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马俊仁现象 “土老冒”教练 马俊仁被一股劲气撑着,没有倒下去。他说总有一种如临深渊的感觉。嗓子永 远是沙哑的、喉咙里似乎蹲着一只秋后的蝉、声音微弱且粗糙。总是睡不好觉,总 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身子像被八根线扯着,飞不起来也落不了地。真是“人怕出名 猪怕壮”,猪壮了屠夫就要操刀,人出了名就会有无数张嘴伸过来吃他的名字。这 位辽阳秦家村土生土长、12岁就学着赶马车的人,这回又吃够了当名人的苦。脸色 苍白、额头和眼角满是皱纹,只有眼睛仍然灵动机敏尽管不时漏出几丝倦意。 有什么办法呢?马俊仁已不属于这具瘦弱的躯体,只有病痛还时时折磨着他。 被讥为“瞎鼓捣”、“土得掉碴儿”的“土老冒”惊世骇俗的成功,人们不得 不刮目相看。 马俊仁没有文凭,只当过中学体育教师,这在“洋人”的国度,是绝对当不成 教练的。球王贝利技艺超群,声名赫赫,却无人请他执教,除非他潜心学业,连过 5次考核大关, 拿到学位后才有资格问津教鞭。“凯撒大帝”贝肯鲍尔退役,也因 为没有学位,只能以领队而不能以教练的身份出现在联邦德国。 我们不该鄙薄知识。运动理论、解剖学、生物化学、生物力学、生理卫生、心 理学,对于竞技体育,都是异常重要的。那个装饰堂皇的硬皮本,应当是某种学科 造诣程度的标志。然而学问不能代替创造,面对活生生的人,“学”和“问”之后 则是汲取其中真理的成分,将僵死的陈规旧律踩在脚下,去着手解决书本中还没有 解决的“哥德巴赫猜想”。大师和前无古人的创造者,是那些啃书本的学子为了拿 学位而解剖、探究的对象。 若论“土”和“洋”,土是陆地,洋是海水。说句玩笑话,在陆地奔跑,或许 “土”比“洋”更占优势吧。 马俊仁确实“土”得可以。 1970年,在辽宁省军区独立二师退役的班长马俊仁,复员后又操起了入伍前的 老行当,在鞍山第55中学当体育教师。这个从小就领着一群孩子土里滚、泥里泡的 “孩子王”,似乎命运注定他离不开故土,离不开土筑的跑道。 那年马俊仁28岁。褪色的旧军帽、旧军衣上还留有军徽和领章绿色的痕迹。 这所郊区的中学,校址称阴家坟,原是一座小山上的坟场。人们在白骨和烂棺 材板中抠出一条小道,在山上盖了一所农村的四合院,算是教室。随后又把山坡凿 成一级一级石梯,好让上课下课的教师和学生每天爬上爬下。学校门前辟出的过道 只有1米2宽,去了大门,还剩下不到半个人走动的地方,这样的环境,怎么上体育 课? 这所中学最初的体育是“劈山造操场” 。马俊仁领着来自学校周围6个生产大 队的野孩子抡锹挥镐、 凿石垒土,干了3年,硬生生把山劈去了半座。将山石推入 30多米深的崖下,又把山下的土一点一点移到山上,用筐抬、用麻袋背、用衣服兜, 于是,凹凸不平的磷峋山石间铺垫出厚厚一层土质的200米操场。 说起那时的“土法上马”,马俊仁说:“这个学校没什么气派,足球门是山上 砍来的干树枝,用夹板夹起来做成的。粗树枝竖起篮球架,枯树干破成篮球板,打 成乒乓球台。没有标枪,就砍些藤树根子,用火熏直了创出尖顶当标枪,没有铁饼, 到河套捡些扁形的鹅卵石当铁饼,此外,还捡了些圆石头当铅球……” 马俊仁在这600多人的学校里组建了田径队、 男女篮球队、男女乒乓球队。同 时,承担了十几个班的体育课。他的家离学校50里,每天天没亮就爬起来,蹬上车 没命地奔,4年骑坏了3台自行车。下午放学后,3——5时训练田径队,5——7时训 练篮球队, 7——10时训练乒乓球队。