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勇气 格陵兰岛北星湾,冰天雪地。RB—47侦察机缓缓地滑上了1 万英尺长的跑道。 机长系着安全带坐在左边的椅子上向上方探望,分遣队指挥官让绿色信号灯闪烁了 3 秒钟,机长知道他可以发动引擎了。 绰号为“高空间谍”的RB—47侦察机在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称得上是电子侦 察机中的校饺者,它的飞行速度为每小时500 多公里,飞行高度大约为4.1 万英尺。 这种飞机使用的是B —47轰炸机的基本构架,从一开始它就被设计为彻头彻尾的监 听飞机。造型优美的银色机翼呈35度角向后掠,由于它又长又沉,因此几乎快垂着 地面了。使机翼不堪重负的是6 台马力强劲的涡轮喷气发动机,每台发动机可以产 生6000磅的推力。起落架从最靠近子弹头状机身的两台发动机间伸展出来。为了能 在短跑道上迅速起飞,机身还被设计得能容纳33台强有力的火箭发动机,每台发动 机可在瞬间产生1000磅的推助力。 为了便于监听,这架飞机瘦长的铝制机舱外边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补钉、肿块、 吊舱和其他一些附属物,每一个都藏有一根与众不同的特制天线,整架飞机上加起 来总共有400 根。有时在飞机的右边还悬挂着一个12英尺长的吊舱,里面藏着更多 的天线和接收机。 机载电子侦听行动——即所谓的侦察行动——非常保密,因此严禁机组人员提 及他们的飞机、单位或基地,更不讲透露他们的行动。一位曾在RB—47侦察机上服 役的老兵说:“我们通常在夜幕的掩护下偷偷溜进我们驻扎的机场,飞机藏在机场 的远端,或者藏在一座孤零零的机库里。”有些分遣队指挥官甚至不许机组人员集 体出入公共场所。为了避免让人猜想到他们正要执行间谍任务,机组人员有时在进 入飞机保养区时还要在飞行服外套上民用工作服。 在北星湾起飞前10分钟,机长看到绿色信号灯又闪烁了3 秒钟,提示他可以滑 入起飞跑道。他将飞机缓缓地转向起飞位置,发动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旦 进入飞机,机组就必须让无线电处于绝对静默状态,以免让苏联电子侦听设备得到 任何信息。即使起飞前同地面控制中心联络也只能用短暂的灯火信号进行。 飞机中部被狭小的线路间同飞行舱分隔开,三名“渡鸦”就在这里工作。这三 个人都是精通电子情报工作的空军军官。他们挤在一个在通常情况下应当做炸弹仓 使用的一个狭小空间里,四周则是体积庞大的电子设备。参加过上百次对苏侦察行 动的退役老兵、前“渡鸦”布鲁斯。贝利说,那种环境是让人“绝对不舒服的”。 每次飞行都要把这几名渡鸦“塞进拥挤不堪、嘈杂而又充满危险的地狱般的机舱, 还保证说空气良好,其实空调系统根本不起作用,机器漏油,无法躲避,在飞行中 根本就无法活动”。 这几名渡鸦要在只有4 英尺高的机舱里工作上12个小时。“不仅站不起来,” 贝利说,“甚至连舒舒服服地蹲着的地方也没有。多数工作只能在膝盖上做或爬着 做。”噪音也是个大问题。“机舱没有隔音装置,薄薄的铝墙正在6 台发动机的后 方。此外,附在机身上的天线和吊舱经常引起机舱强烈震动,从而使噪音更强烈了。” 最后还有一点,那就是飞机起飞后,油料时不时会漏进机舱,狭小的空间顿时 弥漫着浓烈难闻的气味。“机舱里满是电子设备,温度又高,原油使它成为一颗定 时炸弹,”贝利指出,“一旦发现漏油,你就得立即切断电源,降低机舱压力。然 后你就盼着飞机在没爆炸之前降落到地面上。”贝利这位退役的空军中校回忆这种 RB—47侦察机是一种“丑陋、笨重、动力不足、不舒服、危险、充满噪音的飞机”。 但他又补充说:“我们这些飞过RB—47侦察机的人最后都喜欢它了。” 位于机身底部的“渡鸦”机舱的入口是一个2 平方英尺的小门。“渡鸦”进入 机舱后这座小门立即被从外面用48根巨大的螺丝封住。这些电子间谍挤在狭小的空 间里,全部面向后舱坐着,身边满是观察仪器、接收机、分析仪器、录音机和控制 板。 “渡鸦”之一,三人小组的指挥官坐在机舱的右前方角落里。他的面前和左面 布满了仪器,此外他右边和身后的墙上还安装着一排模拟计算机和数字录音机。在 飞行期间,他要一直聚精会神地监听苏联的电子信号。第一名“渡鸦”负责监听苏 联地面控制系统和雷达监听系统,如果高空侦察机被跟踪,他将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第二名“渡鸦”负责分析预警信号和导弹制导信号,这也是这次行动的最主要的任 务。 出发前两分钟,驾驶员完成起飞前仪表检查后开始起飞倒计时。飞机的黑鼻子 在飞行员座舱的前下方。机舱里漆黑一片,飞行员正好能把仪表盘看得清清楚楚, 能透进自然光的只有飞行员头上的两扇小窗户。 起飞前1 分钟,绿色信号灯持续闪亮,机长知道他现在可以起飞执行任务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飞行员松开风门,将发动机的转速提高到100 %。在3.6 万磅推力的重压下,制动器发出阵阵颤动。飞行员小心翼翼地稳定住发动机。 起飞前4 秒钟,飞行员打开了水—酒精注入器开关,飞机在得到强大的助力后 突然向前蹦跃,就像一头向前猛扑的雄狮一样。6 个发动机喷出的浓浓的黑烟笼罩 住了整个天空。 10点整,飞行员松开制动闸,这架间谍飞机震颤着发出巨大的轰鸣声,25万磅 重的庞然大物先是缓慢地移动,很快便以每小时近200 英里的速度在长长的结了冰 的跑道上疾驶,身后留下一串灰色的烟雾。这只大鸟需要每小时200 英里以上的速 度才能离开地面。当水泥跑道快到尽头时,飞行员将操纵杆稳稳地拉向怀中,飞机 以优雅的姿态飞上了蓝天。 1956年春天,美国采取了或许是有史以来最重要同时也是最危险的间谍行动。 艾森豪威尔总统授权全副武装的美军轰炸机入侵俄国,只不过这些轰炸机装载的是 监听设备和照相机而不是核武器。这次行动的细节至今仍被列为高度机密。 这次代号为“本垒打工程”的行动是从格陵兰岛的一个空军基地发动的。这个 基地设在离北极圈690 英里的一个名叫图勒的爱斯基摩村庄旁。在昏暗寒冷的极地, 空勤机械师冒着—35℃的严寒检修近50架轰炸机和加油机。这些飞机将执行冷战史 上最为秘密的大规模入侵任务。为这些飞机和机组人员搭建的临时建筑外表看上去 和铁路的冷藏车一样。 这次任务要深入俄罗斯的整个北部陆地,也就是说要穿越从阿拉斯加附近的白 令海峡直到摩尔曼斯克和俄国东部卡拉半岛间长达3500英里的白雪皑皑的永久冻土 地带。当时人们对苏联的北极地区几乎一无所知,然而,由于飞越北极是苏联轰炸 机和导弹到达美国大陆的最短路线,因此它很可能成为下一次战争的战场。反过来 说,它也最有可能成为美国入侵俄罗斯的捷径。因此,任何一名观察到美军轰炸机 的苏联雷达操作员都不可能认为美国飞机的任务是侦察而不是打仗。尽管此举有引 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巨大风险,艾森豪威尔总统仍批准了这一计划。 1956年3 月21日,一批RB—47侦察机起飞前往预定的俄罗斯地区。在此后的7 周内,每天大约都有8 —10架侦察机起飞,在北极上空加油后继续向南飞越俄边界, 然而继续飞往预定地域。 它们以两架编队飞行。一架侦察机负责确定雷达站、空军基地和导弹发射井的 位置并进行监听。在它附近的另一架RB—47E 摄像侦察机负责搜集图像资料。