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汗水 下士的皮鞋陷入了泥泞而肥沃的黑土地里,泥浆像溶化了的巧克力一样从紧绷 着的鞋带中间流淌出来。春天的夜晚又黑又冷。下士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巴,他踉踉 跄跄地向后退着,竭力想把肩上扛着的那个沉重的木箱子弄平稳点。他的身后跟着 好几个人,每个人肩膀上都扛着硬梆梆的木板箱,松木板条散发出一阵阵沁人心脾 的芳香。除了蟋蟀的鸣叫和偶尔有人低声说话时发出的咕哝声外,四周一片寂静。 沉重的木板箱被人从船上抛入湖中央而发出的溅水声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刺 耳。德国人妄图把他们的秘密永久埋藏在深深的湖底。 这是1945年4 月的最后一个夜晚。在数百英里外柏林的一个散发着霉味的地下 室里,阿道夫。希特勒偕他的新婚妻子向身边的每一个人,向第三帝国,向黎明作 最后的告别。纳粹的余烬即将永久熄灭,取代它的是苏联共产主义的熊熊烈焰。 就在希特勒婚后自杀的五天之前,美国战略情报局局长威廉。多诺万将军向哈 里。杜鲁门总统上呈了一份秘密报告。这份报告描述了爆发一场新的冲突的危险性。 多诺万警告说,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结束,“美国将面临一种新的局势,这 一局势潜在的危险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得多”。他告诫道,和任何已知的对手 相比,俄国“对美国是一个更加可怕的威胁”。 在过去近一年的时间里,华盛顿和伦敦已经在秘密策划新的冷战的第一场战斗 了。同上一次战争不同,这场战斗将在隐蔽的状态下进行。战争的目的不是攻城夺 寨,而是捕捉信号;决定战争胜负的不是强健的体能和枪炮子弹,而是复杂的数字 计算和高速计算机。人们以后将知道这项行动的代号是“信号情报”,而最初它用 了一个很斯文的名称“阅读他人的邮件”。信号情报行动包括两部分:通讯情报, 即窃听用普通语言进行的谈话;电子情报,即捕捉诸如雷达等设备发出的信号。 在希特勒自杀前一个多月,这场战斗就开始了:由美英密码破译专家组成的一 支小分队乘飞机越过了英吉利海峡。这支小分队是代号为“目标情报委员会”这个 绝密组织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个组织的使命是在战争行将结束时尽可能多地捕获德 国密码破译专家和密码破译设备。如果这一目的能够如期实现,盟国的密码专家就 能发现盟国中哪个国家的密码系统因被破译而容易受到攻击。与此同时,由于德国 人已经研究出破译苏联密码的先进办法,西方将因此而大大缩短找到破译苏联密码 系统方式的时间。问题的关键在于能否抢在俄国人之前找到这些德国人和德国设备, 否则俄国人就可以利用德国人取得的成就破译美国和英国的密码。 1944年夏天,美国电讯情报机关驻欧行动处处长乔治。A.彻上校一手创建了目 标情报委员会。这个组织的情况属于绝对机密,直至半个世纪之后的今天,美英两 国政府仍将它的行动列为超级机密。1992年,国家安全局局长将保密命令的有效时 间延长到2012年,这大概使目标情报委员会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最后一个秘密。 大西洋两岸的高级指挥官们很快即认识到成立这样一个组织的潜在价值。1944 年9 月,美国陆军参谋长乔治。C.马歇尔将军给伦敦盟军总部德怀特。D.艾森豪威 尔将军发了一封密码电报,命令他给予目标情报委员会最优先权。同一天晚些时候, 马歇尔又给艾森豪威尔发去了一份清单,详细列举了他要求目标情报委员会缴获的 项目内容,其中包括能搞到手的所有密码破译文件和设备。 目标情报委员会成员位于极少数知道美英已破译德国高级密码这一绝密消息的 人物之列。同时他们还知道,谁在获取希特勒的密码机密贮藏地的竞赛中获胜,谁 就会在下一场战争——不管是热战还是冷战——中占据有利位置。由于目标情报委 员会中的许多成员将掌管美国国家安全局和英国战后密码破译中心,这场战争最终 还是得由他们来进行。 在四年多的时间里,德国最优秀的密码专家一直在研究美国、英国和俄国的密 码系统,并且取得了极大的成就。幸运的话,在第三帝国的某个废墟里,盟国将找 到破译复杂的苏联密码的钥匙,从而为完成这项目前进行得很不尽人意的工作节省 数年的时间。此外,在某个锁着的地下室里很可能存放着一些被德国人截获并破译 的俄国电报,这些电报将大大有助于盟国洞悉苏联在战后的政治和军事企图。与此 同时,战俘审讯记录和其他文件将清清楚楚地显示美英密码系统存在的缺点和弱点, 而这些缺点和弱点在未来的冲突中很可能会造成致命的损失。 由于所有关键的密码分析中枢机构都设在柏林,这一行动就显得愈发紧迫;俄 国军队很快就将占领这一地区。因此,“这项计划的目的是通过空运行动同时占领 并掠走主要的信号情报中枢机构的一切物资”,目标情报委员会在报告中说。这些 信号情报中枢机构的位置已被盟国用绝密破译手段确定下来——德国人用高级密码 机加密的电报已被英美专家破译。 正如目标情报委员会的报告所指出的那样,这次行动要实现下述四项主要目的 :1.获悉德国破泽英美密码的努力已进展到何种程度。 2.防止德国针对英美而进行的密码破译行动所获得的成果落人溃败的德国军队 手中;3.抢在德国人采取破坏行动之前夺取德国的密码技术和发明;4.在对日作战 中利用电讯情报的价值。 “目标情报委员会的使命是极为重要的,”这份文件总结道,“美国密码分析 人员当时并不知道美国的通讯联络在多大程度上是安全的或不安全的,他们也不知 道敌人的密码分析能力究竟有多强,物资条件究竟有多好。” 目标情报委员会的计划是赶在纳粹战争机器土崩瓦解之前迅速俘获敌方的密码 技术专家、文件和设备。