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越过铁栅栏 又是一个星期五。 晚上10点刚过,监狱指挥中心就开始陆续接到夜班警员请病假的电话。有的说 头痛,有的说腰疼,大家心照不宣,真正的原因不外乎电视台转播重要比赛实况, 或者是想在酒吧度过一个狂欢之夜。 这已形成规律。每逢星期五夜班,指挥中心都要安排一些中班警员留下加班。 有时找不到足够的人加班,带班少尉便命令将出入口的铁门紧闭,直到凑齐夜班执 勤人数,才放人下班回家。因此中班警员连续上夜班的可能最大,谁赶上谁受着。 李易之又被留下来了。他给杜迎挂了个电话,说晚上要接着上夜班,不必给他 留门,然后他就来到4号岗亭。 岗亭四周围着铁栅栏,铁门用链子锁着。钥匙在岗亭上的警员手里。李易之接 了一下电钮,岗亭上的警员探出身子。 “谁在那儿?” “是我,少尉让我接夜班。” 岗亭上的警员看清是第七监号的李易之,便将钥匙放在一个皮袋子里,沿着固 定好的钢丝将袋子放下来。李易之从袋子里掏出钥匙,袋子又升了上去。他先打开 铁栅栏的门,接着又打开了岗亭的门,沿着狭窄的楼梯攀上岗亭。 岗亭有4层楼高,是钢铁结构。岗亭顶部约摸有6平方米大小,设施齐全,饮水 器、洗手池、抽水马桶样样皆备。早、中班警员,除吃饭外,其余时间全部守在岗 亭上。而夜班则每4小时换一次岗,防止警员夜里犯困,放松警惕。 中心监狱外缘共有4个岗亭。4号岗亭恰好在铁栅栏的拐角处,靠近公路,越狱 事件多发生在这里。从这里越狱,翻过铁栅栏,不到30米就是公路,只要在被警方 发现放出警犬之前,截到一辆车,便可顺利地逃之夭夭。 而其他三个岗亭外,都没有公路,而是茂密的灌木丛和庄稼地。过去曾有犯人 从那边越狱,虽然一时可以藏匿,但靠两条腿走不了多远,只要被发觉,警犬追出 去, 一会儿就被抓获。犯人们口口相传,形成一条经验,从4号岗亭越狱,才是可 能成功的路线。不过,要在上有荷枪实弹的岗亭,下有两道锋利的不锈钢铁栅栏的 地方越狱成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那可说是在翻越一条死亡线。只要不成功,便 有极大的可能死亡,因为往往在翻越铁栅栏时,岗亭上威力巨大的散弹枪,便会送 越狱者上西天了。 李易之熟练地检查了4号岗亭的全部武器装备,包括左轮手枪、M14步枪、散弹 枪、催泪弹发射器、弹药箱和望远镜,核对无误,中班警员便下班了,李易之留在 6平方米的岗亭上。 大部分警员都不愿意上岗亭执勤,因为太无聊。岗亭上面不准看电视,不准听 收音机,也不准看书。上班时间,要每分钟盯着警戒区域。带班少尉经常会抽查岗 亭,夜间用手电筒往岗亭上照。这时警员要立即做出反应,否则便会被认为注意力 不够,下班时得到办公室挨训,上司说什么难听的话都得听着。 李易之却喜欢上岗亭值勤,不仅因为那里通风,没有监号里的污浊空气,没有 来自犯人的威胁和压力,还因为他可以充分利用那6平方米的空间练武功。他神筋、 踢腿,打几趟拳,练两三个小时,折腾一身大汗,舒筋活络,提神醒脑,眼睛又可 时时巡视着警戒区域。他这样一安排,时间过得也特别快。 李易之核对完武器装备,便照例先向岗亭四周瞭望一番,以便对当天接岗时的 周围环境有个印象。一来他已养成习惯注意环境的变化,这样如有异常可及时发现; 二来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事后查询起来也可有个判断和交待。 十几个新来的犯人由警员押着向诊所走去,他们是去接受入狱体检,一个个背 着大包袱,排成一队,默默地低头走着,像一队幽灵。监狱转移犯人都在深夜进行, 公路上车辆少,转移起来相对安全迅速。另外,也避免了白天囚车满街跑,有碍观 瞻。 离监狱不远的一个大烟囱,还在冒着白烟。那是这一地区的垃圾处理厂焚烧炉 的烟囱,它日夜不停地冒着烟,把燃烧后的废气排向空中。垃圾站和监狱紧邻,大 概是巧合,不过这倒使人把犯人和垃圾联想起来。那些罪犯不正是社会的垃圾吗! 