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色之夜 对张金柱来说,1997年8 月24日这一天的夜晚,绝对是他生命中的黑色之夜。 两年前的“8.4 ”事件,使他黑锅背尽,而两年后的“8.24”之夜,又使他陷入新 的绝境。 张金柱从参军起就和汽车打交道,先是司机,以后又当汽车修理技师。可以说, 他熟悉汽车宛如熟悉自己的指纹。他驾驶汽车多年,从没出过纰漏,更不要说致人 于死地的恶性事故。但是,今天晚上,他却驾车撞人一死一伤,撞人后拖拉伤者达 1500米之远。当他被人从车里拖出之后,他仍“迷迷瞪瞪”,被人扇了两个耳光之 后,他才稍微清醒了。他这才知道车下有人,于是他连忙喊道:赶快救人…… 这一切都说明,张金柱是酒后驾车,且属于深度酒精中毒。酒精中毒俗称醉酒, 它与人体血液中的乙醇含量有很大关系。当浓度达到0.05%时,人会感到舒展,思 想敏捷,自我感觉较好,言语流畅,这是饮酒适量的表现。当浓度达到0.l %的时 候,人便有了醉意,平衡失调,语言错乱,行动笨拙迟钝;有时会表现得过分高兴, 或会表现得十分悲伤。当浓度达到0.2 %时,人便喝醉了,视觉呈双重影像,站立 不稳,东倒西歪,语言出轨,动作变形。当浓度达到0.3 %时,人就喝得烂醉,思 维完全混乱,视觉一片模糊……而张金柱就属于后者。据送他走出酒店的南方大酒 店总经理路发财等人反映,他倒车时就把尾灯撞碎了,但他似乎一点反应也没有, 硬是单独把车开走了。当他驾车撞人之后,回到家里,竟然不知自己的行车路线, 他给交警大队的熟人打电话,询问自己的行车路线,何时何地将人撞倒……到晚上 12点多的时候,张金柱给此次宴会的召集人王一山打传呼,于是就有了下列一番对 话——王一山:怎么了,这么晚呼我,有事吗? 张金柱:我出大事啦…… 王一山:啥事? 张金柱:撞人啦。 王一山:撞得咋样? 张金柱:撞住人家一个小孩。唉!造了大孽啦。那孩子正在医院里抢救,不知 情况咋样,要是孩子不行了,我得欠人家一辈子呀…… 王一山:呀,这可是个大事。 张金柱:还伤了一个人,是孩子的父亲,被裹到车子下边…… 王一山:咦,你咋回事?是不是喝太高了? 张金柱:啥也不知道了。还是交警一大队的人告诉我的…… 王一山:你去东边干啥? 张金柱:我是想去一个老同志家看看。可是出了酒店就啥也不知道了…… 王一山:那咋办?我去你那里看看吧?我估摸着你得做好思想准备,弄不好得 住个两年三年的…… 张金柱:你不懂。交通肇事罪除非死人才能判三年……唉,不知道那孩子咋样 了……唉,我咋给局里交代哩…… 王一山说,虽然我没到现场,但从他的话里我推断情况很严重。那时孩子还在 医院里抢救,倘若孩子没死,顶多给他在行政纪律上以处分。如果孩子死了,那就 会触犯刑律,说不定会住进号子里三两年。虽然,金柱考虑孩子活的可能性大,他 说得最多的是怕组织上长怕组织上短。我当时就觉得凶多吉少,他并没往坏处想, 他是个非常爱面子进取心极强的人,此事一出,虽然他甚感绝望和懊悔,但从当晚 的情况看,他并没有往坏处想,更没想到他会陷人必死无疑的境地…… 一边是党纪,一边是国法,而张金柱却多从党的组织上的行政纪律去考虑,独 对国家法律考虑甚少。这是张金柱潜意识里特权思想的直接流露,也是他生命悲剧 诞生的渊薮。相当一部分党员干部,内心深处认为是党的人,有党的组织纪律管束, 而国家法律是管普通老百姓的,“似乎与己无关。在他们身上,没有普通老百姓对 法律的畏惧感和惩戒感。加上张金柱是公安干警,又是分局领导,副县级待遇,这 使他认为自己天生就是管人的人。对法律的根本性漠视,毫无法律意识,使他于不 知不觉中铸成大错。倘若是普通老百姓,很少有人喝得酩酊大醉驾车上路的,敢于 酒后驾车的人都不是平头百姓,大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也是他们遭老百姓骂的 原因。而张金柱头脑中党纪大于国法的思想,不仅使他几次犯错,也使他自我陷落, 掉进深不可测的命运陷阱。 