到1944年圣诞节前,这一计划已基本拟订出来。然而,短 短几个月内,德国已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希特勒的密码破译机构已四散而逃,这项 计划“已经难以实现”。英美伞降小分队俘获敌方密译专家和物资的可能性已经很 小了。 在这种情况下,目标情报委员会决定让六支小分队处于待命状态,随着英美军 队的推进而将他们空投到敌人后方。这几支小分队将“占领并利用已知的和新发现 的信号情报目标,同时还要搜索其他的信号情报目标和人员”。 布莱切利公园是一座维多利亚时代修建的庄园,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大部分时 间里,未来的目标情报委员会的成员们都在这座庄园中单调乏味的哥特式砖木结构 小楼里辛勤劳作着。布莱切利公园隐藏在雾蒙蒙的英格兰白金汉郡之间,它的正式 对外名称是“政府密码学校”。战后它更名为“政府电讯总部”。将这个机构建在 这座庄园是因为它位于牛津和剑桥这两所大学之间,便于招募新的雇员,距离伦敦 也只有47英里。 在俭朴的办公室里,由数学家、语言学家和英语教授组成的工作小组绞尽脑汁 研制对付纳粹德国的致命武器。正如目标情报委员会的报告所指出的那样,德国的 高水平密码“虽然构思得非常巧妙”,英美密码破译专家的智慧却“更胜一筹”。 盟国显然具备大规模窃听德国通讯的能力,近来,有人据此提出疑问:盟国是 否很早即发现了大屠杀的迹象?“盟国电讯情报部门从战争开始就一直在利用法国 密码,”国家安全局历史学家罗伯特J.汉耶克最近在安全局的弗里德曼礼堂做报告 时说,“在截获的维希政权的外交电报以及法属殖民地的无线和有线通讯中,盟国 很快就发现了排犹言论。”迫于德国占领当局的压力,法国从1942年开始将犹太人 集中起来,然后用船将他们送往“重新安置地点”,也就是集中营。 根据汉耶克所做的一项综合研究,盟国电讯情报部门能够从法国维希政权同外 国首都之间的有线和无线通讯中分析出有关将犹太人集中起来的消息。电话中经常 传出询问被拘押在法国集中营的亲人下落的焦虑不安的声音。但这类情报几乎没有 受到任何关注,盟国关心的重点一直是军事战略通讯,而不是普通的外交电文。汉 耶克说:“有关大屠杀的情报对盟国战略来说是不重要的。电讯情报部门知道有关 大屠杀的情报吗?问题不在于有没有破获情报,而在于盟国和世界其他国家对正在 发生的事究竟持什么态度。” 1945年3 月,当英国阴冷漫长的冬季即将结束时,目标情报委员会各行动小分 队呈扇形穿越德国,四处搜寻德国密码破译人员以及他们掌握的书籍和设备。被安 排到布莱切利公园工作的美国陆军少校保罗I.奈夫回忆说:“有一天,我们接到一 个紧急电话,他们偶然在一个古堡里抓到了一群德国人——全是从事密码编写和电 讯情报的专家。布莱切利公园很快把我派了过去。”几天之后,奈夫到了德国萨克 森州的那座古堡。 “战争仍在进行,我们前进得太远了,”奈夫说,“我们把这些人分了类,挨 个审讯,尽力弄清楚他们从事什么工作,分别担任什么职务,想方设法把所有遗留 下来的文件弄到手。但问题跟着就来了:如何处置这些人?他们很明显掌握着大量 有用的情报。你们或许也知道,这些德国人在破译英美密码的同时也在分析俄国的 密码。”奈夫发掘出的是一座金矿,他不仅捕获了一批破译俄国密码的专家,而且 这座古堡还是德国外交部的一个电讯档案库。奈夫面临的窘境是这座古堡所处的地 区已划分给苏联管辖,俄国军队很快就会抵达这里。他必须尽快将这些人员和密码 破译材料带走。 奈夫请示了目标情报委员会驻伦敦行动处处长彻上校,建议用船将这些文件以 及德国密码破译人员运回英国。但将这些俘虏用船运过英吉利海峡是一个极为敏感 的问题。“他们将此事报告伦敦后显然遇上了麻烦,因为他们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 他们必须向检察总长说明这样做是否合法。”最后,英国人同意将这批德国人秘密 押送到英国。“有一天,我们得到一架飞机,”奈夫说,“我们把这群人押到机场, 送上飞机,让他们飞往伦敦。英国人逮捕了他们,把他们关了起来井逐个仔细地审 讯。我不知道目标委员会的审讯记录到底写了些什么。”两天之后。俄国军队占领 了那个地区。 5 月的一个清晨,保罗。A.惠特克从梦中醒来,睁眼看看表,时间是4 点45分, 窗外仍然是漆黑一片。这名美军中尉军官身材短粗,长着一头浓密的棕发。两年前 他被安排到布莱切利公园3 号楼工作,负责翻译和分析陆军和空军电报中已被破译 的密码。 惠特克这年38岁,和他的下级军官同事相比,他的年龄显然大多了。他于1942 年加入陆军,此前十几年一直在美国、德国和奥地利学习和教授德语,并在俄亥俄 州立大学获得博士学位。1930年,他在慕尼黑大学读研究生时,经常到巴伐利亚旅 社旁边的一家大众餐馆吃饭。在这家餐馆没有油漆的餐桌旁,惠特克总能看见另一 个常客。此人坐在离他不远的一张圆桌旁边,身边围着一群朋友和助手,他就是阿 道夫。希特勒,当地一名默默无闻却又野心勃勃的政治家。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地面上堆积的春雪,惠特克走出宿舍后顿时感到精神 爽快。这场雪给这座暮气沉沉的庄园平添了几分美丽,红色砖墙的墙缝里布满了晶 莹的雪花,被烟尘熏黑的墙壁也不显得那么难看了。 惠特克没去3 号楼,而是径直向布莱切利公园的公共汽车站走去,在车站等车 的还有另一名美军中尉军官西蒙七。诺兰,几年前他和惠特克一起来到英格兰。诺 兰是在依阿华州北部长大的,他像一个农民一样健壮,肌肉发达,面部表情十分严 肃。1942年人伍之前他在当地一所中学教了三年历史和德语,现在他和惠特克一道 在3 号楼从事翻译工作。 6 点整,一辆特殊的公共汽车开进了车站,十几名军官和士兵——其中既有美 国人,也有英国人一一挤上了车。坐在惠特克身旁的是另一名美国军官阿瑟。利文 森。