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喋血监号 一天傍晚,李易之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室外的椅子上,听那几个信教的犯人 交流心得体会,忽然听到不远的厕所里传出打架的声音。李易之几步冲到厕所门口, 听到一个犯人大喊:“来啦!”显然是在给打架的人通风报信。 李易之明知犯人打架应该呼叫支援,可是这一次他竟疏忽了,根本没想起这碴 儿。他“砰”地一脚把门端开,就见四五个犯人站在不同的位置,个个都摆出一副 若无其事的样子。 “都站成一排!”李易之厉声喝道。 那几个犯人慢慢腾腾走过来,低着头,有的还翻着白眼珠子看李易之。李易之 紧闭双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威严地瞪着这几个家伙。他发现当中有两个的鼻孔 一张一合,胸脯一起一伏的,断定刚才打架的就是他们。他冲那两个犯人一指,命 令道: “你们,跟我去办公室!” “噢,放了他们吧!他们不再打了。”一个犯人装出可怜相,替他们求情。 由此李易之倒确认抓对了人。他转过身正色道: “你们想在监号解决还是去指挥中心?” 每个监狱都有一个指挥中心,里面的负责人并不是“头儿”,而是中士以上的 资深警员。他们负责监狱日常工作的指挥调度,又像一个总调度室。指挥中心处理 问题,中规中矩,完全按监规办事。 那两个打架的犯人明白,监号内还有商量的余地,到了指挥中心就得公事公办, 权衡利弊,还是跟在李易之身后来到监号办公室。 这两个犯人都是小伙子,不过二十多岁,因为争洗衣机动了手。一进办公室, 两个人就开始求情认错儿。李易之检查了一下,倒是都没受伤,听他们说了事情的 经过,不过是为了一件小事,便也不想小题大做。他训斥了几句,罚他们每人做了 40个俯卧撑,也就让他们回去了。罚俯卧撑并不是监规中的惩罚手段,而是警员自 己发明的,为的是耗耗犯人的体力,让他没劲再胡闹。 老越南正在办公室最里边的长凳上睡觉,听见李易之惩罚犯人,他醒过来。犯 人走后,李易之一五一十向他讲了刚才“摆平”这帮家伙的经过,听得老越南直吐 舌头。 “你也太胆大了!犯人打架,老警员躲都来不及。你倒好,一个人往里闯,不 要命了,出了事连个报信的都没有。” 李易之蓦然记起第一天上班老越南的忠告,不禁也有点后怕。他感激地向老越 南点点头,说: “谢谢你的提醒,我当时太冲动了,以后一定加倍小心。” “这次算你运气好,今后可千万别再这样干了,太危险了。” 接着老越南给他讲了去年发生的一件事。一天,属于两个不同帮派的犯人在健 身房里群殴。当时只有一个白人警员在场,按理说见到这种情形,他应该立刻反锁 上健身房的门,出去呼叫增援。可是当时他太托大了,不仅不用步话机报告,反而 冲上去劝架。 健身房里有一百多个犯人,他们见只有一个警员,便有恃无恐。不知哪个犯人 先朝警员后脑猛击一拳,趁警员摔倒在地,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当时恰巧另一名 警员去岗亭换岗,路过健身房,看到此景,便急忙呼叫紧急增援。等增援人员闻声 赶到现场,那被殴打的警员已浑身是血地躺在地板上昏了过去,犯人们则若无其事 地站在远处围观。那人被送到医院一检查,全身有四处骨折,多处软组织伤。他也 不记得是谁打的他,要不是有人恰巧路过,让犯人打死了也没人知道。 后来,那个警员认为,监狱方只派他一个人看管100多犯人活动的健身房不妥, 应当对他的被殴负责任,就想状告监狱,要求经济赔偿。可是他跑遍华盛顿的律师 事务所,竟没有一家肯接他的案子。律师认为,他既然挣这份钱,就得冒这份险。 难道警察在街上巡逻被人开枪打死了,也要告警察局不成,没有哪条法律支持这样 的诉讼要求。可是如果犯人受了伤,情形就大不一样了,肯定会有一帮律师蜂拥而 至,要求帮犯人打官司。一打准赢,动辄就是几十万的赔款。监狱就像是个冤大头, 谁都想敲几下竹杠。可对警员,监狱可就一毛不拔了。 那个警员休了好几个月工伤假,病假都用光了,再不上班就停发工资,他只好 硬着头皮回来上班。因为他曾经想告状,监狱也不给他好脸色看,照样分配他去健 身房执勤,不干就滚蛋。他实在被犯人吓破了胆,一见犯人就打哆嗦,只好辞职, 离开这是非之地。 老越南的一席话,更让李易之感到当狱警之险。他再三告诫自己:“听人劝, 吃饱饭。今后千万不能再这样干了,不能忘了老越南的忠告,否则后果之严重,不 堪设想。” “第七监号,紧急增援!紧急增援!” 步话机里传来急促的呼叫声。李易之和老越南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同时飞快地跑出办公室,李易之扫了一眼监号,好像没什么动静,便向厕所奔 去,莫不是那里又出了事?还没等他冲到厕所,其他各监号的增援警员已来了一大 群。卷毛少尉领头,一个个神情紧张地冲进第七监号。 “出了什么事?”卷毛少尉大声问老越南。 “一切正常,没有发生什么事啊!”老越南迷惘地答道。 “谁呼叫的紧急增援?” “没有,我们都没有……” 老越南看看李易之,像忽然想起什么,打住话头,扭过头去。 