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喧哗与骚动 新闻透明是现代人热切的希冀和企盼。 这个愿望在郑州提前实现了。 《大河报》记者在文章中这样写道:“‘8.24’报道,在对整个案件不明的情 况下,将记者手中的主要事实毫无保留地公开,并配发了措辞严厉、态度明朗的评 论,表明了一个后来被事实证明极其正确的做法:即事件透明化。这使所有可能被 ‘攻破’的缝隙统统被封死;所有的黑箱操作统统失灵;各种可能的说惰、利诱、 胁迫等失去了机会。同时,报社也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和挑战——尽管报道中没有向 人民承诺什么,但是从评论中强硬的语言可以看出,媒体已经把自己放在前沿:只 能前进,不能后退。如果报道流产或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大河报》的信誉将 会在顷刻之间打上折扣! 任何邪恶的力量和势力都害怕正义的利剑。从此可以看出,《大河报》第一篇 报道的处理,使一切再有权势的人物对此也不能没有顾忌。这样做,需要智慧,需 要对党的新闻事业的满腔赤诚,对人民利益的耿耿丹心。“ 这是一篇令人称道的新闻者说。由于透明新闻从以往的混沌状态中脱颖而出, 一个城市和几百万市民追求的激情开始迸发起来——1997年8 月25日下午,报道见 报后,人民群众的愤怒情绪迅速辐射、蔓延,终于化作一个个脉冲信号,汇集到《 大河报》的热线电话上。热线电话没有停过,几乎所有的电话都是一个主题:这个 事情到底怎么样了?那个开车人是谁? 一个老者在电话里勃然大怒:“你们为什么不把那个开车人身份说出来?如果 不敢,你们对不起郑州市民!”并且大骂记者。不等值班记者解释,就啪地放下话 筒。 打电话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姓名,但都说有良心。下午,这件事成了 许多单位谈论的话题,一读者说,看了报道,两个钟头缓不过来劲儿! 整个郑州被搅动起来。 此时,郑州市金水大道东端实际上已成了一个偌大的戏台。而《大河报》就是 一纸醒目的大戏广告。爱看戏的郑州人眼睛齐刷刷地向这里聚焦,谁知只闻开场锣 鼓急急骤响,却不见台上主角登场。 中原人善良淳朴侠心义胆,但却以麦秸火性格者居多。眼见“8.24”肇事者迟 迟不亮相,人们的愤怒顷刻间被点燃了。 而此时,也就是8 月26日,《大河报》虽说又发出了“8.24”血案的第二篇报 道,但却仍然“空山不见人”—— 千夫怒指肇事者此人身份待核实 ——对“8·24”恶性交通肇事逃逸事件的追踪之一 昨天上午10时许,11岁的小苏磊被亲人送到了冰冷的太平间。本来,再有一个 星期,他就要回到离别了两个月的校园了,就要和他的小伙伴们一起学习、玩耍了。 躺在120 急救中心的苏东海还不知道,他的儿子到底怎样了。 昨天下午至今天上午,本报的热线电话没有停过,几乎所有的电话都是一个主 题:这个事情到底怎么样了?那个开车人是谁? 一个老者在电话里勃然大怒:“你们为什么不把那个开车人身份说出来?如果 不敢,你们对不起郑州市民!”不等值班记者解释,就啪地放下话筒。昨天下午, 这件事成了许多单位谈论的话题。晚上,许多人家也是感叹不已。一读者说,看了 报道,两个钟头缓不过来劲儿! 目击者祁先生专门骑着摩托车顺着肇事车行走路线量了拖拉距离,他告诉记者, 肇事线路长达1500米。他说,当时皇冠车所过之处,都是一片惊呼,比电影中的恐 怖镜头还要恐怖,当晚他几乎无法入睡,情景老在眼前出现。 读者说:“开车人就这么狠啊?人命在他手里这么不值钱?