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800年前后清代的亚洲腹地 清帝国在亚洲腹地 十八世纪发生了三个决定中国此后历史命运的变化。最为学术界注意的是欧洲 人的到来,并牢牢地在这里扎下了根。不过从长远观点来看,另外两个变化可能具 有更重大的意义。其一是中华帝国的领土扩大了一倍。其二是中国汉人人口增加了 一倍。这三个因素的相互作用,便决定了近代中国历史的方向。 到了十九世纪初年,中国主权的有效控制范围比历史上的任何时期都大,中国 正处于政治、经济和文化都开始发生质变的阶段。这种质变通常被看做是“现代化”, 这不仅是受到欧洲文明的直接或间接影响的结果,而且是中国内部社会演化的结果。 中国人口和领土的增大所造成的它本身社会经济的发展过程,其力量不在外来压力 之下,它们决定了中国向现代转变——这种转变至今仍在继续中——的基础。 在1800年以前,清代历史的焦点集中在亚洲腹地,即集中在它的征服,它的政 治活动,以及一个幅员辽阔而文化迥异的地区被一个单一的、不断汉化的中华帝国 所吞并和消化的过程。在1800年以后,重心开始转向中国本土和沿海。清代的亚洲 腹地在十九世纪开始慢慢地被吸收入扩张中的中国版图,并且开始受到汉族文化的 影响。但是直到十九世纪六十和七十年代穆斯林变 乱期间中俄在此互相交锋的时 候,这个地区才开始向现代转变。 足足相当于今日中国疆域一半的清代亚洲腹地,尽管幅员广大、资源丰富和有 着多种多样的文化,历史学家都令人惊讶地很少给予注意。就对外关系而言,直到 本书撰写时为止,还没有一本书根据十九世纪清代政策和英俄角逐的背景来论述清 代亚洲腹地的历史。就中国的本国史而言,也没有人研究领土扩张对中国本土的社 会、经济和政治等历史所产生的影响。这样的工作还有待今后来完成,因为本书的 有关章节仅限于概述1800年到中国西北本部和新疆穆斯林大叛乱前夕的清代边疆史。 在这几次叛乱以后,满、蒙、新疆和西藏都开始发生巨变,清属亚洲腹地的历史才 真正具有现代的面貌。本章对于所论到的地区并不是无所侧重,论述最充分的是新 疆,这是因为它的文化的复杂性和叛逆态度,也因为至今还没有一本令人满意的新 疆史可供英语读者使用。西藏虽然同样复杂,但是它的历史和文化已经有了很好的 可读之书,所以写来无妨从简。 从长远的历史后果看,十七、十八世纪清军进入亚洲腹地意味着汉族的影响、 文化和人口都有所扩展。这并不是满人的本意。清王朝需要充分利用汉人的才干, 尤其是在帝国的非汉族地域需要鼓励汉人向亚洲腹地边境移民,可是,清政府直至 十九世纪才模糊地和迟迟地意识到这种需要,而这时要在新疆和满洲充 分扩展清 朝的版图就为时太晚了。尽管清政府在十八世纪努力防范汉人扩展,但汉人还是扩 展了。不过,为中国亚洲腹地边疆的汉化打下基础的还是满人。对这一汉化过程很 难进行深入的研究,可能今天也还是这样,因为文献不足。满族各部、蒙古人、西 藏人和说突厥语的穆斯林以及所有旗人,在清帝国内都是没有纳税记录的。 尽管有相当多的汉人向满洲、内蒙部分地区、青海和新疆北部移民,但是政府 的基本政策是汉人应留在中国本土。清朝从不委派一般非在旗的汉人到亚洲腹地为 官。那里是旗人的天下。在1800年,亚洲腹地包括四个主要地区,即满洲、蒙古、 新疆和西藏。各地均由清军戍守,但是却由不同种类的行政机构进行治理。满洲分 为三省。蒙古虽然被分为许多小块,并且处于严格控制之下,但是与其原有的行政 仍有许多相似之处。新疆由伊犁将军统辖,但在地方一级,土酋和土官吏仍拥有不 同程度的权力。西藏则处于分割状态。它的本土保留着完全是本地人的政府;但东 北部(青海)直接向清政府纳税,归西宁办事大臣管辖;极东部(康区东部)也要 向清政府直接纳税,归四川省当局管辖。 从理论上说,至少清政府希望它的亚洲腹地的属地(蒙古、新疆和西藏)和东 北各省(奉天、吉林、黑龙江)能够自给自足。各该地政府都被要求在当地征收足 够的赋税以满足自己的行政费用。但是除了蒙古和奉天之外,基本上都没有做到这 一点。尤其是在新疆,维持帝国统治所需要的军费必然要大大超过它的税收能力。 管理蒙古、新疆、西藏这些清属亚洲腹地来清京朝贡的藩属的事务,以及管理 与清帝国境外亚洲腹地的各国的关系,则由北京的理藩院负责。清帝国境外极西部 的尼泊尔(在印度统治之下)和乾竺特(罕萨和那噶尔,其居民为七什叶派穆斯林, 称伊斯迈依勒)直接向清朝进贡,而拉达克、锡金和不丹则是西藏的 附属国,与 清帝国没有直接联系。巴尔提商人在新疆和西藏的市场经商,但是清朝只把巴尔提 斯坦看作是一个并不存在的所谓博洛尔国(此为吉尔吉特古称,清代所谓博洛尔主 要指巴尔提斯坦)的一部分,所以同巴尔提的统治者没有建立稳定关系。在喜马拉 雅山南是印度各邦和英属东印度公司:当十八世纪的时候东印度公司曾几次企图进 入西藏,它的积极程度日甚一日。但是,理藩院在十九世纪之初对西藏的西邻几乎 仍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在印度的东印度公司和在广州的英国商人是来自同一国度。 新疆以西是操突厥语的穆斯林哈萨克游牧民,他们既向俄国也向清朝纳贡。还 有在山区的柯勒克孜各部,也是穆斯林。以费尔干纳为中心的浩罕是主要从事农业 并定居于城镇的伊斯兰国,其统治者向清朝纳贡。但是清朝也向浩罕纳贡,因为清 政府为了保持新疆西境的安定,定期赐与浩罕统治者以银两和茶叶。在清帝国看来, 塔什干、布哈拉、“博洛尔”、巴达赫尚(巴达克山)和杜兰尼人的分崩离析的阿 富汗国,都是向清帝国朝贡的国家。 在清政府的心目中,纳贡的地位就是给外国人在特定条件下以经商权,使皇帝 对外国朝觐者的权威合法化。但是这并非附庸关系,也并不表示要求清朝保护。仅 有的真正的“保护国”是在帝国边境以内的属国,其中某些统治者被认为是贡谒者, 不认为是外国人。 1689年的尼布楚条约使莫斯科政府无可奈何地承认了整个黑龙江流域为中国领 土,并且向北向西撤退到无争议的俄人地带。虽然清朝政府认识到俄国是西伯利亚 的大国,却不了解俄国人在技术上多么先进和军事上多么强大。结果清廷对满洲以 北诸部仍采取“羁縻”政策。清朝派员前往树立中俄界桩时,他们竟把界标马马虎 虎树立在距离商订的边界线以南很远的地方,放弃了根据尼布楚条约规定应属清帝 国的领土约两万三千平方英里。俄国则乘清朝不注意黑龙江以北领土之机,在十八 世纪继续在西伯利亚移民和勘探,进而巩固它在那里的地位。 ------------ 转自军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