它们 的任务包括飞越俄罗斯进行最秘密核试验的新地岛。从起飞到降落,这些飞机必须 严格实行无线电缄默,即使受到米格战斗机追踪也是如此。“即使在无线电上说一 句话,这一天的飞行就会夭折,”负责指挥这次行动的指挥官之一威廉。门准将说, “但这种事从未发生,没有一次行动被中止过。” 就像7 月4 日的焰火表演一样,最壮观的场面总要保留到最后。5 月6 日,他 们进行了冷战史上惟一的一次最为大胆的入侵行动——大规模飞越俄国领空。6 架 武装RB—47E 侦察机在光天化日之下并列穿过北极深入俄国空军基地,就像进行一 次核轰炸飞行一样。它们先是进入西西伯利亚的阿姆巴契克,然后调头向东往白令 海峡的阿纳德尔湾飞去,一路上不断搜集俄国空军基地和导弹发射基地的最有价值 的情报。大约12小时后,这些间谍飞机降落在阿拉斯加的埃尔森空军基地,大规模 入侵行动就此结束。 降落后几分钟,录音带就被特别班机送往国家安全局进行分析。录音带显示, 没有发现俄国的雷达信号,这说明至少在当时俄国对美国轰炸机飞越北极的行动茫 然无知。俄罗斯北部边疆一望无际的冻土带确实不易受到雷达监视。“然而,没人 敢想象如果隐蔽的苏联雷达发现了入侵的轰炸机并且认为美国要发动突然袭击,这 次行动该怎样收场。只要几秒钟的时间俄国人就可以发起反击,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在实施“本垒打工程”近两个月的时间里,美军侦察机总共飞越俄国领空执行 侦听和照相任务达156 次,没有损失一架飞机,也没有引发核战争。然而,莫斯科 完全党察到了美军飞机的空中入侵行动。在这次大规模入侵后的第8 天,美国驻莫 斯科大使馆收到了一份抗议照会。然而莫斯科在公开场合却缄默不语。它蒙受的耻 辱实在太大了。 在整个50年代,漫长的苏联边境上空一直回响着美军侦察机的嗡嗡声,就像蚊 子追寻人皮肤上的斑点一样,它们一直在寻找苏联防空雷达站的漏洞。当时苏联军 队尚未建成全国范围的防空体系,内部保护措施也极不完善。 中央情报局的一份报告指示,间谍人员实际上被排除在行动之外。“共产党集 团严格的安全措施确实使传统的搜集情报的方式失去了作用:秘密特工用隐蔽手段 传递情报,要求进出目标区域的旅游者睁大眼睛观察并报告他们的收获,用电话线 路或其他的方式进行监听,偷取邮件等方式现在都失效了。的确,情报工作的所有 手段在对付苏联似乎都没用了,而且还找不出其他的替代方式。” 但是,尽管东欧和亚洲的共产党政权能够在它们的国家四周建立起不可穿越的 铁幕,从而掩盖其发展核武器和导弹技术的活动,但它们无法遮蔽天空。它们的武 装卫兵也无法阻止无形信号的涓涓细流淌过它们的边界。 就在侦察轰炸机时不时飞人苏联领空的同时,另外一些电磁侦察机也在进行危 险的猎狐行动。为了探明敌方的空防系统,它们冒着遭受苏联人反击的危险匆匆穿 越敏感的边界地区。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迫使苏军的导弹连和边防部队开动秘密跟 踪设备,从而使美国信号人员捕获宝贵的电子信号。经过分析处理之后的这些信息 可以帮助作战计划人员确定哪里是敌方的薄弱环节,以及用何种方式才能最有效地 反击敌方的雷达和火力控制系统。 间谍战的时间和地点都不一样了——现在用的是穿甲弹和热寻的导弹而不是鸡 尾酒会上的低声细语或者把密信藏在枯死的树干里。和U2间谍飞机不同,武装轰炸 机飞得很低,完全在俄国导弹和侦察机的射程之内。 1954年,也就是“本垒打工程”结束2 年之后,3 架RB—47侦察机从英格兰起 飞,朝俄罗斯北部科拉半岛飞去。这是一个极端保密的地区,一般认为苏联最有可 能从这里发动一次核打击。美国当时迫切希望获得代号为“野牛”的苏联新型喷气 式远程轰炸机的数量和驻扎地点的情报。 在离戒备森严的港口城市摩尔曼斯克大约100 英里的地方,2 架侦察机按计划 调头返航。第3 架却径直继续飞向海岸线。在没有僚机保护和保持无线电缄默的情 况下,来自得克萨斯州、又瘦又高的哈罗德。奥斯汀上尉将改装的轰炸机的机头对 准摩尔曼斯克,用力推下风门杆。“天气好极了,”他回忆说,“碧蓝的天空一望 无际。”他以每小时500 英里的速度高速穿过俄罗斯海岸线。但他打开照相机和侦 听设备几分钟之后,米格战斗机就呼啸着冲上蓝天。 奥斯汀眼看着曳光弹在飞机上下纷飞,他吼叫着让他的同伴反击。空军上尉卡 尔。霍尔特把窄窄的坐椅调转了180 度,扣下了双管加农炮的扳机。在没有一丝云 彩的空中他数了数共有10架米格飞机。“火炮出故障了,”他在6 台喷气发动机的 轰鸣声中高声喊道。“你赶快把那个破玩艺修好,要不我们就会成活靶子了。”奥 斯汀一边吼叫着,一边加大油门向芬兰飞去。但一架米格飞机在他的飞机上方开了 一炮,炮弹从机翼上穿过,打坏了飞机内部通讯系统,在油箱上穿了个洞。当他们 飞人友邦领空时,飞机的油料已少得可怜,但剩下的一个油箱救了奥斯汀和机组人 员的命,这次任务总算完成了。 这些轰炸机在冷战的黑幕中穿越苏联领空执行侦察任务的情形至今仍属于保密 范围,但在此期间也发生过热战,200 多名战士默默无闻地失去了生命,被击落的 美军飞机超过了40架。 正当美国间谍飞机招来俄国抗议时,在欧洲和中东出现了一场重大的危机。在 总统每天早晨举行的情况通报会上,助手们开始用大头针在地图上标出热点地区。 1956年7 月26日,埃及总统贾马尔。阿卜杜勒。纳赛尔发表了一篇言辞激烈的讲话, 他宣布将苏伊士运河国有化。这一行动将导致埃及同英国、法国和以色列进行一场 小规模战争,并冷却它同美国的欧洲盟友的关系。国家安全局的一份高度机密的报 告称,此举还使国家安全局在一场短暂的小规模战争期间第一次经受严峻的考验。 坐在局长办公室的是陆军中将拉尔夫。朱利思。卡奈因,他是国家安全局第一 任局长,许多人认为他是国家安全局之父。这位55岁的将军满头白发,身板笔直。 他此前一直在陆军服役,基本上没有情报工作经验。他经常提醒周围的人注意,、 他能胜任国家安全局局长这一职务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有驾驭驮骡的长期经验。 “人们很怕他,”体格健壮的空军上校弗兰克。I.赫尔洛克说,“接触多了你 就会知道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赫尔洛克曾做过煤矿工人,后来在卡奈因手下当 负责密码编制的通讯安全主任。刚就任时,赫尔洛克犯过一个严重错误,他把卡亲 因的名字念成“狗”。“此后八个月我付出了代价,再往后他就称我小伙子,其他 人在场时他才称我上校。他一直称我小伙子。” 夺取苏伊士运河是一场残酷的冷战游戏中的最后一幕。几个月来,美国和俄国 一直在明争暗斗,不惜付出高昂代价也要获得帮助埃及建造横跨尼罗河的重要水坝 的权力。纳赛尔是阿拉伯世界一位举足轻重的领导人,他掌握着重要的战略资本。 他能否持友好态度是至关重要的。纳赛尔知道自己的价值,希望抬高标价,因此他 很不明智地玩起了挑拨离间的手段。然而,美国退出了这场游戏,失去竞争对手的 俄国人也开始推三阻四。受挫之后,纳赛尔宣布对运河沿岸实行军管,并且要求轮 船公司向埃及而不是向苏伊士运河公司付费。 尽管纳赛尔从未有过关闭运河或限制船运的表示,但苏伊士运河公司的合伙人 英国和法国政府都害怕这条通道被封锁。运河就像人体的“血管一样将沙特阿拉伯 和其他地区的炼油厂炼出的石油用船运往英国和法国的储油罐”。 就在纳赛尔将运河收归国有后不久,英国联合法国制定了一个野心勃勃的阴谋, 企图用武力收复运河。