这和杀人有什么区 别?” 自报道与读者见面后,记者一直期待着的现场第一目击人,终于在昨天下午7 时许,和记者取得了联系。 这位开工具车的司机详细地述说了8 月24日晚那让人愤怒的一幕。 当时这位司机拉着3 位同事正行驶在顺河路口,突然看见了白色皇冠车一路狂 奔着、冒着火花而来,车下,有一个人和自行车。他们立即加速追了上去,在加油 站门口,这位司机将车横在皇冠车面前,迫使他停车。几乎同时,一辆五十铃客货 车、几辆“面的”车也停在车旁,他们4 人和客货车下来的3 位武警军官向皇冠车 冲来。车上只有一个人。车门被拉开后,一个武警军官忍不住愤怒,一个耳光打向 开车人。军官愤怒地斥骂:“你这个畜生!” 开车人被拉下车的第一句话是:“咋了呀?再犯法也不能打我呀!”据目击者 说,他显然喝了酒。 武警军官、工具车里的4 个人以及“面的”司机们共同用力,将皇冠车抬起, 将被拖拉千余米的苏东海拉出来。 这位司机说:“这太让人心寒!从报纸上知道他的儿子已经死了,心里说不出 是什么滋味……” 记者目前还未查出“白色皇冠豫A54O10”是谁的车;而开车人的身份已通过有 关渠道获悉,但有待负责部门的进一步核实。 这时,《大河报》已经知道了张金柱的身份。但是,没有上级的指示,他们无 法继续透明。 事后有文章这样写道:“1997年吕月26日,本报继续报道恶性肇事案的调查采 访情况。这天的追踪报道仍然没有肇事者的名字和身份。 我们给公安部门留下了24小时的时间。我们期待着他们的主动。 《大河报》的行进式报道按照既定方针进行。尽管我们十分清楚肇事者是谁, 但我们仍然很理智地说‘此人身份待核实’。因为两天来,愤怒的人们不仅在骂肇 事者,也骂记者。如果突然将其公开,那么公安部门的压力该是什么样,简直无法 想象! 总编对所有记者们说:我们再等待一天,再挨一天骂!……是日下午,河南省 委领导从《大河报》上得悉这一事件之后,立即打电话给郑州市委,询问事故处理 进展情况,并作了重要的指示。 郑州市委立即行动。郑州市公安局也立即行动。 在此期间8 月26日晚8 时许至午夜12时,郑州市公安局长一连串的命令迅速下 达,并被迅速执行。 1997年8 月26日夜11时50分,‘8.24’恶性交通肇事者,曾为公安分局政委的 张金柱。在医院里被郑州市公安局警容严明的20名警察‘请’进了监狱。 1997年8 月27日,张金柱的名字终于在大众面前亮相。由于省、市领导的重视, 这一备受关注的恶性交通案件在较短的时间里,得到了让群众满意的结果。两天来, 一直追问肇事者是谁的人民群众终于从报纸上知道了这个答案! 在这天的头版头条醒目的报道中,省委领导明确坚决的态度,郑州市公安局有 力的措施见诸报端。由于《大河报》谨慎的报道方针,在打击违法犯罪的同时,保 持了整个公安的良好形象——毕竟,张金柱现象只是这支英勇善战的队伍的极少数! “ 又是一个上上下下非常重视的遭遇。从“8.4 ”到“8.24”,张金柱刚从一个 事件中脱身,又立即陷入另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境遇。这一方面是他咎由自取,以 身试法,另一方面是他倒霉。人要倒霉晴天也能遇霹雷。张金柱就是如此。 这个时候,人们只知道他和新闻界交恶,是参与“8.4 ”事件的主角,他是一 个无法无天的交通肇事者,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丧尽天良,毫无人性。他 犯了交通肇事罪,于是他过去就一切都坏,好像他16岁参军加入的不是中国人民解 放军而是国民党军队,他在公安队伍几十年也一贯为非作歹,他破案千余件似乎抓 的都是志士仁人,似乎他手上沾满了革命烈士的鲜血,这样的人要他何用?