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我叫阿敏,来自江西南昌。”我篡改姓名,出生地不敢乱报,毕竟还有脱不 掉的江西口音。 频频举杯中,我的豪爽博得了阿婷老公的信任,他郑重地将年轻的“妻子”拜 托给我,希望我有空常来看看阿婷。当他听完我的“悲惨”故事后,说等年后,他 会想法给我介绍一个香港男人,鼓励我不要对生活担忧,毕竟,好人好心有好报。 寒夜。火锅。海鲜。阿婷幸福的脸庞。香港男人的托付。望着杯中琥珀色的啤 酒,想到阿婷肚里的孩子,揣测着身边这位看上去还算成熟的有责任感的香港男人, 我不由得反问自己:作为“二奶”的阿婷将来一定不会幸福吗? 如果将幸福仅仅界定为有人关心,有一点物质基础这两项呢? 这有一种危险:我是不是把“二奶”的商品属性看得过于简单了?不管怎样, 我的心情极靓,我为自己“卧底”所迈出的第一步而感到高兴。 她们为什么情愿被男人包养阿灿是我“企街” 时认识的第二位“二奶”。 “企街”,原本是粤语中闲逛的意思。对于一个入住××村考察“二奶”现状 的人来说,是工作中一个很重要的部分。我利用年前节后的几天时间,整天“企街”, 目光在一个又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上逡巡,至少可以说,已经大体掌握了村中“二 奶”们的穿着习惯。 她们最大的本钱就是年轻,这一点,从她们那大多白里透红的皮肤上就可以看 出。她们的打扮一般分为两类,因而也构成两个极端:时髦与随意。 所谓时髦,的确是需要身体本钱的,今日深圳的气温为10度,我穿一件皮衣, 两件羊毛衫。而她们有的仅穿一件内衣,外罩一件风褛;有的大胆袒露前胸,突出 非常性感的胸前乳沟,披一件橘红太空服欲盖弥彰;更有的干脆将两只漂亮的白胳 膊露在寒风外,仅在手臂上戴小半截黑手套。说她们招摇过市并不过分。 另一类型就是随意,简直就是不修边幅。她们往往将各类睡衣睡裤胡乱地穿在 身上走到街上,睡衣外加一件薄薄的太空棉背心,趿着夏日才能见到的凉拖鞋,让 人不得不佩服她们把公共场所当作自家内宅的本领。 因为年轻,所以无畏寒冷?或者说,为了某些目的? 阿灿满脸粉刺,剪了个娃娃头,眉眼还算可以。她并不袒胸露怀,穿了件米黄 色的太空衫,上衣衣领还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像个装在套子里的人。 下身着花格呢大摆裙,裙幅度几乎有360 度,足蹬仿皮米色靴子,整个人距离 时尚起码落伍五年。当她向我走来时,我几乎将她认成一个小保姆。 傍晚,我暗藏索尼采访机,在村里那家最好的西餐厅里,我请阿灿吃晚饭,我 要了两份煲仔饭。阿灿选了香菇鸡块,我要了咸鱼肉饼。就在有意无意的交谈中, 阿灿说出了自己的往事。回到住处,我根据录音,在日记本上记录整理出阿灿的故 事———我来自贵州一个贫穷的小镇,今年26岁。下有一弟二妹。 爸妈都是农民。大妹在布吉某厂当物料工,每月能挣几百元,弟弟还在家乡上 高中,小妹在念初中。 我上高一时,家里穷得再也不能支付我上学的费用了,不得已我就退了学。听 人说深圳是个花花世界,好赚钱,就跟着村里一个男孩,拎着一床被子,南下打工。 进关时,我是扒铁丝网进来的。听老乡说沙头角一家工厂招工,我就赶过去见工。 那天,见工的年轻人真多啊!里三层外三层,我好不容易挤进去,看见招聘栏上一 行行新兴的行当,我心中好奇得很,有“车工、焊工……等等”,我什么也不懂, 就在“大烫”一栏上签了名。 见工时,主管是个男的,比我大两岁,竟然是我的同乡。他对我填的表格感到 好奇,拉着我去“大烫”车间看别人是怎么工作的。我一看吓坏了。 原来“大烫”足足有2.5 公斤重,整天不离手,要烫平成叠成叠的衣料。一般 体弱的男孩子,也不一定吃得消的。 看完“大烫”们的辛苦样子,主管问我怎么样?能不能胜任? 我咬着牙说,可以。 主管可怜我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同乡,只叫我负责每月车间内的抄抄写写。 主管的女朋友是另一间工厂的会计,闲时还教我几下。半年后,在主管的鼓励下, 我干起了小工厂的小统计,负责简单的结算,发发工资,月薪有900 元。 就是这样,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还不服气。我特别想当车工,因为车工一个 月能赚1800元左右。半年后,我才明白,这份工资是在工厂干了起码5 年以上的熟 手才能享受到的待遇。