然而,法国没有赤裸裸地以入侵者的面貌出现,它想私下求 得以色列的帮助,让以色列发动对埃及的战争。这样,一旦埃及进行防卫,英国和 法国就会以“维和者”的身份介人。作为“和平”的一部分,运河将从埃及手中收 回并交到英法手中。以色列将从埃及手中夺取西奈半岛。这项阴谋计划将使埃及倒 退到最糟糕的殖民时代。然而,这一阴谋却得到了以色列总理大卫。本一古里安、 国防部长西蒙。佩雷斯和陆军参谋长达扬的完全赞同。已知以色列将在这一计划中 扮演关键角色的英国首相安东尼。艾登代表英国表示同意。对卷入运河事件的各方 而言,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不让华盛顿彻底知道这一精心策划的阴谋的细节。然而, 一旦冲突展开,赢得华盛顿的支持也是至关重要的。 随着危机悄悄地加深,美国情报界也开始把耳目转向中东。8 月26日,星期天, 约翰。福斯特。杜勒斯坐在了总统的办公桌旁。他让总统注意国家安全局最新截获 的西班牙和叙利亚的电报。电报显示出这两个国家对运河事件的关注。然而从以色 列那里没得到任何消息。 国家安全局昂贵的机器却没发挥作用。它只有两个目标:共产党欧洲和共产党 亚洲。根据战后英美电讯情报协议,世界被分成不同的势力范围。英国电讯情报机 构通过设在英格兰和塞浦路斯的监听站监控着西欧和中东的大部分地区。然而,为 了不让美国得知入侵计划,英国人把截获的电报精心挑选后才送给美国人看。 由于受到合作伙伴的蒙蔽,国家安全局自身几乎没采取任何措施。国家安全局 缺乏阿拉伯文和希伯莱文专家,它也没有安排设备窃听英国、法国和以色列的军事 通讯。国家安全局所知道的只是通信量分析显示“巴黎和特拉维夫之间的来往电讯 急剧增加”,英国和法国之间的来往电讯也是如此。 更为糟糕的是,国家安全局此时正忙着从华盛顿迁往向北25英里之外,位于马 里兰州米德堡的新总部。档案、文件和设备分散在几个不同的地方:破译和分析密 码的工作主要在弗吉尼亚州阿灵顿大厦进行;华盛顿的海军安全站是国家安全局总 部所在地,同时还负责编制密码;米德堡的新总部则要把国家安全局所有的行动都 整合在一起。负责传送被截获电报的信使每天要在不同的地点间来回跑四次。乱上 加乱的是,卡奈因将军正在收拾文件准备退休。正如一位国家安全局的分析专家事 后所承认的:“国家安全局在1956年卷入一场危机可真不是时候。” 英法以三国精心策划的阴谋逐渐暴露后,艾森豪威尔异常恼怒。他告诉英法别 指望得到美国的帮助。约翰。杜勒斯在电话中告诉艾森豪威尔,英法的这次冒险是 他见过的“最粗暴、最野蛮的行动”,并且认为英法的最后通碟是“难以接受的”。 艾森豪威尔则认为“预计俄国人也会参加进去”。中央情报局的艾伦。杜勒斯给他 哥哥打了电话。他说:“这是美英两国关系多年来最严峻的时刻。” 究竟对以色列采取何种行动?这个问题引起了激烈的争论。“我们这个国家继 续向以色列提供任何援助都是完全错误的,”艾森豪威尔说,“它是一个侵略者。” 哈罗德。斯塔森不同意这一看法,约翰。福斯特。杜勒斯则说:“至少有一种情况 是明确无误的——我们反对暗杀。我们完全不同意用武力手段解决国际争端……如 果我们在这场危机中袖手旁观,联合国将完全失去作用。”艾森豪威尔赞同杜勒斯 的看法。 伦敦受到了美国、俄国和国际社会施加的巨大压力,它不得不同意停火,从而 结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同美国发生的最严重的一次对抗。 苏伊士运河危机对国家安全局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对这个机构的功能进行内部 分析已是极为紧迫的工作:“就对危机做出反应而言,一切都是杂乱无章。密码分 析部门没有能够以灵活敏捷的方式处理突发事件。这一年发生的事证明它们做得很 不成功,我们必须从中汲取教训。” 卡奈因采取了极不寻常的举动——向外界寻求帮助,检查国家安全局存在的问 题。来自麦金西公司的顾问们立即进入国家安全局大楼,查阅高度机密的国家安全 局组织机构表,研究从遍布世界各地的国家安全局监听站送来的截获电报。卡奈因 最为关心的是国家安全局以何种组织形式才能最有效地履行它的职责:它的组织机 构是以功能——电讯量分析、密码分析,等等——为基础设立还是以地域为基础设 立?国家安全局的集中管理究竟应到何种程度? 这批顾问建议进行彻底的变革。国家安全局后来的一份报告指出,这场变革引 起的反应持续了三十多年。卡奈因上任不久就以功能划线组建了这个新机构。现在 麦金西公司提出了“修改后的地理概念”。电讯情报机构将按照目标来组建:苏联 和它的卫星国;中国和共产党亚洲国家;等等。这些部门,例如通讯量分析处、密 码分析处等,都要有特定的纪律。 根据上述方案,负责所有高级密码分析的NSA —70处将被苏联高级密码处取代, 后者将集中全国找出破译苏联高级密码的新办法。苏联一般密码处将主要负责监听 中低级俄国密码系统并分析其内容。亚洲共产党国家处将负责中国、北朝鲜和其他 亚洲共产党国家的电讯系统。其他国家处将负责分析其他所有国家一一包括美国的 盟国——的电讯系统。例如,其他国家处的34组负责中东地区通讯量分析。另外还 有3 个处负责技术支持:机器设备处负责计算机数字统计;电讯处负责管理世界各 地的电讯信号流量;情报收集处负责遍布世界各地的国家安全局监听网站。 1956年11月23日,拉尔夫。卡奈因最后一次以局长的身份走出国家安全局大楼。 “卡奈因……是国家安全局人人尊敬的家伙,”哈曼德。坡佩恩回忆道,“后来我 吃惊地听说上边的人的看法和我们根本不同。他给人们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在遥远的巴基斯坦白沙瓦空军基地一个戒备森严的角落里,弗朗西斯。加里。 鲍尔斯蜷缩着身子挤进编号为360 的U2飞机狭窄的驾驶椅中。1960年5 月1 日早晨 6 点20分,火炬般的太阳已经爬上喜玛拉雅山的最高峰。热浪在白沙瓦谷这片肥沃 的平原上升腾着。鲍尔斯头戴航空头盔、身穿特制增压服坐在已关上机舱盖的飞机 上。密麻麻的汗珠从他那棕色短发上冒出来,汇成涓涓细流,沿着他宽阔的额头和 瘦削的脸颊流淌下来。他的长袖衬衫很快就被汗水浸透了。 早在四年前,即1956年7 月4 日,第一架U2飞机就从西德起飞执行间谍任务了。 国家安全局不久前发现苏联可能在调动部队去对付东德发生的一连串的骚乱,因此 派鲍尔斯执行这次紧急任务。原本希望这架U2飞机能够偷偷飞过苏联领空而不被发 现,但米德堡的监听人员已彻底粉碎了这一梦想。负责实施这项任务的国家安全局 官员理查德M.比斯尔说:“国家安全局测出苏联电讯已传送过U2飞机的航迹,因此 我们知道这些飞机已被跟踪了很长时间了。”然而,弄清楚苏联人在哪里能测出这 种飞机,在哪里测不出来会使国家安全局确切地知道苏联雷达的盲区在什么地方。 像当年派遣轰炸机飞人苏联领空进行侦察一样,艾森豪威尔在每次派遣U2飞机 执行侦察任务的决策过程中也起了关键作用。比斯尔回忆说:“他有时会直截了当 地说:”好了,不要从A 到B 再到C ,直接从A 到C 吧。“‘白沙瓦机场。鲍尔斯 看了看手表,起飞的时间差不多已过了半个小时。从前执行任务时,他从未因等待 华盛顿的起飞命令而干坐这么长时间。事实上艾森豪威尔早已批准起飞,只是由于 无线电故障才使这道命令迟迟没有送到在白沙瓦指挥这次行动的国家安全局官员手 中。 尽管人们后来把注意力集中在U2飞机的拍照任务上,但这种飞机的窍听使命也 同样重要。