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市 科委还嘉奖了他们。 春节期间,蒋子禾说,在那种艰苦的地方,实在太寂寞了,自己本身是挂职, 一言一行要十分谨慎,所以又很拘束,他希望文宇能借实习期去陪他一段时间,到 时找个单位出个评语就行了。可文宇实在舍不得离开刚开始的一个新课题,实在没 有时间和精力去陪蒋子禾,蒋子禾很恼火,与文宇大吵一架后就走了。 文宇一个人独坐在实验室流泪,蒋子禾对她一点儿都不理解、都不支持,只希 望她做一个依赖他的女人,文宇怎么可能做得到?正巧,吴老师来实验室取东西, 知道文宇和丈夫吵了架,好心的吴老师劝她,事业当然重要,可家庭也同样重要, 蒋子禾提出的要求也不过分。吴老师说,两个人的志向和学识不同,但在一个家庭 里是平等的,是同等重要的。比如说他和老伴,虽是父母之约,但俩人文化水平相 差甚远。老伴自从进城后,一直是个卖菜的,不少人劝吴老师找一个相配的女人, 可吴老师没那么做。老伴几十年如一日地支持他的研究工作,文革时,家被抄,红 卫兵小将对写满公式数字的纸不感兴趣,他们翻完后,是老伴一张张整理好细心保 存着,直到吴老师下放回来。那是吴老师十几年的心血啊!几十年来,老伴承担了 几乎所有的家务,只要听到吴老师的成果被表扬了,她比谁都高兴。他们相敬如宾, 几十年共同走过了人生的风风雨雨。 文宇说,她不可能做到象吴老师老伴那样。吴老师说:你可以给蒋子禾多一些 妻子的关怀,官场不易啊!他们就这样切磋夫妻间的协调问题,直到天已经很晚了, 吴老师才想起,该回家了,要不老伴要着急了。 蒋子禾挂职回来后,被提升为某部委的局长。文宇的新课题也有很大的进展, 而且受到世界同行的重视。由于国内没有条件做实验,文宇被派到法国去做研究。 蒋子禾回来了,文宇却又要远赴重洋,这哪里还是家,俩人连面都见不上。 在文宇临走的前一个星期,蒋子禾将她约到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咖啡厅里。文宇 进了酒店定了半天神才打听到咖啡厅在哪里,她恍惚有种隔世的感觉,自己不属于 这里,她对蒋子禾选中这种地方谈话很反感。 蒋子禾直截了当地对文宇说:你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当初,我就是被你的才 华吸引住的。就你目前的水平,我个人认为做教授也够格了。可是,我们现在走上 了两条路,这是我们当初想不到的。我们现在都算得上事业有成,而且还都有很好 的前途,我们谁也不愿为对方放弃自己的事业。我需要一个能给我倒水、做晚饭的 妻子,而你做不到,我也不可能强迫你去这么做,让你将视如生命的事业放弃了, 你说是不是不可能?” 蒋子禾毕竟是做官的,批评对方,但先给对方戴个高帽子。 文宇不会,她还觉得自己很委屈。她说:“我难道不想有个支持我、关怀我、 给我温暖的男人吗?我不是害怕家的冷清才躲到实验室,从我的实验里汲取点温暖 的吗?你又为我做了些什么!” 蒋子禾说:“我们都是很理智的人,这矛盾肯定解决不了,怎么办?我想还是 离婚的好,趁我们还不老。” 在实验室无数个冷清的夜晚,文宇早就想过这一步,所以蒋子禾提出来,她没 什么可说的。只说了句:“那只能这样了。” 他们很迅速、很平和地离了婚。蒋子禾单位分了他一套房子,所以学校里的家 就留给了文宇。当蒋子禾收拾好自己的衣物时,他看看文宇,语调低沉:“文宇, 你是个女强人,也是个好人,咱们俩都太强了。你放心去法国吧,我和父母会照顾 好儿子的。”说完,蒋子禾的眼圈红了,他赶紧转身走了,文宇流着泪,失神地忘 着真的只剩下她一人的家了。 一星期后,文宇心里流着泪登上了飞机。