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祖宗地 牌坊勾勒出的土地 这座已经斑驳陆离的祠堂,很少有香火了。为了搞活农村商品经济,这个家族 的人离土的离土,离乡的离乡,丢下家族里年老的,年少的,待干不干地侍弄队里 分的那点儿自留地。反正也不指这活着,如今的农民时兴“种粮只种口粮”,活得 自在呢! 可这一天,不是祭日,也不是节日,这祠堂,这摆着家族列祖列宗牌位的神圣 地,竟意外地飘起缭绕的香火…… 一个瘦弱的白发老汉跪在一张蒲团上,弓起的脊背似乎在微微地颤抖,他的嘴 角蠕动着,仿佛是在向列祖列宗诉说着什么。 这个在十里八村张姓的人家中,具有至高无上地位的张老汉,遇到了解放以来, 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张老汉今年八十四有余,自打1984年前那个冬夜,他降生在这块土地上,就一 直也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宣统皇帝时代的大辫子,他梳过;军阀混战的刀光剑影, 他见识过;国民党的大撤退,日本鬼子的维持会,共产党的游击队……他只要一张 口,就是一套一套的。一部活历史。 他读过几年的私塾,在这一方土地上还算一个“文化人”,他活得明白,就是 不当官,他认准了厮守土地这条道。 土改那阵子,他家因为有十几亩土地,被划为中农。中农是团结的对象,他既 不是一个革命者,也不是一个被革命者,他是一个中间人物,于是,他得以不偏不 倚地生存,也不偏不倚地在集体化、公社化的热潮中,保留下全村最大的一块靠近 小河、占着耕地的宅基地。在张老汉的心中,这可是块“风水宝地”。他在从不向 外人打开的檀木箱的箱底,压着一张当年由乡政府发给他的土地使用证,这可是他 的“命根子”。 土地使用证上的一部分耕地,已经在合作化的时候归了集体,今天只剩下这块 宅基地了。 每天黄昏,他吃饱喝足,坐在院子里,听得房后风吹高粱沙沙响,心里就别有 一番惬意。这座大院子,养育了他张家的几辈人,他的太爷、他的爷爷、他的爹爹, 都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在这里闭上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张老汉还能记起爹死的时候,对他说的那番话: “爹要走了,这房子,这地,这牛……你都要用心地照管好,这都是祖宗一代 代传下来的家业……” 可这祖宗传下来的房子,这房子下面的宅基地,怎么一夜间竟成了国家的?跪 在列祖列宗牌坊前的张老汉,叨念着,仿佛是要让他们帮他评评理儿。住着属于自 己的房子,怎么每年还要向上面交钱?别说张家这族人中的晚辈弄不明白,就是张 老汉这个经历了几个朝代,见过八十多年风风雨雨的人,也弄不明白。 那天,他的家中突然来了几个身穿制服的“官人”,拿着皮尺,前前后后,左 左右右,一边丈量,一边往小本子上记着。 他问那个一看就是领头的人,量这房基地要干什么? 他解释说,国家要推行农民宅基地有偿使用,在山东搞试点,你们县、乡选了 你们村进行试点。 张老汉终于弄明白了,原来,以后住房要交钱了。然而,更叫他感到吃惊的是 这列祖列宗传下的家业,原来不属于他,而是属于国家的。这叫他犬旋地转,不亚 于经历了一场“八级地震”。 “什么?什么?这房子是同家的!这是胡说,这房子是我们张家祖祖辈辈传给 我的,我们已经翻建了几次,你们没拿一分钱,都是我们自己的,怎么竟成了你们 的了……”张老汉抖动着花白的胡子,冲着来人大喊。 “老大爷,不是说这房子是国家的,这房子是属于您老的。但是,这房子下面 的宅基地是属于国家的、集体的。不光您家是这样,全中国所有的土地所有权都是 属于国家或者集体的,不属于哪一个个人……” “我是有证明的,这宅基地是当年政府批准给我们的……” 张老汉翻箱倒柜,拿出了那张已经发黄的土地使用证,颤巍巍地送到人们面前。 “大爷,您看,这上面写得很明白,这些土地划归您使用。划归您使用与属于 您是两码事……”解释的人苦口婆心。 张老汉又把那张发黄的“土地使用证”,端在老花镜下认认真真地看上了一遍。 的确写的是“归……使用”,而不是“归……所有”。 “既然是这样,那么为什么解放已经40多年了,一直没人提这事,直到今天你 们才说呢?这木已成舟,难道你们还要……” 张老汉的话,老来尖刻。是的,建国40多年了,40年,一个对世界几乎毫无所 知的婴儿,会长成已人人生“不惑之年”的人;40年,二次世界大战的战败国日本, 发展成今日世界最大的经济强国;40年,人类已经从地球走向了太空;40年,机器 人已经开始取代人的劳动…… 当然,40年中,中国也在发展,一个落后的农业国,今天正在走向日益强盛的 工业国。改革开放,中国人寻找了许久许久才找到的真谛,为中国注入了改变生命 程序的基因。然而,我们又不能不感到悲哀。在所有制问题上,中国人最应该搞清 楚的问题,直到今天我们也没有真正彻底地搞清楚,“一大二公”的传统观念,把 中国人都槁糊涂了,以至于大家谁都分不清,哪是国家的,哪是集体的,哪是自己 的。吃的国家补贴的粮食,住的公家分配的房子,穿的工厂发的衣服;看病有公费 医疗,就连避孕套也是公家发的。 问题也就是这样出现的,既然个人的一切都可以由国家集体包下来,那么,我 们躺在这“温暖的怀抱”里吃“大锅饭”,为所欲为,也就成了一种自然而然的事 情。都是国家的,也都是我们“主人”的,可今天人们的思想觉悟,还没有提高到 马克思所描绘的那个高度,于是,大家拿,拿大家,大家一起拿国家。土地也是一 种物质,当然也难逃脱这个厄运。 就在这个山东省临胸县临胸镇上, 有个村党支部书记,一家6口人竟建了10套 住房,为搞活家庭经济,卖出去1套,剩下9套36间房。把他家人口平均平均,连未 满月的小孙子,也有一套房子的“固定资产”,真是不亦乐乎啊! 不能不说,人的观念指导着人的实践。既然连这土地是属于谁的都搞不清楚, 那么滥占自然是一种必然,管它什么集体经济的发展,管它什么明天没有饭吃。面 对这已经少得可怜的土地,村干部占,村民们也占;老的占,小的也占;明着占, 暗着占;占不到的想占,已经占着的还想占。为这宅基地,邻里乡亲反目为仇者有 之,打破脑袋折断腿甚至为之丧命者也有之,中国农村宅基地,成了仅次于计划生 育的“第二大难题”。 大栅栏儿“魔方” 其实,何止是在农村,即便是在城里,这私人房子的土地归属,也是理不清的 “一团乱麻”。 北京前门的大栅栏儿,是北京也是中国商界的一块最撩人的热土。这里今天的 房价,已经高到叫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如果临街店面的老板肯“忍痛割爱”,私下交易价的年租金,每平方米可近万 元,黄金地面还会有更高的出价。即便是拐迸胡同里,人们不便光顾的地角,房租 租金也是叫人炙手。 大栅栏儿是一块“魔方”,表面转而实际不转的是这里的一铺铺店面,表面不 转而实际转动的是这块土地的价值。 那天,我来到大栅栏儿一个胡同里卖服装的小店,外面高高低低上上下下左左 右右,挂满了男人的夹克衫萝卜裤,不知真假的金利来银利来领带皮带,女人的呢 裙布裙长裙短裙,高档的风衣,低档的乳罩,热热闹闹,琳琅满目。我和店小二搭 话:我装作对挂在里面那件“凯撒大帝”的西服感兴趣,想借机会进去看看这个服 装店的全貌。里面的地方不大,也就是十几个平方,我边看西服,边漫不经心地问: 你们这店面一年要多少钱? “怎么,你也要租地儿做买卖?” 我不置可否。 “太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十来万吧,这里出租房的人心特黑,而且一般 人还租不到一茬的房,都是从‘房倒’手里租的二茬、三茬房,我们这房子已经在 别人手里倒了好几个了……” 在大栅栏儿我听到一个故事。