这样的 人该杀!我们的新闻舆论这时显示它强大的力量,它是正义的化身,它是在为民请 命。 而被这种强大力量笼罩的张金柱此时已是俎上之肉,即使他活着也已经死了。 在郑州,张金柱是一个不经审判就可以枪毙的人。 1997年8 月27日,《大河报》终于在郑州市民千呼万唤中将当代的“大胡子连 长”一样的张金柱公布于众了。 此时,公安干警这个身份不仅不能成为张金柱的护身符,反而因其在普通老百 姓心目中形象不佳而使张金柱反受其累。 执法人员的腐败,这个浓重的黑影,不幸罩住了张金柱这个交通肇事罪犯,使 他为其所累,罪加一等。 人民痛恨司法腐败,尤其是对公安部门的腐败更是痛恨有加。 就在这前后,由于公安队伍中极少部分人利用职务之便为非作歹,极大程度地 影响了公安队伍在人民群众中的威信。一粒老鼠屎,搞坏一锅汤。 安徽合肥市防暴警察支队直属大队部分干警在游览天柱山时,拒交停车费,还 将多名收费员打伤。防暴警察施暴引起当地人民群众的愤怒,在巨大的社会压力下, 合肥市公安局向天柱林场预付了医疗费。 酒后开抢杀死“女友”李琢玉的凶手、“新乡市公安局刑警李中强,1998年5 月5 日被新乡市中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新疆呼图壁县公安局刑警队为了创收,“威吓四名无辜女子招认卖淫和招出74 名”嫖客“,然后对”嫖客“进行拘传罚款。案发8 个月后有关方面才将刑警大队 队长陈文楼逮捕。 青海潢中县科技局司机朱明文因涉嫌强奸被收审。尔后,其父朱洪义与当看守 员的弟弟朱洪全多方活动,授意朱明文翻供和迫使受害少女出具与朱明文自愿发生 两性关系的证明,同时串通承办此案的公安局预审员张启俊制造朱明文无罪的证据。 加之有关人员不负责任地提供情况,朱明文竞无罪释放。目前,逍遥法外的朱明文 已逮捕,失职干警已受处理。 1996年4 月,山东省滨州地区惠民县公安局治安科的张传广、张刚等人在没有 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多次强行闯入大桑村村民的家中,以抓赌为名将该村村民带至 县城的旅馆关押,并要求村民支付罚款和旅馆费。其间的受害群众近百人,更有300 余人被强行罚款,数额近百万元。有些村民被放入死囚的牢房,备受凌辱,有些村 民家中的粮食都被迫交了罚款。对于这种执法者随便抓人,任意罚款的行为,忍无 可忍的村民们誓死讨回公道。但在起诉期间,公安局再次大发淫威,对群众进行恐 吓,致使大部分村民撤诉。尽管如此,还是有29名村民最终将公安局推上了被告席。 在法庭上,公安局粗暴干预审判活动,指责法院,威胁群众,并出具大量伪证,但 最后被揭穿,张传广、张刚等人也受到法律的制裁。 这些案例不仅仅见于郑州,不仅仅见于河南,还见于全国。根据1998年1 月份 的统计,自1996年至1997年11月,检察机关共立案侦察司法人员读职犯罪案件5941 件,计640 人,这些案件涉及公检法各机关和各个诉讼环节。仅贵州省1995年就查 办司法工作人员职务犯罪114 人,1996年查办138 人,以后逐年呈上升趋势…… 江泽民主席指出:“历史事实说明,吏治上的腐败、司法上的腐败,是最大的 腐败。是滋生和助长其它腐败的重要根源。”司法腐败的治理,已是当务之急。 现在,老百姓对司法腐败的愤怒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这就是“8.24”事件,也 找到了宣泄的对象,这就是张金柱。 郑州有7000多名公安干警,笔者就张金柱交通肇事案对部分警察进行了采访: 警察如是说之一:时间:1997年8 月28日地点:郑州市花园路附近采访人:郑州市 交警大队某警察(不愿透露姓名)。 