训练完毕回家,早已是夜静更深。有时候实 在太累太困了,迷迷糊糊连人带车一头栽在沟里,又迷迷糊糊地在沟里睡过去,待 冷风把他吹醒,一抹眼睛,又到第二天上班的时间了…… 学校穷,到市里参加比赛,工资只有38元的他就领着学生上山捡枯树枝卖点钱 解决交通费。比赛要求有统一的运动服,这些平时光着脚丫练跑练跳的孩子,连双 最便宜的胶鞋都买不起,马俊仁就领着他们到河边筛沙子,卖给工程队,买背心和 短裤。 功夫不负有心人。马俊仁在鞍山先后辗转于17中、29中、67中执教,他训练的 长跑队员曾战胜吉林省队的选手。1982年,上海国际马拉松赛,他的选手刘燕,获 青少年10公里跑第二名。 路,是从土中开出来的,成绩,是在尘土中跑出来的。土,是乡音、乡情,土 地,就是祖国。 马俊仁最无法容忍的,是洋人对中国人的蔑视。 1986年8月。葡萄牙阿尔布费拉市,世界中学生3000米越野赛场。 马俊仁带领4名中学生, 受国家教委派遣辗转巴黎、里斯本来到了这里。一行 人在巴黎机场乘机曾受到刁难,经反复交涉才得以成行,马俊仁胸中憋着一股激愤 之气还没有发泄,在阿尔布费拉又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 一连几天,黄头发、蓝眼睛之间说说笑笑,对他们却不理不睬,就像中国人身 上有鼠疫一样。 开赛前夕,一位头发稀疏、脑门锃亮,挺着大肚子的外国教练来到马俊仁面前, 问;“你是中国教练吗?” 马俊仁连忙通过翻译回答他问话。这位洋人双手比比划划地说:“你们中国, 就小球还行,什么大球、田径,都不行!”说完,扭头就走了。 马俊仁感到血腾地一下全涌到脑门上,脸上比被打了几十个耳光还难以忍受。 他在回忆当时的情形时说:“这时候我体验到咱们是东亚病夫了,体会到什么是人 的尊严,国家的尊严。面对着有口说不出来的莫大羞辱,我瞅着他,心想,你个子 都没有我高,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味儿,就肚子比我大点吧,你比中国人强什么呢? 说是这么说,可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当时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别墅,一晚上也 没睡好觉,也没吃饭。” 早晨,当太阳刚刚升起,马俊仁推开窗子,对着他的小队员们说:“你们看到 太阳升起的方向没有?那里,就是中国。” 是啊, 太阳是从东方升起来的。那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是最早沐浴光明的 地方。诚然,我们的爱国主义诚如海涅所说的,不是使自己的心脏狭窄起来,收缩 得像严寒中的皮革,而应当是先使心脏温暖起来,继而膨胀、扩大,用它的爱概括 整个文化的世界。但是,当一个饱受屈辱的民族站起来的时候,首先是维护自己的 尊严,用那颗东方的太阳温暖自已被嘲讽得冰冷的心脏。 马俊仁发狠了。他诉说着昨晚所遭受的侮辱,和眼含热泪的孩子们说:“哪怕 这场比赛前100米你们跑到前面,也是胜利!” 孩子们不负期望, 提前50分钟做准备活动。当4个小队员一字排开,冲在前面 的时候, 马俊仁的双眼模糊了。比赛结束,中国的孩子囊括了前3名,获团体总分 第一。 后来,卢森堡第二届中学生越野赛仍由马俊仁组队,又获团体第一,个人获第 1、第3、第4、第6、第7、第9名。 