来自纽约的利文森身材高大,衣着整洁,是一位出色的数学家,他在6 号楼从 事密码分析工作。像惠特克和诺兰一样,利文森来英国之前一直在研究密码问题。 1943年7 月,惠特克。诺兰、利文森和另外七名密码专家搭乘英国巨轮“阿奎塔民 亚”号来到苏格兰。几周后他们被安排到布莱切利公园,成为美军第一批密码破译 专家。 满载乘客的公共汽车摇摇晃晃地驶出了布莱切利公园的大铁门,岗亭里的哨兵 向他们行持枪礼。像头一次走出修道院的僧侣一样,目标情报委员会最新组建的这 支小分队根本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自从“谜”工程开始后,英国就规定不 许把任何参加这项工作的人派往作战地区。几年来“”布莱克利公园“的工作人员 就像是一群与世隔绝的旁观者,他们只能通过阅读报纸和窃听电讯来了解战况。 公共汽车高速穿过白雪覆盖的英国中部地区,径直向伦敦驶去。坐在车窗旁边 的霍华德。坎佩恩心潮起伏,激动不已。他是明尼苏达大学的一名年轻讲师,数学 博士,曾向海军赠送了一套他自己设计的密码破译设备。尽管海军否定了他的发明, 但让他学习了密码分析课程。他顺利通过了考试。“我最终在1941年12月5 日那一 天获得了任命,”坎佩恩回忆说,“两天之后防空汽球就升了起来,我们投人了战 争。” 此时,公共汽车停到了克劳登空军基地,坎佩恩将带领这队人马飞往德国搜寻 绰号为“鱼”的神秘的德国密码机。 虽然布莱切利公园已弄清楚了“谜”密码机的秘密,但德国人又设计出了一种 更好的密码机,专门用于最高层的电讯往来,包括发给希特勒以及从希特勒那里发 出的电讯。德国密码专家将这种设备的原型机称“剑鱼”,美国和英国的专家则于 脆称之为“鱼”。和“谜”不同,“鱼”可以在发报时自动加密,在收报时解密。 此外,“鱼”不使用26个字母的标准表,而是使用32个字符的波特码,从而使这种 机器变成一种高速电动打字密码机。 目标情报委员会的行动目的是缴获一部完整无损的工作样机,这样就可以准确 地掌握德国人是如何制造这种复杂精密的密码设备的。尤为重要的是,如果俄国人 将来仿制并使用这种设备,盟国必须找到战胜它的更快、更好的方式。 皇家空军的飞机飞得非常平稳,这使得保罗。惠特尼想起乘坐小船在风平浪静 的大海上航行的情景。和乘坐这架飞机的其他几位同伴一样,他也是第一次坐飞机。 “从空中俯瞰,大地上的景色并不令人觉得有什么奇异之处,”惠特克在他的黑皮 小本上写道,“或许是看过许多从飞机上拍摄的电影的缘故,从一英里高的空中往 下看,小房子和田野都和从地面上看没什么两样。” 几天之后,这支小分队乘坐一辆橄榄绿色2 吨半载重卡车和一辆敞篷吉普车闯 入德国,目的地是巴伐利亚南部一个名叫考夫巴伦的小城。他们怀疑在这座城市里 设有德国空军重要的电讯情报中心。目标情报委员会小分队中的许多人刚从英国乡 间的秘密基地中出来,因此对战争造成的破坏毫无思想准备。“道路上布满了被炮 火击中后烧毁的坦克和各式各样的运输车辆,”惠特克在旅行日记中写道,“许多 村庄——甚至是很小的村庄——惨遭破坏,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午夜左右,小分队抵达奥格斯堡,这座城市很快将成为国家安全局在欧洲最为 秘密同时也是最重要的监听站。这天夜里他们留宿在德国空军从前的一个指挥部里。 第二天早晨,小分队在地下室发现了一个通讯中心。盟军推进的速度非常之快,在 一些建筑物里显然还隐藏着一些未被清剿出的前占领军人员。这座地下室里的德国 人逃跑得很匆忙,美国人到达时电动打印机仍在吐出又薄又长的电报纸。 电报内容显示出德国人撤退时内心的恐慌。“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机器里正 在传出的一份电报这样问道。惠特克看到这封电报是一个士兵从乌尔姆发给驻奥格 斯堡的一个同伴的,“这里的报道说美国人已经到了奥格斯堡。”“没有的事,” 同伴回答说,“这里一切正常。”但他突然又加了一句:“我的上帝,他们来了。 再见。” 几天之后,小分队交上了好运。他们缴获了由4 辆电讯卡车组成的一支德国运 输车队,车上装载着4 部“鱼”密码机,同时,还捕获了一名电讯技术人员、数名 德国司机及一名带队的德军中尉。阿瑟。莱文森和研究“鱼”密码机的英国专家拉 尔夫。特斯特少校押送这批设备及捕获的德国人返回了英国。这批机器运抵布莱切 利公园后立即被拆解开并进行仿制,以便彻底弄清楚它们究竟是如何制造和运行的 (莱文森后来回到华盛顿并担任了国家安全局俄国密码破译部门的负责人)。 缴获了这么多“鱼”密码机及其他设备,布莱切利公园的工程师们足够忙一阵 儿了,小分队转而将工作重点放到搜寻重要的德国密码破译专家方面。1945年5 月 21日,海军少校霍华德。坎佩恩和目标情报委员会的其他几名军官审问了被拘押在 罗森海姆的几名德国电讯情报人员。这批人一直为德国反间谍总部中的一个电讯情 报部门工作,这个部门正是目标情报委员会要搜寻的一个重要目标。这些俘虏向坎 佩恩交待的供词将致使盟国取得冷战时期密码破译史上最重要、最机密的一大成就。 这些俘虏交待,他们的指挥机关已经制造了一种能够破译最高级俄国密码系统的机 器。这部机器此刻就埋在附近一座楼房前面的圆石底下,它是德国人专为破译先进 的俄国电传打印密码而设计的。 如果这一情况属实,那的确是一个惊人的发现。六年来,美英密码破译人员把 注意力完全放在德国和日本方面,根本无暇顾及俄国和其他国家的情况。随着战争 的结束以及俄国成为新的主要对手,这些密码破译人员不得不从头做起。如果一台 能够破译俄国高级密码的机器果真埋在附近,那就可以省去若干年苦思冥想的研究 时间。 这些德国人急于被放出监狱,他们很快同意领着目标情报委员会的小分队去搜 寻这台机器。坎佩恩丝毫也没有犹豫。第二天一早,身着德国军装的28名战俘就开 始移动圆石,用铁锹和镐头挖开地面。沉重的大木箱渐渐露了出来。战俘们将这些 木箱一个接一个地从坑里拖出来,不大的院子很快就堆得满满当当。