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码头附近的爆炸 俗话说:一个人一个想法。俄罗斯海军界元老尼古拉。阿梅利科已有85岁高龄, 他认为没有发生任何碰撞,一切都归咎于鱼雷质量太差。 其实,也不是太平洋舰队前司令不相信两艘潜艇在理论上有相撞的可能。他曾 经坚定地支持我们另一艘潜艇K129潜艇是由于美国“剑鱼”号潜艇的撞击于1968年 沉没;而关于库尔斯克号惨剧,他却否认了这种可能。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K129潜艇是被美国‘剑鱼’号潜艇撞沉的。但是,库尔斯 克号却与之不同。我认为,这件事与美国人无关……我想,库尔斯克号失事原因出 在我们新研制的鱼雷导弹上…。” “但是,大家公认我们的鱼雷是世界上最好的鱼雷,就连美国人也承认这一点。 这种武器又有多种保险装置,怎么会自己就爆炸了呢?” “你听说过关于B -37潜艇的情况吗?” “听说过。” “你去问一问艇长:为什么他的全部鱼雷弹药‘无缘无故’地爆炸了呢?” B -37潜艇艇长阿纳托利。别格巴上校住在波利亚尔内市,那里1940年曾发生 过类似库尔斯克号核潜艇的惨剧。我从维季亚耶沃镇乘车去那里采访他,好在路途 并不太远。 阿纳托利。别格巴是个好客的主人,他端来泡着越桔和云莓果的茶水,还有香 摈,让我自己选择。 没有枪声的冷战过去了,但是军人墓碑上的名字却逐年增多。 B -37柴油机动力潜艇原本准备去新地岛打靶,然后再去加勒比海和古巴,但 是发生的惨剧,不仅取消了所有原定计划,同时也注销了122 名海员年轻的生命。 是粗心大意,是故意报复,还是破坏活动? 当尉官时,我们有一次庆祝领航员晋升新的军衔。事情发生在波利亚尔内市警 备区食堂,那里每到晚上就聚集很多人,像酒吧一样热闹。乐队奏响舞曲,海员们 邀请小姐进入舞池翩翩起舞,我看上了坐在临桌的一个招人喜爱的金发姑娘,但是 大副制止了我:“别胡来,她不跳舞!” “为什么呢?” “以后你会知道的……” 后来,我看到有个年轻的尉官邀请那个姑娘,遭到姑娘的拒绝。晚会结束了, 当成双成对的人群走向出口时,我看见那个傲气的金发姑娘走起路来明显地有点瘸, 并且也没有任何人送她。 “这是大家经常提到的哪个姑娘吗?”在路上我就迫不及待地问大副。 “就是她。” 住在本市的老居民都知道这个姑娘,我只是偶尔听别人讲过一次。 在“新罗西斯克”号战舰失事以后,舰队已有7 年没发生过在波利亚尔内潜艇 大队出现的这次重大事故。 1962年1 月11日是个不幸的日子,这天起初与平常并无两样。所有那些“黑色” 的日子,都有这样一个特点,就是祸从天降。只是这次事故的前天晚上曾是一个风 高月黑的北极之夜…… B —377 大型柴油电动潜艇停靠在叶卡捷林堡港湾5 号码头。当时,艇上装载 着鱼雷。阿纳托利。别格巴中校本来正在休假,现在被紧急召回。加勒比海“导弹 危机”引发的政治和军事局面阴霆密布。i -37潜艇处于战斗值班状态,要做好充 分准备,立即投入战斗。 清晨70多名水兵、士官在港湾列队迎接艇长,大副西蒙尼扬大尉根本没有感到 死亡的临近,他声音洪亮地向艇长报告已做好升旗准备。国旗和舰首旗在军乐队激 昂的伴奏下高高升起。 “登艇!”别格巴下达口令。于是潜艇上各种机器和设备像往常一样,开始转 动起来。在这种情况下,艇长一般都是最后一个进入潜艇。 “8 点20分我登上甲板,”别格巴向我叙述着经过,“我突然听到‘啪’的一 声响,脚下的甲板也震动了一下,同时看到指挥台舱口冒出浓烈地黑烟,就像蒸汽 机排气管一样。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发生了短路,电缆线烧坏了。去年夏天曾有过这 么一次,不过不是在这艘艇上,而是另一艘潜艇。当时为了灭火,被迫打开尾舱口, 取出灭火瓶。我上了码头,拿起电话向参谋长尤金少将做了紧急汇报,然后立刻回 到艇上。甲板上控制升降舵的操舵兵忙得团团转。