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孟花说,陈总一家对不起我…… 本来妻的失眠症因为睡了磁疗垫好了,她这几个月一直睡得很安宁,可因为昨 天的合作协议,妻折腾了一宿,大约到凌晨三点,她叫我,跟我说了她一宿想的事 儿:“陈总写的这个协议。我越想越不对劲儿。那龙迪饺子苑不是全民所有制企业 吗,咱们投资去装修算什么呢?不是有个终极产权问题吗?饺子苑黄了,陈总投资 了,他可以得那些桌椅板凳,我们的钱都装修在墙面上了,还能揭走吗?还有,他 写咱们分利润按1和5的比例,这根据是什么呀?是按咱投资10万,他投资50万算的 吗?可他那50万在哪儿呀?这可得先问清楚,他得给咱们个投资清单,开头不能稀 里糊涂的……”妻想得很对,我也完全同意。我们心里有问号,决定今天便去饺子 苑问个明白。 我们已经感觉到,陈总没有告诉我们真实情况,我怀疑他的投资绝没有50万! 作为我们信赖的北大校友,给副省长当过秘书的陈曾,为什么要欺骗我们,不说他 的真实投资数呢?他们租用地质局的房屋,关系再好也会有个文字合同,为什么迟 迟不拿出来给我们看?……我们带着一系列问号去了和平里。和平里呀,我们希望 和和平乎……今天,当我们记述这段历史时,连自己也感到奇怪:当时的感觉多么 准确!那些骗子在骗人时,并非不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可悲的是我们不去深思!陈 曾这位高智商的骗子,从一开始就布下套我们钱的圈套,我们并非没有一点察觉, 为什么后来又不去深究,弄个清楚,然后再把钱拿出来呢?后悔药难咽,妻在回想 这些时说:“以后我再也不否定自己的最初感觉了。” 我们到了“龙迪饺子苑”,见到了孟花,她眼圈发黑,好像昨夜也没有睡好。 她领我们到她的办公室去说话。 “大姐,你怎么认识的陈总?” “他和方燕是北大校友,还是在石家庄认识的。” “你认识陈总的老婆汪荣吗?” “见过面,不熟。” 她让我们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在椅子上。她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不知从哪儿开 口。 我问她:“你在哪个学校毕业的?” 她说:“我是人民大学新闻系的。” 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原来是北京大学中文系的一个专业,我入北大的第二年 ,从中文系中分出去并入人民大学。我向她打听教新闻的几位教授,她都不认识, 可能这些先生也都离开人大了吧。 妻又问:“你爱人在哪个单位呀?” 她沉了一下,说:“他在总参。” 妻说:“我原来在总后……” 地球很小,人和人之间说不了多少话,便能找到有关联的亲近,女人之间,更 有她们容易沟通的语言。 “你跟陈总什么时候认识的?”妻把她提出的问题转给她。 她说:“我们合作有几年了……在广州,有我们的公司,陈总现在坐的那个小 车,就是我们公司的,我为他们家挣了几百万呵!” 她的话,引起妻的兴趣,称赞道:“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有本事,你真不简单 ,也真不容易呀!你们去广州怎么挣这么多钱呢?” 盂花激动了,向我们讲起她和陈曾的合作。像见到了知音,结识了知心,她倾 诉了压抑在她心里的话。过后,我们也不明白,那天她为什么那样激动,竟向她刚 刚有一面之交的我们说了那么多活!是她在头一天晚上,受到陈总的什么刺激了吗 ?据说,头一天,孟花见到了陈总,她想留他说话;诉说一下她独自一人办这个龙 迪饺子苑的艰难,说说她内心的痛苦。