在堆积如山的 木箱中,有12个属庞然大物,每个重达600 磅。每个重100 磅的箱子有53个,每个 重50磅的箱子大约也是53个。这一大堆木箱子的总重量大约是7.5 吨。 后来几天,这台深灰色的设备被小心翼翼地从木箱子里搬了出来并安装在这座 楼房的地下室里。接下来,奇迹发生了,高度保密的俄国电讯以清楚易懂的明码源 源不断从这台机器中涌了出来。刚刚到达这个营地的惠特克感到十分惊奇。“我们 到达前这些德国人正在卖力地工作着,”他在笔记本上潦草地写道,“他们已经安 装好了一台机器,我们到达时他们正在接收电报。” 俄国人的电讯装置可以把通讯信号分成9 个各自独立的部分,然后用9 个不同 的频道发射出去。德国人研究的这种机器能够截获俄国人的讯号,并能按恰当的顺 序将它们重新组合起来。对坎佩恩和目标情报委员会的其他成员来说,这是一个一 生难得的发现。回到华盛顿后,坎佩恩的职位一步步地升迁,最终成为国家安全局 的研究部主任。 展示一结束,坎佩里立即让那些德国士兵将机器重新包装起来。第二天,这部 机器将被装上由4 部卡车组成的车队。两名目标情报委员会成员——其中包括以后 也将在国家安全局长期服役的诺兰中尉——押送这部机器和德国战俘返回伦敦。这 部机器被安装在布莱切利公园附近,随后很快便开始运作,后来它又被运回华盛顿。 发现破译俄国密码机器是美英政府至今仍绝对禁止透露有关目标情报委员会行动的 一切细节的首要原因。 目标情报委员会小分队总计搞到重量大约有5 吨的德国电讯情报文件,此外还 找到大批密码破译机器设备并将其运回了布莱切利公园。 目标情报委员会小分队做的另一项重要工作是审讯近200 名德国密码破译专家。 有些审讯工作是在一个代号为“垃圾箱”的秘密地点进行的。除了破译代号为“鱼” 的俄国密码机的秘密之外,使目标情报委员会披上神秘面纱的另一个原因可能是被 秘密押到英国的前纳粹密码破译人员受到了何种处置。这些战争罪犯中是否有人得 到了新的身份并且被英美政府雇来破译俄国密码?在被秘密送到美国的人中有一位 顶级的密码破译专家,他就是埃里希。许特海恩。目标情报委员会的一份文件写道 :“如果没有此人的知识,密码破译工作几乎不可能取得任何重大成就。” 在审讯过程中获得的一个惊人发现是德国人知道“谜”并非十分安全可靠。 “我们发现德国人非常清楚用何种方式能够破译‘谜’的密码,”霍华德。坎佩恩 回忆道,“但他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做这项工作所需要的设备要一整幢大楼才能装 下。我们具备这种条件:一幢装满设备的大楼。他们认为这是办不到的。” 目标情报委员会所获得的资料对华盛顿确定美国自身的密码系统哪些是安全的、 哪些是不安全的提供了极大的帮助。缴获的文件和战俘的供词证明,虽然德国密码 破译人员能够破译一些低水平的密码系统,但大多数重要密码是安全可靠的。一份 高度保密的报告写道:“欧洲密码分析人员无法破译美国陆军或海军的任何高级密 码系统。” 德国人根本不可能接触到美国的“鱼”,即代号为“西格巴”的美国密码机。 像“鱼”一样,“西格巴”也能用于美国陆军和海军最为机密的通讯工作。事实上, 因为目标情报委员会已经证实直到战争结束敌方的密码破译人员仍未能获得破译 “西格巴”的方式,因此它仍可使用一段时间。后来停止使用这种密码机器的惟一 原因是它的速度不能满足现代通讯的需要。 目标情报委员会的报告还表明其他一些密码系统并不安全。一套陆军密码系统 和一套海军密码系统一度被破译了。陆军部的两套末特别加密的电报密码被德国人 破译了,匈牙利得到了陆军部第2 套密码表的直接影印件(可能是从保加利亚人手 中获得的)。由于间谍的原因,驻埃及使馆武官使用的第11套军事情报密码在1942 年夏天也被破译了。 最严重的事件是美国和皇家海军在大西洋联合作战时共同使用的第3 套联合海 军密码系统被德国人破译了。轴心国获得的这一成就导致了盟军的重大分化。此外 还有一些密码系统被破译,但和盟国破译“谜”和“鱼”密码系统相比则算不了什 么了。 然而,目标情报委员会在战后取得的成就比战时取得的重大得多。战争结束后, 情报目标发生了变化,电讯情报机构的规模大大缩小了,资金也不像以前那样充裕。 随着冷战的开始,由于目标情报委员会的存在,美国取得了明显的优势。美国密码 破译人员不仅掌握了俄国“鱼”密码系统的关键性秘密,而且摸清了几十个国家的 密码系统的底细。例如,由于从德国获得了材料及得到英国人的帮助,进出阿富汗 的外交文电“实际上100 %都可以破译”。于是,当苏联官员和阿富汗首相讨论亚 洲外交问题时,美国人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在欧洲爆发时,美国试图破译 的只是日本、德国、意大利和墨西哥的密码系统。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根据目标 情报委员会的报告,“密码破译行动的范围已涉及除英苏两大盟国外所有使用密码 通讯的国家‘。此时,被美国破译密码系统的国家包括阿根廷、比利时。巴西、智 利、中国、哥伦比亚、多米尼加共和国、埃及、厄瓜多尔、埃塞俄比亚、芬兰、法 国、希腊、匈牙利、伊朗、伊拉克。意大利、日本、黎巴嫩、墨西哥、荷兰、秘鲁、 葡萄牙、沙特阿拉伯、西班牙、瑞士、叙利亚、泰国、约旦、土耳其、乌拉圭。委 内瑞拉和南斯拉夫。 从偷袭珍珠港到1945年8 月,陆军电讯安全部所属的语言处测览了100 多万份 被截获的电报,其中大约41.5万封被译了出来。但这项工作随后便结束了。陆军密 码破译处处长W.普雷斯顿。科德曼准将认为将来再也无需为密码破译费更大的劲了。 他把工作人员集合到夏日里用浓密的树叶遮蔽着他的司令部的那棵高大的枫树下, 对他们说战争已经结束了,国家需要他们做别的工作。 “一夜之间,占据战时密码资源的主要国家——德国和日本——已经变得无足 轻重了,”美国国家安全局的一份报告这样写道,“一直在接收敌方信号的无线电 接收机一个接一个地关机了。