一个老妇早年死了丈夫,守寡把独子拉扯成人, 儿子在“文化大革命”中参加了“战斗队”,闹上了“文攻武卫”。一次,两派仇 家狭路相逢,打将起来,一镐把打断了他的腿,他成了拐子,那当妈的为这独子操 心,折了阳寿,还没到50就蹬了腿。穷家穷户,也没给儿子留下什么,只留下一张 私人房产证。开始,儿子还多有埋怨,后来时间一长也就罢了。他在通县附近的一 家工厂上班,有独身宿舍,平时不常回家,就把大栅栏儿的那间20多平方的房子租 出去,乐得每月收个30元烟酒钱。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大栅栏儿的房价像三伏天 里的温度计,一个劲儿地涨。他赶快收回那套住房。在朋友的咨询下,有保留地租 给一个出大价钱的主。当他捧着别人一次付清的一年房租,那厚厚的几沓钞票时, 真乐得有点发疯了。 他就靠着这房子,成了一个富翁。过去没人正眼瞧他。现在他有了大把的钱, 那些歪眼人也就正了过来。他高价娶下一个在北京城里上班的漂亮女子做老婆。后 来,他在一次租房合同到期后,以这店面折价作股份,和另一个老板合股经营一家 时装店,于是,他也成了老板。“吃水不忘挖井人”,每年到他爹娘的祭日,他都 要烧一炷高香,诚谢爹娘给他留下一方“聚宝盆”。 他靠什么发家?靠的就是这房子。可这房子值多钱?他的这两间住房,在一幢 二层小楼的底层,虽然临着街面,但房屋已经年久,透过华丽装饰的缝隙,可以看 到红砖斑驳,这房子地面潮湿,冬凉夏闷,如果不是在大栅栏儿,而是在海淀,在 通县,撑死也就值一万元。可是,就因为它坐落在大栅栏儿,于是,它的身价倍增, 一年可以收益十几万。房主可坐收其成,真是“手里有此房,心里喜洋洋”。 他出租收益靠的是他的房子吗?不,实际上靠的是这房子下面占着的那块土地。 这土地是属于谁的?查查权属,翻翻老账,竟是国家的。就是说,他等于拿国家的 土地出租,自己发了财。 明白了这里的奥秘,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很多农村县镇上的干部,建私房选择地 点时,总是放着清静养神的地角不去,偏偏要在临街,靠近繁华热闹的中心区建房。 因为,这里的土地比那里的土地值钱。很多农村干部正是抓住了这个“芝麻开门” 的秘语,寻找到了“阿里巴巴的宝库”。与其说这是建私人住房,不如说建了一个 私人的“聚宝盆”。 我们如果推而广之,就会明白,为什么一些人和单位,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 “创造”条件也要上,挖门盗洞地成立各种类型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在重庆,有这 么一家几个人拉起来的房屋开发公司,创办时只有赊借的几千块钱。到出了问题, 有关部门去查账时,发现他们在几年的时间里,竟然获利几千万元之巨。他们中的 一些人因此而“脑满肠肥”。 房地产之所以能成为今天最热门的行当,就是因为它费力不多而来钱最快,投 资甚少,但获利最暴。1990年在北京中心区,商品房的价格最高的已经达到每平方 米3000元左右,而建筑费用和其他的费用尽管上扬幅度不小,但每平方米也不过千 余元,剩下的价格是属于谁的?毫无疑问,是属于土地的。 这就是地价。当年,先哲马克思曾很认真地研究过地价的问题,并提出了关于 “级差地租”的理论。通俗地讲,就是由于每一块土地所处的地理位置不同,尽管 土地的质量是一样的,但它的价格却高低不一。马克思提醒人们,研究土地的经济 问题,绝不能忽视土地的级差。 很多人靠着土地发了财。 广东省调查的结果发现,有600多户干部建的私房, 用于出租、转卖;浙江省义乌市建私房的党政干部中,有40%至50%以谋利为目的。 在深圳的宝安县,我曾看到一些用简易材料搭制的临时工棚,里面住着外省市在这 里打工的人。 每人一个月房租25元,一个工棚可住十六七个人,就是400多元。