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恶虎出笼 “呜——空空哐哐,空空哐哐……” 火车又过来了。听,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吱”,是刹车声,是车轮 摩擦钢轨的声音…… 他躺在铺上,紧闭双眼。看守隔着铁门,从小窗洞中看了看,确信他睡熟了。 可是他的心并没人睡。他支楞着耳朵,细听远处火车的声响。每当夜幕降临, 不论是老老实实地坐在牢房中,还是安“安静静地”入睡“,他的耳朵都不休息, 总在捕捉火车的声音。 “呜——空空哐哐,空空哐哐……”从远处开来……速度减慢……渐渐进站…… 刹车……几分钟后,再“呜”地一声长鸣,火车启动,车轮碰撞钢轨,“空空哐哐” 地响……速度渐渐加快……他精细的脑子里仔细计算:几点钟有一班火车,在车站 上停留几分钟;几点钟又有一班火车…… 他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火车声里:他的全盘计划,就要靠这火车去实现。 自从1991年11月被关押进洛阳这所监狱,已经过了八百零二天。度日如年,每 一分,每一秒,都不知是怎样捱过来的。还、捱多少天?八千天?不,无期徒刑, 没有期!一辈子。就要在这高墙电网之中度过。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自己要发疯。 就这样苦苦地捱下去?将自己的青春、自己的抱负、自己的本事……统统湮没在这 四堵墙壁一角天空之下?夜深人静,他僵僵地躺在床上,心里恨得滴血,牙咬住枕 头,像咬住自己的心。 不!决不! 必须好好打算自己的出路! 他身材颀长,面貌端正,风度儒雅。在这样的好皮囊里面,却装着一副恶虎一 样的心肠,他敢干“大事”,不计后果,手狠心黑。可是表面上丝毫不露。他留给 人们的印象是:不多言不多语,见人先笑,谦恭有礼,勤学好问。他有一身好“本 领”:脑子聪明,身体健壮,心灵手巧,善于筹划;在部队里练就了百步穿杨的枪 法,学会了一套机械维修的技术。 他一样一样摆出自己种种长处——这些都是本钱,是自己逃出这个牢笼、成就 “大事”的本钱!要充分利用自己的种种长处。 他作了精心的计划。 在监狱里,像他这样老实听话的犯人确实不多见。他从不抗拒改造,对看守们 毕恭毕敬,经常向“政府汇报思想,看守们都认为他是个认罪服法的模范;虽然他 不爱说话,可是待人和蔼,与其他犯人也相处得很好。最让人放心的是,他一直踏 踏实实干活,不嫌脏不怕累。这个犯人心灵手巧,学什么会什么,正好监狱里缺个 电工,监狱领导就选中了他。他不负领导的期望,努力学习电工技术,工作干得十 分出色。当然,比起那些操纵机器的犯人,他活动的范围大得多了,可以在车间里 外随便走动。 每天短暂的放风时间,他默默地在操场上跑步,一圈又一圈,不论酷暑还是严 冬,不管刮风还是下雨。回到监舍,趁看守不备,他利用床铺、窗台,悄悄地做引 体向上,累得呼哧气喘也不停歇。本来健壮的身体,更有了一股韧性。 夜幕降临,他躺在铺上,开始仔细谛听远处火车的响声,掐指计算火车到站和 发车的时间。那“空空哐哐”的声音已经耳熟能详,心中也画出了一张精确的列车 时刻表。 从监舍到车间,每天往返一个来回。他低眉顺目地跟着看守,随着犯人的队伍 走。