天线拆除了,设备封存起来。遍布世界各地的监听站 一个接一个地关灯锁门。陆军设在佛罗里达州迈阿密和印度新德里的监听站撤消了 ;战略情报局设在纽约州贝尔莫尔、加利福尼亚州塔尔扎纳、非洲黄色海岸安卡拉 的监听站也撤消了。在西南太平洋战场为麦克阿瑟将军效力的无线电情报处和为欧 洲战区服务的电讯情报处也偃旗息鼓了。” 为数不多的一批美国密码破译人员留了下来,但也改变了工作方向。苏联此时 成为他们的第一号目标。 坐落在弗吉尼亚州沃特顿城郊区的文特山农场监听站是未被美国关闭的一个最 重要的监听站。战争期间,文特山农场监听站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它能够对方圆 数千英里的敌方通讯进行全方位的监听。战争结束后,有2600人留了下来,其中许 多是监听人员,他们能够窃听俄国人用“鱼”密码机发出的外交和军事电报。战争 一结束便接手领导文特山农场监听站的拉塞尔。H.霍顿上校说:“他们在文特山截 获电传打印机上的文字,俄国人的电传打印机。如果我没说错,这种密码机有9 个 频道组成的线路。监听人员把许多机器连起来,这样就可以将9 个频道分开,然后 可以截获同西里尔字母发出的所有电报。”霍顿还补充说:“就我所知,战争结束 前没有对俄国人采取这样的行动。” 事实上,在战争期间就有一小批人在研究俄国的密码,当然只有为数极少的几 个人知道内情。1943年,美国情报机构担心纳粹德国和俄国达成一揽子和平协议, 进而结为同盟。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对同盟国来说不啻是一场噩梦。于是,几名研 究德国密码系统的密码专家被抽出来安排到高度保密的新单位,他们的任务就是设 法破译极为复杂的俄国密码。 从1939年起,成千上万封来往于莫斯科和华盛顿之间的加密苏联电报被从西部 联合电报公司和其他一些商业电报公司的档案柜里调了出来。奇迹发生了:在7 对 电报中发现了相同的密码字组。要知道即使发现一对具有相同密码字组电报的机会 也只有10亿分之一啊!陆军密码破译人员找到了一处“破绽”,即一处错误或异常, 从而打开了窥视俄国密码系统的缝隙。这一类破绽有可能是由于随机数生成器出现 故障而造成的。然而,这个破绽却是因为苏联人重复使用一次性拍纸簿的纸张而产 生的——这种做法违反了密码术的基本规则。一次性拍纸簿变成两次性使用了。国 家安全局前高级官员塞西尔。菲利浦斯在破译苏联密码的早期工作发挥了关键性作 用。他说:“在1942年初的几个月中,苏联政府承受着巨大压力,苏联克格勃密码 中心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将‘关键部分’的副本印在3.5 万张纸上,然后装订成一次 性拍纸簿……于是,两套明显与众不同的一次性拍纸簿纸就这样生产出来了。” 苏联密码编制人员决定复制这些纸张的原因很可能是一次性拍纸簿的突然短缺, 这是希特勒1941年6 月入侵苏联造成。为了尽快满足对拍纸簿的巨大需求,苏联密 码人员可能采取了最简便的办法——复写。 据菲利浦斯估计,从1942年到1948年,也就是使用这种一次性拍纸簿期间,发 往世界各地苏联贸易和外交邮政信箱的电报超过了150 万封。美国密码破译人员得 到了100 万封,其中3 万封的密码是用复写纸印制的。尽管如此,密码破译人员仍 要没日没夜地进行艰苦的工作才能把一封密码文本译成可读的电报。即便在当时, 他们能破译的大多也是诸如苏联采购委员会船期安排等篇幅又长、内容又过时的电 报。 在长达30多年的时间里,密码破译人员一直在研究这些电报。到1980年档案柜 最后关闭时,他们读出了1940年到1948年期间发出的2900余封苏联外交电报。这项 代号为“维诺那”的密码破译计划是国家安全局历史上最为成功的行动之一。战后 这项计划为破获苏联派驻美国的间谍网——其中包括搜集原子弹机密的间谍网—— 立下了汗马功劳。 1945年4 月25日,当目标情报委员会的军官在欧洲冰冷的泥泞中艰难跋涉,试 图发掘过去的秘密时,另外一组密码破译人员则注意着正在地球另一端举行的一场 五彩缤纷的聚会,他们考虑的是如何改变未来。 黑色的加长豪华卧车像一队队海狸一样在旧金山陡峭的山丘道路上疾驶而过。 运载鲜花的卡车卸下一桶桶盛开的玫瑰。闪光灯频频闪烁,香棋酒像金门大桥下面 的海水一样汹涌地流淌。这场盛大的聚会像一出百老汇戏剧一样光彩华丽,令人兴 奋不已。操办这场聚会的是纽约著名的设计师乔。米尔策内尔,他曾制作过几出场 面宏大的舞台音乐剧。电影院巨大的霓虹灯广告牌上显示出“欢迎联合国”几个光 彩夺目的大字。这个场面不像是要举办一次严肃的外交活动,它更像是一场好莱坞 电影的首映式。来自五十多个国家的代表涌进旧金山歌剧大厅,为新世界谋划一个 框架,周围成群的观光客则试图奋力冲破警戒线,希望能亲眼看看某个著名人物。 然而,美国代表们却掌握着一件秘密武器。像打扑克作弊一样,他们正在偷看 对手的牌。罗斯福为美国能够主办联合国的开幕式拼尽了力气,在大多数代表看来 这是美国的宽宏大量之举。但真正的原因却在于美国可以方便地窃听客人的谈话。 外国代表团和它们相距遥远的首都之间要通过旧金山的美国电报线路进行电讯 联系。由于战时审查法仍未废除,西部联合电报公司和其他商业电报公司必须将加 密的和普通的电报统统给美国陆军的密码破译人员。 一旦捕捉到信号,一架专门设计的延时装置会自动开机,以便让录音设备对准 目标。他们同时还设计出几种装置,可以把一个单一的信号分送给几个不同的接收 机。接下来被截获的电报将通过46条特别加密的电报线发往陆军密码破译总部阿灵 顿大厦。到1945年夏天,每日截获电报的平均数已从1943年2 月的46865 件上升到 289802件。仅仅几个星期前还在破译德军作战计划的密码破译人员此时却在为解开 阿根廷谈判计划的要点而煞费脑筋。 例如,在旧金山会议期间,美国密码破译人员一直在阅读法国代表团和巴黎之 间的来往电报。