早在“8.4 ”事件时,当市委调查组进驻市公安局,本来蒙受冤屈的四位干警 可以实事求是向调查组反映情况,但他们听信了一些领导的话,放弃了申诉的权利。 为了息事宁人,为了怕激怒记者,领导劝他们不要向上级申诉。他们认定领导是代 表组织的,只要听组织的,就会得到比依靠法律获得的更多的保佑。实际上他们错 了。中国共产党的根本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它的组织原则纪律条令都是围 绕贯彻落实这一宗旨而制定的,因此,对每一个党员来说,重要的是奉献而不是索 取。倘若想通过组织捞到什么好处,那他就错了。而法律则不然,对每一个公民来 说,遵守法纪,法律就会保护他,就会得到一份丰厚的馈赠:那就是公民的合法利 益,平等自由的生活。如果是一个公共秩序的破坏者,那他就会受到法律的打击, 他就会碰得头破血流。因此,依靠法律,是当今每个公民最便捷最可靠的护身符。 对一个公安干警来说,《人民警察法》就是你的安身立命之本,而张金柱们放着《 人民警察法》不用,却企图从领导那里寻找慰藉,因此,他们失去了最初的时机。 关于这一点,我们从四人申诉书里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个别领导为了息事宁人, 多次找我们谈话做工作不让我们向上级反映情况怕激怒记者,让我们相信组织会妥 善处理‘8.4 ’问题的。为了大局,我们体谅领导的难处,一直没有向上级反映‘ 8.4 ’实情(8 月10日,公安部监察局谢局长到我们分局时,我们的第一份申诉材 料《”8.4 “事件写真》已经打印出来,按照领导意见我们没有呈送给谢局长)。 我们以极强的组织观念和党性原则,忍辱负重承受着极大的精神痛苦。组织决定停 职检查,我们接受;为了让记者出气,对我们采取刑事强制措施,我们忍了!我们 不信Z ‘把我们调出公安队伍’的扬言,期待着组织上会实事求是地对我们做出处 理。然而我们太天真了!Z 等人说啥就是啥,他叫咋处理就咋处理,为了记者,长 官意志取代了党纪国法,z 的别有用。心实现了,我们四人果真被宣布调出公安机 关。事实告诉我们,在‘8.4 ’调查处理初期,我们没有及时向上级反映‘8.4 ’ 冲突的真相,失去了让事实说话的宝贵时机。”(《冤冤冤,还我清白还我公道》) 由于张金柱们没有依靠《人民警察法》为自己申辩,一份没按事实真相的通报 便放在了领导们的案头。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现在,让我们用慢镜头的方法 把这个信号放在一个类似电路图那样的屏幕上去显示:“当”8.4 “专案调查组费 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全过程了解之后,由干警方没有说明事实真相,而记者方的反映 就成了主导性话语。调查组用文字书写的方式把过程记录下来,由于没有反方意见, 记者方的主导性话语就得到了初步加强和放大。这个文本会放到市委和市局领导案 头。因该案是自上而下督办的,这个充满偏见的文本首先就会被市一级领导认可, 他们就会大皱眉头,其信号又一次放大。虽然来自下属的乱子终日不断,但像这样 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打中央电视台记者的例子实属不多,这也太有些过分。记得” 8.4 “事件当天下午笔者在郑州市委,一个市委领导谈起了这件事很恼火,他说: 中央电视台的人请还请不来呢,这些二百五还敢打人?你干着,他们给你捅着,这 下不愁郑州不出名啦,不过不是好名,是坏名,是恶名……这种说法确实代表了一 部分领导的真实思想。深受这个文本影响的市领导自然对这几个干警大光其火,他 们会毫不留情地将材料上送到急于问明事由的”上边“。而”上边“会在百忙之中 很仔细地阅读文本,并深为省会城市竟然还有这样一些目无法纪的公安干警而愤怒 不已。这又是一次更大倍数的放大,是一道深深的印痕,一旦形成印象,便很难抹 去。这种通过政府渠道传递来的信息强烈而又持久,一般很难更改。