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992年年中,海南的房地产市场已经被炒得相当热了。整个海口看上去就象是 一个大工地,人们在这里疯狂兴建豪华别墅、高档写字楼和公寓。房子一天天增多, 房子也全都被人买了走,包括那些还仅仅停留在图纸上的房子。 张红江的幸福大厦就在这个时候被炒的炙手可热,刚完成第二期工程就已经挣 了一个亿。他高兴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远在欧洲的柳老板。老板很快就回来了。 柳先生才是幸福大厦这个项目的法人。二年前由于六四事件的冲击,紧缩银根, 海南的房地产价大幅回落,由于没有资金介入。这个荷兰籍的华人对着这块压在手 上的地皮以及所有幸福大厦的报批手续愁的夜夜难眠。 一天早上,假洋鬼子把张红江叫进了办公室。 “张先生,我有事要回荷兰,我想了很久,我想把这里的一切交于你。” “交于我?老板,我行吗?再说了现在海南这形式?” “没关系,我给你一份法人委托书,委托你帮我管理着,其实也就是看这个烂 摊子,你是我的项目经理,你应该知道我当初买这块地,费了多少力气还有这个幸 福大厦的立项手续。现在我那边还很很多事,又不能总是耗在这里。我想了好些日 子,只有交你管着,我才放心,你看着如果有机会把它们转手卖了,如果能赚钱更 好,赚了钱你把我当初的200 万启动资金还我就行。” 张红江就这样成了幸福大厦的代主人。 随着海南投资环境的逐步改善,到1990年上半年时,海南的房地产又呈现出微 升的势头。张红江抓住这个时机,寻找到一家很行和三家发展商很快就上马了幸福 大厦的项目。是机遇也是他的执著,短短二年时间,幸福大厦便成了炽手可热的投 资项目。那钱每天哗哗地往自己口袋里流。张红江做梦都没想到能挣这么多的钱, 他从心底里感谢共产党感谢邓小平有时候晚上激动地睡不着觉,就爬起来数钱,数 不动了,他就想了个新办法,烧几张试试。没想到这快感充斥着他的整个神经。 他想起1988,那时海口连个红绿灯都没有。每天到处找工作,晚上在三角池前 徘徊,与那些和他一样的浪子交流信息,之后回到一元钱一晚的地下招待所。那时 候有多少人满怀希望而来,又有多少人流着泪离开。《朝日新闻》有一句话:" 在 中国海南岛海口市的一个叫三角池的地方,形成了知识分子自由流动的集聚地,全 国各地来的人在那里可以得到人才交流的各种信息。" 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他和一帮同是研究生的几个人一起过买馄饨,擦过皮鞋,推销过老鼠药。后来 他们忍无可忍,认为这是在糟蹋他们的才华,于是由他牵头组织了一千多人硕士以 上学历的人才去省府大院静坐示威,可是政府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坐了一天 一夜后也只能各自散去了。 他们晚上依旧会去三角池,相互交流信息。在伤感的时候他和众人一起唱: 看我眼角的泪缓缓地流, 我的眼泪流出我的自由。 用捆不住的双手, 弹着冰凉的吉它, 我的眼泪告诉我不能回头! 纵然漫漫大海盛满苦酒, 我的歌声告诉我不能回头! 椰子树的天空呼唤着自由, 我流浪天涯就是为了自由。 我今天自由地哭, 明天将自由地笑, 我哭得自由笑得自由活得就自由! 为了明天为了自由我今生绝不回头! 昨晚他昨了一个梦,他从来不做梦。可是妻子说,人人都会有梦,在你睡着了 以后,灵魂就离开肉体了,这时就是梦开始的时候,比如:你在梦中见到了另一个 人,而那个人其实也梦见你,你只是不记得了而已。不要忽视梦,梦也是很值得研 究的一门学文。 他一直不以为然,不就是个梦吗?是你睡觉老露着屁股,他记得小时候母亲常 说:睡觉时把被子盖严实点,不要露着gouzi ,露gouzi 要做恶梦的。他是北方人, 那里的人把屁股称“gouzi ”,他上学后就一直想从字典里找出“gouzi ”这个名 词,可根本没有这个代名词。后来他还发现父母说的很多身体名词和许许多多的成 语和词汇在书上都是找不着的。长大了他才知道那些成语和词汇其实就是普通话和 地方方言的合语,就象大家熟悉的电影中常说的:“八格牙路”一样,在日本语的 词海里也查不到的。他问日语老师,老师说这是一种合语。 张红江回忆着那个可怕的梦,他被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屋里漆黑的 可怕。 梦有一定的预言性。 妻子曾经说过,她说的话应该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她学的是心里学。 梦有一定的预言性。