卷毛少尉犀利的眼光已随着老越南向前方扫去, 落在监号尽头沙发上坐着的 300磅身上。 他一步一步向300磅走去。300磅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戴着那副遮住 双眼的墨镜,李易之知道,这家伙又在酣睡,心想,这下他可要吃苦头了。 “起来!” 卷毛少尉大吼一声,比刚才的声音又提高了许多,同时踢了一下300磅的脚。 300磅激灵了一下,醒了过来。看见卷毛少尉恶狠狠地盯住自己,300磅连忙扭 动着肥大的身躯拱了起来,用他那种大腿并拢,小腿向外乍着的特殊姿态来了个立 正。 “Yes,sir。”300磅带着喉咙里的痰,应了一声。 卷毛气得半晌没说话。 300磅害怕地看着卷毛少尉和他身后的一群警员,不知 所措地立在地上。 “你的步话机呢?” “在这儿。 ”300磅向腰间摸索着,可是没摸着,他手忙脚乱起来,转过身, 在沙发的角落里找到自己的手机。 “在这儿,掉沙发上了。”300磅向卷毛陪着笑脸。 “混蛋!跟我去办公室!”卷毛少尉大声命令着,他转过身来,阴沉着脸,向 其他警员挥挥手,说:“回去吧,都给我竖着点儿耳朵。你也来。” 卷毛少尉向老越南招了一下手,大步走出第七监号。 显而易见, 是300磅闯的祸。他睡着时,不知哪个犯人恶作剧,偷了他的步话 机,连呼紧急增援,在监号里演了一出烽火戏诸侯的把戏。 呼叫紧急增援好比消防队按响了火警警报,听见的警员会精神高度紧张地火速 赶到发出呼叫的地方。 300磅一疏忽不要紧,害得大家白跑一趟,白白受了一场惊 吓,卷毛少尉不恼火才怪。 果然老越南回来告诉李易之, 卷毛少尉把300磅骂了个狗血淋头,吩咐老越南 对他严加管束。 在监号值勤就是这样,要时刻保持警惕,不仅为了安全,也要防范这类恶作剧 发生。 监狱里的工作让李易之越来越紧张,这种紧张绝不是有多少干不完的活造成的, 相反一旦熟悉了日常工作,他倒常常觉得闲得无聊。那紧张完全来自于精神方面, 监狱里犯人不安生,三天两头出事。被犯人暗算固然是吃了亏,可是即使没让犯人 算计,犯人当中出了事,处理不当,也要受上司查处。不知何时,什么样的麻烦会 落到自己头上,成天心提在嗓子眼里,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一天傍晚,犯人们吃完晚饭陆续回监号。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晃晃悠悠 往回走,都想走慢点,借机会多吸点新鲜空气,谁也不愿马上回到臭气熏天的监号 里。 李易之站在监号门口,像赶鸭子似的,不住口地把犯人往监号里轰。他想这儿 是监狱,哪能容他们像逛大街似的,赶紧把犯人轰回监号里,大铁门咣当一锁,省 得他们在外面惹是生非。 “快走快走,不准停留!” 李易之催促着,并不理会犯人投过来的不满的目光。忽然一个小个子犯人引起 他的注意。这个人不像其他人那样磨磨蹭蹭,而是脚下飞快,急匆匆地朝第七监号 走来。李易之从没见过这个小个子黑人,一定不是自己这个号区的。监狱分东西南 北4个号区,每个号区有5个监号。开始李易之还分辨不清这些犯人,在他看来,这 些清一色的黑人长得都差不多,时间长了,才慢慢看出来,他们也是有很大个体差 异的。 犯人不准串监号,李易之刚要上前盘问那小个子,只见他从怀里猛地抽出一把 尖刀,足有一尺长,对准走在前面的一个犯人猛扎过去。那时,小个子的头发乍了 起来,充满血丝的双眼露出灼灼凶光,青筋在他的额头上凸出来,真可谓血脉贲张, 杀气腾腾。 小个子的刀正扎在前面犯人的后背上,那人立刻疼得像牛一样吼起来。那人弯 下腰,从高腰皮靴里抽出一把匕首,转身朝小个子胸口扎过去。李易之惊愕不已, 这哪里是监狱,简直成了小刀会了,怎么人人都带着刀子!怎么办?这次他想起老 越南的忠告,打开步话机,呼叫紧急增援。 两个犯人扭打在一起,你一刀,我一刀,都恨不得一刀要了对方的命,鲜血染 红了他们的白衬衣。不知谁的动脉被刺穿了,一股血流顿时像喷泉一样射出来,门 上、墙上溅得到处都是。 其他犯人都躲在远处坐山观虎斗,谁也不上去拉扯或帮忙,看来这是一场个人 恩怨,所以没有别人介入,要是帮派火并,那场面可就大得多了。 增援人员赶来了,两个犯人也停止了刺杀,血还在汩汩地流着,但已经不再喷 射,估计流得差不多了,呼吸也越来越弱,只是两个人的手仍紧紧抓住对方,不肯 松开,一副同归于尽的样子。这令人心惊肉跳的一幕,让李易之看了个满眼。 “我报仇了,操你妈的,我报仇了!” 小个子躺在担架上,嘴里还在喃喃自语。另一个犯人已经失去了知觉。 被小个子扎死的犯人是杀死小个子爸爸的凶手,他还强奸了小个子的姐姐。小 个子在监狱里听说此事后,恨得咬牙切齿。他让姐姐探视时偷偷带给他一把铁尺, 趁警员不注意就磨几下,整整用了一年的时间,磨成了一把尖刀。他看准了晚餐后 回监号的时间,实施了自己的复仇计划。按惯例有这样仇雠关系的犯人是不应同时 关押在同一所监狱里的。一定是主管人员疏忽了。小个子报了杀父之仇,没等救护 车到医院也咽了气。这两个犯人的名字,从监狱的花名册上一起被抹去了。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