陈总在电话里满口答应了,可到了她身边却 接到地质局尤副局长的电话,说要去陈总那儿看他的存留的汽车,想买几辆,陈总 便马上跟尤副局长去廊坊看车了,把孟花晾在一边,好像她根本不存在,这事让她 伤心。 昨天晚上,孟花真的没有睡好…… “昨天下午两点多,我们来了,陈总和我们草签了个协议,等你,不知你到哪 儿去了,陈总好急呀!” “他怎么不知道我上哪儿了?胡说!他让我办联系化肥的事了。……我回来, 你们走了。他为卖他的汽车跟尤局长回廊坊了。他哪儿是寻我?他是找尤局长跟他 做汽车生意哩!” 说到这儿,她忿忿不平,讲起了她和陈总的过去。 “我们在广州的公司,制作纪念毛主席诞辰100周年的金表,全是我通过总参 找的关系,老首长全给开了信。我们的金表,每块优惠价是八千八百元一块,平价 九千元,每块金表上都编了号,我后来负责销售,几十万,几百万……都从我手上 过的,到头来,我却两手空空,他老陈家什么也没有给我!我不在乎金钱,我要的 是老陈的情谊,可他陈家怎么待我的呀? “老陈的媳妇汪荣,是个母老虎,她还是师范学院的大学生呢,什么也不干, 就会趴在老陈身上享乐,纯粹是个寄生虫。她整天在那别墅里招一帮人打麻将,赢 了钱不要,输了照给人家,就为了能招人跟她玩。她把老陈看得挺严,可她能看得 了吗?老陈明面上听她的摆布……他们过的有啥意思?我原来在廊坊跟陈总销售金 表,她汪荣跑到办公的地方骂我;我不能给陈总打电话,她听出是我的声儿,就骂 我,我能忍就忍了……“他家那大虎二虎更不是东西,纯粹是流氓。大虎在石家庄 被公安局抓起来了,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耍流氓……是我找关系,把他捞出来的 。可那小子就认得钱,什么也不认!我都不理他了。这个龙迪饺子苑,我只跟陈总 打交道,他陈家别人我都不沾,他陈家欠我的太多太多了……“陈总办这个龙迪饺 子苑,汪荣不知道,大虎二虎也不知道,你们也别跟他们说。不是看在陈总的面儿 上,我不出任经理,他家大虎要掺和这儿的事,我就不干了!我不想和他陈家合作 了,太让人伤心了……”盂花的眼圈红了,一定有不少难言之隐。 突然,她问妻:“你喜欢跳舞吗?” 妻说:“不会。” 她说:“我在这儿,就是玩,玩个痛快。我晚上都去跳舞,跳个痛痛快快,跳 累了,才回家哩。人活着,就得自己找痛快,明儿咱们一块去跳舞吧,可好玩呢。 ” 这天晚上我写日记时,想到托尔斯泰在他的《安娜·卡列尼娜》中开头的一句 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孟花诉说了她内心 的痛苦,讲了陈总家庭的复杂情况,看来,表面上过得红火、住着豪华别墅的陈家 也有自己的不幸呵! 孟花对陈曾的了解,可比我这北大校友知道得深。从她嘴里,我知道了陈曾的 婚姻不幸。 陈曾是从他家乡考上北大哲学系的,那时,他已在农村结婚,媳妇是个农村姑 娘,能为他陈家干活,伺候父母。在陈曾上大学时,媳妇生了一个女儿,而这时, 他却与上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的汪荣搞上了,他没有说自己已经结婚,欺骗了汪荣 。两个人搞得火热,如胶似漆,在大学期间就有了性关系,以致汪荣怀孕了。汪荣 逼迫他必须结婚,不然,就去北大党委揭发他是流氓,玩弄女性。这在60年代可是 大事,何况陈曾当时已是共产党员。被迫无奈,陈曾与农村的媳妇离婚而与汪荣结 了婚。当汪荣知道原来陈曾家里有媳妇的时候,她痛苦地哭了一夜,心里暗骂陈曾 是个流氓,把自己的青春毁了。这样的男人,不知和多少女人发生过性关系,不然 为什么也让我献出童贞? 想和陈曾一刀两断吧,可肚子里的小生命又在提醒她,她这样生下孩子,还能 再找谁?她只好跟陈曾结了婚,在大学期间为陈家生了一个儿子,这就是大虎。 汪荣为什么要这样生活?怕是她自己的不幸造成的。 我们的心是真诚的,在和人交往中,也相信别人会和我们同样的真诚,我们轻 信别人,把别人的话都视以为真。