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九九0 年三月,一场罕见的台风袭击了琼州海峡。 海安码头,一下子便人山人海起来。成千上万的淘金者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城镇 里。狂风夹杂着暴雨一直持续了三天。海安镇大大小小的旅馆和招待所全部暴满。 天色将晚,周文洁依旧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转,在家乡很少见到这么大个的蜻蜓, 毫无顾忌地在行人面前飞来飞去,她站在非常浑浊的黄昏里,看着身边肩背手拿行 李的民工,再看看围绕着头顶盘旋的蜻蜓,那些红晴蜓胆子好大,竟然动不动就啄 她一下,有一只竟啄了她的脑门一下,她皱了皱眉头。 椰子树下,人头攒动,遍地的甘蔗渣、菠萝香蕉皮。苍蝇在人群中飞鸣,而久 已盼望的海洋,就近在咫尽,热潮中的海南,也在海的对岸依稀可辨。周文洁慢慢 地踱回码头,码头上还是人山人海,那些男人女人或站或坐,三个一堆,五个一群 叽叽喳喳议论着明早台风是否会停,几点才能过海。那些方言她几乎听不懂。可她 还得使劲去听。 最后来她到候船大厅,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习惯性地 看看周围。对面有二个女子,年龄大一些的有四十岁左右,肤色较黑,正和身边的 较她小一些的女孩子说着听不懂的方言。稍倾就见她俩蹲下来围着一个大的旅行袋 在说着什么?周文洁偏着脑袋看了看,原来是那个旅行袋开线了,她想一定是在找 针线,于是就问:“你们是不是需要针线?” 年龄大一些的女人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笑盈盈地说:“是的,你有吗?”她说 的是普通语。 她拿出针线给她。 “你去海南吗?”那女人一边麻利地穿针引线,一边问周文洁。 “是的。你们也是吗?” 她俩都笑了,另一个说:“我们是海南人,在广东工作,是回家探亲的。” 她轻轻地哦了一声。 “你是一个人吧,今晚咋办?你就和我们在一起吧,大家相互有个照应。” “那太好了,我正发愁呢,谢谢大姐!” “谢什么呀?我是本土人,年龄又比你俩大,这条路上我一年不知要走多少回 哩。”大姐把针线还给后,又说:“走吧,你俩没吃饭吧,我带你们去吃饭吧。” 在路上她才知道那个小女孩和大姐也是刚认识的,因为是老乡,加上台风晚上 要在码头过一夜,这才亲密了许多。 在一个脏兮兮的小饭馆里她们三人简单地吃了晚饭后,三个女人便嘻笑着往回 走,在路上大姐买了一张凉席,她问为什么买这个,她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风力有些见小,间些还有一阵子暴雨。她们三个和所有 的被困着一样,在候船室里占据了一个位置。这时候周文洁才知道了凉席的用处, 她们三人背靠背坐着,她俩用海南话在交谈,只是偶尔用普通话,她依希知道了大 姐是石碌人,在广州做小本生意。小女孩是临高人,在深圳一家玩具厂上班。 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杂嘈的声音渐渐消失了,打扑克的也都就地而卧了,很 快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打鼾声。 望着大厅里黑压压的、横七竖八的男人女人,她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后悔,她这 个在H 市有名的电视编剧,为何这样不甘失败,不就是被人诽谤吗?干吗非要赌这 口气呢?这下可好,想回头都难。 她们俩已经在睡着了,并发出均匀的鼾声。而周文洁无论如何在躺不下去,一 来旁边有陌生的男人,二来自尊心放不下,三来那蚊子不但唱歌给她听,而且还时 不时地要亲她两口。她抱膝而坐,回想着过去,设计着未来,不管怎么说海南建省 办特区有可能是本世纪最后的一次机会,是一趟末班车,我一定要搭上这趟车。她 默默地下着决心,以前台里很不咋样的人物,那些年去了深圳现在都比她在台里混 的好,这次辞职来海南之前,她先去了广州、深圳、珠海,她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进行了一次摸底考察,她发现那些地方已经规范划了,不好发展,就象那些朋友们 说,海南刚建省,机会将更多。并说了好几个朋友,到海口不到两年全都起来了。 还给了他们的地址,说如果她去找他们,他们肯定会帮她的。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挪动,她实在是困得不得了,只得蹴起双腿,将头埋在双膝 中间想眯一会了,在她侧头的刹那间,突然发现了一双睁着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 中是那么的可怕。她下意识的把身体往后缩了缩,压着了大姐的手臂。 大姐坐了起来,问:“嗨!你怎么不睡?” 她低头不语。 大姐看看周文洁,又看看她旁边的男人,站了起来,又说:“来,我们换个位 置吧,我睡边上。” 大姐很快就又睡着了,她还是睡不着,环顾四周,每个人的睡姿都不一样,再 看他(她)的脸部表情,睁眼的、龇牙的、咧嘴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这时她想起 小时候妈妈说过的话:看睡着了人,会吓死人的。想到这里她赶快躺了下来,把外 衣蒙在了头上。 周文洁被大姐叫醒时,大厅里已没了多少人,天早已大亮。 太阳正从大海上升起来,将海水映得绯红。约摸两刻钟,传来了汽笛的长鸣声。 “船来了!船来了!”人们欢呼着。 她死死地拽着大姐的胳膊被人流涌着上了船。由于滞留了三天的乘客,所以轮 船早已超载,根本没有位置可坐。由于从没见过大海,所以一上船便有了极大的不 适,头晕、恶心,连站都无法站稳。大姐无法给她找到座位,只好把她扶到甲板上, 没想到海风一吹,她就开始呕吐,大姐至始自终都搀着她,并不停地安慰我,“再 忍一下,马上就到了。” 远处的海面上,海岛渐渐地跃入眼帘,在蓝天白云的装饰下,宛如到了另一个 世界。周文洁看看和她一样激动的人群,心想我和他们奔海南的目的可能就一个: 寻找自由,活出个人样!至于什么样的人样,这里边千差万别:有想当官的,有想 发财的,有想出国的,还有的暂时没想清楚,觉得反正换一个地方肯定不一样,何 况在特区。因为有深圳的先例,大家都知道这是一次机会,恐怕也是本世纪的最后 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