马俊仁似乎可以扬眉吐气了。可事情也怪,马俊仁训练的队员调到省队、国家 队,成绩不再提高,反而下降。这样舆论就来了,说他瞎跑瞎练,“土老冒”鼓捣 青少年出点成绩,那是拔苗助长,油水早被榨干了。 痴迷 1983年3月8日,是马俊仁刻骨铭心的一天。 第五届全运会马拉松赛于这一天在上海嘉定县举行。枪声响过,他的队员王莉 开始跑得挺稳,超过10公里时,和后面的队员拉开了距离。20公里、30公里,王莉 一直遥遥领先。待跑到35公里后,坐在指挥车紧随在后的马俊仁发现她像一脚踩到 石头上,身子一仄歪,又跑过了一段,她的右脚一拐,险些栽倒在地。车撵上后, 只见王莉一双白鞋已被血染得通红。 马俊仁的脑袋嗡一下胀大了。他知道王莉赛前腿上有伤,万万没想到脚会出毛 病。赛前在山东威海冬训,因赛事迫近,只有几个月的时间训练,他破例加大了队 员的训练量。 王莉和刘艳菊曾以月跑量960公里,超过了当今世界女子马拉松最大 运动量,月跑940公里的日本选手增田明美。由于运动量加大,运动员脚出了毛病, 马俊仁便每天用中草药熬水进行热疗。或许事情就坏在这里,炎症消了,可热水把 脚掌的茧子泡软,袜子在脚下打褶,才出了这样的事故。 长跑的队伍进了嘉定县城,摇摇摆摆的王莉还是第3,到了体育场,是第6名, 最后仅跑了第10。终点到后,她一头栽倒在地。马俊仁和当时的田径队长崔大林急 忙上前抱起王莉,剪开鞋袜一看,一双脚血肉模糊,脚后跟的肉都挤碎了……见此 情景,医生都随着流泪。 马俊仁回到招待所,一头扎在被子里,嚎啕大哭。他闭上眼睛,用被子蒙住头, 可不管怎么遮掩,王莉那双血肉模糊的脚总在他眼前晃。悲伤,极度的悲伤。马俊 仁把旅行袋往腋下一夹,在上海买张船票,从大连跑回鞍山。无颜见家乡父老啊! 马俊仁发誓,再也不搞马拉松、再也不搞中长跑了…… 血的教训是深刻的。他甚至怕见红色,一说起长跑,他的眼前就晃动那双血肉 模糊的脚。乃至后来他再次复出前,总躲着来调他的人,体育运动技术学院的人来 鞍山跑了3次,他才重整旗鼓出山。 说是不搞中长跑了,可嘴管不住心。他是个执迷不悟者。看电视,一有体育赛 事,他就为中国的田径发急,逛书店,他总往体育书籍那儿凑,一买就是一摞…… 马俊仁是个干什么都非要拔尖、非要出色的人,目光尖锐,非把事情捉摸透不 可。 就说养君子兰吧。头两个月他在花市转来转去,决不买一株。只和养花人闲聊 胡侃,瞅瞅这盆花冠、瞄瞄那盆花叶,直到对一切了如指掌,他才下血本求购。真 是不养则罢,养就不得了,你看他那花窖,满满一窖绿得滴水的青翠,什么剑叶、 石蒜、和尚、花脸,一律品种纯正、优良,大盆小盆参差不齐,整个一茬茬绿色运 动队,一时名声大噪,伊然成了鞍山的君子兰花王。 再说养狗。运动员每年两下云南、三上青海,没日没夜地训练,生活枯燥,没 有任何娱乐活动,他便买了一条小狗,给生活添点儿乐趣。按说养条小狗抱抱,跟 在身后走走也就是了,可马俊仁却也琢磨出一套养狗的道理来。什么纯种“京巴”, 德国的“西斯”,串种的狗如何如何,弄得狗贩子买狗都来找他。一次外出到了广 西,到狗市走了走,看到一只纯白的京巴,要价两万。马俊仁看了一眼,用手摸了 摸,说:“你这狗两千都不值。”狗贩子生气了,非要讨个公道。马俊仁说:“可 以,讲出来你别怨我。这狗只有一个睾丸,生育能力不行了。”狗贩子听罢一楞, 自己摸了摸,这才服气。 养狗也罢,养花也罢,都是生活的小插曲。马俊仁真正不遗余力、让他痴迷的, 还是他的中长跑。 或许是梦中那只鹿的启示。 1966年4月28日夜,他梦见一只梅花鹿,他想抓住 它,他拚命随着鹿奔跑,他怎么也抓不住它,鹿坠崖而亡。