虽然我们多次受骗,却一直无法改变自己的轻信 ,总想,眼前交往的这个人该不会和过去的骗人的人一样吧,如果人和人之间全是 虚伪。欺骗,这个世界就太可怕了! 对孟花的话,我们都信以为真。 一直到一年之后,孟花离开饺子苑,去向不明,我们做调查了解,才想起这次 谈话并非都是真的。在当时,她说假话也可以理解,她有自己的苦衷。 孟花并不是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的毕业生,她没有上过大学,更不用说是名牌 大学,这一点我们已从她以后的行为中感觉到了她没有教养。她的丈夫也不在总参 ,她也不是北京人……。 她是石家庄某工厂的工人,原来也有一个家,有一个儿子,后来,不知是妻子 先背叛了丈夫,还是丈夫先背叛了妻子。她原来的男人,就是我认识的河北省歌舞 剧院女中音歌手惠的丈夫,那年我还在石家庄,住省歌舞剧院宿舍。一天,盂花的 丈夫和惠正在床上做爱,被孟花一脚把门踢开,要拉着赤裸裸的丈夫到门外示众。 此事曾沸沸扬扬了一阵子,现在对上号了,原来那个大闹的女人就是我们面前的这 个经理!她离婚后认识了陈总,也有人说,是她先认识了陈曾。陈还给他们夫妻俩 撮合过,劝其最好不要离,可貌合神离的日子孟花不想过,婚姻的绳索捆着她也不 自由。最后,拖了些日子,还是离了,从此,她便跟着陈曾做起生意来了……他们 从事的不光是经济生意,还做着一种感情上的生意,盂花把感情付出给陈总,而当 她得到的不如付出多的时候,便失去了平衡,便和陈总闹腾,便和我们倾吐了内心 的不平……“为了陈总,我没了家,没有了工作……我还挨他老婆的骂,受他大儿 子的欺侮……我为什么呀?他陈家欠我的大多了……”这个女人说的话,让我们心 里留下一个大大的问号:她和陈曾到底是什么关系?陈曾是否欠下了她的……12月17 日,星期大,儿子女儿都回到家——我们住的剧院办公室。我要重新考虑合作协议 ,也和儿女们商量一下怎么办。 关键还在于谁去参预经营。女儿说:“我们家都不懂开饭店,咱们自家人不去 亲自经营,赚钱不赚钱还不是听人家的?没人去管,不如不投资保险点。” 儿子在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据说,别人都在寻找毕业后的工作单位,儿子到今 天心里也没有底,他的工作父母还得操心。女儿也说:“该联系工作单位了,现在 大学毕业还不如爸爸那时候呢。那时候如父母包办婚姻,一切听组织分配,自己没 有选择的机会,可分配到哪儿,慢慢适应了,也像夫妻一样,慢慢有了感情,也不 错!到我们这一代大学生,让我们自由恋爱,自己去选择对象,双向选择,还不如 爸爸那一代省心哩!你看吧,下半年的课没法学了,全都忙于找工作了。” 我们上哪儿为儿子联系工作? 突然想到眼前这个饭店。儿子找不到工作,干脆让他参预经营管理,也可以锻 炼一下他。因为家里困难,儿子上大学期间,给人家当家教,给杂志社编稿子、抄 信封,给礼堂放录像、放电影……他倒愿意搞经营。知子莫若父,我知儿子性格犟 ,不善人际关系,幼稚天真,是不适合从政的,他的这些弱点也全是我的“遗传” 。当年我在长影,领导曾有意把我做“接班人”培养,我自知不适合,还是要求搞 业务了。张天民当年就说过我:“你若是当外交部长呵,都得和咱断绝了外交关系 !”这是最合适的评价。儿子这点和我相近,我们和儿子说起自己参预经营饭店的 亭,他也含糊他说:“找不到工作,我可以经营饭店……”下午,原想去和平里, 可陈总、孟花先后来电话,说不在龙迪饺子苑,儿子便回学校了——原想领儿子去 看看的。 12月23日,周六,陈总呼我们,让去和平里,说今天把合同确定下来。我有疑 问:他急切地要我们把钱投入饺子苑,而他说好要购的磁疗床垫为何迟迟不交钱呢 ? 我们到了和平里龙迪饺子苑,见孟花和陈总正说合同的事,让我们奇怪的是, 陈总的大儿子陈大虎也来了,说是看看,找人帮助装修。