被称为U 系统的窃听设备安装在U2飞机的机舱,主摄像机通常也装在那 里。窃听设备由精密的电子接收机和大容量录音机组成。二十多根天线就像一叶叶 小刀片一样附着在机身上,每一根都对准一个特定频道。鲍尔斯第一次执行监听任 务时曾驾机沿黑海和里海的苏联边境线一直飞往阿富汗。中央情报局的报告认为 “U 系统运转的非常棒”。 自从被派到土耳其的阿达那空军基地后,鲍尔斯就开始执行窃听飞行任务。 “我们通常从土耳其起飞,向东沿苏联南部边境飞行,飞过伊朗、阿富汗,到达巴 基斯坦后原路返航,”鲍尔斯回忆道,“我们有时也沿黑海飞,向西最远飞到过阿 尔巴尼亚,但从未深人其领空,总是留在海岸线外国际水域上空……”由于这种 “窃听”任务后来变得越来越频繁,有人便渐渐忽视了它的重要性,实际上它在许 多方面是和越境侦察是同样有价值的,通过这种飞行获得的数据能使美国准确地查 明俄国防空设备并确定它们的效能。 根据鲍尔斯所言,U2飞机最重要的任务是观察苏联空间运载火箭的发射情况。 这种发射一般是在午夜进行,从U2飞机的飞行高度看,它是“非常壮观的”。鲍尔 斯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携带的设备是非常精密的,在发射频率被使用时我们的 设备会自动将其记录下来并搜集俄国人为控制火箭而发出的所有数据。这些信息对 我们的科学家来说显然是极有价值的。”事实的确如此。U2飞机能够在苏联边境上 空13英里高的地方翱翔,这使它有独特的能力在飞行一开始即窃取火箭遥测数据。 中央情报局当时的一份报告指出,U2飞机“能够飞行的高度使它成为独一无二的平 台,它可以在第一级火箭的燃料在丘拉坦火箭发射中心燃尽之前即获得高质量的遥 控数据。这些数据对确定洲际弹道导弹的性能是极其重要的”。 白沙瓦和华盛顿之间的线路终于接通了。分遣队指挥官威廉。谢尔顿上校从无 线电篷车里一跃而出,冲过机场道向鲍尔斯打出起飞信号手势。这是U2飞机第24次, 也是最后一次飞越苏联领空。 鲍尔斯从飞机里面锁上座舱罩,发动压力系统,用力推下风门,让飞机开始大 角度爬升。越过干旱贫瘠的阿富汗田野和兴都库什山脉,飞机像一柄短剑一样插人 薄薄的云层之中。一小时之后,飞机已达到6.6 万英尺的高度。鲍尔斯在遥远的塔 吉克共和国基洛瓦巴德村上空进入苏联边界。说来奇怪,他此时感到俄国人已知道 他要来了。 他的感觉是对的。在他飞抵边界之前,苏联雷达已开始跟踪他的飞机。委时间 报警电话打到了苏军指挥部,防空部队军官已各就各位。 此时此刻,为盛大的五一庆典而精心装扮的莫斯科城仍处于夜色之中。突然, 党的总书记赫鲁晓夫床头的电话响了。“国防部长马林诺夫斯基元帅报告,”这是 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声音。马林诺夫斯基告诉他的上司,一架U2飞机已从阿富汗越过 边界,正朝俄罗斯中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方向飞来。“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把它打 下来,”这位苏联领导人咆哮着,“只要我们的防空部队能够紧紧盯住它,我相信 我们能把它打下来。”提抗议的时代已经过去。“我们讨厌这些不速之客,讨厌总 是屈从于这种明目张胆的挑衅行为,”赫鲁晓夫后来写道,“他们一直在进行这类 飞行,以此欺负我们的软弱无能。好了,我们再不会软弱无能了。” 但鲍尔斯很走运。飞机下方12英里的一个导弹连这天没进入戒备状态。他们本 想发射一枚导弹,但因难于实施而放弃了。相反,战斗机倒想升空击落这架U2飞机。 “情况变得越来越糟,”当时执行防空任务的前苏联空军上校亚历山大。奥洛夫回 忆道,“五一游行将在上午按计划举行,党、国家和军队领导人将按惯例出席。当 检阅苏联武装力量的阅兵式将要开始的时候,一架尚未辨明身份的外国飞机正在飞 越这个国家的中心地区,而苏联防空部队却无法将其击落。” “耻辱,”赫鲁晓夫愤怒地斥责着防空部队首脑S.S.比留佐夫元帅。“国家向 防空部队提供了它所需要的一切,而你却连一架亚音速飞机也打不下来。”比留佐 夫无言以对。“如果我能变成一枚导弹,”他怒不可遏地说道,“我就让自己飞上 天去把这架该死的入侵飞机打下来。”显而易见当时的气氛有多么紧张。奥洛夫说 :“机场、导弹发射基地、指挥控制中心、空军和防空部队的军人都紧张到了极点。 赫鲁晓夫命令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把入侵飞机打下来。这位苏联领导人和他的 助手们显然认为外国侦察机选择苏联全国的节日以及离巴黎最高级会谈仅两周的时 间入侵他们国家的领空显然是一种政治挑衅。” 俄国雷达一直跟踪U2间谍飞机飞入中亚各共和国。鲍尔斯抵达塔什干地区时, 13架米格战斗机呼啸着飞上蓝天,试图将U2飞机击落,但均未成功。鲍尔斯看见机 头下方很远处有一架单引擎喷气式飞机正拖着一股白烟快速地向相反方向移动。5 至10分钟过后,他看到又一股白烟,这架飞机是沿着和他相同的方向飞行。“我敢 肯定他们在用雷达追踪我,”他后来回忆说,“他们用雷达分程追踪我并向米格飞 机指示我的航向。” 但鲍尔斯知道以他的飞行高度,敌方飞行员是看不到他的,更不用说向他发起 攻击了。“如果他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他想,“那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接 下来他又想那些俄国人明明知道他在他们的头顶上却又无可奈何,他们的心里会是 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如果他知道去年夏天中央情报局一份绝密研究报告的内容,他 可能就不会如此自呜得意了,但飞行员是无从获悉这些绝密报告的。这份报告认为 U2飞机的存在时间非常有限,因为苏联地空导弹的性能已有了极大的改进。这份报 告建议中止越境飞行,用边境侦察飞行取而代之:“鉴于苏联空防系统大为改进, 我们认为应尽快将飞行侦察限制在边缘地区。” 此时,鲍尔斯执行任务已达四个半小时,他已接近他的第一个重要目标——丘 拉坦导弹试验场。这是苏联最重要的空间火箭发射场。三天前,中央情报局局长杜 勒斯向总统和国家安全委员会报告说,俄国近期准备发射两枚运载火箭,目的很可 能是进行月球探测。“有证据表明这两次发射都失败了,”他说,“4 月15日发射 的运载火箭没有达到将其送上月球轨道的足够速度……第二枚空间运载火箭刚从火 箭发射台升起即坠毁了。”他的结论是这两次发射间隔时间之短“或许表明苏联在 丘拉坦还有一个发射台”。当时美国只知道一个发射台。 国家安全局监听站和越境侦察飞行获得的这一信息是极为秘密的,因此杜勒斯 以非同寻常的谨慎态度叮嘱国家安全委员会乃至总统本人要极端保密。“有关苏联 发射导弹或空间运载火箭失败的情报,”他警告说,“是非常敏感的信息。” 除了给导弹发射场拍照外,鲍尔斯还负有另外一项重要使命——这是为国家安 全局担负的使命:侦听发射基地周围的雷达系统。飞机上装备有能够捕获信号的特 殊录音装置。飞机降落后,这些录音磁带将被送回米德堡进行分析。 大面积的雷云阻挡了观察发射试验场的视线,但他没有调整捕捉第二个发射台 信息的照相机镜头。就在这时,他飞进了地空导弹连的有效射击空域。“摧毁目标,” 导弹连指挥员大声喊道。一枚萨姆—2 导弹随即发射升空。