为什么许多人 通过信访通过上访而很难取得预想的成效呢?因为这是和上述政府督办的信号流程 正好相反的缘故。上级督办的事情其信号越来越强,并且会逐级放大,而来自民间 的信息本来就人微言轻,加上它不可能进入政府的主流渠道(它通常是通过信访部 门然后再分送到各职能部门),其信号就会越来越弱,甚至根本到不了主管领导的 案头。像”8.4 “事件,如果几位干警们不申诉,谁还会知道其中大有隐情呢?谁 还会知道这里有人一手策划的颠覆阴谋呢?虽然以后干警们申诉了,但已经错过了 时机,尽管他们一身是理也很难收到好的结果。 “8.4 ”事件的受害者整整奔波呼吁了两年,虽然取得了局部平反昭雪,但直 到“8.24”出现,其全部真相也没有送到省领导的案头。 这是上帝给张金柱打的时间差。 倘若他们一开始就用《人民警察法》保护自己,事情的发展就会稍微正常些。 但是,1997年8 月24日夜晚的张金柱,他当时并不知道他真正的危险是什么。 他第一次错过了用法律来保护自己的时机,而这天晚上,他紧接着又犯了同样的错 误。 就在这天晚上,他给王一山说,他不准备实话实说,他不能说自己喝酒了。 关于喝酒的问题,笔者曾和王一山有如下交谈——笔者:根据我所知,张金柱 喝了不少酒,为什么他开始不承认自己喝酒呢?你们是朋友,是不是你给他出的主 意,让他一口咬定自己没喝酒? 王一山:不是,我劝过他,还是实话实说的好,酒后驾车是常有的事,你就承 认自己多喝了一点,怕啥? 笔者:他听你的劝告了吗? 王一山:没有,他说我不懂。 笔者:为什么他不说实话呢?是不是他经常说瞎话?是个习惯撒谎的人? 王一山:绝对不是。他的为人大家都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笔者:那他为什么非要撒谎呢? 王一山:这个问题我也经常考虑。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才想出个眉目。 我想还是和他这个人的性格有关,他是为了保护自己才这样说的。他那时还是考虑 到自己是个警察,而且还是个待业警察,他做梦都想恢复职务。可是身为一名警察, 交通条令明明写着不许酒后驾车,他怎么能带头不执行呢?传出去名声不好听。还 有一点就是他是懂得法律的,新刑法规定,醉酒者犯罪并不因为醉酒就能减免刑事 责任,反而还要从重处罚。我想这就是他不愿说出喝酒真相的原因,他很可能想: 反正也不能减免刑事责任,还是不说喝酒的事吧。 笔者:这样解释似乎还说得过去。但是,他没有想到另外一层危险吗? 王一山:啥危险。 笔者:事情明摆着,如果承认喝酒,虽然加重交通肇事的处罚,但谁也不能往 故意杀人这项罪名上牵扯。这是常识性问题。酒醉实际上是酒精中毒,当人体血液 中的乙醇含量浓度达到0.2 %-0.3 %时,就会失去思维能力,感觉感知系统就会 丧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能去“故意杀人”呢?即使是律师,倘若他不懂酒 的含义,也应该请教有关方面的专家,也可以亲自做做实验,看看往血液里注射0.2 %-0.3 %浓度的乙醇后是什么状态,能否完成正常人的意志和动作。这实际上是 很理性很科学的仲裁方法。为什么张金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他说自己没有喝酒, 实际上就得承担另一条罪名,在清醒状态下畏罪逃逸现场……他难道没有考虑到这 一层危险吗? 王一山:我过去给你说过,他显然没有考虑到事情会是这样严重。他只考虑自 己犯了交通肇事罪。他并没有往别的方面想,因为事实真相就是他喝醉了酒,撞了 人。在这种状态下他不可能有正常人的意志和支配自己行动的能力去“故意杀人”。 正因为他没有这样做,也就没这方面的顾忌。而事实上,他太乐观了……这件事一 出现,就像有东西牵着似的,往不利于张金柱方面的深渊里滑…… 笔者:我说的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是不是张金柱还有“避重就轻”的意思。