在舱室隔窗内一些通信兵和勘测 兵在匆忙检查外置天线,烟雾如此之大,以至于使人不敢从人口进入中央操纵台。 我让通信兵直接跳到甲板上,以免受毒气的熏蒸。我自己则跑向艇尾,那里有一个 应急救生口,从那里可以进入7 号舱。跑了没有10步远,一声巨大的爆炸把我卷到 了水里。我并没有感觉到冰水的寒冷,我落汤鸡般地爬上护舷木,惊讶地看着眼前 发生的一切:面目皆非的艇艄缓缓地沉人冒着热气的海水中…… 身受重伤的艇长与其他重伤员被送往军区医院。 全城都被震惊了 B -37潜艇停靠码头所在的鱼雷基地上有一名上尉叫瓦连京。扎瓦林,他当时 就在爆炸区内,但是却幸运地活了下来。我与他多次在波利亚内尔、皮捷尔和莫斯 科见面,目前一切安好的瓦连京。扎瓦林有一篇当天的日记:“我沿着窄轨从鱼雷 库用鱼雷车运送鱼雷时,毫无防范地突然发生爆炸……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雪堆中, 帽子没了踪影,衣服上一个纽扣也没有了。一片漆黑。雪地上是乱七八糟的导线。 有一股燃烧的梯恩梯炸药味直刺鼻孔,冒出的烟也很辣眼睛。 码头上的场面令人难以想象:遇难者的尸体被送到鱼雷库房,准确地说是送到 爆炸后划出的警戒区。B —37潜艇艇艄扎在水里,而艇尾则翘起来。身着潜水衣的 潜水员从码头上奔向潜艇,其中有人已经下到打开的尾舱口内,并从那里拉出了一 个奄奄一息的海员。然后潜水员又爬进艇舱,过了很长时间终于从舱口里露出一个 戴着头盔的脑袋,但是这个小伙子使出全身力气也没能爬上甲板,显然是挂住了什 么东西,我们眼看着他从尾舱又落到水里……岸上的人惊呆了…… 河岸边的山丘上站着一群带着孩子的妇女。听见轰隆一声玻璃被砸开的声音, 她们就奔向此刻她们的男人应该在的位置。救护车呼叫着从他们身边穿过。在那个 时刻谁的心里不难受啊?如果自己家的人也在那里,那会怎样呢?“ 紧靠B -37潜艇停泊的是C ——350 潜艇。同时爆炸的12枚鱼雷也毁坏了这艘 潜艇。 在C ——80潜艇及其全体海员悄无声息地在大海里消失之后,整个城市还没有 从悲痛中摆脱出来,新的灾难又将炸碎的金属残片和弹片铺在人们的面前,巨大的 压缩瓶像导弹似的在港湾和山丘上空向四方飞散。 瓦连京。扎瓦林说:“其中一个气瓶掀掉了房盖和顶棚,掉到了我邻居家的厨 房。外面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震痛了人的耳膜,女主人吓呆了,她抱着一岁多的婴儿 跑到了街上,一直呆到天亮。爆炸的回声波及到北莫尔斯克,甚至基尔定岛……” 阿纳托利。别格巴说:“苏联海军总司令,海军上将谢尔盖。戈尔什科夫亲自 来到医院,向我调查事情的经过。问我对爆炸原因有何看法?在不久之后召开的苏 共中央委员会上国防部长马利诺夫斯基将波利亚尔内发生的特大事故向赫鲁晓夫做 了汇报。我不知道总书记有何反应,但是马利诺夫斯基是要把我押上法庭进行审判。 好像根据国家调查委员会的报告果真做了这样的决定,但是委员会的报告比潜艇打 捞和详细检查早了5 天,显然他们是有点着急了。我们在处理军事生活的一切问题 时,都是遵循一个思维模式:组织工作力度不够。” 1962年,那是“唯意志论”和“主观论”最盛行的年代。国防部长说“送交法 庭”,那就等同于判决书。至于判几年和在何地执行等细节,则由军事法庭做出决 定。6 月在波利亚尔内开庭审判B -37潜艇艇长。别格巴没有请律师,而是自己为 自己进行辩护。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别格巴先生?” “他们给我派了个女律师……你说她能懂我们这个行业、我们的工作和我们的 技术装备吗?公诉人问:”为什么你们鱼雷气瓶的检查期限过期两年‘?我回答: “验收鱼雷时我正在休假。我只看到了履历本的副本,而副本上不填写检查期限, 检查期限记录在军械库内存放的原件上。’