他从梦中惊醒,浑身已 是汗水淋淋。 一看表,子夜1时21分。后来得知,正是这一时刻,他的母亲坠井而 逝,令他悲痛至极。 似乎冥冥中有一种启示。马俊仁和飞禽走兽打上了交道。 在“动物世界”里,他发现驼鸟耐力最好、跑得最快,且跑得非常轻松,两只 大翅膀摆动起来,腿像不沾地一样。他又研究驼鸟的体型,上部细,大腿上稍有点 肌肉。而梅花鹿呢,是四条腿的动物中跑得最快的、也是最有耐力的。什么狮子啦、 豹子啦、老虎啦,什么也跑不过这个梅花鹿。鹿的腿很细,大腿根却比较粗。他又 研究了狼。狼腿细腰软,肚子小,细腿上的罗圈像弹簧一样,一窜老高。由于动物 的启发,马俊仁有了自己独特的选材理论。他选那些腹部小、腰细腿细,胯关节窄, 腿根肌肉腱子发达的孩子来训练。 马俊仁独特的仿生学奔跑技术,也是从观察动物中仿来。 他领着小队员来到湖边,从水中拎出一只鸭子往岸上一丢。那鸭子一跑,左一 拽右拽的、摇摇晃晃直打横。他告诉队员不要学这样子。后来到了农村,看到了鸡, 马俊仁丢过去一枚小石子,那鸡就张开翅膀,两腿很连惯很轻松地跑起来,和驼鸟 有些类似,他就让队员学这跑的动作。 马俊仁在解释他的中长跑技术时,曾说:“腿下的动作,模仿驼鸟和鹿的跑姿, 两个摆臂就模仿驼鸟两个翅膀的摆动。原先我国中长跑运动员,有的两臂抱得很紧, 还有的两只手端在胸前,肩关节和肘关节都用力,我认为这是中长跑的最大弊病。 所以我让运动员的小臂全往下放,全部放松,两个手再不攥成死拳头。这样两肩放 松了,小臂的肌肉放松了,配合摆臂了,跑起来肩关节和髋关节紧密配合,动作就 轻松自如、放松多了。快跑的时候双臂就跟着快摆,慢跑的时候双臂就跟着慢摆。” 马俊仁不仅从动物身上,也从一些优秀中长跑选手的动作中揣磨出一些道道来。 他曾自费到京参观国际田径邀请赛,研究世界著名选手的动作要领,吸取国内优秀 运动员钟焕娣的特长。马俊仁是个不耻下问者。在体育运动技术学院大院内,他曾 抓住四届全运会400米800米的尖子运动员郭桂梅,一谈很长时间,抠根问底地说: “你当运动员时哪段感觉最好,那时是怎么练的?”大院里的老田径教练郭洪翥、 郭金凤、谭绍光,也是他经常探讨问题的对象。他吸取有益的经验,总结教训,避 免再走弯路。 马俊仁曾讲过,他的奥秘说到底只有一条,即大运动量训练后的身体恢复。因 运动量过大,不可避免地会出现运动性血尿、运动性贫血,胫骨膜炎劳损这三大顽 症。 他首先深入研究国外的长跑技术,发现大步幅跑由于动作太大,身体的重心上 下起伏,腿抬得高,落得重,过于消耗体力,看上去一步跨得比较远,但速度难以 跟上,如果采用“小步幅,高步频”,这样节奏快、重心稳,跑时减少震动,加上 有力的后蹬动作,这样向前的力大大超过上下左右耗损的力,既提高了速度,又解 决了诸如胫骨膜炎劳损的问题。同时,通过营养补品与中草药对伤痛的治疗,便有 效地恢复了队员的体能。 严酷的爱 马俊仁性子狷急,为人耿直,有股子宁折不弯的劲儿。他认准的事,就一干到 底,决不左顾右盼。看不惯的事,他就要说,不让说也得说,那张嘴总不闲着,嗓 子能不沙哑?可说归说,田径队副队长刘志国告诉我,他说错了,谁对就听谁的, 火爆是火爆,可挺讲理。 马俊仁知道,在世界大赛中夺冠军、超记录,必须吃别人吃不了的苦,做别人 做不了的事。他把他的队伍看成是攻占体育巅峰的突击组和敢死队。 体育竞技,确有战争意识在起作用。或许马俊仁当兵出身,他已习惯了令行禁 止、静如山岳、动如脱免和不留余地的严明纪律。说他“残酷”、“冷酷”,这两 个词,显然是对暴虐和没有人味的心理及其行为的描述,这不是马俊仁的本质。