这回导弹兵的眼睛睁得 够大的——苏联人走运了。一颗火球在鲍尔斯的下方爆炸,摧毁了U2飞机的机尾和 机翼,但座舱未受损害。地面空防雷达显示一个小点开始扩散。飞机正在四分五裂。 “天啊,我被击中了!”鲍尔斯发出一声长叹。他感觉到飞机受到沉闷的一击, 座舱被巨大的橘黄色闪光所包围。飞机从7.05万英尺的高空——恰好在太空的边缘 ——笔直地掉向地面。鲍尔斯竭尽全力试图控制住飞机。他觉得橘黄色的闪光似乎 持续了好几分钟。他回忆说:“我本能地用左手掌握着风门,右手放在驾驶盘上并 检查了仪表。” 突然间,一股力量猛地把鲍尔斯推向座舱前部,他知道两边的机翼都脱落了。 他现在正驾驶着一枚没有机尾,没有机翼的导弹飞快地撞向地球。“飞机开始旋转 ……我能看到的只有蓝天,旋转,不停地旋转。” 飞机失去密封,鲍尔斯的太空服已充满了气,他的身体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 与此同时,G 力把他推向机头。“我把手伸向摧毁开关(以引爆这架飞机),”他 说道,“打开安全盖,将我的手伸了过去,但随后我又改变了主意,我觉得还是先 试试我是否能进入使用弹射座椅的位置。”由于他被气压紧紧压在座椅上,因此他 担心座椅弹出时他的双腿会被割成碎片。“我不想弄断双腿,但如果没别的办法, 那也只好这样了……” 鲍尔斯没有使用弹射装置而是向座舱外爬去。他打开座舱扣锁,舱盖飞到空中。 “飞机仍在打转,”鲍尔斯说,“我瞥了一眼高度表,飞机已降到3.4 万英尺,仍 在笔直地往下掉。”离心力把他的一半身子甩出了飞机,他的头重重地撞在后视镜 上。“我眼看着后视镜飞了出去,”鲍尔斯回忆说,“这是我看见的最后一样东西, 此后不久我的防护面具就结上了霜了。” 鲍尔斯的身体一半在这架残缺不全的飞机的外边,一半在里面,他仍然陷在座 舱里脱不了身。突然他意识到他忘了松开氧气管,此时这些氧气管成了束缚他的套 索了。经过几分钟——他感觉是几个小时——的挣扎,氧气管断了,突然间他不可 思议地自由了。“那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真比浮在游泳池的水面上还好。” 在国家安全局驻土耳其监听站,监听人员捕捉到一些令人不安的信号。在四个 多小时的时间里,他们一直在监听苏联的雷达信号,而俄国人则在紧紧地跟踪鲍尔 斯的U2飞机。 长期以来,国家安全局一直保守着一个超级机密。由于雷达信号是直线传播的, 而地球表面呈弧形,因此美国设在俄国境外的雷达站不可能发现俄罗斯内地的空中 行动。然而,分布在全国各地的苏联雷达站彼此间要通过高频线路进行联系。由于 高频信号要在地球和电离层之间来回跳动,只要在几千英里之外有适当的设备就可 以截获这些信号。因此,当苏联雷达站通过高频线路相互联络时,国家安全局使用 监听手段可以“看到”设在苏联境内纵深处的雷达屏幕。 几年来,每当苏联雷达站跟踪入侵的U2飞机时,美国派驻土耳其的监听人员一 直在监听它们发出的信号。由于间谍飞机飞得非常高,俄国人的米格战斗机和萨姆 —2 地对空导弹都无可奈何,因此它从未遇到过麻烦。然而,这次情况不同了,美 国人真的遇上麻烦了。“他在向左转!”美国人听见一名苏联飞行员大声喊叫着。 不久,监听人员就注意到这架U2飞机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附近从俄国人的雷达屏幕 上消失了。 一份紧急电报被送往国家安全委员会、白宫和华盛顿其他一些地方。凌晨3 点 30分,中央情报局行动中心收到了这一消息。 直升机飞得又低又快。长长的螺旋桨叶片有节奏地发出的“刷、刷”声和华盛 顿西北市区的房屋里以及附近马里兰州、弗吉尼亚州郊区的错层建筑里传出的电动 剃刀声和咖啡壶沸腾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数架直升机几乎同一时间落在垃圾场、公 园空地等预定的降落地点,从郊区赶往市区的上班人群吃惊地发现身躯庞大的黑色 直升机降落在他们的停车位置。 清晨的阳光照进了白宫,华盛顿纪念碑在开阔整洁的草坪上留下了硕长的阴影。 几分钟前,艾森豪威尔总统刚被电话叫醒,此时他从弯弯曲曲的外交人员通道急匆 匆地奔向等待着他的直升机。快到飞机旁边时他把头低了下来,以免被仍在旋转的 螺旋桨叶片碰伤。 在白宫东边几英里处,仍然穿着睡衣的国防部长托马斯。盖茨的妻子正用无线 电话为她的丈夫指点行车路线,而部长本人则在电话中大声读着一个秘密降落地点 的名称。这个降落地点设在内布拉斯加大道国家安全局海军总部院内,周围有重兵 把守。然而,这位部长遇到麻烦了:他的通行证忘在家里了。 白宫总机的电话打到总统科学顾问家里时,这位顾问正站在热水喷头下冲澡。 他草草地记下了白宫的指示,同时他还被告知没时间晾干头发了。 在乔治敦,中央情报局局长艾伦。杜勒斯正设法从中央情报局另一位高级官员 那里借一辆汽车,他自己的车碰巧放到停车场去了。 这一天是5 月5 日,星期二。作为代号为“世界末日”演习的一部分,经过半 个小时的紧急电话呼叫,直升机载着近二十名高级国家安全官员从弗吉尼亚绿草如 茵的田野上空向南飞去。他们的目的地是深藏在蓝岭山脉韦泽尔山下的秘密指挥中 心,它的上面覆盖着能够吸收核冲击波的巨大钢板。这个指挥中心的代号为“高点”, 但总统核心圈子的成员们直截了当地把它称为“掩体”。 在莫斯科,此时此刻一位头发光光、身材矮胖的前煤矿工人正站在最高苏维埃 会议的主席台上向空中挥舞着拳头。“恬不知耻的入侵者,”他咆哮着,“恬不知 耻的入侵者。”尼基塔。赫鲁晓夫站在克林姆林宫大礼堂的讲台上正在向1300名苏 联议会的议员们宣布某个消息。“我必须向你们报告美国在过去几周内针对苏联采 取的某些侵略行动。”他的声音不断升高,最后变成了喊叫。“美国派遣飞机越过 边界,侵入了苏联领空。就此前发生的数次入侵行动,我们向美国提出了抗议,并 提请联合国安理会注意。但是,美国总是以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否认侵略事实—— 即使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它仍在抵赖。” 接着,赫鲁晓夫公布了那个惊人的消息。五天以前,即5 月1 日,“莫斯科时 间凌晨时分,一架美国飞机越过俄国边境并深入我国腹地……这架飞机被击落了。” 挤得满满当当的大礼堂顿时一片混乱,人们一边鼓掌,一边粗野地跺脚吹呼。“想 象一下,如果一架苏联飞机出现在纽约、芝加哥或者底特律上空,那会发生什么事,” 他补充道,“美国将做出何种反应?那将意味着战争爆发!” 赫鲁晓夫指着西方,再次向空中挥舞着拳头:“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是谁派 遣这架飞机越过了苏联边界?是美国的总司令?众所周知,美国的总司令就是美国 总统。或者是五角大楼的好战分子在总统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实施了这次入侵行动? 如果美国军人可以擅自采取这种行动,”他总结说,“这个世界就危险了。”礼堂 里再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对衣冠不整、藏在韦泽尔山底下水泥掩蔽室里的美国官员而言,选择这个时候 进行早已策划好的“世界末日”演习似乎令人不可思议。五天前,弗朗西斯。鲍尔 斯驾驶的UM飞机在俄国中部坠毁。