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艺术科学运动 肉体的表情 艺术、科学、运动是构成和睦友好的奥林匹克思想的三要素。 从感觉、感知和感受状态的美学角度接近“身体文化”,体育本身就是一种独 特的艺术构成。且不用说与奥运会同时进行的雕塑、建筑、绘画、音乐、文学比赛, 以及23届奥运会上,20个国家70多个世界著名的艺术团、售出门票40多万张,在洛 杉矶的50个地方演出数百场了。这只是不同门类的艺术与体育的外在配合,它还不 是体育这身体文化本身蕴含的艺术魅力。 夜晚,泡一杯茶,点燃一支烟,在壁灯柔和的光亮下,与几位朋友一起谈体育, 应当说是一种享受。 是啊,比如自由体操.让我们领略了“美是自由的象征”的意蕴。这种“有意 味的形式”是力的展现,可它的灵魂是音乐。不能设想没有乐感的运动员能够淋漓 尽致地发挥自己的潜能。诚然,技巧是重要的。但世界没有单纯的技巧,技巧是一 种激情,一种苦行。体能、节奏、适度的分寸感,需要与音乐天衣无缝的交融。那 种感觉,似乎肉体已化成动荡的水,身体本身已经流淌为一支乐曲。 高台跳水的空中旋转,入水的波澜不惊,实在是令人惊叹的美妙艺术,这充满 生命活力的身体的表情,应当令一切雕塑大师汗颜。 花样滑冰这刀刃上的舞蹈,同样与音乐有着血缘的关系。那种优雅与松弛需要 一种高贵的气质.将双腿拧成一条发辫的飞旋,几疑为幻觉与梦境。 围棋简单的黑与白,蕴藏着繁复而又丰厚的内蕴;水上芭蕾的柔美,以律动的 节奏令人心抬;技巧的玲珑剔透;跃起争球的瞬间;飞越横杆的刹那;张开满月的 弓弦……这些生命的姿态、肉体的表情,给予人的,不仅仅是快感和愉悦,如果说, 人的眼睛和手指能说话,感觉是用身体去思想,那么,体育作为一种肉体行动的艺 术,它创造的极致,应当是一种境界,难怪加拿大保健和业务体育运动部部长约纳 ·坎伯诸洛强调:政府务必使体育运动被社会公认为其文化的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称“运动员就是艺术家,有些艺术家也是运动员”。 据说,南美人是把足球划到艺术范畴之中的,足球和绘画、雕塑、音乐并列在 一起,听起来似乎有些新鲜。欧洲人对足球更强调智能与理性思维,将足球作为一 门科学来对待。它绝不仅仅是运动,仅仅是“体能加技能”的训练。如果说,凭感 情踢球是一种原始的足球阶段,而凭理智则是高一个层次科学化的阶段了。但足球 作为一种艺术,最高的层次恐怕是靠感觉来踢。球队应当是一个血脉相连的整体, 而“整体大于局部相加之和”。在千变万化的球场之中,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球 之所以能到位,破门,靠的是球员彼此间心意相通,看出肉体的表情,听到无言的 声音。真正的球星不仅仅有矫健的体魄和脚上的功夫,其迷人处在于那种艺术家的 气度,他应当具有艺术家的“第三只眼睛”。 或许,体育的美更多的是阳刚之气的美,迅疾、猛烈、举重若轻、向人类的极 限冲击,这是痛苦的喜悦,自虐的快乐,冷静的疯狂,不断缩减的增长。一种独特 的艺术,在感性和理性的交融之中,去逼近体能的巅峰状态。 在手指和足肚的尖端、在皮肤的外层,生命在此范围之内,创造着千姿百态的 身体艺术。 过去,中长跑基本上被认为是体能竞赛的运动,到马俊仁这里,也已经具有了 艺术的意味。驼鸟的摆翼,鹿的跑姿与体育的奇异融合,堪称创举。而艺术最重要 的特征在于创造,互不相关的事物相互碰撞,那种陌生化以及新的因素的生成则展 示了艺术的真质。我相信马俊仁的发现源于直觉,是野生动物的蹄足踏出了他的灵 感。 当有人问马俊仁,他是怎样在两次大赛临近的短期内,把他的队员的体能调整 到最佳竞技状态的。马俊仁答曰:这是一种艺术。而艺术是个说不清楚的问题,我 们似乎不必再说它。 