就 是说,虽然他觉得这样很危险,但还有比这更危险的真相? 王一山:啥意思……我不太明白你的话。 笔者:我听别人说,那天晚宴有许多有身份的人来参加,这些人掌管着张金柱 的个人命运,是不是张金柱怕把这些人说出来? 王一山:这是什么话?有身份也不是罪恶!关键是不是做了什么违法的活动, 是不是散布了什么反动言论,是不是公款吃喝,是不是违反了党纪国法。如果人家 啥法也不犯,而且和张金柱案毫无关涉,说出来怕啥? 笔者:你能否告诉我几个人的名字? 王一山:这很重要吗?和张金柱案有关系吗? 笔者:王一山:那就无可奉告。我们应该学会尊重别人的隐私权。不信你现在 去北京饭店或者去钓鱼台国宾馆看看,那里边都是有身份的人,但你去问问里边都 是谁在吃饭,看人家告诉你不告诉? 笔者:好,这个问题先不谈。我的另一个问题是,是不是张金柱因此而十分在 意,他说自己没有喝酒,是不是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他在保护着某些人? 王一山:这些人也没犯法,谁需要他保护? 笔者:或者是牵连?倘若牵连到这些有身份的人对他们不好不利,或者是负面 的影响,他会不会考虑? 王一山:这倒是他的性格。他会考虑到这一层。 笔者:说到底他还是从考虑自己、保护自己出发吧? 王一山:啥? 笔者:你想,他“保护”别人,那些有身份的人也会站出来为他说话的…… 王一山:事实正好相反。 笔者:轮到我大吃一惊了,为什么? 王一山:张金柱成了烫手的山芋,是被新闻舆论和“上边”这两把火烤得流油 的红薯,谁敢沾手? 如今,张金桂早已成了刀下之魂,已无法印证他当晚的真实想法。我们只能通 过王一山,这个“8.24”晚上出事之后和他惟一交谈过的人,去了解张金柱的内心 世界。 探讨来探讨去,觉得张金柱很难解释,正像一首歌中唱的那样,他真有些一半 清醒一半醉…… 张金柱当晚在家住了一宿,第二天就住进了河南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对于35岁的苏东海来说,1997年吕月24日的夜晚,也同样是他的黑色之夜。在 他的内心深处,不时有凄厉的哭喊像刀刃一般划过来。这是儿子苏磊的哭声。这哭 声发自儿子尚未发育的胸膛,他还没有哭喊出来,就被张金柱的汽车无情地封堵了 回去。但苏东海分明听到了儿子那悲愤的哭声终于冲决而出,带血的稚嫩嗓音撞击 着他的耳鼓。儿子反复哭诉着一句话:爸爸,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儿子问的为什么,正像是一部新写的十万个为什么,别人很难回答,只有苏东 海一人清楚。 8 月24日晚上,已经是9 点30分了,别人家的孩子或许已经睡觉,而苏东海却 带着孩子从家里走出。 “苏东海永远忘不了8 月24日那个悲惨而恐惧的夜晚。11岁的小苏磊在奶奶家 吃过晚饭,与苏东海各骑一辆自行车一起回家……”这段话出现在全国所有报道中 州血案的报章上。而实际上,苏东海并不是急急回家,而是另有所约。 张金柱执行死刑半年之后,《家庭》杂志发表了一篇由满敬撰写题为《吕。24 中州血案受害者令人欷嘘的婚姻悲剧》的文章,披露了苏磊惨死之夜的真相——十 多年前,高挑秀丽的菊花经人介绍与英俊淳朴的苏东海相识了,两人一见钟情,很 快就建立了恋爱关系。 消息传出后,菊花的亲友对苏东海颇有微词:全家都是农业人口,他本人虽是 饭店厨师,却是工人名分——工字不出头,苦活忙不休,还有日后应付苏家那些穷 亲戚,有你菊花忙不完的事儿。一句话,门不当,户不对,明摆着是吃大亏、赔血 本的事。 人们说得轻了,菊花笑笑:我愿意。说重了,菊花拗劲儿上来了:哪怕他是牛 魔王转世,我也认了,只要他对我好。 会计张菊花与厨师苏东海结婚了。苏东海知道自家的门槛低,对菊花的矢志不 移充满了感激,小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不久,他们的儿子出世了。