下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还没有拉警报, 你们所有人就慌慌张张跑向艇尾?‘。我回答:“尸体在潜艇各舱内的分布位置证 明遇难者中的每一个人都处在警报给他规定的位置上。这里有潜水员检查潜艇的报 告为证。’他们又问:”你作为艇长,为什么跑向失火的相反方向即艇尾?‘这句 话明摆着是在问’你为什么那样胆小怕死?‘我说:“在没有人从里面帮助的情况 下,进入1 号舱的舱口无法打开,而尾舱是应急舱口,我自己就可以打开。只能从 那里进入潜艇……’他们在一艘潜艇上按我说的话做了实验,一切准确无误。实验 证明装载鱼雷的1 号舱舱口不能从外面打开。” 别格巴在法庭上捍卫了自己的人格,也捍卫了殉难海员的荣誉。他不是法律专 家,但却是一名高级专业潜水员。说来也怪,隶属于国防部长的军事法院对上级判 定的“罪犯”却认定无罪!这个勇敢而真诚的法律卫士就是费奥多尔。季托夫少将, 可以想象,他当时挨过领导多少骂!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人对判决书立即提出上诉 并报最高法院。最高法院军事法庭也找不出艇长有罪的证据,驳回了检察院的起诉。 于是赶紧把收回的党证还给了别格巴,但是他在海军的声誉却受到严重损害。 据说,英国海军在给军官做鉴定时有一栏“走运一不走运”的内容。可能我们 的人事部门里有人认为35岁的他“不走运”,而将他从战舰上踢到巴库高等海军学 校去教书。他在那里教授战术学,一直坚持到脱掉军装。他将自己的妻子也安葬在 了巴库。当那里开始大搞清洗俄罗斯人的沙文主义时,他才回到住在波利亚尔内的 女儿家,把自己的房子、家具等一切东西都扔在了阿塞拜疆的首府。他只留下了奖 章,佩剑和一个旧相册。 我与阿纳托利。别格巴坐在摆满书籍,还有版画和鹿角的一居室拥挤的房间里, 品尝着云莓果茶。我知道,追问他舰艇失事的详细情况,对于他来说实在太残酷了。 但是他这个白俄罗斯族顽强的男子汉饱经风霜,不屈服于任何困难…… 其实,后来很长时间大家都在试图弄清鱼雷的爆炸原因。不仅是检察院的调查 人员,就连舰队的反间谍人员也插手这件事情。尽管他们控制了潜艇,准确地讲是 潜艇的残骸,还有鱼雷的碎片,以及许多目击者,但是最后连一条像样的原因都没 说出来。 “阿纳托利。别格巴先生,你对鱼雷爆炸是怎样看的呢?” “我休假回来时,我的鱼雷兵向我汇报:首长同志,我们接收的不是弹药,简 直是一堆垃圾!原来质量好的鱼雷都装备到了开往大西洋彼岸古巴的舰艇上,而给 我们第二梯队的却是在库房里搜罗到的过期的旧货,尽管我们也在执行战斗值班。 一般存放到舰艇货架上的鱼雷在气瓶中只充填一半的压力,而让我们却充满全压, 即达到200 个大气压。我拒绝这样做,但是司令部的水雷主任认为在当前世界紧张 局势下必须这样做。我说,那好吧!我执行上级的命令,但是支队长要在值班日记 上签字。于是,支队长写上‘压力为200 个大气压’。后来在法庭上有人一直回避 这个问题。支队长功不可没,尽管没有找到值班日记,但是他承认自己写的内容。 依我看,问题就在于鱼雷气瓶中的压力太大,很可能导致气瓶瓶底爆裂。在失 火前我曾听到有‘吱味’的声音!气流割开了鱼雷的蒙皮,而鱼雷上又涂有润滑油。 再加上板架下面存放的由回收材料制成的氧气罐,这样灾难就不可避免了。因为氧 气中的润滑油可以自行点燃。鱼雷组组长谢苗诺夫准尉刚刚报告完失火情况,就被 烟雾熏死了,这几乎与‘共青团员’号上发生的情景如出一辙……温度骤然升高, 然后爆炸,12枚鱼雷也被引爆……就是在这次事故发生之后,才禁止在鱼雷舱存放 ‘回收’气瓶。至于有些传闻,说是在艇艄有明火操作,焊接装药部位的压痕等等, 纯属一派胡言!我以艇长的名义向你保证! 你听说过那个被弹片炸伤的姑娘吗?目前我们在一个部门工作:我是老战士联 合会主席,她是波利亚尔内市残疾人联合会主席。命运真能戏弄人……“ 妈妈喊“发生战争了” 按照别格巴先生给我的地址,我很轻松地就找到了那个我至今也未能与其跳上 舞的金发姑娘——伊琳娜。哈巴洛娃。