一钻进实验室,文宇的心就象上了发 条,什么也顾不上去想,只有一个念头:做好实验。在异国他乡,文宇除了搞研究, 最想念的是儿子。儿子虽然判给了蒋子禾,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文宇觉 得自己对不起儿子,他一生下来,她就没有给他很好的照顾,到现在儿子也和她不 太亲热,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在痛,她不怪蒋子禾,自己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一年后,文宇回国了。为了实验方便,她还是吃住都在实验室。一天,从不管 吴老师工作上事的师母突然来到实验室,文宇很敬重她,便殷勤地请她坐,她却固 执地站着,用一种古怪、充满怨恨的眼光盯着文宇:你还是赶紧从实验室搬回家里。 文宇不明白,师母怎么这么说。文宇跟师母解释,有时做实验夜里没人盯着第二天 再重新弄太麻烦,所以她愿意住在实验室,虽然条件苦些。师母又说了一句:我求 求你,你还是搬回去吧。文字惊诧地问师母: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非要我现在搬 走?愤恨、幽怨的泪水顺着这个瘦弱的女人的脸颊流了下来。师母没再说什么,抹 着眼泪走了。 原来,文宇和蒋子禾离完婚走后,关于文宇离婚的绊闻便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 扬。人们说,蒋子禾与文宇离婚是因为吴老师和文宇之间有什么问题,文宇住在实 验室,吴老师也经常泡在实验室,出国做实验的机会,是吴老师让给文宇的,为什 么要让给文宇!有的甚至传得更玄,说半夜里有人看见吴老师从实验室里偷偷溜回 家,有鼻子有眼。难怪师母用那种表情看文宇,用那种口气和文宇说话。 文宇感到了流言的可怕。吴老师很不好意思,他对文宇说:“我老伴没文化, 你要对她宽容些,我很抱歉。文宇急了,谁向谁抱歉,这明明是无中生有嘛。吴老 师说:这种事还不能解释,越说越说不清楚。这样,你也别生气,我在国外给你找 个学校和导师,你出国继续深造吧,留在这儿对我们都不利,一切以研究为重吧。” 就这样,刚回国两个多月的文宇又去了美国,带着满肚子委屈走的。为什么每 次都是流着泪登上飞机! 在美国,文宇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拿到硕士学位,井继续攻读博士。文宇发 现这里的环境很适合她专心读书,读书对她来说又是最大的乐趣。闲暇时,除了想 念儿子外,她还想到吴老师和师母,她走后,他们的关系不会再有什么风波吧!她 想问问,可又不敢写信打电话,否则,一传出去,又不知传成什么样。不过,文宇 还是将国外一些先进的,对吴老师课题研究有影响的资料以及她做实验得出的一些 数据时常寄给吴老师,只是信里不写任何多余的话,连句问候语也不写。 文宇万万没想到,她寄给吴老师的资料全被师母截获了,她看不懂外语,也看 不懂数据,又怕家丑外扬,不敢拿给别人看,便把那些资料全烧了。这一切还是文 宇的导师给吴老师打越洋电话时,导师告诉吴老师文宇曾给他寄过去许多资料,吴 老师才想起问师母的,师母忿忿地告诉吴老师,她全给烧了。为了这些资料,吴老 师平生第一次向师母发了火,师母更误解为吴老师是为了文宇,结果,吴老师被师 母缠得没有办法,课题几乎都做不了。因为师母总是到学校找领导闹,她要为自己 找撑腰的,本来想遮遮瞒瞒,现在她顾不上了,她要把事情弄明白。 得知吴老师的处境,文宇泪水滚滚而下。她并不是心疼那些资料,因为她早已 将它们贮存在电脑里,她愤懑的是,她都逃到了美国,还不能跳出那个谎言编织的 灾难。