经 营这工棚生意的是一个本地人,这土地是分给他的承包田。他经过正式申请,每年 向队上交2000元。 于是,他在这块承包田上盖了5个简易工棚,月收入2000多元, 每年可收入25000多元,扣除上交和所雇勤杂人员工资,他每年净收入近2万元。 这是变相地在吃国家集体的土地。而他是理直气壮的;谁说我这是买卖土地? 我这是在出租房子,这总不是违法的吧! 很多人都是这么说,都这么在打马虎眼。糊弄谁?都在糊弄国家,大家一起拿 国家,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诀窍。 也许,很多有这种行为,但没有意识到这种内含的人会叫屈,这私人房产,不 就是属于私人的财产吗?私人财产当然个人有处置的权力;这个人承包的土地,不 就是要向生产队上交利润吗?那么,只要我交了钱,你就别管我用土地干什么! 很多模糊的认识,是来自模糊的实践。在所有制和所有权问题上,想解释又不 敢解释,想弄明白又不敢弄明白,怕引起异议,怕造成混乱。可是,思想上的混乱 依旧要出现,依旧会困扰人们的生活实践。 于是,我们还要在困扰中困扰地生存。 终于,中国开始叫她的属民去弄明白这个问题了,开始扯破那层温情脉脉的面 纱了,城市房改,农村宅基地有偿使用,从解放中国人思想观念上,决不亚于以往 土地革命的当代“第二次土地革命”,开始席卷中国…… 揭开温情脉脉的面纱 国家动了真格的,农民也拉下脸儿。 早在1982年10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在其转发的《关于切实解决 滥占耕地建房问题的报告》中,就已经有了国家要对农村私人宅基地和城乡建设用 地,征收使用税的意见。可直到1990年,国务院批转的国家土地管理局关于加强农 村宅基地管理工作的文件,才真正拉开了中国农村历史上这次大变革的序幕。 山东率先进行农民宅基地有偿使用的试点,齐鲁刮起了一阵旋风。 前面那位临胸县的张老汉,心里就是不服气,他撅着小白胡子,和村里的、乡 上的、县城来的人论理: “房屋是受法律保护的私有财产,个人有所有权、处置权、继承权,你们翻书 看看去。” “既然房屋是个人财产,那么,它下面连带的土地,它就理所当然地属于个人 ……” 别以为农民没啥文化,可他们一旦要与你论理,都是引经据典,头头是道。 开始,县土地管理部门以为,每平方米宅基地一年才收几分钱,如果不超过标 准,一户一年也就十几元钱,工作不会很难做,可没想到,在农民中会遇到这么大 的阻力。 其实,这不仅仅是十几元钱带来的阻力,宅基地有偿使用,打破了中国农民多 少年来仍在做的那个“梦”。有家有业,一直是农民的企盼,家即妻子、孩子、房 子、驴子,传统农民的“业”是建立这个基础之上的。大多数农民讲究“传家业”, 实际上也就是给后代传住的房子,存的票子,养的牲畜,而房子是最重要的。农村 介绍对象,媒人向女方介绍男方的第一个情况,往往都是先介绍房子:“他家有四 间红砖大瓦房……”而老人离世,给儿女留下的遗产是最值得夸耀的也是房子。在 农村,房子已经成为衡量一个家庭富有与贫穷的最重要标志。 房子——维系农民家族传统梦想的基石。 如今,这块基石被农村深化改革的又一步骤震撼了,这个梦想被宅基地有偿使 用的风波打破了。过去,罩在国家、集体与农民之间的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被揭去 了,经济规律在“你”与“我”之间,变得界限分明。 农民住的房子是自己的。但是,承载房屋的土地是国家和集体的。一分地一分 货,一分货一分钱,按每户所占宅基地的质量不同,大小不同,以质论价,少用少 交钱,多用多交钱。超过规定标准的非法占地,加倍征收使用费。 过去,农村人的宅基地,都是国家集体白给的。人们在一片慷慨施舍中,渐渐 养成了一种“得便宜卖乖”的习惯。认为这宅基地,是你欠我的,是我该得的,不 给我,我就要;要不到,我就闹;闹不到,我就占,反正你得给我。