为了照顾苏家的后代,苏东海的妈妈和妹妹一起到 郑州帮助菊花料理家务,对菊花母子照顾得无微不至。菊花开始为小姑的“农转非” 奔忙。当小姑终于成了城市人之后,菊花又一手操办了小姑的婚事。苏老太太喜不 自禁,逢人就夸:我这儿媳真是没说的! 菊花常在心里疼惜丈夫:不管严寒酷暑,他都得站着掌勺,烟熏火燎的,多累 呵!于是菊花暗下决心,不让苏东海在家里继续受累。她包揽了一切家务活,从接 送儿子到辅导儿子做作业,苏东海从未沾过手。每天晚上,菊花都在他下班之前沏 好一杯茶。这杯茶一沏就是12年。苏东海就这样享受着菊花既像母亲又像姐姐般的 关怀和呵护。 菊花的生活之舟,便是在平淡无奇中悄然驶向暗礁的。 改革开放之风吹开了苏东海所在宾馆那扇厚重的门。在灯红酒绿中,苏东海看 到许多男人挽着“小蜜”下餐馆,心里直恨自已过得太窝囊。随着业务范围扩大, 单位派苏东海到乡下招聘餐厅服务员。 就在招聘面试的时候,苏东海认识了夏某。年轻奔放、热情如火的夏某吸引了 苏东海的目光。村里见状,过来说这妮儿作风不好! 在决定一群姑娘命运的时候,苏东海力排众议,果断地让夏某进了城,成为他 在餐饮部的同事。 同是来自农村的他们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苏东海比夏某大十七八岁,但是夏 某的出现仿佛让苏东海穿越了时光隧道似的,他因此变得年轻、健谈起来。 与夏某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回家的时间就晚了。苏东海每次回到家时,儿子 早已熟睡了,妻子在等他。照旧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照旧用怜惜的目光看着他。 阳台上,挂满了菊花为三口之家洗净后晾晒的衣服。苏东海对菊花说,客多活多, 回家早不了。菊花二话不说,赶忙去为丈夫张罗洗澡水。 终于有一天,菊花自行车后载着儿子,与自行车后载着夏某的苏东海在街上碰 个正着。而那一天苏东海提前告诉菊花说,他得加班,回家晚一些。女人的直觉告 诉菊花这一阵子丈夫的迟归与眼前的这个女人有关。这时苏东海对菊花说:你们先 回家,我还得回单位。 眼睁睁地看着丈夫载着一身光鲜的夏某离她而去,菊花惊诧、委屈、愤懑。回 家安顿儿子睡下后,菊花又独守孤灯,等丈夫回来说清楚。 苏东海回家一看菊花破天荒没为他泡茶,扔过来一句话:咋了?家里是断水还 是断气了? 菊花这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苏东海不理不睬,径直回房睡觉去了。 后来,听到菊花哭声的邻居告诉她,苏东海与夏某的关系早已非同一般,而菊 花是最后知道此事的人。 菊花与丈夫的关系一下变得紧张起来,丈夫的一举一动菊花都觉得可疑,而菊 花的一言一语苏东海也觉得暗藏机锋。 婆婆从旁人口中知道此事后,对苏东海说:你要真敢休妻另娶,我撞死在你跟 前! 小姑也加盟讨伐苏东海的大军:哥你别做傻事! 苏东海干脆破罐子破摔,以往不回家吃饭他还预告一下,现在索性三缄其口, 让菊花在家干等。忽然有一天,苏东海对菊花说,他已办了停薪留职手续,要下海 南做生意。苏东海说走就走,并且带着夏某一起走。 儿子睁着一双惶惑的眼睛问菊花: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菊花强忍着泪水说 :“不会,你爸不是糊涂人。” 这是菊花为儿子,也为自己努力吹出一个美丽的肥皂泡。 与许多陷入困境的女人相反,菊花没有找单位,没有大肆张扬,她要给丈夫留 面子,她要私下了断丈夫与夏某的感情纠葛,她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 耐着性子等到丈夫从海南回到郑州,菊花去找夏某。她对夏某说“你还年轻, 人又漂亮,完全可以找到比苏东海更好的人。就算你不顾惜我,也请你顾念我的孩 子,他不能失去父亲或母亲。