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招怪棋 辽沈战役结束后的第二天,毛泽东即给东北野战军司令员林彪、政治委员罗荣 桓、参谋长刘亚楼发出一道命令:立刻释放俘虏,越多越好,让他们离开东北,涌 进关里,充斥北平( 北京) 和天津…… 翻开古今中外的战争史,还没有一个军事统帅在一个大战役刚刚结束,就释放 几十万俘虏的。毛泽东的这一招怪棋,令许多人大惑不解。然而平津战役的序幕, 却是从此便拉开了。 命令颁布不久,一列由沈阳发至天津的蒸汽火车,于拂晓前进入山海关,在冀 东大地上缓缓行驶。车厢里都人满为患,乘客几乎全是辽沈战役被解放军俘获以后 又释放了的国民党军的士兵,和为数不多的下级军官。他们依然是国民党军的装束, 只是摘掉了军阶领章和兵种符号,没有武器。他们大都是南方人,计划在天津转车 返回故乡,或是去塘沽乘船南下。 在第二节车厢的一个临窗的座位上,一个操着湖南口音的老兵,时不时地就发 上几句牢骚。他人高马大,说话大嗓门,有个很难听的绰号:湖南骡子。坐在他对 面的是一个伍龄不长的兵,一副拘谨懦弱的样子。他是天津人,跟蒋介石同姓,叫 蒋宏运,其实他净走背运。他原籍文安,那年发大水,粮食颗粒未收,他带着母亲 逃难到天津。起初是拣破烂或打零工,后来给“同和冰窖”老板拉冰车。数九天他 冒着透骨的大北风在海河上凿冰,把锯割成条石一样的大冰块储存到冰窖里;到来 年入夏,他就顶着火一样的毒日拉着排子车,将冒着冷气的大冰块送到各个饭庄。 年前岁末,由于河冰塌陷,他掉进了冰窟窿里,落下了一个寒腿的病。黑心的老板 给工人立了一条规矩,不管是什么理由,凡是歇工三天以上者,一律扣发整月工资。 蒋宏运带病上工,真是祸不单行,那天晚上他回到家里,正想睡觉,就在要插门的 当儿,突然有个警察在外边朝屋门踹了一脚,小门哗啦一声零碎了,小屋乱晃起来。 警察是保长带来的,还有一个保干事。不由分说,蒋宏运就让这三个人用一根小麻 绳子捆走了,同几百个壮丁被塞进一个闷罐车里,连夜到了沈阳,被分到国民党军 的炮兵连里当炮手。在辽沈战役中,沈阳市内的战斗倒也不算激烈,炮连一炮未放 就被解放军接收了。解放军鉴于蒋宏运是受苦人出身,有意留他补充到人民的队伍 中,可他死活不干,说家里撇下了老母,孤苦零丁,如今不知是死是活,请解放军 再行宽大,放他回家。这样,蒋宏运就拿着解放军发给的路条,和几张共产党在东 北流通的红票,爬上火车就回来了。 傍晚,火车进了天津东站,人们乱哄哄滚潮般地拥出了站口。蒋宏运一无所有, 只夹着一件军用灰色大衣,背着一个灰色挎包,里边装着几筒罐头———那是他平 时积攒下来的,准备给年迈的母亲尝一尝。出了车站,蒋宏运闻着家乡的气味,有 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他过了法国桥,渐渐地进入劝业场闹市区。这天津还是那个 老样子,惟一不同的是战争空气愈加浓厚,防御性的碉堡和交通壕都修到市区里了, 有的买卖家的门前也砌上了护墙。他好不容易挤上了有轨电车,到了东南角,下车 便朝金汤桥走去。这时夜幕已经落下,路灯也亮了,蒋宏运贴着一排低矮简陋而又 肮脏不堪的棚屋往西走,很快摸到了自家的小门。进屋以后,他两眼黢黑,等渐渐 适应了,才看清床上躺着一个人。 “娘!”他无比亲情地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那人缓缓地动了一下,用干涩的嗓音问:“你是哪一个?” 听口音是个四川人。原来,那是一个伤兵,也是从东北回来的,看这屋子里没 人,就住下了。忽然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是蒋宏运的 邻居。 “老天爷!”女人惊喜地叫道,“方才我到外边泼水,看到有人来了,个头高 矮很像大兄弟,果不其然。好啊,能够太平地回来就好啊!” 蒋宏运急切地问:“我娘呢?她哪儿去了?” 女人无限伤感地说:“你被抓走以后,你娘就自个出去要饭,早起出去,晚上 回来。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再也没回来……” 蒋宏运听罢,禁不住用双手捂住脸,痛不欲生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