而 用“严酷”这个词来形容,似乎较为准确。 他不允许他的队员涂脂抹粉、黑眉朱唇。用他的话说,挂张假脸,训练时一出 汗,脸上魂画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是啊,只有痿黄的肌肤才需要修饰和遮掩。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健康的肉体本身的魅力更为动人,就像透着红晕且 汁液丰盈的苹果,并不需要抹一层厚厚的广告色。 他让运动员剪一式的短发。他说,大运动量训练,头发长不好洗,又是土又是 汗的、不洗会有味,还是短发干净利落。 教练有教练的难处。即使是山村里出来的孩子,“在山泉水清”,可在社会这 大染缸里一染,也“出山泉水浊”了。要保持一个集体的相对纯净,该是多困难的 事。何况体育队伍之庞大,无奇不有,情杀入狱的,赌博身亡的,早婚早恋的,嫖 娼斗殴的,在各地时有发生。有的运动员认为,你选我来,是因为我条件好,是你 花钱雇来的,往往不听教练指导,自己随心所欲。有的名运动员、大运动员气派大, 教练也得听他的。这样的运动员往往是“独苗”,一发脾气,教练也没辙。 马俊仁不听这个邪。他相信“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沈阳召开的全国二青会上,马俊仁训练的中长跑运动员拿了4块金牌、2块银 牌、2块铜牌,敏感的人会看得出,这是全国七运会马家军崛起的前奏。在赛场上, 一名队员在跑道摔个跟头还跑了第3, 可后来找了对象,有时外出很晚才回来,影 响了训练,在队里引起了骚动。 怎么办?她是队里最有发展前途和潜力的选手,成绩好,还是队长,弃之可惜, 可留下来乱了阵角,队伍还怎么带?马俊仁“挥泪斩马谡”,按着队里的规定严惩, 把她分配掉了。 这种分掉队员的事情,最初组队时也发生过一次。这样做,对于资历尚浅,权 威还没立起来的马俊仁是必要的,不然,他无法指挥训练。 马俊仁的训练确实严酷,一天跑一个马拉松,令人瞠目结舌。 曲云霞在长跑中耐力差,后几公里常常坚持不下来,马俊仁用摩托车推着她跑, 也要把她推到终点。有一次曲云霞实在撑不住了,双腿像灌了铅,脑袋嗡嗡直响, 头发被汗水粘得一绺一绺的,于是一头栽倒在地,呜呜地哭了起来。马俊仁赶上来 厉声说:“哭什么?你是队长,爬起来,冲上去!”曲云霞连忙抹去泪水,拼力向 前冲去…… 只有严酷的训练才能锤炼顽强的意志。1989年5月在济南全国二青会预选赛上, 曲云霞赛前呕吐不止,胆汁都吐出来了,虚弱得走起路来像腾云驾雾一般。马俊仁 想起五运会王莉的惨痛结局,不让曲云霞上场。可曲云霞死活非上不可。1500米预 赛, 她咬紧牙关摇摇晃晃向终点狂奔,终以第3名取得决赛权。至终点时,曲云霞 晕倒在地,感动得马俊仁泪水涟涟…… 马俊仁训练极为严格,在训练场上训斥起队员来简单粗暴,而他的队员却对他 言听计从,都知道马指导这样做是对自己好。学生的家长和马俊仁说:“有错处该 打就打,该骂就骂。孩子跟着你,不成才,也成人!” 马家军像个大家庭。马俊仁严厉起来像父亲,可熬药煮汤婆婆妈妈的又像个母 亲,有时松弛一下,开个小玩笑,又像年纪大的兄长。马俊仁对队员尽管严厉,骨 子里却充满爱心。那是一种严酷的爱,恨铁不成钢的爱,孩子受了损伤、在他心里 流血的爱。 马俊仁是个情感丰富的人。刚当兵回来的时候,他的母亲已不在人世了。