法国代表团使用的是汉格林M —29式电报机。早在战争时期,美国 陆军安全局就已经破译了这种复杂的6 轮发报机的密码。截获的电报显示出法国为 了在战后维持它的大国地位而做出了何等不同寻常的努力。例如,4 月29日,法国 代表团团长富克。迪帕克在发给戴高乐的一封密码电报中抱怨说,法国没有被选为 出席会议的“邀请国”。“如果我们能够脐身发起国之列,”他写道,“所有的国 家都会意识到我们将在世界上重新拥有我们的传统地位。” 负责旧金山会议窃听和密码破译行动的是威廉。弗里德曼的门徒弗兰克呼。罗 利特中校。会议结束后,他的工作也告一段落。“旧金山会议造成的工作压力解除 了,”他写道,“每天24小时的工作时间也缩短了。工作小组的成员都认为他们为 这次会议的成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旧金山会议突出地表明和平年代电讯情报的作用。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仅是 截获电报的数量,更重要的是众多国家的秘密都可以被破译。哥伦比亚的电报提供 了俄国和它的卫星国因“俄国对拉美国家态度傲慢”而产生分歧的细节。西班牙密 电显示,西班牙派往旧金山的代表被告知要反对某些俄国动议。其中一封电报写道 :“必须立即阻止红色阴谋。”捷克斯洛伐克的一封电报表示该国反对接纳阿根廷 进入联合国。 联合国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东西方间谍较量的场所。既然成立大会在旧金 山举行,美国理所当然地要求把这个组织的总部设在美国的土地上,其目的很大程 度上是为了方便国家安全局和它的前辈进行窃听和破译活动,而俄国人也乐于将联 合国总部设在美国——他们正为没理由往美国多派一些间谍而发愁呢。 自从目标情报委员会在战争结束时通过苏联一次性拍纸薄的破绽而发现俄国 “鱼”密码机秘密,从而能够破译俄国人的外交、安全及贸易电报之后,美国密码 破译人员运气好得惊人。他们确实在一夜之间就占据了一种极为有利的位置。在长 达数年的时间里,美国密码破译人员能够随意阅读苏联军队、警察和企业的往来电 报,美国的安全机构可以相当完整地勾勒出“苏联的国家安全态势”。然而好景不 长,到了1948年,几乎在一夜之间一切都销声匿迹。“这些密码系统一个接一个地 很快沉默了,”国家安全局最近的一份报告写道。这份报告还认为这可能是“美国 历史上最严重的情报损失。它成为国家安全局永久的‘黑色星期五”’。 就像美国成功地侵入苏联秘密通讯网络一样,苏联人也秘密侵入了陆军安全局 以及后来的军事安全局(陆军安全局被并入这一机构)之中。一位交际广泛的俄语 专家成为首要嫌疑人,尽管他从未以间谍的罪名受到指控。此人名叫威廉。韦斯邦 德。1908年,韦斯邦德出生于埃及,他的父母都是俄罗斯人。20年代他移居美国, 1938年成为美国公民。四年后,韦斯邦德加入电讯安全部门,后来被委派参加了在 北非和意大利展开的信号情报行动。战后他回到阿灵顿大厦,成为俄国处的成员。 虽然韦斯邦德不是密码分析专家,但他凭借能讲一口流利的俄语而得以大致了解俄 国处密码破译人员进行的工作。1950年,他的忠诚受到怀疑并被停职。此后,因故 意不出席联邦大陪审团关于共产党活动的听证而犯下藐视法庭罪,被判入狱一年。 1967年,他因疾病原因突然死亡。至死他都不承认参加过任何间谍活动。 对美国密码破译人员来说,希望之光总要在一个坏时候降临。1950年6 月底, 北朝鲜军队跨过三八线进入南朝鲜,朝鲜战争爆发了。像珍珠港事件爆发时一样, 美国再次惊呆了。 在北朝鲜发动战争的前一年,美国陆军、海军和空军的密码破译组织已被合并 成一个统一的机构,即军事安全局。然而,军事安全局非但没有成为一个强有力的 集权组织,集中管理在世界范围内日益扩大的电讯情报活动,反而允许原有的3 家 机构仍然各自指挥窃听和密码破译行动。此举使军事安全局局长根本无从发挥领导 作用。他甚至无法向第一线单位下达任务。如果他要下达任务,首先必须通过三军 的安全机构,而这几个安全机构既可以接受任务,也可以改变任务,甚至可以置之 不理。40年代末在军事安全局负责俄罗斯密码通信量分析,后来领导国家安全局俄 罗斯密码破译工作的赫伯特L.康利把军事安全局比做一个“三头怪兽”。“出了军 事安全局使用的几座楼房,他说的话根本就没人听。”这就是他对局长的评价。 在北朝鲜发动进攻一周之前,军事安全局几乎还没把朝鲜视为信号情报工作的 目标。在两列优先关注国家的目录中,北朝鲜位于第2 列中的第15位。设在日本岛 上及其他几个地方的监听站将大部分窃听活动的目标都指向俄国。共产党中国也是 重要目标,窃听和分析中国密码的监听站点共有87个。但由于军事安全局未能破译 任何重要的中国密码系统,因此大多数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分析密码通信量,检查 诸如发电日期、来往线路等“外部显示”方面。另一方面,战争开始时,负责监听 北朝鲜通讯的站点只有2 个。它们总共只搜集了200 份电报,其中没有一封经过分 析处理。“军事安全局没有朝语专家,没有朝语词典,没有通讯量分析辅助设备,” 国家安全局后来的一份分析报告这样写道。 尽管资源有限,线索却是存在的。一捆捆装在麻袋里的苏联电报(早在2 月份 就截获的)显示出俄国把大批医疗器械及药品用船运到了朝鲜。与此同时,另外一 些电报还表明苏联的无线电定向装置突然把目标对准了南朝鲜。 1950年6 月25日凌晨3 时30分,三八线上惟—一位美国人、陆军上尉约瑟夫。 达里格猛然间被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惊醒。以150 辆苏制T34 坦克为先导的北朝鲜 地面部队向南朝鲜发动了大规模进攻。达里格在进攻部队到来之前匆忙逃脱并发出 了警报。