妻问孟花:“你不是说不 让他家大虎知道吗,他怎么来了呢?” “他来了好,他有开饭店经验,帮咱参谋参谋,还找人给装修呢!”孟花今天 眉开眼笑,一扫那天的阴云,这种强烈的反差,不能不让人惊奇,比方演戏,从悲 到喜,快速变脸,没有过渡。 这是怎么回事? 陈总拿出了修改的合同,让我们看了一眼,上面写了几条,很简单,我只记住 ,把上回说的我们投资占1/5股改成了我们占1/4,说共同投资40万组建龙迪饺子苑 。陈曾开始说他投了50万做注册资金,上次写合同,又改为投了40万,这次又变成 投资30万,陈曾到底已投资多少? 孟花拿走“合作协议”,一会儿便打印回来了,一式两份,让我们仔细看看。 合作协议书 甲方:龙迪饺子苑 乙方:三月保健品经销部 一、甲乙双方共同投资四十万元,乙方投资人民币十万元,共同组建龙迪饺子 苑,合作期限五年。 二、甲乙双方利润按股分成,风险共担。 三、甲方、乙方在饺子苑就餐享受80%优惠待遇。 四、甲乙双方组成董事会,实行董事会领导下的总经理负责制,由甲乙双方推 荐任命总经理。第一任由董事长孟素花兼总经理。 五、为了合作开拓业务,甲乙双方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人力、物力、财力方 面应互相支援。 六、合同终止,由双方议定,任何一方无权撤销合作协议;一旦终止,按照股 份处理所属甲乙双方的财产。 七、未尽事宜双方议定。 甲方:北京龙迪饺子苑(章)孟花(签字)乙方:三月保健品经销部珊月(签 字)孟花拿过钢笔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她看一眼眯着细眼的陈曾,他也露出满意 的微笑。 珊月签上名字之后,才觉出不对劲儿:我认识的是陈曾,是你说这是你的饭店 ,你让我们与你合作,为什么在这合作协议上没有你的名字呢?我们以前并不认识 孟花,是你把我们介绍到这儿的,我应该和你陈曾签协议,怎么都成了孟花,孟花 又是董事长又兼总经理,她投了多少资?不是你陈曾投的资,她只为你打工吗? 珊月把这问题提出来了,陈曾又笑眯着眼睛,把打印的一份协议书拿过来,把 “第一任由”四字勾掉,在董事长后边添上他自己手写的“陈曾”,把孟素花兼总 经理的“兼”字勾掉了。 我们觉得这么几条大空泛,应该有个具体协议,陈曾立即提笔,在第四条后边 加上了“另有具体协议”一句话。 协议书的日子却仍是上次写的1995年12月15日。 还有什么话说?反正还要订个具体协议,就这样吧! 孟花给坐在桌边的大虎递个眼色,大虎说话了:“按说,我没权发表意见,不 过,我愿把盂大姐的这个饭店搞好。我看了看周围环境,我看不错,一天七八千的 营业额没问题。北京的客流量大,再把附近的机关单位联络好,把地下餐厅装修成 高档的包间,一天万元的流水也没多大问题!一天有3oo0元的纯利,一个月九万, 一年九十万不会有问题……不过,既然是大家投资嘛,有利大家得,有风险得大家 担,也不能总想得利,如果亏了,你们的投资也就会消失,有了债务,还得大家摊 呢!” 陈曾打断大虎的话,说:“开饭店怎么会亏呢?不可能亏的。 怎么样,今天就到这儿,咱们一块吃饭去吧!” 妻看看我,我想起陈曾答应的购磁疗床垫的事儿,就问:“陈总,你买的单人 磁疗床垫一套是24200元,什么时候交钱哪?” 大虎说:“爸怎么能买单人的呢,让我妈在哪儿?要买,就买双人的。” 妻说:“你看你这儿子多孝顺,总是想着他妈。怎么,要买双人的?那就是311oo 元。” 大虎说:“大姨不得优惠我们哪?” 妻说:“可以优惠你9%,算你们28oo0元,一个双人床垫加一个磁疗羽绒被。” 大虎说:“就这么定了,买一套双人的!” 盂花领大家去就餐,她今天高兴,许是觉得老陈一家对得住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