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送饭金汤桥 拂晓之前,一辆胶皮轱辘马车,由杨柳青出来,等到天边泛起蛋青色的时候, 马车已进入天津市区。驭手是个脸上有了褶子的老兵。他不用挥动鞭子,只要轻松 地呼喊一声,两匹枣红马便非常自觉地小跑起来,八只铁蹄在马路上踏出均匀的、 清脆悦耳的“嗒嗒、嗒嗒”的声音。 坐在车上的是司务长迟树叶和两个炊事员,还有师长葛东生的儿子梦生。他们 给前线送饭,四只盛着饭菜的铁桶,拼到一块,摆在车厢的中间,捂着一床棉被, 为的是给饭菜保温。 马车辚辚地在北马路上行驶。路上不断地有俘虏的队伍走过,偶尔也出现抬担 架的民工队伍。现在几乎听不见炮声,只有那激烈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指不 定在哪个方向响起,说明战斗还在很多地方紧张地进行着。迟树叶没有找向导,梦 生对这一带是非常熟悉的。 到了北大关,马车在一片废墟上碾过的时候,右边的胶皮轱辘被一块锋利的弹 片扎破了。胶皮轱辘跑了气,马车不能行驶,等着驭手把备用的轮胎换上,可要等 好长时间的。无奈,迟树叶只好撇下马车徒步行走了。梦生在前边带路,小马枪拎 在手里,背上背着一个背囊,里边装的全是小瓷碗,走起来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 紧跟着的是挑铁桶的两个炊事员,司务长殿后,负责监视周围的动静。 天已大亮,被炸药炸毁的碉堡和躺在废墟中敌人的尸体,以及让炮弹轰倒了的 电线杆子,随处可见。有几个店主,心有余悸地在整理被炮火破坏了的门脸儿。他 们用一种惊奇的目光,望着四个送饭的解放军战士匆匆走过。 前边到了警察局,那个看了令人生畏的“警察局”的牌子,被摘下来了,横卧 在路边,任人践踏。 梦生在那牌子上不解气地连着跺了两脚,发狠地骂着:“我×你妈的,你可完 蛋了!” 他们沿着海河边继续往前走。 可以看到横跨海河的金汤桥了,那钢身铁架的桥梁,宛如一张巨大的张目的网, 看去是那么宏伟而又令人有些怵惕。金汤桥的战斗显然已经结束,桥头两侧的大型 碉堡和碉堡外边的掩体,都被炸得面目全非。 走近金汤桥,迟树叶看到一些战士坐在桥头堡旁边坍塌的工事上休息。坐在高 处的是副连长赵根成,头上裹着纱布,横缠竖缠,在鼻子上还拦了一道。但是他那 瘦溜的身条,迟树叶还是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好家伙的。”迟树叶大喜,放开喉咙喊道,“同志们哪,可把你们找到了!” 奇怪,没有人跟迟树叶他们打招呼,全都是闷声不响,满脸的阴郁,凝然不动。 “怎么啦?不认识我们啦?我们送饭来了,饭菜还温和呢!”迟树叶对同志们 的这种冷漠的情绪,很感纳闷,连声说,“其他的同志都在哪儿了?叫他们过来一 块吃饭吧!” “没有了。”赵根成疲惫不堪地微微地摆一摆手,声音低沉地说,“就剩下这 些人了。” 迟树叶惊恐地数了数战友人数,禁不住嘶声叫道:“啊?就剩下12个人了?” 金汤桥的战斗是相当激烈的,大约打了半个时辰,才将守敌全部消灭:三连原 先剩下的24个人,又减员了一半,就是说,从西营门突破,到金汤桥战斗结束,三 连120 个人,现在就剩下12个人了。战争是残酷的。没有人吃饭,梦生“呜呜”地 哭了起来。 “哭什么?”迟树叶训斥梦生,“打仗有不流血牺牲的吗?”可是,迟树叶在 说这话的同时,也抑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 过了一会儿,坦克开来了,就在金汤桥的桥头停住。师长葛东生从坦克里钻出 来,跳到路上。 葛东生觉得金汤桥这地方有点冷清,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出现一种激动人 心的场面:欢呼,雀跃,握手,拥抱,相互问候。盛着饭菜的水桶摆在路边,却没 有一个人去动碗筷。当他再仔细地看一看这十几个人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的儿子梦 生也站在那里。 “你们连长呢?”葛东生没有理会他的儿子,只是急切地问道,“耿士夯,耿 士夯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