马俊 仁爱他的母亲,儿时的记忆,母亲怀中的温暖,看着泥猴似的淘气的儿子狼吞虎咽, 那脸上疼爱和满足的神情……这一切,一切,他再也得不到,看不见了,虽然只隔 着一层土。他经常来到母亲的坟边,对着妈妈喃喃自语,有时一坐就是一天。甚至 夜里也会伏在坟头沉沉睡去……直到如今,每次大赛完毕,他都想着该给母亲的坟 培培土、烧柱香,供上母亲爱吃的东酉,寄托自己的哀思。 马俊仁知道孩子离开父母的滋味。 他对队员的爱是深层次的。每天,晚9点半 打发累了一天的孩子睡觉,他却要坐在灯下,写训练日记,修改第二天的计划。这 些事做完,该熬鸡汤、熬草药了。在市场上选什么样的鸡,汤熬到什么火候,都有 讲究,在他看来,半点马虎不得。一年365天天天如是,18张嘴一天3次,得熬多少? 这样天天熬日日煮,屋子里终年潮湿,满屋子药味,被子也总是潮潮的。开始队里 营养费不多,他把自己的工资都搭了进去。后来条件好些,什么甲鱼、人参、冬虫 夏草,什么能补养身体他买什么,钱花在他的队员身上,从不皱一皱眉头。 说起甲鱼,我想起一位朋友给我讲的一个真实的故事:说的是某单位为职工谋 福利买了批甲鱼,因大小不等,没办法,只好按职务高低来分,为防止拿错,便在 甲壳写上名字。于是最大的写上赵局长、次者钱副局长、再次者孙处长、李科长… …可甲鱼不老实,钻出塑料袋到处乱爬,手忙脚乱的人便惊呼:快!抓住赵局长、 李科长……这事说起来是个笑话,真正腐败者岂止是拎回一只甲鱼这般小打小闹。 我写这些,只是慨叹世上像马俊仁这样的人实在不多了! 1989年春节前, 马俊仁带着8名队员赴徐州冬训,为参赛全国二青会做准备, 开训时间不长,忽然收到家里拍来的电报:妻甲状腺肿瘤需手术速归。 拿着电报,马俊仁慌了。这些年他南来北往、跑东跑酉,把两个孩子、80多岁 的老人以及一家生活的担子都撂在妻子赵淑清肩上。他心里有愧啊!正在他心乱如 麻的时候,田径队队长孙玉森已为他买好了票,把他撵回了家。 到家一看,妻子躺在病床上,小儿子也怀疑是败血症住了院。马俊仁心里一酸, 眼圈就红了。他对不起自己的妻儿。 腊月二十五, 妻子的手术顺利,儿子也脱离了危险。他想起留在徐州的8个队 员,快过年了,这些孩子能不想家吗?可走吧,妻子刚动过手术,能抛下不管吗? 妻子知道了原委,说“老马,你回徐州去吧。” 医生听说马俊仁要走,劈头盖脸把他臭骂了一顿:“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太 没人味了!”同室的病友也极为愤怒,说:“你是不是有外心了?” 妻子经众人这么一说也抑制不住情感,呜呜地哭了起来。马俊仁心像被扯碎了 一样,含着眼泪,一转身跑了出去。 护士问他的儿子马小亮:“他是你亲爸爸吗?” “是。爸爸很爱我。”小亮回答着,心里也有些酸楚。 他赶回徐州,几个队员像一窝麻雀一样围了上来,一个个眼泪汪汪的,安慰她 们的指导。 马俊仁的胰腺炎又犯了,他强忍疼痛,指挥他的队员训练。 孩子们都记得,那次在青海,马俊仁疼得死去活来,把枕头都咬破了,休克达 3个小时。 他的队员以为他死了,一个个嚎啕大哭,一声声地呼唤着她们的指导, 有的抱头,有的扯腿,等他醒来,衣服已被孩子们的眼泪打透了…… 鲁永明和刘永福 辽宁出了个马俊仁,最让人吃惊的就是一天一个马拉松的训练量。马之前搞竞 走的“魔鬼王魁”,也是出了名的大运动量教练。两个人又都是中学教师出身。游 泳教练鲁永明和女子柔道教练刘永福,是运动员出身,和马、王相同者,也都是搞 超负荷训练的教练员。 先说鲁永明。 鲁永明带的游泳运动员年龄都不大,最小的16岁,没有超过20岁的。