于是,一切的 给予都失去了它原本的价值;高福利,养成了中国人好吃懒做的依赖;温情,激发 了中国人无偿占有的欲望。 从80年代一直延续到今天,仍屡禁不止的滥占耕地建私房风,就是这种依赖与 占有欲的大表演。摆事实,讲道理,苦口婆心地劝导:“这土地是国家的,是集体 的,你也占,我也占,最后,用什么去种粮食?吃亏的不还是我们大家……”可是, 耐心的教育,善诱的说服,刹不住这竞相攀比的“建房热”。法律机关无奈搬出法 律条文警告:“违法占地,超标准建房,是违反国家土地法的,要依法论处!”可 农民认为,能咋!大不了不就是跟着走一趟,到办公室训一顿,或者关上几天,难 道社会主义还能把贫下中农扫地出门? 中国土地上许许多多的怪现象,就是在这无可奈何中愈演愈烈。现实叫人清醒。 经济现象,最终还得靠经济手段去解决。 那位张老汉终于发现,他继续固执是毫无意义的,这次好像不像从前了,这次 钉是钉,铆是铆,而且还核准颁发了新的土地使用证件。过去的一切已经划了一个 句号,新的规定不论干部还是平民百姓,都要照此执行。 他所在的临胸县作为试点县规定:“每户宅基地合乎规定标准的,每平方米每 年收费5分钱; 私自超标准的,超出30平方米以内的和以外的,除了一次性每平方 米罚款4元和8元外,以后每平方米每年还要加征5角钱。” 既然大家都要执行,而且细一琢磨还有那么点儿道理,即便是一时转不过弯子, 闹情绪,发牢骚,怒发冲冠,当众人之面还要充好汉,但晚上关起门来,还真得掰 着指头,好好算笔账。 张老汉家里超标准120多平方米。 这其中还包括另一块,他为七岁的重孙儿占 的一块宅基地。这一下要交罚款1000元,而且以后每年还要比别人多交60多元的使 用费。算来算去,他发现不合算,最后还是咬牙把那块新宅基地交了出去。 改造习惯是痛苦的。与其说痛苦一辈子,莫如痛苦一时,解除痛苦。 改革把传统的企业逼向了市场,企业就要以一种新的活力去适应市场,于是, 企业必须走向现代化。那么,为什么不把传统习惯中的人也逼出去呢? 这是一块赵家和苟家整整争打了13年的宅基地。早些年,这是青年点的一个仓 库,因为左临赵家,右临苟家,所以青年点的历史使命一结束,两家就展开了一场 争夺战。开始赵家把自己的柴火堆进去;苟家看到了,便把自己家的磨盘抬了进去。 一天晚间,不知这仓库怎么着火了,把赵家的柴火烧了个精光,赵家认定是苟家放 的火。可苟家说是赵家使的“苦肉计”。两家隔墙骂不够劲,又厮打在一起……后 来,两家打开了持久战,你把篱笆向外挪一尺,我就想办法拆了你的篱笆;你家的 老母鸡在这里产蛋,我就飞石头把鸡蛋砸碎,把老母鸡打瘸。为这块宅基地,十几 年两家不知告了多少状,打了多少架。这块地,成了一块是非之地,上面下来解决 问题,两家都说,这块地是属于自家的,各不相让,使来者束手无策。 时至1990年,山东省开始农村宅基地有偿使用试点,他们所在的昌邑县是试点 县。乡干部来丈量每户宅基地的数量,当丈量到两家中间的这块地时,问这块宅基 地是属于谁的,面积记在谁的账上,赵家和苟家一反常态,都说这块地不是自家的, 是他家的,老早就是他家的…… 不能不承认,这也是一个规律。 赵家和苟家所在的下店乡,一次就退出耕地800多亩。 昌邑县有814个村,据初步匡算可退出土地两万亩。 据试点的山东潍坊市土地局统计:全市在宅基地有偿使用的试点中,可退出土 地20万至24万亩, 可腾出旧宅基地8万至10万亩。于是,这个市所属的农村,可以 在十年的时间里,建新房不用占新地。 国家土地管理局提供的消息说:1989年,农村宅基地有偿使用的试点要由“点” 推到“面”上去。也许,这是农村第二步改革的一个前奏。 “祖宗地”的传统观念在这场新的“土地革命”中,开始被摇撼了,被改变了, 一种新的、现代的观念正在取而代之。 这新的洗礼,也许会使中国这一代农民放弃最后的幻想,真正走出这片“黄土 地”和“黑土地”……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