但他们可不能像垃圾那样烧掉,不仅不能烧,还要派大量的警力看管、照顾他们。 一所监狱每月要消耗几百万美元,每年还要支付几百万美元的诉讼费。只要犯人把 监狱告上法庭,十有八九败诉的是监狱。全美国遍布各州的大大小小的监狱,情形 都差不多,它们像一个个阴森森的怪物,吞噬着美国的财产。庞大的监狱费用,全 都来自纳税人的税款,监狱是美国无法摆脱的负担。 凌晨4点了,300磅才一步三摇地来换岗,他走到岗亭下,按下电钮。 “喂,你晚了30分钟,我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李易之见300磅一脚跨进岗亭,便毫不客气地指责道。300磅这样做已经不是第 一次了。 “我的错,我的错。” 300磅占了便宜倒不犟嘴,连连认错。 李易之看300磅睡眼惺忪, 料定他又在监号里睡过了头。看来他根本不打算改 掉自己的毛病,这么大意,迟早要出事。李易之有心说他两句,又觉得连卷毛少尉 那样臭骂他都不起作用,自己怎么说恐怕也是多余,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摇摇头,径自下了岗亭。 监号里的电视机还开着。五六个犯人斜靠在椅子上,眼睛半合半闭,头一点一 点地打瞌睡。他们并没在看电视,而是害怕躺在床上睡着了被别人暗算,这才硬撑 着坐在电视机前。 李易之放轻脚步,从放电视机的厅到犯人睡觉的监号,仔细地巡视起来。睡觉 的监号里黑黢黢的,多数犯人们正在熟睡,什么姿势都有,不时传来鼾声、梦呓声 和放屁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的臭气。 一个犯人的胳膊伸到床外,李易之从床边经过没有看到,碰上了他的胳膊,那 犯人惊叫一声坐了起来,李易之急忙打开手电筒,那犯人睡得迷迷糊糊,胳膊被碰 了一下,以为有人要暗算他,看到李易之打开手电,才明白是狱警在巡夜。他惊魂 未定地喘着粗气,又一头倒了下去。李易之也被那家伙吓了一跳,不由得心里有点 嘀咕。他想,这么黑咕隆咚的,要是有犯人冷不丁扑上来,连长什么样子也看不见。 他捏紧手中的电筒,加了一份小心地继续巡视。 李易之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把犯人睡觉的监号巡视了一遍。他舒了一口气,向 开着灯的办公室走去,可以稍稍歇一会儿了,隔一个小时再巡视一遍。他盘算着今 天再巡视两遍就可以了,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两声枪 响。李易之停下脚步,警觉地竖起耳朵仔细听,步话机中传来了呼叫: “有逃犯,有逃犯,紧急增援4号岗亭!” 呼叫的声音变了调,显然情况紧急。 “各监号注意,紧急点名,紧急点名!” 步话机中又传来指挥中心发出的命令。 李易之知道, 4号岗亭那边自有监狱的特攻队前去增援,自己的任务是立即查 点犯人。 监狱一下像开了锅,各监号的灯都打开了。岗亭上的探照灯也全都打开,对着 铁栅栏来回扫射。 不到5分钟, 警察局的直升飞机就赶到了,围着监狱低空盘旋,马达声震耳欲 聋。 紧接着, 四五辆警车又呼啸而至,从一辆标志着K-9的大吉普车上窜出几只警 犬,由警员带着朝4号岗亭奔去。 混乱中, 4号岗亭上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一股气浪夹杂着一些碎片从岗亭一角 的窗口迸发出来。这可让大家吃了一惊,不知岗亭上有何变故,是逃跑的犯人上了 岗亭行凶, 还是300磅见跑了犯人,一时想不开而自裁了?容不得人细想,两名身 穿防弹服的特攻队员剪断4号岗亭的铜锁冲了上去。 李易之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办公室,打开监号内所有的照明灯,把正在打瞌睡的 老越南叫醒。 被刺眼的灯光照醒的犯人,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个个或坐或卧,疑惑地四处张 望。 “各自待在自己床上,不许乱动。紧急点名,有犯人逃跑!” 李易之大声吼着。 犯人们知道情况严重,谁也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触霉头,乖乖地在床上等点名。 监狱的制度,上半夜从12点到4点,一小时点一次名,后半夜是等到早晨8点交 接班时才点名。李易之做事细,自己规定下半夜值班要巡视三次。现在有犯人越狱, 属于紧急情况,必须立即清点人数。 李易之一个一个拨拉着犯人脑袋清点着, 整整100个,一个不少。老越南向指 挥中心报告了人数。 20个监号的点名结果都报到了指挥中心,居然一个不少! 而警犬已经找到了犯人越狱的踪迹。在犯人爬过的铁栅栏上,挂着一缕缕衣服 碎片和肌肉纤维,地上有滴落的血迹。可见犯人是拼了命,不顾一切地往外逃,那 怕被刺割的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 3号岗亭的警员也报告说, 他亲眼看见一个犯人从4号岗亭附近越狱,他见4号 岗亭没有动静,便急忙开了两枪,由于距离远,没有打中。就是打中了也没有击中 要害,因为犯人最终还是翻过了铁栅栏,拼命朝公路方向跑去了。 “重新点名!” 卷毛少尉亲自发出了第二道命令。 李易之听到命令,又开始清点犯人。他想这回可得更仔细地查一遍,如果还是 查不出,等卷毛少尉亲自带人一个监号一个监号点名,查出哪个监号少了犯人,可 就麻烦了。别人的事咱管不了,自己这儿可别出纰漏。他想到那个死了两天才被发 现的自杀的犯人;想到刚才查时,有个别犯人没起来,仍在睡觉。为了保险起见, 这次他决定一个不落,通通叫醒,验明正身,而不去理会犯人是否会抱怨。 李易之放慢脚步,尖起眼睛一个个数着,遇到还在睡觉的,就用手拨拉一下犯 人脑袋。被拨拉的犯人,不是猛然惊起,就是张口骂娘。李易之只管看他们是否有 反应,能骂娘的自然没逃跑,他心倒踏实了。 又是一个熟睡的犯人,被子头上露出半个脑袋。李易之顺手拨拉了一下,准备 听他骂出“Mother fuck!”(妈了个x的),没想到,那脑袋却一下滚落到地板上。 李易之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可以以假乱真的人头模型!掀起毯子,下面 是一个枕头和一堆衣服。 李易之一把揪掉挂在这张床头的写着犯人姓名和编号的牌子,快步朝办公室奔 去。 4号岗亭已乱成一团。 直升飞机轰响着,停留在半空,雪亮的探照灯正直射在4号岗亭上。 冲上去的两个特攻队员正在盘问300磅。300磅双手还握着散弹枪,惊恐地站在 岗亭中央,满地是水、碎纸和碎瓷片。 抽水马桶不见了,只剩下破碎的底座,水箱还在不断向外冒水。 “发生了什么事?”特攻队员厉声问道。 “嗯、嗯,有犯人逃跑。”300磅哆哆嗦嗦地答道。 “几个犯人逃跑?” “嗯,一、一个。”300磅不很肯定地支吾着。 “几个?”特攻队员提高了声音。 “一个,我只看见一个。”300磅只好咬死说只看见一个。 “从哪儿逃走的?” “那儿,从那儿。”300磅挥动着胖手,向公路方向乱扫了一下,并未确指。 “看见犯人越狱,你开枪了吗?” “开了,开了一枪。”300磅急忙回答。 “你朝哪儿开的枪?” “当然朝犯人,但没打中。我的错,我的错。”300磅又开始软语认错。 一个特攻队员看看崩碎的抽水马桶,还要接着问,另一个向他使了个眼色,示 意他别多管闲事。看到300磅忐忑不安的神情,那特攻队员心中早已明白了九分九, 便止住话头,不再追问。 现场勘查、询问,连夜进行着。 各监号的灯一直亮着,整个中心监狱进入了戒严状态,犯人除上厕所外一律不 准离开自己的床位。 天亮了,老越南从指挥中心回到第七监号。 “胖子没事吧?”李易之关切地问。 “没事了,彻底没事了,他被开除了。”老越南恨恨地答道。 “怎么回事?” 虽然李易之肯定犯人是趁300磅在监号值班时溜出的监号,又在他上4号岗亭后 逃离了监狱, 知道他脱不了干系,但对事情的具体经过并不知情,总希望300磅得 个教训算了,别弄得太惨。 “还不是那个饭桶改不了的老毛病,睡、睡、睡,走到哪儿睡到哪儿。不睡出 毛病才怪,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那么多瞌睡虫!这下好了,丢了这碗饭了事,活该!” 老越南气不顺, 他恨300磅像头蠢猪,任人怎么劝怎么管都没用,连累得自己 也几次为他挨卷毛少尉的训。 原来, 300磅在监号里粗粗巡视了一遍后就坐在沙发上睡着了,犯人就是趁着 他睡着时溜出监号的。他上了4号岗亭,睡意犹浓,接着又睡。3号岗亭发现犯人越 狱时,300磅正在酣睡。枪声把他惊醒,他探出头去时,犯人正在爬第二道铁栅栏。 如果他反应准确,应当立即举枪射击。可他却被惊呆了,他从未见过一个大活人竟 然翻越狼牙般尖利的铁栅栏。就这样犯人从他眼皮底下翻越了铁栅栏跑上公路,消 失了。 直到头顶上响起直升飞机的隆隆声, 300磅才猛然省悟,犯人越狱了!从他执 勤的4号岗亭下越狱了! 这事干系重大,得想法开脱自己,否则,虽然不至于被送 上法庭,但被开除是毫无疑问的。 为了推卸责任, 300磅只有制造个开过枪的事实,虽然没打中,总算尽职了。 可当时警车、警察满院子都是,他已没有机会向外放空枪。那胖子蠢人想蠢招,情 急之下,他把手纸塞满枪筒,把枪口伸进马桶开了火,以为这样堵上纸,放进水里 就会听不见响声。 没想到散弹枪威力极大,把抽水马桶轰得粉碎,没伤着300磅, 算他走运。 卷毛少尉询问300磅经过时,那胖子还想抵赖,满嘴谎话又编不圆,漏洞百出, 气得卷毛少尉大发雷霆, 他这才如实招供。卷毛少尉一个报告打到上头,300磅立 即就被开除了。 想起300磅那副好吃懒做贪睡的样子, 李易之真不知道他今后还能找到什么样 的工作。 那个拼死越狱的犯人叫史密斯,是判了两个无期徒刑的重犯,自知无出头之日, 所以才拼死一赌。他把赌注押在300磅的大意上,居然得逞了。 史密斯会雕刻,他用一块木头事先制做了一个逼真的头像。越狱那天,熄灯后 他就把人头放在床头,盖上被子,伪装成有人睡觉的样子。他拿了一只装满垃圾的 纸袋,推了推正在打瞌睡的300磅,举起纸袋说去扔垃圾。300磅正要入睡,懒得理 他,挥了挥手让他出去,自己接着又睡。史密斯就这样溜出了第七监号。 监狱的岗位基本上是固定的,史密斯观察了好几个月,早已摸透了规律。这天 他看到李易之和300磅都被留下接夜班,而300磅留在监号值上半夜,就知道自己的 机会来了。 他溜出第七监号后就藏在4号岗亭附近。他知道岗亭上是那个十分警觉 而又本领高强的Bruce Lee,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他耐心地等待着下半夜300磅来接 班后再伺机越狱。 那胖子在监号里睡他的觉,每一小时点名时,他都是虚应故事,走马观花。那 个假人头连李易之都蒙了一回,300磅哪里看得出破绽,何况他连看都没注意看。 4点钟,躲在暗处的史密斯看到300磅果然上岗亭换下了李易之。他又耐心地等 了一会儿。 他要算准时间,早了,怕300磅尚未入睡;晚了,怕天亮,更怕细心的 李易之发现假人头。 过了一个小时,4号岗亭上绝无动静,自从上了岗亭那胖子连 头也没伸出来过,史密斯断定他又在睡觉了,于是便开始了他的越狱行动。 铁栅栏刮破了史密斯的衣服,刮下他大腿上的一条肉,他忍着巨痛继续向外爬。 3号岗亭发现他并开火时, 他正开始翻第二道铁栅栏,子弹从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 呼啸而过,他忘记了所有的危险,硬是爬了出去。 两个月后,史密斯因杀害当年查获证据,拘捕他入狱的侦探而重新落入法网。 法官又判了他一个无期徒刑。这次史密斯被转移到联邦特级警戒监狱,他将背着三 个无期徒刑,在5平方米的铁笼子里度过一生。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