它给我预言什么?他想讲给妻子,让她分析分析。转念一 想,还是算了,妻子现在也早变了,整天都想着购物,恨不得要把这28年没买到的 东西全部买回来。 实际上他醒来时妻子已不在家了。昨晚上他在贵宾楼为假洋鬼子老板接风并向 他汇报这一年多有关幸福大厦的建设情况,凌晨二点多才回来。老板一直在夸他聪 明能干,说当年没看错他。 当年他在路边擦皮鞋时,为柳老板服务过。柳老板那时由于是刚回国,所以对 十年后的中国,尤其是向世界打开窗口的海南特感兴趣。他们就聊了起来,当柳老 板得知他是大陆一家有名的大学建筑工程系的研究生以后,特别兴奋。问他愿不愿 意去他的公司,他正想在海南投资房地产。他真的很相信运气。他一口就答应了下, 当即就收摊子和柳先生走了。 对了,他想起柳老板约了十一点在名流娱乐中心的西餐厅见面,还有些事要面 谈。他也想和柳老板谈谈关于幸福大厦。他想,当初老板和他签署的那份法人委托 管理协议书,现在该交于他了,昨晚回来他就想好了,现在赚到的净利润一个亿, 如果按照协议书给老板200 万元太少了,他有今天,是柳老板给他的,他应该知恩 图报才是,他打算只要40% 就可以了,其余60% 都还给柳老板,毕竟他才是这个公 司真正的法人。 张红江晚了五分钟赶到了名流娱乐中心的西餐厅,他是个守时的商人,那五分 钟是临出门时一个打来的电话给耽误了。柳老板已经坐在那里了,对他点点头,很 严肃的一个面孔。他赶快向他道歉。一个对不起还没说完,就被柳老板的一个手势 给挡了回去。他只好歉意地笑了笑,落了座,柳老板的一左一右还有二个人,只是 这两人很是奇怪,双手始终交叉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柳老板也没给他们 做介绍,他只好对他们也笑了笑。他们依然没有一丝表情,他想,如果再戴一幅墨 镜,跟香港电影中的黑社会差不多。 “老板,我昨天晚上都想好了,关于幸福大厦……” “关于幸福大厦让我来说,”柳老板打断了他的话:“这两年你辛苦了,你也 付出了不少的心血,我现在回来了,我要把它收回了。为了奖励你的功绩,我给你 1000万,我们当初的所有协议全部作废。” 张红江怔住了,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我给你三天时间,拿着那些委托书来找我,三天过后我就不知情况会如何发 展了。” 张红江没反应过来呢,等他明白了后,柳老板和两位随从早已不知去向。 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想了一个下午,但还不明白柳老板的真正用途。最后他决定 听柳老板的,本来这个钱就来的太容易了。 他开始找那些资料。 妻子正在试刚刚买回来衣服,问道:“这套衣服漂亮吗?” 他不语,继续在书桌里寻找。 妻子站到书桌的前面,问道:“你看这套衣服漂亮吗?” “漂亮漂亮很漂亮。” “你根本没看!” “你记得那些委托书、协议书放在那儿了吗?”他继续在寻找。 “找它干吗?” “有用。” “在第三个抽屉里那个粉色塑料文件袋里。”妻子无趣地走了。 他拿着所有的材料,坐在沙发上,一页页地看着。妻子走过来,抚摸着他的头 发,柔声说:“亲爱的,你拿这个看什么呀?” 妻子是他的大学校友,比他低二级,是教育心理学的。他们在大学里并不相识, 是他工作三年后才认识的她。他们应该算是一见种情的那种,可是她的父母一直极 力反对,谈了三年恋爱一直是背着她家里人的,她的父母一直想为女儿找个门当户 对的家庭,可他是农民家庭,怕他的家庭将来会连累到从小娇生贯养的女儿。 海南建省后,他先来了海南,他们商量好了,等他立足了,马上来接她,他们 要在天涯海角举行婚礼,他们的理想实现了。 “珊珊,你听我说,那个柳老板回来了,他要收回公司,给我1000万要我把这 些还给他,我想好了,就按照他说的给他算了。” “什么?你给他赚了1 个亿,他才给你1000万?不行,绝对不行!委托协议书 上不是写的很清楚吗,赚了钱付他200 万的启动资金就行,他这人怎么会出尔反尔 呢?” “这一切本来就是他的,我只不过是赶上了好运气。再说了有了这1000万我们 从头再来。柳老板只用了200 万都做到了。我们一样能做到。” “不行,你这两年就白劳苦了呀,柳老板当年扔下一个烂摊子,交于你,当时 你为了重新启动这个项目,跑了多少银行,谈了多少个开发商,你身边的那个朋友 不知道,这一切不是天上掉馅片那么简单。” 他也动摇了,是呀,他刚接过这个摊子时,他天天冒着烈日,去银行和他们磨 嘴皮子要贷款,去找开发商向他们宣传幸福大厦的光辉前景。当时他的公文包还是 一个朋友给赞助的。这些经历他是不会忘的。 张红江想和几个朋友商量商量。 名流娱乐中心的咖啡厅里,几个朋友的脸色都异常凝重。