大家都认为飞机已四分五裂,飞行员也随之丧生。 第二天,一份经过编造后合乎要求的消息已经公布。早在越境飞行计划开始时的1956 年,经艾森豪威尔批准就已经编好了这个故事:一架属于美国航空航天局的飞机迷 失了航向,它一直在土耳其从事一项常规的空气采样任务。“后续计划将立即实施,” 中央情报局在发往各情报站的一份绝密电报中指出,“U2飞机是从土耳其阿达纳起 飞执行气象任务的。它的目的是研究大气湍流。在土耳其东南部飞行期间,飞行员 报告氧气出了问题……” 藏在山底深处掩蔽部里的艾森豪威尔每看一页赫鲁晓夫的讲话,他的惊讶就增 加一分。这批美国官员登上飞机不久,赫鲁晓夫的讲话就用电报传给了他们。苏联 人不仅为他们的导弹在外层空间击落间谍飞机大声叫好,而且直接指明总统是罪魁 祸首。美国舆论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艾森豪威尔清楚地看到,在大选年间一桩巨 大的丑闻很快就会像乌云一样笼罩在华盛顿上空。 上午10点32分,想象中的苏联核袭击结束了。艾森豪威尔留下来准备回击赫鲁 晓夫的语言炸弹,但这座掩蔽部却提供不了任何保护。国家安全小组的大部分官员 返回了华盛顿,总统只和少数几名最亲密的助手研究着对策。掩蔽部的休息室十分 狭小,几个人挤在沙发和扶手椅里讨论着办法。多数人同意道格拉斯。狄龙的意见, 即发表一项新的声明以取代国家航空航天局编造的故事,对赫鲁晓夫充满火药味的 指责进行反击。道格拉斯。狄龙早年是一位华尔街银行家和法国酿酒厂的老板,由 于国务卿克里斯蒂安。赫脱正在国外访问,狄龙临时主持国务院的工作。 但艾森豪威尔不同意狄龙的意见。赫鲁晓夫所掌握的不过是一名已丧生的飞行 员和一堆破铜烂铁。尽管国家安全局编造的故事漏洞百出,不堪一击,但现在绝不 能改口。艾伦。杜勒斯同意艾森豪威尔的看法。他是U2飞机越境侦察行动的始作前 者,正是他逼迫原本不太情愿这样做的总统下令让这种飞机一而再地深人苏联领空 飞行。现在不是示弱的时候。除此之外,很久以前他就向白宫“绝对”保证U2飞机 的飞行员在飞机坠毁后无法生还。 杜勒斯做出这么肯定的保证令人感到奇怪,因为飞机中已配备了一些安全装置, 其中包括特制的弹射座椅。杜勒斯的“绝对”保证只是让人们产生了更大的疑虑: 是不是事先就对U2飞机做了手脚以消除飞行员死里逃生的任何可能性?更加令人生 疑的是艾森豪威尔的主要助手安德鲁。古德帕斯特尔后来说的一番话:“我们已经 得知……飞机将被击毁,飞行员不可能逃生。” 谎言一经说出就得坚持下去,没有人能够控制住。长期以来一直因以公开和诚 实的方式开展美国航天计划而备受全世界尊敬的航空航天局此时陷人尴尬的境地, 在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发言人沃尔特。鲍尼被迫站在摄像机前一次又一次地说谎。 两天之后,即5 月7 日,星期六,赫鲁晓夫又抖了一个包袱。“同志们,”他俯瞰 着出席最高苏维埃会议的代表们,满面笑容地说道,“我必须让你们知道一个秘密。 两天前我做报告时,我故意没有说出我们已找到了飞机的残骸,更重要的是我们还 抓住了飞行员一一他不仅活着,而且还在提抗议!”礼堂中发出哄堂大笑,欢呼声 震耳欲聋。接下来,赫鲁晓夫又说了一段令国家安全局高级官员头皮发麻的话,他 对参加会议的代表们说苏联还找到了“记录我国地面雷达站所发出的信号的录音带 ——这是无可辨驳的间谍证据”。 正在葛底斯堡视察的艾森豪威尔注意到了这条消息,他的反应只有四个字: “不可思议。”华盛顿此时是一片哗然。梅森等总统的高级助手立即着手用谎言为 总统打造防护墙,原先编造的谎言顷刻之间就得重新捏造。国务院新闻发言人林肯。 怀特就像《艾丽丝漫游奇境记》中的某个角色一样急匆匆地从一个兔子洞钻到另一 个兔子洞。他告诉惊呆了的新闻界此前说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一名记者后来写道 :“你马上就会觉得一股怒气从心中升起。记者们惊讶地发现他们已参与制造了一 个谎言。” 就在此时,国防部长盖茨给国务卿赫脱打电话,他指出必须有人站出来说明事 实真相。“必须有人为此项政策承担责任,”盖茨坚持说,“尽管总统可以说他不 知道这次飞行的情况,但他确实批准实行这项计划。”赫脱紧握着黑色的电话听筒 对盖茨的话进行了反驳:“总统并不否认这一点,但在这个时候他什么也不想说。 我们一直尽力使总统在这件事上保持清白。” 5 月9 日早晨,当总统走进椭圆形办公室时,他通常挂在脸上的那种开朗幽默 的表情变成了一副沮丧的样子。“我打算辞职,”他对他的秘书安。惠特曼说。有 传言说国会将对UZ飞机事件展开彻底调查,这是艾森豪威尔不惜任何代价也要避免 的事。这天下午,赫脱和杜勒斯按计划将参加国会的秘密听证会,向少数高级参议 员和众议员简要介绍这一丑闻的来龙去脉。艾森豪威尔说,杜勒斯能对国会山的议 员们讲的仅限于“根据一般性授权,这一行动已持续了四年”,仅此而已。随后, 为了彻底打消国会议员们进行调查的念头,这位间谍首脑应该“指出任何非正式调 查都将产生非常糟糕的后果”。 对艾森豪威尔来说,处理这一丑闻的过程很快变成了难以忍受的酷刑。每天每 日他都得被迫一点点地讲出事情的真相。但他已下定决心,有一个秘密绝对不能公 布,即便他的内阁成员为此不得不向国会撒谎也罢——这就是有关他本人卷入UM飞 机事件和轰炸机越境侦察的情况。在国会召开听证会之前,古德帕斯特尔打电话向 赫脱强调了这一点。他警告说:“总统不想让自己和这一特殊事件有任何干系。” 当杜勒斯和赫脱在国会山开会时,艾森豪威尔也在召集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开 会,他告诫他们要避开新闻界。“我们的侦察行动被发觉了,”他苦丧着脸说道, “我们不得不经受一场风暴的考验,大家要尽可能少说话。”不久,林肯。怀特又 发表了一份例行公事式的声明,它的内容和以前发表的三项声明是相矛盾的。这回 政府承认“非武装民用飞机进行了扩展范围的大气探测飞行……这些飞行通常是在 边缘地区进行的,偶尔也超过了边界。这些特殊任务……并没有获得授权”。这份 声明把艾森豪威尔摘了个干干净净。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必须把艾森豪威尔卷入这 一倒霉行动的事实掩盖起来。 艾森豪威尔从一开始便本能地感觉到越境飞行计划注定要以灾难性的失败告终。 但他的顾问们,特别是艾伦。杜勒斯和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内森。特文宁却一次又 一次地不厌其烦地催促他。再不能这样做了。“取消所有的挑衅行动,”1960年6 月的一次内阁会议结束后总统向盖茨下达了命令,他丝毫没有掩饰他的怒气。然而, 国家安全局的边缘侦察飞行仍可继续进行,但只限于国际空域。随后艾森豪威尔示 意赫脱和古德帕斯特尔跟他走进他的办公室,他以斩钉截铁的口吻告诉他俩UZ飞机 飞越苏联领空的飞行必须中止。“通知艾伦。杜勒斯,”他烦躁地命令道。艾森豪 威尔转天就要启程前往巴黎和赫鲁晓夫举行期待已久的首脑会晤。他不想让任何意 外事件再度发生。 4 引擎的伊尔—18客机越过白俄罗斯的黑森林,往巴黎方向飞去。端坐在机舱 里的赫鲁晓夫想到美国人竟选择这样一个时机让U2飞机飞越苏联领空搞间谍活动, 心中的怒火又一次升腾起来。“美国人好像故意要为这一次首脑会谈设置一颗定时 炸弹,”他心中默默地念叨着,“正当我们打算和他们坐在谈判桌前时,这颗炸弹 爆炸了。”