悖论与互补 “没有灵魂的肉体是一具尸体” , 这足已说明精神与意志品质的重要。可你 “无法设想一具尸体会有精神”,也足以证明体质本身的重要。 一位朋友曾向我阐述思维与意识的物质性。是啊,即使伟大的思想与传世巨著, 都是人成为尸体之前创造出来的。 人,不该鄙视自己的肉体。“哲学家也不能忍受牙疼”。古拉丁语称“健全的 心智寓于健全的肉体中”,或许有他的道理。而久经疾病煎熬与折磨的人,终于体 会到人健康的时候该有多么幸福。 体育竞技中,人的体质因素无疑是最基本的重要的因素。比如朱建华,据说世 界上跳过2米10以上的运动员膝关节全有毛病,可朱建华没有,多好的竞技条件! 就体质而言,人种之间确有差异。身材高大且敏捷勇猛者面对低矮的种族,在 很多竞赛项目中明显占有优势,这是不言自明的。黑人选手在众多的世界田径大赛 中往往夺得大部分金牌,在某种程度上是其生理优势的结果。据体育专家研究分析, 黑人的肌肉有高达85%的适用于奔跑的快纤维,而白种人、黄种人要少得多;黑人 的肌胆结缔组织明显地优于其他人种,其结缔组织既厚又长,对于力的引导,力量 的发挥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另外,黑人的肌肉粘滞性强,用力过度也不会导致肌肉 硬化。黑人女人双手过膝,臀部小,运动起来运转灵活,轻松自如。 一位老运动员告诉我,多年来我们的田径尤其是中长跑曾处于很低的水平,我 驻外大使馆最怕田径队出国,使馆人员不敢到运动场上去,因为赛场上跑在最后的 准是中国人,那场面实在尴尬实在让人无地自容。 差异是存在的,不同种族的人由于身体素质的特征,可能在某些项目中能独领 风骚。可历史常常并不按照惯性发展,让常规窒息让思维断裂让意外出笼让人种变 异让风水轮流转让偶然成为必然…… 马家军的成功,不亚于在星球上爆炸了一颗原子弹。于是有人惊呼:以往的失 败看来并非“人种”问题,亦有人提出需要重新认识中国人的体能! 人啊,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认识了自己? 面对着体育与尖端技术的融合,马俊仁是“土法上马”的,他的成功具有“中 国特色”。他不懂美国的“生物工程”,没有条件采用电脑选择的一最佳训练模式”, 甚至也没有实施在中国的田径场上已运用的八道肌肉电遥测系统。然而,在运动员 的天赋条件之下,他异乎寻常的大运动量训练,赖以支撑的是博大精深的中国医学, 是遍布荒山野岭的一些天然植物的根、汁、茎、叶,以及食用动物、植物的烂在锅 里的汤汤水水。或许,这便是最新潮的事物也是最原始的事物的有力佐证吧。 自然,我们需要科学、尖端技术与体育的联姻,说体育的竞争是综合国力的竞 争,最重要的自然是第一生产力的竞争。卡尔·刘易斯的教练称“不妨说,刘易斯 正是我30年来从事生物力学研究的结晶”。这位汤姆·特雷兹博士的话是发人深省 的。一位研究空间发展技术的科学家,竟发现“体育对时空配合方面的精度超过了 发射人造卫星。” 可体育似乎正处于两难之中。计算机计算不出情感的向背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 的复杂,生物力学也无法控制情绪和心理。你无法解剖活生生的人研究生理学,而 尸体和生命如何能够等同?说起精神素质,体育界会想起乒乓球运动员韩玉珍,这 位善于强攻稳守、身材高大、灵敏度高、技术过硬的选手,仅仅因为团体赛已胜了 26届世界冠军日本队一次,至日本再度交锋时怕输,怕自己参加不了27届世界赛或 不被重用。竟用刀自伤手臂,佯装被刺而临阵逃脱。又恐别人超过自己,把队里另 外两名主力王健和梁丽珍的球拍弄破。丑事曝光,大丢其人,并酿就了后来惨死的 悲剧。 