假如你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我和孩子一辈子也不会 忘记你”。 夏某叹了一口气说:“这样吧,嫂子!苏东海欠了我14000 元,他啥时把钱还 我,我啥时和他分手。” 菊花想都没想此事的真假就说:“欠债还钱,天公地道。嫂子我替他还了这笔 钱,好让我家孩子安心。” 夏某又说:“嫂子,你放心!我说到做到。拿了钱立刻离开郑州,再也不回来。”。 菊花也说:“妹子,你相信我,我也是说到做到的人,哪怕砸锅卖铁,我也要 为他还你这笔钱广菊花国家问苏东海,是否欠了夏某那么多钱,苏东海支吾着说:” 差不多吧。“当他得知菊花要还夏某一大笔钱时,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另怀鬼胎, 苏东海给妻子写了悔过书,表示从此要改,在老婆的教导下好好做人。菊花心里好 高兴。 快过年了,人们忙着置新衣、办年货的时候,菊花一门心思忙筹款,为保住这 个家庭,菊花的妈妈拿出4000元退休金,姐姐、哥哥、弟弟,以至于有了收入的侄 女都慷慨解囊。就连苏东海的妹妹也给凑了4000元,终于凑足了14000 元。 与夏某约定见面的时间、地点之后,菊花的嫂子赶往车站,为夏某买好了火车 票,还买了糖果等年货让夏某带回去孝敬父母。菊花家里人的心思简单又明了:诚 心诚意地对夏某好,夏某也会真心真意地对菊花负责。 接过一大堆钱和物,夏某说:“嫂子,我给你写保证书,我保证再也不见苏东 海了。” 于是夏某真的写了份既像收条又像决心书的条子交给了菊花。菊花捏着那纸条, 就像捏住了自己的幸福与希望。分手时,她叮嘱夏某说:“你带这么多钱,路上要 小心。到家后给我打电话,别让我记挂。” 夏某走了。到家后她果真给菊花打来了平安电话:“嫂子,你对我这么好,我 对不起你!我不会再回郑州了,你放心,苏东海是嫂子你的。” 1997年春节,菊花心头升起的希望很快就被苏东海击得粉碎!大年初三的晚上, 耐不住与夏某分手的寂寞,苏东海迁怒于菊花,认为是菊花使钱搅了他的好事,于 是借酒壮胆,动手打了含辛茹苦又深明大义的妻子!儿子吓得连连尖叫“救命”。 在孩子的记忆中,以往的春节是那样的欢乐,那样的令人向往,他弄不明白,怎么 这个春节却让人害怕,让人难过。机灵的孩子连忙拨打了姥姥家的电话“报警”, 菊花的娘家人闻讯赶来,将受伤的菊花连同儿子一道接走了。 这边菊花前脚刚走,那边夏某应苏东海的邀请,后脚就返回了郑州。为能与夏 某长厮守,苏东海替夏某在远离市中心的一家宾馆找了一份工作。苏东海对帮忙找 工作的朋友说:“夏某辞职跟我去海南,生意没做成,倒丢了一份工作,这是我欠 她的情,我得还上。” 对菊花10多年的情意,苏东海却用老拳还报。人们不禁愕然:男人出去胡搞, 你替他还风流债,还落了一顿打,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 菊花觉得夏某应该说话算数,不能拿了钱不认账,于是菊花再次去找夏某。这 回夏某将她与苏东海的关系洗刷的干干净净:“我没见过他,他也没来找过我。连 个男人都看不住,找我撒什么气?” 菊花只得回家,向苏东海提出离婚。苏东海却不同意,这让菊花深感意外。她 说:不愿离你就得改,别让我和孩子出门见不起人。苏东海说:我和夏某根本没那 事,你让我改什么?这男人早把悔过书抛到了九霄云外了。绝望的菊花坚持要离婚。 1997年6 月13日,菊花与苏东海从民政部门领回了离婚证。为顾全苏东海的面子, 菊花从始至终咬住“夫妻感惰破裂”不松口,压根儿没提夏某这个女人。 因为菊花单位没住房,若孩子随母亲,苏东海就无法开口让菊花母子搬走,于 是他提出让孩子随他过。这样一来,搬出去的就只是菊花一个人。 离开苏家那天,孩子附在菊花耳边说:“妈妈,爸爸现在是只大萝卜,我留在 这里拔萝卜。等哪天我把萝卜拔起来了,你再回来和我们一起过!” 孩子突然长大了,他牢牢记住了爸爸曾经说过的那句“分开过一阵试试看”的 话,可怜的孩子哪里知道这只是负心父亲的一句托辞。 菊花回娘家,与母亲挤在一张小床上。