他特别担心他的国家在苏联集团内部失去威望。“如果我们自甘受辱, 不敢提出强烈抗议,它们怎么可能指望我们伸出援助之手?”惟一的解决办法是要 求艾森豪威尔公开做出正式的赔礼道歉,并且保证不再进行越境侦察活动。这一要 求令美国总统再次感到意外。 但是,赫鲁晓夫并没有得到他一直在期待的道歉。尽管在过去的四年中美国的 U2飞机和重型轰炸机曾经数十次穿越苏联领空,但这位老将军不可能说出道歉的话 来,他压根就没想过道歉的事。然而,他确实已经公开宣布直到他的任期届满都不 会允许再度进行越境飞行。但这样做是远远不够的。定时炸弹已经爆炸,这次最高 级会谈因此早早结束了。两国元首返回奥利机场,各自打道回府。赫鲁晓夫邀请艾 森豪威尔在离任前访问莫斯科的计划也同时取消。“我们不可能向某些早已经—— 姑且这样说吧——把东道主的餐桌搞得乱七八糟的人表现出我们的热情好客,”赫 鲁晓夫后来说道。 返回华盛顿后,艾森豪威尔心里一直闷闷不乐。参议院对外关系委员会正打算 就U2飞机事件和巴黎首脑会谈流产进行一次秘密调查。在公开场合,艾森豪威尔摆 出一副英勇无畏的样子。他“诚心诚意地”同意国会进行调查,“当然也会全力配 合”。但私下里他却非常烦躁不安。数周来他一直想阻止这次调查。他最担心的是 他本人批准越境飞行,特别是批准进行“五一”那天的灾难性飞行的真相被公之于 众。使他同样担忧的是可怕的轰炸机越境侦察飞行的细节会被泄露出去。事实上, 大规模越境飞行可能是任何一位总统都难以批准的最危险的行动之一。 5 月24日上午8 时40分,就在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即将开始之前,戈登。戈雷 拉开椭圆形办公室5 英寸厚的木门,急匆匆地从印着总统徽章的草绿色地毯上走过。 这位总统国家安全事务顾问知道艾森豪威尔不喜欢来访者等被人召唤进去。戈雷带 来了坏消息。“显然,”他告诉他的上司,“已经不能指望国会停止对UZ飞机事件 和最高级会谈流产进行调查了。”由于距国会举行听证会的时间只剩下了三天,戈 雷建议艾森豪威尔在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上“明确表示他希望他的主要顾问们在证 词中该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二十多位国家安全委员会官员鱼贯进入椭圆形办公室旁边的内阁 室门口。“总统到,”戈登的嗓音低沉而有力,好像在发布一道命令似的。 当艾森豪威尔走进会议室时,与会者纷纷站了起来,嘴里咕咕哝哝地说着“早 上好”。艾森豪威尔随后在会议桌中间他的专座上坐了下来。由三个金属环串起来 的巨大的活页本——他的“黑皮书”——放在四周镶有皮革的吸墨台上,翻开的那 一页上写着会议的第一项议程。旁边的盒子里装有白宫的便笺纸。一部有七个按键 的黑色拨号电话放在他的左手边上。坐在他对面的是副总统理查德。尼克松,副总 统身后有一个书柜,里面摆放着一座象征着共和党的金黄色的大象,还有一座立正 敬礼的殖民地时期民兵的塑像。此外还摆着一排雕刻着图案的皮面精装书,这些书 显然从未被打开过。 “总统先生,”戈登首先说,“第一项议程是艾伦。杜勒斯先生通报情况。” 中央情报局局长坐在艾森豪威尔右手会议桌尽头的位置上,这个座位通常是留给他 坐的。这位教授手握烟斗侃侃而谈。艾伦。杜勒斯对这些神情沮丧的官员们说,莫 斯科在首脑会谈即将举行之时“做出大肆渲染U2飞机事件和取消总统访问苏联的决 定”。但“取消首脑会谈”的这项决定,杜勒斯说道,恰恰是在美国承认总统曾经 认可了越境侦察飞行计划后做出的。 这正是艾森豪威尔最不想听的话。谴责这场灾难的声音已经传到了椭圆形办公 室的门口。他不会允许参议院再往前走半步。他不能让他们发现他本人批准并且一 直关注着“五一”飞行以及其他所有的侦察活动,他已经向美国公众和国会高级领 导人否认了这一切。他更不能让他们发现充满危险的轰炸机飞行侦察活动,谢天谢 地,这件事还没有被曝光。 艾森豪威尔背靠着蓝色沙发椅,透过宽大的窗户,凝视着白宫草坪,他对国会 对外关系委员会的调查显然十分不满。“显而易见,”他后来愤愤不平地写道, “国会坚持要对UM飞机事件和首脑会谈破裂进行某种调查。”“政府官员应该头脑 清醒,沉着镇静,但调查不应扩大化,不能允许调查人员钻进我们的情报系统……” 他警告说,“某些人是诱骗证人的大师,他们试图掌握我们的情报系统的所有秘密。” 他斩钉截铁地说,有关这些行动信息“丝毫也不能披露”。 艾森豪威尔在内心深处极端讨厌国会的调查。开会前,国防部长汤姆。盖茨端 着一杯酒站在白宫生活区里,想到他将出席林登。约翰逊领导的战备委员会的听证 会,心里不禁感到一阵阵的忧虑。听证会的重点问题将是指责政府为了减少五角大 楼开支和平衡预算而故意低估苏联导弹的威力。“更要命的是,”盖茨说道,“那 是发誓,那是回答国会的调查。”但艾森豪威尔很快打消了国防部长的忧虑。“你 就站在那儿,告诉他们你不愿向他们发誓。” 另一位害怕并且试图逃避国会调查的官员是内森。特文宁将军。应该为轰炸机 侦察飞行负主要责任的正是这位将军,此时,在5 月24日的会议期间,他担心调查 人员很快会将注意力从中央情报局转移到他领导的机构。“调查一旦开始,他们就 会试图掌握我们全部的情报行动,”他抗议道,“如果调查人员追查中央情报局, 接下来他们就会追查参谋长联席会议的行动。”接着他又问道:“是否我们可以采 取某种行动以阻止这场调查?” 过了一会儿,艾森豪威尔提出行使行政特权的想法,但随即又放弃了,因为这 根本行不通。调查人员可以不追究总统私人顾问提出的建议,他说,但他们不可能 不追究其他政府官员的行为。“既然如此,”他抱怨说,“还是无法被中止调查。” 但他又说为了限制泄密的程度,“政府官员应亲自出席作证,不能让他们的下属去 讲话”。 艾森豪威尔提出能不能让艾伦。杜勒斯出面直截了当地把所有的问题都堵回去。 “杜勒斯先生或许不得不说明中央情报局是美国政府的一个秘密机构。” 另一种可用的办法是动员公众反对国会的调查。财政部长罗伯特。安德森建议 艾森豪威尔在电视上呼吁美国公众反对这次调查。“这一讲话,”他说,“应该表 达这样一种愿望,即这个国家的任何人都不能从事可能损害未来国防力量的行动。 这一讲话应包含这样一层意思,即这场调查不能没有限制,不能危害国家的安全。” 为了强调这场调查可能对安全造成损害,安德森告诉艾森豪威尔,他应该提及珍珠 港的惨状。 但艾森豪威尔已意识到调查是不可避免了。他转而提出了最困难的议题:如何 掩盖他本人卷入这一丑闻的事实。“应该告诉国会,越境飞行是经过国务卿和我们 的科学顾问同意的,他们认为这是搜集情报的必要方式。应该说明有关在别国境外 进行侦察飞行的基本决定是总统做的。” 艾森豪威尔断言调查人员能获得的就是这些。一切到此为止。绝不能承认他一 直在椭圆形办公室密切关注这一计划的实施过程。根据国家安全局保存的绝密文件 所示,艾森豪威尔非常害怕这次调查,为此他竟然命令内阁成员掩盖他卷入这一丑 闻的事实,即使他们必须在国会宣誓也罢。至少有一名内阁成员直接向调查委员会 撒了谎,艾森豪威尔知道这一情况。作伪证是一种严重的罪行,一旦被发现,艾森 豪威尔就面临被弹劾的危险,而其他的内阁高级成员则会被判刑。 艾森豪威尔向他的内阁高级成员和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下达了命令:“应该给 人这样一种印象:总统批准进行特定飞行,执行明确的任务,或者选择了特定飞行 的时机。”