意志品质有时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尤其是运动员体能与技术极其接近,金牌与 银牌的分别只在丝毫之差的时候。美国的格罗皮尔的研究报告指出:“关于对运动 能力发生影响的身体因素和心理因素,就尚未熟练者而言,身体因素占80%,心理 因素占20%,但对熟练者则刚好相反。”这就难怪没有心理压力而确有实力的“初 生牛犊”会异峰突起夺金摘银了,而想保住桂冠者常常力不从心。 世界纪录很难在奥运会上被打破,那是赛场巨大的心理压力使然。 可精神,能脱离肉体而起作用吗?强健,则表现为肉体的强健,衰败,则呈现 为肉体的衰败。血肉需精气的充盈,而精神与气度需肉体依存,我们无法将其分割。 就像叶芝的诗所言:你如何区分舞蹈和跳舞的人? 没有英雄的年代 公元前776年,古希腊奥林匹亚举行了第一届古代奥运会。 那些散落于地中海四周星罗棋布的城邦中自由自主的人聚在一起,敬奥林泼斯 山上的宙斯神。他们赤身裸体,角斗、竞走、赛车、拳击、掷铁饼……这种全民性 的盛大庆典,是展示和炫耀矫健且完美的肉体的场合。胜利者常常身披狮皮,手执 棍棒,像神话中的大力士,受到尊崇和仰慕。一位叫提阿哥拉斯的人,他的两个儿 子技压群雄, 同时得奖, 群民认为这样大的福气凡人是消受不了的,对他嚷道: “提阿哥拉斯,你可以死了;无论怎么样,你总不能变做神道啊。”提阿哥拉斯激 动得喘 然而,作为男性公民,我也为中国的男人感到悲哀。我们有那么多奥运会冠军、 世界锦标赛冠军,竟大部分是女运动员所得。且不说三大球了,柔道、举重、游泳、 竞走、击剑、国际象棋,都呈现阴盛阳衰的局面。这一点,辽宁也不例外。而今马 家军的“中国旋风”刮得凶猛之时,真令一些大男人汗颜。 当中国男排屡屡让观众失望之时,一位女大学生曾给主教练戴廷斌寄来发卡, 并附言:“请把这些发卡发给你的队员,让他们别在头发上,别让他们一上场就用 手梳头发。”是讽刺?是挖苦?还是中国人的阴阳错了位?搔首弄姿毕竟不是男人 该做的事。 在室内体育场,我惊奇地发现马家军的女孩子都属于瘦小的类型,而举重的女 运动员身材姣好,也并非虎臂熊腰。就连女子柔道队的那么多世界冠军也没有我想 象中的体态,看起来并不像运动员。我惊异于这看似弱小的体内竟有骇人的意志和 潜能,简直不可思议。 中国的女性是最能吃苦、饱受磨难的女性,透过一层层皮肤,你会看到人首蛇 身的女娲炼石补天的火光。而那被裹得骨碎筋折的“三寸金莲”,从历史中蹒珊走 来,夹紧的双腿和紧凑的臀部支撑着婀娜的身姿,大抵是男人为获取愉悦而犯下的 罪过。体弱多病的黛玉令宝玉倾心,也只会葬花,不会上运动场。或许是几千年的 痛楚和压抑所致,那双脚一旦放开,将释放无穷的能量吧! 中国有些男人太爱自己了,太爱借自己的人能吃大苦流大汗么?有几多小男人 拈花弄草、油头粉面、贫嘴滑舌,望花落泪,见月伤情。我们太需要博大、壮阔的 胸襟,太需要野性的豪吼,用鲜血浇注生命的辉煌,甚至直入云天,让气流将血肉 斯成碎片,死去,也留下鹰一样的雄魂! 我曾为一位学者笔下牧驼老人讲述他女儿的故事所感动: “我的女儿和她的男人,就在这片沙漠中迷路了。水喝光了,她就割断手腕, 用自己的血给她的男人解渴。她说:‘喝吧,喝我的血吧——只敢吃羊的狼连狗都 不如,只有喝狼血的狼,才能同沙漠灰豹搏斗,’……她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噢,你哭了——真让我伤心,真让我失望。我多么希望看到那干裂的石头一样永 远不会潮湿的眼睛呵’……” 艳丽的血不该换来几滴浑浊的泪。 此刻,我坐在灯下,写就这些文字的时候,似乎听到远方正传来隐隐的呼唤, 和着我的心音搏动。 东方,已现出玫瑰色,如一抹血痕。 ------------ 书路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