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一个赶到床前的是无缺的妈,一进门眼泪就狂泻不止,她用浓重的方言抱着 无缺叫:“抹(我)的阿(儿子),抹卡?(怎么啦?)” 无缺师弟正准备出去买早饭,刚出医院大门就和低头匆匆赶来的小师妹撞了个 满怀,小师妹顾不上和师弟打招呼,就跑上了楼梯,身轻如燕。我尾随而至,步小 师妹的后尘,急匆匆赶到,却站在病房门口踌躇不前,只能从开着的门缝里看提前 赶到的两股力量已经并成了一股。 “阿姨,你可来了。”见到无缺妈,小师妹掩饰不住喜悦,两手拎着早饭竟不 知往哪里放。 “幸亏你打了电话,我都吓死了,无缺怎么就掉到海里了,呛得这么厉害,真 吓死我们啦。多亏你来照顾他。”无缺妈用带浓重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不停地感激小 师妹,一边还赞赏地把她从头到脚瞟了一遍。 “阿姨,你别这么客气了,我是无缺的师妹,当然要照顾他啦。”小师妹笑得 温柔可人,拎着热豆浆的手还是不知往哪放,她想找容器,压根就没碗,这里不是 她的实验室,抽屉和床头柜里也没有,我知道。 小师妹一时不知所措,又抬眼到处想找个钩挂起来,可惟一的输液架上挂着两 瓶盐水,挂不上她的豆浆。 这时,无缺的妈站起身轻轻接过豆浆,顺手就挂到窗台的风钩上,弄得小师妹 一阵脸红。 我仔细端详无缺妈,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妇女,长得像无缺一样瘦瘦高高 的身材,烫得很普通的头发居然没染黑,所以灰白,毫无光华,衬衣外罩了件很普 通的毛背心,通身黯淡,是人群中不易区分的甲乙丙丁阿姨。很不普通的是,她的 碎花衬衣领口处有样东西一闪,看不清,像是金项链,但戴在她的脖子上竟像小师 妹的耳环一样扎眼,很突兀。 “你进来吧,在门口干吗?”无缺在床上一眼瞥见我,用不大的声音说。 我犹豫地用脚推开门,仿佛被人猛推上了 T型台,在台下两束强光的照射下, 忸怩地走着猫步。 我带着很不自然的笑,冲无缺妈叫了声阿姨,不敢看她那惊异的目光,赶紧像 变戏法似地把盆盆罐罐往床头柜里收拾,只想放下东西,逃离这个危险之地。 但,三股能量交上火了,我还是走不了了。 当我从保温饭盒里把热腾腾的馄饨倒进带来的碗里时,无缺的妈就像发现了珍 馐玉液一样地抢过去,用小勺搅着,还说:“蛮好的,蛮好的,无缺现在就吃清汤 (馄饨)好。” 她很小心地舔了一口汤,要喂给无缺,嘴里赞叹不止:“跟我做的一个味,再 有豆皮就好了。”“给,豆皮。”我把用糯米和肉末做的豆皮放到碗里递过去,豆 皮煎得黄黄的,香味扑鼻。 无缺妈终于回过神来了,眼睛锁定了我,看她那两只酷似无缺的丹凤眼,我想 她在寻思:这个没睡醒觉,带着黑眼圈的女人是谁?她怎么会做无缺家里常吃的早 餐?她跟无缺什么关系? 她还未开口问,无缺的小师妹却忙不迭地开了口:“无缺说过,这是他对象,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女人。”她的口气虽平静,但“那个”两个字分明带着怪味, 她正眼看着无缺妈,眼角余光却瞥向我。 无缺妈一下子怔在那里,手里举着勺子半天没动,就听无缺用方言跟她嘀嘀咕 咕说了半天,我和小师妹像听天书,方言虽听不懂,两人却各怀鬼胎。 “真是谢谢你们给无缺送早饭,这里我来照顾就行了,你们回去吧。”无缺妈 终于把脸转过来冲我们说。 这样收场再好不过,有他妈妈照顾,天下太平。我和小师妹同时被扫地出门, 不分伯仲,公平又体面。小师妹很不情愿地退出去,我却像久押的犯人听了大赦令, 虽不至于欢呼雀跃,但把东西胡乱塞进柜子里,只说了声“我走了”,就逃出这个 是非之地。 这一逃就是三天,无缺没有任何消息,我在办公室坐立不安,不管是谁来的电 话,通通以为是有关无缺的消息,先抢着去接,还一遍一遍地打到护士站问护士给 无缺用药的情况。我真是烦躁不已,一想起无缺是一心为救妮妮落的水,就是对一 个陌生的救人者是不是也该带重礼去探望。但有个“定时炸弹”日夜守候床边,我 不能去,真交起火来,不是爆炸,简直就是毁灭,我魂不守舍。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一接却是新加坡长途,同学王凌菲的声音就像竹筒倒豆一样倒过来:“特大好消息, 先别晕过去,你要感谢我一辈子。” 我没有心思,提不起情绪,就说,你别故弄玄虚了。就听话筒那边急三火四地 说:“我老公的公司要从大陆招文秘,他是人事部的,负责招人,还没对外发广告 呢,你快把你的毕业文凭、简历传一份过来,还有我姐姐,你快告诉她,真要来了, 你们这些‘老大女曼’、‘小妈妈’再找个老公一嫁,真是上天堂了,快来吧,我 都等不及了。” 我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我不是要出国吗?我打广告找到无缺不都是因为要 出国才认识的吗?这几年我踏破了铁鞋,护照上只换了几个像狗像猫的拒签章,真 是想要的时候怎么也求不来,不想的时候,却福星满天,满脑门是硕大的馅饼,这 是什么样的人生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