而吴老师,也逃不出这个无中生有的圈套。 文宇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她想如果蒋子禾出面去向师母解释,事情 可能就好办点,这个忙蒋子禾是会帮的,因为他了解自己,他知道文宇不是那种女 人。 文宇拨通了蒋子禾家的电话,里面传出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文宇猜出她是谁, 没想到蒋子禾这么快就有了情人或妻子,文宇心里很不平衡,怕不是离婚前就已经 找好了吧!现在顾不上这些,当蒋子禾接电话后,文宇求他说:“请你回学校代我 看望一下师母,说明我们离婚的原因,学校里传我和吴老师有暧昧关系,简直是无 中生有,可是流言传千遍也会成真理,现在只有你能出面澄清这件事。出乎文宇意 料之外的是,蒋子禾冷笑了两声:文宇,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本来我就打算和你离 婚,又听说你和吴老师关系不一般,我才下定决心和你离的。我当时不讲,一来是 为了给自己留点面子,二来是怕你为解释清楚拖着不离婚,咱们心照不宣离了也就 痛快了。现在你让我出面说我没戴绿帽子,你不是在打我耳光吗?再说,你那么死 心塌地帮吴老师做实验,他又将出国的机会让给你,谁能相信你们是纯真的师生关 系! 文宇忿忿地甩下电话:感谢上帝,假如蒋子禾当时真提出来,闹得不亦乐乎的 是我们俩,而不是吴老师和师母,大家就更有好戏看了。试想,我不将这事说清楚, 能答应离婚吗?如果说,离婚后文宇对蒋子禾还存有那么一点点歉意,而现在文宇 对蒋子禾只有恨,他太适合做官了,心眼用到老婆身上,而且老婆还怀着歉意钻进 了他设好的圈套。 解释不清就让时间去冲淡一切、证明一切。文宇将这事抛得远远的,她一门心 思攻读专业。读完博士后,文宇留在了美国。由于她研究的课题在国内仅有两所大 学可以做实验,而她所在的学校又是最好的,如今,回到母校已经不可能有好的实 验环境,她决定不回去了。 可是吴老师的日子就不那么简单了。自从吴老师有了那次所谓的“师生恋”之 后,师母便一改4O多年的贤惠温柔,天天骂吴老师欺骗了她,并对他的一举一动都 实行全面监视。有一次,竟跑到实验室,把凡是有英文字的纸全翻出来要给烧了, 她说,那里面有文宇给他的“情书”。 两年后,倍受婚姻折磨的吴老师经过无数个不眠之夜后,正式向法院提出离婚, 这消息传开后,校园炸开了锅。感情的倒向当然在师母这边,吴老师受到了公众的 谴责,艰巨的离婚大战便开始了。 这一年,吴老师的科研毫无进展。文宇很想将吴老师接到美国和自己一同做实 验,可离婚前,万万做不得,这不给对方授把柄吗? 法院的离婚书终于下来了,吴老师摆脱了家庭不幸,可是,学校房子紧张,他 必须还得和老伴住在同一屋檐下,他们离婚不离家,在一起吃住,师母还是不停地 挑衅。 文宇不管那么多,把儿子接来安顾好后,将吴老师接到美国。吴老师在美国同 行中也很有权威性,他这几年没什么成果让这些美国同行感到吃惊。当文宇向这些 美国人解释,由于家庭夫妻矛盾,这两年吴老师无暇顾及实验,这些美国人不解地 问:家庭夫妻不和就离婚嘛,这有什么难的! 文宇知道将吴老师到美国,在她的母校又会是一条爆炸性新闻,是人们茶余饭 后的谈资。管它呢,反正俩人都没有妻子和丈夫,不需要解释什么,科研是第一位 的,外人怎么能理解他们此刻轻松的心情呢? 从此,文宇与吴老师、儿子,象三代同堂式地生活着,沉醉于他们所追求的事 业中。 -------------- 书 路 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