从来没人发现,在这短短的路途之中,他用心观察每一段围墙、每一个岗楼, 什么时候岗楼上有武警把守,什么时候武警们下岗,他心中牢牢记住了一张明细时 间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八百零二大过去了,他确信自己做好了逃跑的一切准备, 只等待一个时机。 这个时机终于到来了! 1994年3月13日晚7点15分左右。早春天气,夜幕已经降临,车间里却仍然灯光 通明。这几天机器出了故障,为了不耽误工作,看守带领着犯人还在机器旁忙碌着。 突然,“刷” 地,灯光熄火。停电!真糟糕! “电工!电工!快查一下闸盒,是不是保险丝断了?” 他应声而至,大声答应:“哎,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四周一片漆黑,他心里却像闪电一样明白时机到了! 他脑于飞快地转动:这个时间,正好应该有一列火车进站;这个时间,岗楼上 正好没有武警……天赐良机! 几分钟内,他精确地完成了一系列动作——灯光熄灭的刹那,他伸手将一把大 号铁钳抄在手里;墙角有一架铝合金梯子,那是修电线用的,虽然用铁链锁住,岂 奈他何?!他猫似的几个箭步窜到墙角,手中的铁钳一用力,“咋”,指头粗的铁 链被剪断了。他掮起梯子,闪身出了车间。迎面忽然出现一个人影,低声喝问: “谁?干什么的?” 他语气平稳地回答:“电工。修闸盒。” 言毕,毫不迟疑地飞身便跑。从车间到围墙,百米之遥,眨眼就到了墙根下。 他坚好梯子,抬头望一眼墙头架设的电网,从衣兜里掏出电工胶布,几下就缠满了 双臂,再戴上一副电工手套。他确信已经绝缘,飞身上梯,攀上了岗楼。浓重的夜 色中,身后是囹圄,面前是自由,他毫不迟疑,从六米高的围墙上一跃而出。 落地的瞬间,脚踝上一阵剧痛深入骨髓。糟糕,脚踝摔伤了。可是逃跑的渴望 使他顾不得疼痛,跃身而起,稍稍辨认了一下方向,先向东、再向南、急速跑去—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火车站,此刻正该有一列火车出站。他的希望就在那里!快跑, 快跑!身后的监狱里,警报声、呼喊声、哨子声、枪栓声已经响成了一锅粥…… 大约跑出两公里,小车站已经遥遥在望。暮色中,眼见得一列货车缓缓出站, 正渐渐加快速度,“空空哐哐……”,这是他梦境中几百次出现的美妙音乐啊! 他忘记了脚踝上的剧痛,随着火车紧跑几步,瞅准车厢外的把手,一个箭步飞 身而上,双手已牢牢抓住了把手,身子也随着火车腾空而起。 火车的速度已经加快,“空空哐哐……”,越来越快。他双手紧抓着把手,身 体虽然腾空,但久经锻炼的双臂毫不感到吃力。他让自己稍稍停歇片刻,浑身肌肉 一紧,双臂一曲,一个引体向上,身体已经攀住了车厢的边缘;再一用力,翻身进 了车厢。 这是一节运煤车。翻过车厢的刹那,警惕的眼睛就将车厢里扫视了一遍。突然, 车厢角落里一团黑影使他攀然一惊。 “谁?”他恶狠狠地问,顺手抄起一大块尖尖的煤块,朝黑影逼去。 “别,别……俺是耍猴的,顺便搭个车。” 他冷冰冰地看了看那个浑身脏兮兮的老头。那人确实带着一只猴子。他的目光 盯住了老头怀中的包袱。 “把包袱给掩扔过来!” 耍猴老头怯生生地看了看这个恶虎一样的家伙,下意识地把包袱拖得更紧。 “看啥?告诉你,俺是从大狱里逃跑出来的!” 耍猴老头一听,浑身发抖,忙将怀中包袱丢了过去。 “恶虎”迫不及待地翻开包袱,不禁大喜过望——包里是几件旧衣服。他赶忙 连脱带撕,把身上的囚服扔掉,换上了老头的衣服,虽然又瘦又短,但已经心满意 足了。 他疲惫地靠着车厢板坐了下来。列车飞跑,早春的寒风吹得他透心凉,但他知 道,他离危险越来越远了。渐渐地,脚踝上的疼痛钻入骨髓。