她住在市区的一个山丘上。我轻轻地敲了几 下大门,出来给我开门的是一个精力充沛、态度有点强硬、但还算比较可爱的女人, 有一条狗和两只猫跟着她,她瘸着脚把我领进屋……拿出了一些旧照片。 “你瞧,这就是我家以前住的房子。当时波利亚尔内市有许多这样的一层木房。 我当时上三年级,那天由于功课少,妈妈就让我多睡会儿觉。突然很大的一块气瓶 碎片击穿了房顶,落到了我的床上。多亏了床头上的那根金属横梁承受了全部重力, 只是一个小边碰着了我。尽管筋骨被砸断,内脏器官也有损坏,但我当时还很清醒。 妈妈一边大声喊叫‘战争’,一边抓住我和妹妹就向防空洞跑。后来发现身上全是 血……就跑着找汽车,然后躺到了地上,拦住了一辆翻斗车。我比受伤的海员去医 院要早,在那里做了必要的包扎之后,乘快艇把我送到北莫尔斯克,从那里乘飞机 又到了莫斯科。在位于索卡里尼科的鲁萨科夫医院住了将近一年,那里的医生虽然 很好,但是终究没能把我的腿治好……后来回家继续上学,毕业之后在海军医院当 了卫生员……” 正在我们谈话时,一个小男孩闯了进来,立即又被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给拉走 了,这个女人是伊琳娜的女儿奥莉妮。我突然明白了,后来有人在晚会结束时,决 定送这个跛脚的金发姑娘回家,并商定了终身大事,喜结良缘。就这样一名英俊的 海军上士成了伊琳娜的丈夫,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几年,后来又分手了。而伊琳娜, 一个带着孩子的残疾女人后来居然找到一个比前夫还要出色的新的伴侣。这不全是 命运的安排,最主要的是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帮助了她。 伊琳娜每天都在为波利亚尔内的残疾人忙碌着,在家里她要抚养照看外孙,每 月从国防部得到的伤残补助金为83卢布26戈比,但她没有怨言。 “要说与阿纳托利。别格巴,我们实际上是在不同的单位。我对他没有任何怨 恨,他自己也遭受了这场爆炸。” 这段故事算是讲完了,而我们在那次惨剧中又能责怪谁呢?在长期的冷战中高 度战备有时是以血的代价换来的。在波利亚尔内发生爆炸几个月之后,差点在加勒 比海又发生核爆炸,两个超级大国为了争夺霸权地位在那里面对面地交上了火,染 上波利亚尔内海员鲜血的四艘潜艇与B -37相同,即B -36,B -4 ,B -59和B -130 也前去助阵。后来高级首长对跟踪美国海军的“红色十月”号舰长说:“我 们就没指望你们活着回来!”当然这又是另一段故事…… 今年的艇员节在波利亚尔内市庆祝得隆重而又热闹。老战士们也都下海了,水 面上漂流着一个个花篮…… 我与别格巴先生坐在同一餐桌。他礼服上的金色肩章被一头还算浓密的银发衬 托得更加耀眼,这个魁梧健壮的老海员怎么看也不像70岁的人……过了一会儿,他 就突然不见了。 “阿纳托利。别格巴先生到哪里去了?” “又到他的人那里去了……” 到了驻军烈士公墓我才追上阿纳托利。别格巴。那里矗立着一个几乎与雪堆同 高的灰色水泥墓碑,上面写着:纪念1962年1 月11日在履行军人职责时牺牲的艇员。 我听说别格巴上校在每一个节日都要到自己的海员这里来。海员牺牲了,艇长 却活着。这是个令人很难接受的事实。我看到别格巴脱下自己黑色制服上衣。他抑 制不住内心的悲痛,爬在墓碑上哭泣着:“弟兄们,你们等等我吧!我很快就来找 你们……” 他用袖子排了掸花岗岩上的雪,露出一行字:西蒙尼扬,谢苗诺夫…… 现在又出现了库尔斯克号惨剧,库尔斯克号潜艇的沉没对于他来说,就如同自 己的舰艇发生爆炸。 “阿纳利。别格巴先生,您认为库尔斯克号核潜艇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想,与我的舰艇一样,是鱼雷爆炸了。” 我就带着他的这个看法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