女人的一颗心,硬是被掰成了几瓣:她 寄希望于11岁的儿子能唤醒苏东海的良知,又担心儿子技不动苏东海这只大“萝卜”, 反倒苦了孩子。 其实,暑假中的孩子被苏东海留在奶奶那儿了,根本难得见父亲一面。苏东海 偶尔让孩子回家,孩子竟像过年般高兴,急慌慌给菊花打电话:爸爸接我回家了, 我现在就在家里呐! 但是将儿子接回家后苏东海又出门了,根本无心陪孩子。菊花急得直问儿子: 你吃饭了吗?你会自己做饭吗?孩子告诉菊花,他吃过饭了,他吃的是方便面。菊 花一听,难过得哭了起来。 她决心将儿子接到身边来,母子俩相依为命。菊花约儿子出来看房子,她要租 一间房子和孩子一起过。娘俩在孩子学校附近看了一间10多平方米的小房,月租150 元。儿子高兴地在屋里直转圈:这儿放床,这儿放桌——妈,我们又有一个新家了。 看过房子,母子俩回孩子的姥姥家,菊花打了一盆水替儿子洗头。等菊花自己 要洗头时,儿子说:“妈,这么多年都是你帮我洗头,今天让我帮你洗一次,好吗?” 儿子双手在菊花头上挠着、抓着,菊花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到了盆里。有这样一 个懂事儿子就够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菊花的心里充满了灿烂的阳光。 那天是1997年8 月22日,菊花永远不会忘记,那是儿子短暂的生命即将完结前, 与疼他、爱他的妈妈度过最长、最快乐的时光。 两天后的晚上9 点多,苏东海用自行车载着儿子赶去与夏某约会,这时候,一 场怵目惊心的惨剧发生了。张菊花闻讯赶到医院,眼前的儿子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父亲意欲一夜风流,竟让孩子付出了血的代价!菊花痴痴地守候着儿子,一直坐到 东方发亮。第二天上午10时许,医生说:孩子已经不行了。菊花哭叫着:孩子你不 是说好跟妈妈住进新家去吗?你怎么能撇下你苦命的妈妈不管了呢?孩子,妈的话 你听见了吗?你不要走,你不能走呀!你不能让妈妈一无所有呀!悲拗的哭诉令人 为之动容。这时,菊花看到,孩子的头忽然往上抬了两下,菊花立刻大叫:医生, 孩子醒过来了,你看,他的头在动,你们救救他吧!此时的心电图显示仪上,那个 曾经微弱的亮点,已经成为一条静止的直线…… 这就是“8.24”事件那天苏东海的黑夜之旅。 午夜狂欢变成午夜惊魂的时候,苏东海亲眼目睹了细长条的苏磊被白色轿车撞 得像鸟一样飞翔又像一截木头一样跌落在张金柱的挡风玻璃前的惨景。他这时才有 了恐惧感。不知道是不是母亲的那句话起了作用。母亲说你要是休妻另娶,我就撞 死在你面前。现在,他不仅跟妻子离了婚,而且又和夏某再次搭上了线,不久就要 永结百年之好。眼见预言就要实现,母亲的话就趁着暗夜飞翔起来,并且牢牢地控 制着他的生活。1997年8 月24日晚上,就在他们约会的路上,而且是苏东海见了夏 某之后,他们两人一骑,把儿子抛在了后边。就在这时惨剧发生了。 现在,小苏磊浑身是血,他的质问声像血液一样涂抹着苏东海的心灵空洞。他 感到害怕了。他这样对记者说:“是我害了孩子。我和孩子骑车由南向北过马路, 我在右前方,他在左后方,他的前轮挨着我的后轮,每次过马路都是这样。右边没 有车过来,我们过了中线,我的自行车已快到慢行道了。我猛然看见左边有辆车逆 行而来,赶快回头招呼俺孩当心,话还没出口,汽车就撞了上来……我不该那么晚 还把孩子带回去,不该光看右边,没看左边……” 证人苗进发是现场的目击者,他说:“小孩被弹起后翻到车右侧,又被右后轮 从腰腹部轧过去,挣扎着站起来,朝路边踉跄几步,喊了声‘阿姨,救救我’后便 一头栽倒。”小苏磊所呼喊的阿姨是谁?是不是那个叫夏某的女人?苏东海没有说。 之后,这个叫夏某的女人也没有出现在爱刨根问底的诸家报刊上。 不管怎么说;8 月24日的黑色之夜,不仅彻底地毁了一个家庭,另一个家庭也 难逃其祸,张金柱的家庭不久就将付出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