国家安全局在最近一份高度保密的报告中写道:“战争爆发时,军事安全 局(包括其他所有的人)的注意力在其他方面。”华盛顿最先是从驻汉城的一名记 者发回的新闻中得知这一消息的。 北朝鲜军队几天之内便拿下了汉城,随后继续向南方挺进,试图把朝鲜半岛统 一在共产主义的旗帜之下。与此相对应,美国军队作为联合军的组成部队迅速出动, 向南朝鲜提供支援。到第一周的战斗结束时,南朝鲜被击毙、俘虏或宣布失踪的士 兵已达4 万之众。 战争开始后,军事安全局迅速开始调兵遣将。监听北朝鲜通讯的站点由2 个增 至12个。从北朝鲜发出的任何信号都要在截获后10至12小时内发回军事安全局华盛 顿总部。很快,每时每刻都有新电报发来,接收机的信号灯永远都是亮的。 然而,密码分析工作确实没有进行。事实上,最先破译北朝鲜通讯密码的不是 专业密码破译人员,而是一位陆军随军牧师,他使用的工具是缴获的密码本。哈罗 德。亨利神父曾在朝鲜生活过一段时间,在那儿学会了朝鲜语。此后,大多数分析 人员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通信量分析及截获的明码电报上——这一招非常管用,因为 战争初期北朝鲜人的通讯保密工作做的非常糟,他们用明码电报发出的是极端保密 的作战计划! 开战三个月后,一支规模很小的信号情报部队才进驻朝鲜半岛。然而,这支部 队很快便遇到了重重困难:无线电定向装置受到了多山地形的极大妨碍,物资供应 不足,装备过时,监听地点难以确定,各类设备不适于在崎岖地形上频繁转移,翻 译人员奇缺,等等。 从一开始地面战就打得很糟糕。到7 月底,由沃尔特。沃克将军指挥的第8 军 被赶进了一个盒形地带,即釜山环形地带(这一地带是围绕南部港口城市釜山而形 成的)。“我们进入……这一环形地带时,别提那些士兵有多狼狈了,”前海军陆 战队一等兵莱昂纳德。科吉回忆说,“北朝鲜人装备精良,兵员众多,而我们这两 方面都很差。” 沃克的优势是他可以源源不断地获得电讯情报,这些情报使他可以掌握诸如北 朝鲜阵地的确切位置这类至关重要的信息。凭借这些情报,他可以不断地将部队调 往敌军打算发动新的攻击的地区,从而最大限度发挥有限的人力和物力资源的效用。 随着麦克阿瑟对位于敌军后方的仁川港发动大胆而又野心勃勃的登陆作战,沃克的 部队终于冲出环形地带,加入进攻行动,使北朝鲜被迫处于守势。 从某种程度上说,在朝鲜进行的信号情报工作和电影《回到未来》中的某个场 面极为相似。前沿部队将一些测听装置安装在地堡中,原来是想让其在敌军靠近时 发出警告,但陆军安全局的人员发现这些装置还可以收听电话交谈。于是他们便利 用这些装置进行窃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这是一种惯用的手段,此时人们早把它 忘了。这种利用感应原理进行的电回路窃听使陆军安全局搜集到了一些中国和朝鲜 的电话通讯情况。然而,为了获得信号,窃听人员必须尽可能接近敌人的电话线路, 有时甚至要近到35码,这是很危险的。 “在朝鲜遇到的一个难题是非常缺少语言专家,”国家安全局官员保罗。奥德 诺维奇说。朝鲜战争期间,奥德诺维奇作为陆军安全局人员曾指挥一队窃听人员在 前线工作。他们坐在一辆安有伪装天线的篷车里窃听北朝鲜人用“嗓声发出的摩尔 斯电码”。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做法,北朝鲜人不是通过键盘,而是通过电话线阅 读摩尔斯电码。 另外一些窃听单位则乘吉普车或在靠近前线的地堡里活动。截获的情报随即被 直接发往作战部队。到战争结束时,共有22支窃听分队从事这项任务。空军窃听人 员也小有成就。空军窃听部队分布在北朝鲜海岸的几个小岛上,它们可以窃听到北 朝鲜人、中国人以及苏联人给他们的飞行员下达的命令。随后窃听人员把情报伪装 成“雷达标绘图”,以最快的速度将其传送给在北朝鲜上空执行任务的美军飞行员。 一旦收到这类情报,美军飞行员的“截杀比率”就会明显上升。 朝鲜战争开始后,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中国是否会介人。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 束之后,陆军电讯情报专家对监听中国通讯采取了有一搭无一搭的态度。1945年, 乔治。马歇尔将军试图将国民党领袖蒋介石和共产党领袖毛泽东拉到谈判桌前,应 马歇尔的请求,一小批窃听人员在国共谈判期间对双方进行了监听。 但这次行动收获甚微。设在南京负责窃听国民党通讯的小组受到了电力供应不 稳定的阻碍。另一个监听站设在汉城,负责监听共产党的联络,但这个小组也因 “可怜的听力”而苦恼。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在美国人苦苦摸索时,英国人已秘密 监听中共电讯达数年之久。从1943年到1947年,“政府密码学校”成功地监听了莫 斯科和毛的延安总部之间的联络。但由于莫斯科和延安之间的联络是苏联一个秘密 通讯网络中的一部分,因此英国决定不向美国透露任何消息。 然而,美国截获的那些电报已清楚地表明国共两党宁愿在战场上分出高低也不 愿坐在谈判桌前。无奈之下,陆军安全局把注意力几乎全部转向了俄国。事实证明 这是一个失误。三年之后,即1949年,毛获得了胜利,蒋逃到了台湾岛。 与此同时,由米尔顿。扎斯洛率领的一批汉语学家开始窃听并分析中国民用通 讯——私人电话和电报。未加密的政府通讯也通过这些线路传递。早在1950年夏初, 军事安全局搜集到“确凿的”证据——中国军队正在鸭绿江北集结。 早在五六月份,信号情报委员会的报告就指出,大约7 万名中国军人正乘船沿 长江而下,开往武汉。7 月,一封发自上海的电报透露中国军队司令官林彪将军可 能率兵介入朝鲜战争。稍后的报告表明,华中地区的铁路棚车满载士兵,正开往满 洲里。到了9 月,军事安全局已经证实中共6 个军已集结在朝鲜边境附近的满洲里, 鸭绿江各个渡口已被留做军用。 