我是亲自参与处理“8.24”交通肇事案的警员之一。当我们发现肇事者是老张 (张金柱),看他还迷迷糊糊,一身酒气,就说:把他带走。就把老张带到了队里。 也没有按程序化验酒精浓度,还化验啥呀,醉得一摊泥一样,不用化验就达标了。 笔录时也没有写他喝酒,考虑到他本身是个警察,一个警察酒后开车撞人,传到社 会上多不好听,就把喝酒这段给抹了。俺跟老张关系都不错,觉得他挺倒霉的。为 了警察的名声,就抹去了喝酒这一段。昨天晚上把老张送到监狱里去了,说是让我 送,我不去,老张和我们都是朋友。战友,让我送他到监狱,心里不得劲,最后是 大队长亲自送的。他这下得判个两三年的,他这几年不顺。不知道他咋惹新闻界啦, 这些报纸又拿他说事哩…… 警察如是说之二:时间:1997年8 月28日地点:郑州市大石桥省外贸家属院采 访人:郑州市二七区公安分局高警官认识不认识张金柱?咋不认识,不过人家不一 定认识咱,他在分局当局长,咱只是小兵。他调去开发区不久就出事了,说是任成 建买通了一批新闻记者去他那找事,他的手下把记者们扣了,以后省里市里怕得罪 记者就来个苦肉计,把张金柱几个人弄成个待业。张金柱们不服气,到处反映情况, 省里市里也害怕。前一两月《南方周末》登了一大篇文章,揭露了记者们受腐化分 子指使陷害公安干警的经过,听说那帮记者恨得咬牙,说一定要把《南方周末》和 张金柱搞倒……你看看,这一来一回斗争多激烈?现在,张金柱又出事了,大家说, 又有好戏看了…… 警察如是说之三:时间:1997年8 月29日采访人:郑州市中原分局袁警官打盆 说盆,打罐说罐。犯了交通肇事罪说肇事罪,干吗说人家一贯怎么怎么?他们了解 人家张金柱吗?他们进行过深人细致的调查了解吗?交通肇事每年要发生成千上万 起,难道警察就不会出交通事故了,一出就往人家身上瞎联系,烦不烦呀? 针对“8.24”案件中一些新闻单位仍用“8.4 ”事件向张金柱身上泼撒污水的 做法,深受“8.4 ”之害的原郑州市开发区公安分局局长于平均、刑侦科长曹宏、 办公室副主任姜禄仁挺身而出,严正声明道:1997年1 月31日,任成建诈骗金融单 位巨款案发后,国务院朱镕基副总理批示关注,公安部发出了缉捕任成建的通缉令。 郑州市公安局九处在任成建的别墅保险柜中搜出私藏的五四手枪一支、六四手枪一 支、七七手枪一支,子弹1200余发。这么一个有通天本事的人如被查出会牵扯多少 人,可想而知。张金柱竟敢得罪他,他也因此与被腐败分子买通的几名新闻记者交 恶。 以上是“8.4 ”事件的基本经过和背景材料。几年过后,经过有关单位认真复 查,“8.4 ”事件中受冤屈的分局干警先后恢复了工作。分局政委张金柱也准备调 任某公安分局任职。就在此时发生了张金柱交通肇事案。 1995年“8.4 ”事件和1997年8 月24日的肇事案本是两个互不牵连、彼此独立 的事件。但是,却引起了有关新闻单位的高度重视和兴奋。个别新闻单位不但大篇 幅连续性做跟踪报道,而且在张金柱的人身声誉上更是大做文章,诸如“特权思想 恶性膨胀”、“一贯为非作歹”等等,简直把张金柱描写成了一个恶贯满盈不杀不 足以平民愤的恶人了。更有个别新闻单位把交通肇事案和“8.4 ”事件胡连,对张 金柱恶语相加。利用交通肇事案发泄对公安机关的不满,煽动人民群众对政法机关 的愤恨情绪。这种倾向是极不正常的,是值得予以警惕和重视的。 于平均曹宏姜禄任1998年1 月20日尽管警怨沸腾,但在主流媒体的强大冲击下, 没人理会这些公安人愤怒的声音。 而随着张金柱的入狱,那位干警预言的“好戏”果然一幕幕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