他们已经坐了一个下 午了。 有二种意见,一种是和他的想法一样,交给他算了;另一种意见是再商量商量, 能否再加1000万。 他觉得第二种方法可以试试,当即打电话给柳老板。 柳老板只说了一句话:还有一天时间。 张红江有些愤怒,他啪地将电话戳在桌子上,周围的客人都以纳闷的眼光看过 来。他的一只手不停地敲着桌面,“他妈的,这个假洋鬼子,这么不讲道理,我有 协议,我就不信他能把我怎样。” “张总,你要冷静。我看那个柳老板是有备而来的,不行就依他算了。有1000 万给你也行了,别一分钱也拿不到。”说话的男人姓刘,是中央某部委在海南一个 大项目的总指挥。他的年龄要比再做的都要大一些,说这些话他是思索了良久。 “这人到底是什么背景?你了解过吗?”有人问。 “不清楚,我只知道他是78年去的荷兰,他的外婆是欧洲人。” “我看你还是拿着他要的东西,去找他吧,能闯海南的人本身就是胆大妄为的, 而他是个华侨,再说了他当初在地皮紧张时,能买下这块黄金宝地,定是个人物。” 另一个人也说 “不,我就看看,三天后他能把我怎么样?逼急了我上法院告他,中国可是个 法制的国家。他要不仁我也不义,让法院来调节吧。” “你想好了,我认为1000万换你爽我爽大家爽应该是个不错的结局。人可不能 太贪呀,这可是海南,山高皇帝远,法律未必能解决问题。”刘总还是坚持自己的 意见。 “我再想想,你们的公司都很忙,就先走吧!有事我会和你们联络的。”张洪 江有些烦了。 张红江把几位朋友打发后,他又去了一间啤酒屋,和一位小姐一直喝到很晚。 今天是最后的期限,中午他和平时一样在幸福大厦的施工现场转了一圈,这是 一幢18层高的公寓式写字楼,是目前海口最高的楼,它面向大海,左依立交桥,背 靠商业区,地理位置极佳,所以它才热的发烫,除了二层留给自己的公司外,其余 的全部卖了,有几个买主,转手就卖了高价。 回到公司已经是下午二点了,公司里也和往常一样,员工们该干啥还在干啥。 他的办公室还是原木照旧,他有点不放心,仔细观察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他坐在大班椅上很惬意地向后仰了仰,这套大班桌是红木的,他花了20万买来的。 当初他到处推销老鼠药的时候,赶上一家公司正在搬运办公家俱,他觉得很漂亮, 就顺口问了一句多少钱?一个办公室主任模样的中年男人说20多万。他当时惊讶的 说不出话来,我的乖乖20万,我这辈子能不能挣到这个数目呀。后来他有钱了,曾 经去找过这家公司,原来“六四”以后,经济呈现萧条,一直不见好转,这家公司 已经撤回了大陆。他想如果他们再坚持一年,也会象他一样的。 柳老板到底要对我怎么样?他为什么没来公司?他还是有点怀疑,打电话问前 台接待,当他确认了确实没人来找过他时才肯放下电话,他释怀地笑了。本来嘛, 大不了大家再坐下来好好谈谈。 整个下午,他都在等柳老板的电话,他想柳老板一定会找他的。可是不见电话 来,也想打电话给他,可是房间里没人。张红江有点纳闷了,可他想象不出原因来。 这是个雨天早晨,那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个晚上。 张红江今天想早一点去施工现场,正欲出门时,电话响了。 “什么?帐户全部冻结?”张红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珊珊惊惶失措地赶到力华房地产公司时,刘总正在开会。 “珊珊,怎么了?” “不好了,出出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你冷静一下。”刘总倒了杯水给姗姗。 开会的人都知趣地离开了 “红江被全安厅以间谍嫌疑罪带走了。” “间谍嫌疑罪!这个姓柳的真够狠的。”刘想了想,又说:“珊珊,这个罪很 重的,这样你赶快离开,你不能再回家了,我估计家里已经被抄了。你回去说不定 连你一起带走进行审查。你这样,我这儿有五万元,你拿着我马上送你离开海南, 越快越好。” 珊珊还在不停地哭。 “行了,别哭了,已经这样了,我们都清楚是那个姓柳的做的手脚。现在主要 是你怎么办?” “我还想回家看看。” “这个时候,你还是别回去了,我现在就送你去机场。” 珊珊想了想说:“好吧!我想去和一个朋友打个招呼,您等我一小时。” 珊珊离开刘总的办公室后,站在马路边犹豫了一下,就坐上出租车回了家,她 想带上她的珠宝手饰再走。 家里的门已被贴上了白色封条。她还是用包里的钥匙把门打开了。房里已被翻 得乱七八糟了,她的手饰盒已不见了。她失神地坐在沙发上,欲哭却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