全国七运 会,代国红、吕彬、王春先一鸣惊人,纷纷将奥运会冠军、世界锦标赛冠军甩在身 后,人们一夜之间突然发现,泳池里已刮起了辽宁旋风。 记者曾问王春先怎么出的成绩,他就一句话:“大运动量训练呗,一天怎么也 得游个万八千米。” 教练鲁永明是个精明人。 他的管理十分严格,井井有条。队员档案中,每名成员的自然条件、身体素质、 技术特点,甚至性格、爱好都记得清清楚楚。要求队员进行大运动量训练,完不成 任何人不许出池子。据讲,超负荷训练后的恢复问题,马俊仁曾给他以帮助。 说鲁永明精明,还在于他得利于来自国家队的先进训练信息,且吸收得快。德 国著名教练克劳斯来中国讲学和执教,鲁永明受益匪浅。 辽宁游泳队最著名之处是“队管馆”。不仅游泳馆归鲁永明管,器材由他决定 来买,连炊事员都是他聘的,游泳队还有自己的宿舍。这样,不扯皮,所有的劲儿 都往一处使,整个一团小小的“一元化”。在诸事左请示右批准的今天,外省的教 练说:鲁永明的经验虽然好,可咱学不了。 他想方设法, 今年这里要5万,改换楼梯,明年那里弄10万,加盖一层楼,看 起来不起眼可弄得挺红火。如今综合训练房有了,高级客房有了,充分保证了训练 条件。鲁永明为人谦和,人缘好,上上下下挺和谐,要点钱也容易。可他从未因自 己的事找过谁。他的爱人柳利森亦任游泳队教练,家里虽然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 物体像刚从游泳池爬上来一样一尘不染,可夫妇俩还是把家抛下,住在游泳馆里, 每天和队员一块生活、训@。 再说刘永福。 刘永福已经发福了。见到他时他嘴里正啃着半个苹果,看上去似乎是个大大咧 咧的人。他头发细软,肚子有些大了,可我惊异于他做示范动作竟那么迅疾、灵巧 而有力。 因正训练,不好随便打扰,我只能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他训练队员话不多,一会儿纠正一个动作,一会儿提醒一下姿式。一上午曾做 过几次示范。听他打电话,那意思是执意让一位高手来把那手绝活亮亮。看来是个 身教重于言教的教练。 也难怪,柔道1979年才传入国内,他这个教练也没受过正规训练,只能从照片、 电视画面中揣度,现买现卖。好在他是摔跤运动员出身,改练也容易。 那些女孩子穿一身白柔道服,腰上束根带子,头的侧上方系出一绺挺起来的头 发,倒真像日本人。训练无疑是严厉而苛刻的,环馆小跑、踢腿、单项训练,两人 一组对练,看得人眼花缭乱。一个队员身上有伤,也没去休息,刘永福下令:“高 拉1000次。”于是,她便弯下腰,反复把两个沉重的杠铃拉起、放下。 休息的时候,一些队员还在压腿,有的甚至请别人坐在身上,帮着往下压。刘 永福告诉我,他的队员每天训练4遍,达7个小时。 刘永福有啥说啥、不藏不掖。他对体育界的歪风邪气不满,可又无可奈何。 对于柔道,我不知其所以然,请教奥运会冠军李忠云,解释了半天,也只略知 一二。想来这并不普及的运动,人们大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得了世界冠军也引不 起轰动,也无纪录可破,可它是奥运会项目,那金牌是有分量的。 辽宁女子柔道队是个冠军队,其中有世界冠军6人,亚洲冠军7人,全国冠军20 余人。得全国金牌84块。刘永福的队员,曾有多人支援了其他省市柔道队。他的弟 子已遍及全国。 ------------ 书路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