上述情报对参谋长联席会议、白宫以及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都是非常 有用的。然而,当杜鲁门总统在10月15日问及中国是否会干预时,麦克阿瑟将军却 回答说:“可能性非常小。 中国干预的迹象越来越多。10月21日,军事安全局发表的一份报告指出,20列 军车正从上海开往满洲里。接着,11月7 日,军事安全局截获了一个东欧人在北京 打的无线电话。他在电话中说,中共已经发布命令,允许所有的士兵以志愿军的名 义赴朝作战。他还说:“我们这儿已进入战时状态。”同一个月,监听人员截获了 一封明码电报,命令将3 万份朝鲜地图从上海送往驻满洲里的军队。 在11月份的前3 个星期截获的电报确切无误地证明北京已处于紧急状态,当局 组织了大规模示威游行,要求出兵,实行更为严格的检查制度,加强空军力量,命 令所有的士兵和军官志愿去朝鲜服役。卫生部紧急命令驻满洲里的军队接种疫苗, 预防在北朝鲜流行的天花、伤寒、霍乱等传染病。军事安全局的报告明确指出中国 人正在做大规模的战争准备。 然而,尽管电讯情报提供了很多线索,但美国和南朝鲜军队再一次被弄得惊慌 失措。在11月26日那个寒冷的早晨,伴随着嘹亮的军号声,30个中国师越过北朝鲜 边界向美国和南朝鲜军队发起进攻,迫使它们向南撤退。许多美国士兵在战斗中阵 亡。 国家安全局最近在一份高度保密的报告中指出:“能够看到电讯情报的人(包 括麦克阿瑟在东京的情报官)不应为中国干预朝鲜战争而感到惊讶。”接下来,这 篇报告责备麦克阿瑟应为这场灾难负责。“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麦克阿瑟就不 重视与他的计划相矛盾的电讯情报。麦克阿瑟不顾一切狂热地向鸭绿江推进使他无 视电讯情报显示的有关中华人民共和国将大规模介人朝鲜战争的种种迹象,就像他 当初对待那些‘烦人的’有关日本人的情报一样。于是,他指挥的军队在朝鲜吃了 大败仗。” 到1951年中,三八线大致划定了双方的交战界线后,陆军安全局机关设在了汉 城西郊亚洲最大的女子大学——梨花女大的校园里。在那里,电讯分析专家将中国 军队的作战序列近乎完整地拼集出来。1951年7 月停战谈判开始后,陆军安全局还 窃听了朝鲜谈判小组成员在会谈期间的通话。但就在这个月,部分监听人员的耳机 突然沉寂下来,——北朝鲜人将无线电通讯改为安全的地下电缆通讯。国家安全局 后来发现是军事安全局前雇员威廉。威斯邦德将秘密非法泄露给俄国人,北朝鲜人 因此才警觉起来。 朝鲜战争临近结束时,军事安全局取得了某些成就,破译了一些中国密码系统。 “中国军队对我们发动最后三次大规模进攻时,我们事先已经知道了一切,”奥德 诺维奇回忆说,“所以,当中国人向我们的阵地前进时,他们注定要失败……我们 破译了密码,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但是,军事安全局的密码破译人员对至关重要的中国人和北朝鲜人之间以及他 们内部的高级别通讯系统仍无可奈何。为打赢第二次世界大战立下功劳的高效率的 情报机构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种类庞杂的特殊利益集团,它们彼此间视若仇 敌,没有一个机构能将它们组织起来。1952年6 月,美军第8 军司令官詹姆斯。范 佛里特将军抱怨说:“显而易见,在作战间歇期间,由于粗枝大叶、不感兴趣或者 妒忌,我们的情报工作几乎一无所获,而我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已痛切地感到情 报工作的重要性。我们现在的情报工作远未达到上次战争中最后一年的水平。”一 年之后,国家安全局局长、陆军中将拉尔夫。卡奈因也表达了和范弗里特同样的意 见。 由于情报工作非常糟糕,1951年12月,中央情报局局长沃尔特。比德尔。史密 斯提请国家安全委员会注意这个问题。在备忘录中,史密斯警告说,他非常关注 “政府领导的电讯情报工作的安全和效率”。他抱怨说,美国的电讯情报工作已变 得“没有效率”,其原因是“没有统一的管理机构和多头负责制”。 接下来,史密斯提到了致使苏联人更换密码系统的那次泄密事件,直截了当地 对威斯邦德提出批评。“最近几年出现的一些失误很难说是偶然的,”他写道。为 了精心维护他所称的“无价之宝”——电讯情报,史密斯呼吁杜鲁门要求国防部长 罗伯特。A.洛维特和国务卿迪安心。艾奇逊对军事安全局展开一场“彻底调查”。 三天之后,即1951年12月1 日,杜鲁门下令展开调查。 受命领导这项调查工作的是53岁的纽约检查官、前空军部长特别助理阿博特。 布劳内尔。在六个多月的时间里,布劳内尔和他手下的一帮能干的文职人员将军事 安全局查了个底朝天。他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军事安全局是一个“倒退的产物”。 1952年6 月13日,布劳内尔将调查报告上交给洛维特和艾奇逊,同时还建议成立一 个强大的、集中管理的新机构,这个机构的首脑应具有极大的权威。两位部长均认 可了这份独立调查报告,并立即着手研究这一建议的可行性。 四个月之后,即10月24日,洛维特、国务院的戴维。K.布鲁斯和国家安全委员 会的埃弗里特。格利森走进椭圆形办公室,同总统进行了长达三个半小时的会谈。 杜鲁门在办公室发布了一道极端保密的命令:撤销军事安全局,建立一个新机构取 而代之,同时尽可能不让国会、公众和全世界知道内情。11月4 日早晨,当杜鲁门 总统离开密苏里州独立城的投票箱时,国家安全局诞生了。但几乎没有人对这个新 机构抱以希望。“我敢打赌,这个新组织的寿命比军事安全局长不了多少,”一位 官员不屑一顾地说。 就在那天晚上,德怀特。戴维。艾森豪威尔当选美国第34届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