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0、审官与罪犯还在讲学问 吴庆五在北京西什库买了10套房子,据他交待这是他花钱为自己和李真共同买 的,但实际落实到李真名下的是一套房子。1996年初,李真住在河北办事处,让吴 庆五领着去看房子,说要一门403 那套,吴庆五就把钥匙给了他。过了一段时间, 李真又拉他去看房子,正在装修。李真说:“庆五,我得买套家具。10万。”吴庆 五说:“行。”一个月后,还是在那套房子里,吴庆五给了李真10万元人民币。 1998年李国庭出事了,专案组在查烟厂5000万元贷款的事。李真、吴庆五脚上 长草———慌(荒)了手脚。他们赶快问乙,有事没有?乙说5000万元贷款都用在 给烟厂购买进口设备上了,不会出问题。二人虽然谁也没有看到他怎么购买设备的, 但还是放心了。乙很有办法。又问调汇问题。乙说,1 :10体现在烟厂的账上。又 问政策性汇率,即1 :6 明朗化了怎么办?乙说最多只是双方利益分配上的调整。 又问,那么2000万呢?查不出来吗?乙说,难说,真查就能查出来。 完了!最担心的问题还是不能打保票。财黑惹祸,树大招风。赶快想辙吧! 吴庆五与李真商量。吴庆五同意把已经让乙放弃债权的2000万元继续改为贷款。 他给高某打电话说:“你那1000万元贷款就说还没有还呢,让我拿去用了。你先承 担一下,如果要求还,你就再还一次,我将来想办法还给你。” 至于自己原来借的那1000万元,再补个借款手续就行了,反正都用在保定工程 上了,承认是借款,还没还。接着便与在香港的乙联系上,让他补个贷款协议。吴 庆五向乙的妻子要了合同纸,又怕印泥被分析出来,出问题,而没有补。他对李真 说:“不管谁说,都是借贷问题。乙最多也是挪用公款问题,判15年。我没问题。” 又说:“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说不知道,跟你没关系。这是借贷行为。” 就在他们这样慌手慌脚堵窟窿的时候,乙却在国外稳坐钓鱼台。向高某和吴庆 五的贷款合同他还都保留着,说用调汇利润充顶只是一句空话。他不想使自己太被 动。他对李、吴讲把账平了,其实也是虚晃一枪。账是没办法平的。后来乙交待说 :“主要是李真提要求,我就说账平了,这样他们就以为2000万元不再是借款了, 已经变成他们个人的了。” 但当时为了对付张家口烟厂,乙说把账弄丢了。反正东租冀办撤销,河北企业 投资公司成立,过去的账没用了,弄丢了,吹灯拔蜡了,看你有什么办法?哄死人 不偿命。他手下的财会人员说,乙对他们讲,东租冀办撤销了,业务不开展了,所 有的账都封存,由我保管。我们就把所有的账搬到他的办公室,也没清点、登记。 后来在企业投资公司的新账上,就没有再见到海南世通公司的2000万元,床底下的 蚊子———不在账(帐)内了。 “丢账”这一手很绝,胡萝卜就烧酒,仗个干脆。这样乙在跟张家口烟厂算总 账的时候,就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因为根本就没有账了,还顾虑个什么?再 说烟厂根本无人知道外汇额度的事,所以统统按1 :10结算,最后烟厂还欠东租冀 办800 万美元。烟厂的财会人员不理解,乙就开导说:“你就别问啦。这你还不清 楚?跟李国庭干这么多年,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得,一切都安在李国庭头上了。 吓得那个烟厂管财务的人说:“我有几个脑袋还敢再说下去。” 监视室里的领导和同志们,包括过去审讯过李真的同行,从陈晓颖一进审讯室, 就为他捏着一把汗。那里是赛场,他们是加油助威的观众。一开始他们比陈晓颖还 紧张。他们认为陈晓颖太放得开了,太不紧张了。现在看来,真多亏了这种放松, 真正的放松。放松和随意把李真瓦解了。再加上博闻强记的高水平、高素质。古文 谁背得了?外国文学名著谁读过那么多?另外还有起点和创意,即认识问题和解决 问题的起点和创意。陈晓颖有点玩艺儿。但李真最终会怎样呢?现在虽然谈得很好, 但也只是光听见水响,看不见鱼跳。这样轻松的聊天还要持续多久李真才能交待问 题?十天八天?半个月?一个月拿下来行不行?那么陈晓颖还得背多少书?他撑得 住吗? 从表情上看得出来,李真很想做陈晓颖提倡的那种父亲。但是他现在还做不了, 他不知从何做起,从何说起,与肉体搅在一起的灵魂已经成了一团乱麻,自己还搞 不清楚,怎么向世人公开,如何向儿子交待呢?