他瞥一眼车厢角落里 那个可怜巴巴的老头,管自低头闭目——得考虑考虑下一步咋办了。 火车“空空哐哐”地飞跑,行进在河南大地上。天已黑尽,两旁景物已经模糊 不清,但中原大地上星罗棋布的村庄、广袤无垠的田野、星星点点的灯火,使他感 到了家乡的温馨。列车是从洛阳附近开出的,要奔向哪里?不知道。自己随着列车 会到哪里?更不知道。寒风飓飓砭肌透骨,他心头却像揣了一团火。 回许昌?是的! 那里有他的爱——他的家,他的恋人,他的兄弟。 那里更有他的恨——他是在那里栽倒的。他必须再从那里站起来! 但是,现在是奔向哪里?不辨方向,不知路途,心中一片渺茫…… “呜……”突然列车一声长啸,“空空哐哐”,速度开始减慢,刹车和车轮也 什始发出“吱吱”的尖叫声。 “要进站?!”他浑身一激灵,坐直了身子,拼命压住狂跳的心脏,大瞪双眼 努力向黑暗中望去——这是哪里?车站上会不会有荷枪实弹的警察在恭候他?脑海 里急速翻腾。闪眼问,一个站牌一晃而过。 “宝丰!” 心头突然点燃了一盏明灯,脑子快速转动起来,腿脚也恢复了灵敏。猛然间的 惊喜使他简自有点透不过气来了。真是天不灭曹!刹时间,一个计划形成了。 不待列年停稳,他飞身下车,瘸着一条腿,倏然隐身在黑暗中——宝丰!宝丰! 他同母异父的大哥就在这个铁路工务段啊! 浓浓的夜色中,他走街穿巷,一直来到大哥门首。不料拍门拍得山响,却没人 应声。糟糕!大哥不在。这时他才感到饥饿、寒冷和脚踝上的剧痛已经他他疲惫不 堪。 咋办?腹中空空,囊中无银,这里离许昌路途遥遥,更何况脚上还带着伤…… 虽然心情沮丧,脑子却仍然清醒——这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大脑,善于思考,思路清 晰,转动灵活,加之富有阅历,智商在中上等水平。用在正道上,这副头脑可以大 有可为;可是现在它长在这个“恶虎”的脑袋里,越发如虎添翼。窘迫中,他急中 生智。 勉强支撑起饥饿困倦的身体,强忍着脚上的疼痛,他一瘸一拐地向工务段办公 室走去。 “我是张X 的弟弟,做生意赔了本,扒火车回来的。”工务段领导疑惑的目光 在他身上又短又瘦的衣服上扫来扫去,他深知一言不慎,满盘皆输,尽可能装出一 副老实诚恳的样子,话语也哀婉凄切,“现在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刚才去找我 大哥,不巧他不在。请求领导暂惜二十块钱。我一回家,马上打电话,让我大哥还 您。”态度万分恳切,措词十分得体。 那位领导犹豫片刻,刚刚的一点怀疑被他一番言语打消了:“你哥出差了…… 嗯……好吧,借你二十块钱,不过你得打个借条。” 他抑制住欣喜若狂的心情,装得感激涕零:“中、中……谢谢,谢谢!” 领导带着他走进工务段财务室,迈进门来,他眼前一亮:保险柜!财务室里摆 着一台保险柜。久违了,保险柜! 他忙收摄心性,低眉顺目地写借条、领钱、毕恭毕敬地向领导和出纳员致谢。 临出门时,他习惯成自然地将室内扫视一眼。以这一眼,保险柜摆放的力位、室内 的门窗出入口,一一摄入了他的眼帘,工务段领导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做了一回地 地道道的东郭先生:他怜悯那只“中山狼”,谁知“中山狼”恩将仇报。六个月之 后,工务段财务室失窃,有贼趁夜潜入财务室,撬开保险柜,窃走了一万两千元。 坐拥书城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