然而,总统批准的只是特定的飞行,执行的只是明确的任务,选择的只 是特定的时机。 问题绝不是如何保护“我们的情报系统”,就像艾森豪威尔对国家安全委员会 官员说的那样,而是如何掩盖他在这项笨拙的计划中所扮演的角色。总而言之,U2 飞行计划实际上已无任何秘密可言。四年来俄国人对越过他们的领空或沿着他们的 国境线飞行的每一次侦察行动都在进行追踪。现在他们逮住了一名飞行员。这名飞 行员向他们提供了一份签了字的供词,而且还在继续招供。那架被击落的飞机的主 要部件——大部分完好无损——正在莫斯科高尔基公园里展出,其中包括损坏的照 像机和国家安全局的监听设备以及将被曝光的高质量胶片冲洗后得到的照片。参观 者甚至能够听到被间谍飞机截获的苏联雷达发出的电讯信号声。 如何才能不让公众得知秘密信息依然是个问题。参议院对外关系委员会完全是 在秘密状态下举行听证会的,当然,该委员会听到了有关情报行动和核武器等极端 秘密的证词。此外,为了确保安全,中央情报局负责审查最终可能不得不公之于众 的消息,速记本都被扔到碎纸机中。 艾森豪威尔最为担心的是在关键的大选年中向美国公众泄露政治上具有灾难性 的信息。鲍尔斯被俘虏是十余年来最为严重的国家安全上的失误,这件事导致一次 重要的首脑会谈流产,并且使美俄关系产生了严重危机。艾森豪威尔处于这场政治 灾难的中心,他从一开始便在幕后操纵着一切。最为重要的是,他的副总统是人主 白宫的最有力的竞争者,而他的政府几个星期以来一直在向公众和国会的高级成员 们撒谎。 U2飞机事件现在已成为政治风景画的一个组成部分。甚至在艾森豪威尔还未从 欧洲返回之前,两度参加总统竞选的民主党人安德拉五。史蒂文森就已经开始进行 抨击了。“我们把撬棍和大锤递给了赫鲁晓夫,让他破坏首脑会谈,”他恼怒地说, “如果不是我们一连串的失误,赫鲁晓夫先生不可能找到借口提出无法实现的要求, 并对我们进行粗暴的指责。”民主党参议员马克。曼斯菲尔德说参议院对外关系委 员会应追踪谁在控制着“五一”飞行,并且深人探究官方声明背后掩藏的秘密。但 共和党参议员巴里。戈德华特却认为参议院应置身于这一事件之外。“中央情报局 只不过做了它应该做的事,”他争辩说。然而,戈德华特在参议院属于少数派。 5 月26日早晨,就在调查开始之前,艾森豪威尔在心中默默祈求国会高级领导 人在调查中不要涉及敏感领域。在国宴厅里,艾森豪威尔一边和两党领袖碰杯祝酒, 一边大声笑着说他如何“赞成这次调查”。但随后他又说他如何“担心领导这次调 查的国会议员会竭力挖掘中央情报局的内部情况以及它的秘密行动”。他又补充说 他敢断定国会领袖们已经认识到“这些尝试将危害美国的利益”。大约12年之后, 理查德。尼克松也将试图以“国家安全和中央情报局情报行动”为借口掩盖其个人 卷入一场灾难性的政治丑闻的行为。 国会议员们提了一些比较温和的问题,但绝没有让艾森豪威尔脱身的意思。参 议员马克。曼斯菲尔德问道:“如果在国会建立一个联合委员会,而这个委员会又 不去调查中央情报局的活动,总统会作何感想?”这个向题无疑让艾森豪威尔感到 惊恐。‘中央情报局的行动是精心策划的,在许多方面是高度机密的,“艾森豪威 尔说,”因此必须保密。“ 第二天上午,对外关系委员会大门紧闭,门口有卫兵把守。委员会主席威廉。 富布赖特威严地宣布听证会开始。政府官员沿着宽大的证人桌依次而坐,他们依从 总统的指示,或者闪烁其辞,顾左右而言他,或者直截了当地否认总统和U2飞机事 件有牵连。艾伦。杜勒斯态度蛮横。“我拒绝讨论总统对我说了些什么或我对总统 说了些什么。”若干年后,副国务卿道格拉斯。狄龙将政府官员向对外关系委员会 提供的证词描述为“官样文章”,他承认“我们的证词完全是虚假的,因为我们在 防卫,我们在掩盖白宫在这一事件中所应负的责任”。 但是狄龙的上司所做的不只是“官样文章”。当富布赖特参议员提出关键问题, 即总统是否批准过哪怕是“一次”UZ侦察飞行时,国务卿赫脱先是吃了一惊,随后 便赤裸裸地撒了个谎:“不知情。” 在听证室里负责监督有关中央情报局的证词,确保不向公众泄露任何秘密的是 理查德。赫尔姆斯,此人后来当上了中央情报局的局长。数年后,赫尔姆斯在回忆 这次听证会时说道:“他们都曾宣过誓。他们都了解内情,知道所发生的一切,如 果这不是作伪证,那我就不懂得什么叫作伪证了。” 赫尔姆斯当然有理由对UZ飞机伪证事件感兴趣。1977年,他受到联邦法院指控, 因相同罪行被判人狱两年。当参议院对外关系委员会主席质问中央情报局是否参与 策划了智利军事政变时,他对富布赖特撒了谎,声称绝无此事。虽然赫尔姆斯后来 断言因为他曾对中央情报局发誓保守机密,因此他可以对国会撒谎,但联邦法官巴 林顿。D.帕克根本不同意他的这种托辞。他直截了当地告诉赫尔姆斯:“你现在不 光彩地站在法庭前。”这位法官还对赫尔姆斯以保密为借口欺骗法庭的言行进行了 驳斥:如果政府官员凭借某些错误的观念,故意违背或无视国家法律,认为他们必 须遵守早先的承诺,我们这个国家的前途就十分令人忧虑了。 我国情报界有这样一些雇员……他们认为自己享有不受法律约束自行其是的特 权。各级政府官员,无论他们处于何种岗位,都必须和其他人一样遵守美国的宪法 和法律并且保证诚实。 尽管帕克的言辞非常激烈,但他还是对赫尔姆斯宣判缓刑,此外还追加了2000 美元罚金。 富布赖特对总统身边的人的态度是温和的,总统本人在U2飞机事件中所起的作 用也未被公之于众,尽管如此,政府对听证会的感觉已变得极为恶劣。杜勒斯告诉 赫脱,他被这次听证会搞得“烦躁不安”,随后他又像黑手党电影中的一名匪徒那 样说道:“我们应该永远闭上嘴。” 在国家安全局,最新截获的电报清楚地表明,古巴轰炸机飞行员现在正在接受 苏联集团的训练。 1961年11月19日,华盛顿历史上最寒冷的一天。木匠们正在搭建将于20日举行 的总统就职大典用的观礼台。在观礼台对面的白宫,有两个人在内阁室的抛光办公 桌两边相对而坐。神情疲惫的德怀特。艾森豪威尔最后一次坐在高背皮椅上。在过 去的八年里,他无数次坐在这把椅子上主持讨论过许多重大的问题。冷战的阴风仍 旧同白宫窗外的冰天雪地一样寒冷刺骨,艾森豪威尔早先所抱有的改善美俄关系的 梦想彻底破灭了。 坐在总统对面的是年轻英俊的约翰。菲茨杰拉德。肯尼迪。就像一名家族生意 被银行控制的百货店老板一样,艾森豪威尔向他的继任者简要介绍了一大批急着要 做的买卖。奇怪的是,虽然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份高度机密的大规模入侵古巴的计 划,而且由美国策划组织的这一行动在几周之内就要开始,艾森豪威尔在长时间介 绍外交政策时却几乎没有提及古巴问题。只是在谈论老挝问题时他才以一种漫不经 心的方式顺便提到入侵古巴的打算:“目前我们正在危地马拉帮助训练反卡斯特罗 军队,尽力帮助这些反卡斯特罗军队是本届政府的政策。” 在担任总统的最后几个小时里,艾森豪威尔发表的看法在他的继任者看来简直 就像一道命令一样。“从长远看,”他坚持认为,“美国不能允许卡斯特罗政权在 古巴存在下去。”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在波托马克河对面的五角大楼里,三军参谋 长已做出了他们的决定。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莱曼。I.莱姆尼策总结说,惟一的办 法是美国发动一场全面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