他想让高人陈晓颖给理一理。 陈晓颖摆出了有问必答的样子。他觉得已经基本上跟李真沟通起来了,他看出 李真开始为灵魂的问题操心了,因为肉体左右起来已经有了很大的难度。灵与肉必 须分开,这对他来说才是一个最佳的选择。物质的东西,即金钱、美女和他的肉身, 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如果他被判死刑,这些东西都将离他而去。当然物 质不灭,但对他来说是不存在了。 只有精神还放着光芒,还真正地属于他。身体被囚禁,灵魂却是自由的。他现 在想什么都可以,谈什么都自由。而且肉体消亡,精神却可以留给世人,留给儿子。 李真说:“陈组长,你叫我从何说起呢?说我坏透了,黑透了,我不服气;说 我怎么好,我又没有做到,总之,我很难表述我自己。” 陈晓颖说:“我理解,非常地理解。人的一生都有上岗下坡的时候。所以我要 给你讲一个方法问题、角度问题。” 有哪个钉钉,挂哪个瓶瓶,陈晓颖好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你读过前苏联的一部著名的小说《叶尔绍夫兄弟》吗?李真说读过。那好,有 一个情节你可能记得,那就是沙皇让宫廷画家们给他画像,但是谁也画不好,就给 拉出去杀了。有一个画家却自动找上门来要求给沙皇画像,这不是找死吗?哪知道 沙皇把他的作品拿过来一看,大声赞道,画得像!画得好!重赏画家。秘密在哪里 呢?原来沙皇虽然长得高大魁梧,但有一条腿是瘸的,站不直,一只眼是瞎的,睁 不开。别的画家对这两点表现得不艺术,所以被杀。毛遂自荐的画家却处理得很好, 他让沙皇单腿跪着射箭,这样站不直的瘸腿看不出来了,瞎眼正好用来闭上瞄准, 天衣无缝。你能说不真实吗?不能。这就是方法和角度的问题。 李真激动了一下,好像可以按这个办法来自画像了,给自己一个能够接受的结 论,给世人和儿子一个看得过去的形象。但是具体怎么画,他又茫然起来。 陈晓颖说,欲望、追求是打破平衡的动力,然后就有了两种可能:一种是,怀 有欲望和追求的本体实现目标升上去;一种是,一头栽下来。关键是要看自控能力。 聪明的李真应该知道,陈组长这是在给他一个台阶下。本来他索贿受贿和谋求 晋职封疆已经是红了眼、发了疯,但陈组长没有用“贪婪”、“野心”等词汇,而 是用了“欲望”和“追求”这两个词,这就舒服得多了,就好像合理处理了瞎眼和 瘸腿。 他赶快主动接下去说:“是啊,欲望太大了,没有控制好。灵魂成了肉体的奴 隶,自觉不自觉地接受了别人的钱和物。” “打住!打住!不谈案情。你犯规了。”陈晓颖说,“我倒很想听听你对灵魂 的看法。”他知道还不到说的时候。不到时辰不生,不到时辰不死。裁缝仗着热熨 斗。现在火候还不够,还不到揭锅的时候,一揭三把火,不如欲擒故纵,卖个人情。 果然李真很佩服地看着陈晓颖,那意思是,陈组长对获取罪证并不看重,而更 关心他的灵魂,这使他非常感动和钦佩。 于是二人就灵魂和欲望的问题作了长时间的探讨。李真曾经到一个效益不好的 国有企业去搞调研,发现那里工人过节连蔬菜都买不起,经理得了癌症,为给企业 省医药费,毅然把输液的针头拔掉。当时李真被感动得掉了泪,心灵受到极大的震 撼,可是回来插手一个建筑工程照样捞钱,真是欲壑难填。心灵、良心为什么总能 闪现善的一面,但又是那么软弱,抵挡不住强烈欲望的诱惑呢? 李真说我也看过佛经,觉得里面的故事很有意思,道理也很明白,就是距离现 实太远了。 谈起佛经,陈晓颖来了兴趣,他说你读过《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吗?李真说翻 过,这是万经之首。于是二人就佛经问题,二郎神缝皮袄———神聊(缭)了一阵。 但李真心里还是有个结,佛经讲的谁能做到啊,依得王法打死人,依得佛法饿死人。 陈晓颖说,我们可以从积极方面去理解。比如五祖弘忍禅师要把衣钵传授给后继者, 考他们。神秀上座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觉得他行,可当接班人。但又跳出一个扫地的和尚,也口出一偈:“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境界更高,就被选中了。这个扫地的和 尚就是六祖慧能禅师,是我们河北涿州人。 ---------- 深圳特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