来深圳最初的日子里,我恋爱了,爱上了那位带我出来的男 孩子。可两年后,我的爱情破灭了。男孩子在沙头角另一家公司打工,公司里一位 女工也爱上了他。那一年冬天,我男友被小偷扒完了所有的钱,女工拿出所有的积 蓄,一共7000多元给男友回老家,男友感动不已,就将女工带回老家去成婚。这个 消息让我万念俱灰。当初,我变成一名统计时,男友见到我有一种自卑感,但我从 未看不起他,还在苦苦存钱等他娶我,不料,等回了这个伤痛的消息。 我不得不告别让我伤心的沙头角,到八卦岭工业区来谋生,却一直找不到工。 正在六神无主之时,遇见一位高中同学,她已经做了香港人的“二奶”。她丈夫的 一位同事也想找一位老实本分的内地女子做小的。女同学劝了又劝,叫我与其千辛 万苦打工,不如每月拿几千元“固定”工资算了,想了一个星期,我咬着牙答应了。 生活了一年多,我觉得这个港人还不错,每月按时给我3000元,房租也是他出。 我的生活一下子从容起来,安定下来,也算小康了吧?除了男人不是完完全全属于 我的,但这又有多大关系呢?只要他对你好就行了。我总是这么想的。 我很满足这种被人包养的生活,真的很满足。我有一位好朋友在沙头角做咨客, 冬天穿得极少,每天还冻得鼻涕乱流,“罚站”超过10个小时,一个月才600 元钱。 我常笑话她说,我做美容,一个月都不止这个数。 阿灿男人大她15岁,应该是41岁的男人“娶”了26岁的女子。 “女人嘛!就是这么一回事!”阿灿幽幽地说。她是率直的,敢于承认自己是 “包养”的。 阿灿做“二奶”之前,虽然是一个打工妹,但她的“起点”较高,是小工厂的 统计。在生活上,按理说没吃过什么苦。她委身“二奶”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失恋。 经过一段婚恋悲剧对爱情、婚姻失望之后而被人包养的“二奶”,在“二奶”中占 有一定的比例。在我正面接触的“二奶”之中,除了阿银外,阿金、阿洁、阿艳、 阿月等人,都经历过各式各样的婚恋失败,从此把一切山盟海誓都看成狗屎,不信 男女有真情。阿艳剜开自己的情感创痛。 晚上11点多钟,阿艳轻轻地敲我的防盗门:“你睡了吗?” “没有。”我随即将门打开。 阿艳拎着一瓶红葡萄酒,手指夹着两个高脚酒杯,碎步漾了过来。“我睡不着, 阿敏,我们喝一点吧!”阿艳每晚睡前必喝一点葡萄酒,强迫自己睡去。 我的房内,开了一盏小台灯。我拿水鸟被靠在床头当高枕,和阿艳并肩倚靠在 席梦思床垫上。 “老公呢?不是说今天晚上回来吗?”我有点意外地问。阿艳摇摇头:“别提 了,他总是骗我,不过我也没有爱过他……我喜爱的人,却总也不会来找我。” 这个夜晚,就在酒精的陪衬下,阿艳剜开自己的情感创痛。我是湖南常德妹。 家里很穷。21 岁那年,我嫁了人。老公家里很穷,婚后,还要养一大家子人。结 婚不到半个月,由于生计所迫,他就去了广东东莞打工。 我在老家独守空房,等了他半年,他都说没钱回来。我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好不容易说服了婆婆,千里寻夫到了东莞,发现他新交了一个女朋友,在一起同居 了。那个女人是四川的打工妹,家乡还有丈夫和一个女儿。用老公的话来说,他们 是在他乡临时组织的生活伴侣,一回家就会散的。 我不依,又哭又闹的,将他们拆散,然后,我就自己跑到东莞打工。我在人才 市场的一个摊位上,遇到一个男人,他长得很帅,竟然是鸡头。他叫我去一个公司 做推销,说每个月能赚2000元钱,我就去了。一到那里,我吓坏了。 连公司的影子都没有啊!四室一厅的房子,共住了四位小姐。先来的三位小姐 住在房内,我只能住客厅。白天,他带男人来跟那三个女孩睡。我在客厅里,听到 女人叫床就什么都明白了,吓得直发抖。我不愿意这样,想逃又逃不出去。他雇了 一个老妈子天天跟着我们四个女孩。这四个女孩子都长得有几分姿色,全是他从人 才市场上骗来的。大家常常一起商量怎么逃离虎口,也跑了多次,都没有跑出他的 掌心。 他问我有没有跟人睡过,我告诉他,我已经结了婚。他气坏了,竟然押着我去 附近的卫生所做处女膜修补术。那天,我疼得要命。等我养病养了一个多月后,他 带一个香港人给我“开处”。早上起来,香港人给了我1000元港币,是“开处费” 之外的钱。我拿着一叠百元的钞票哭起来,哭得香港人一头雾水。我说,我是被鸡 头骗来的,我想回家。香港人很好,竟然和我约定,下个星期来帮我逃跑。 果然,一个星期后,香港人来了,他“埋单”带我去酒店开房。 我们走到酒店门口,打了一部车,就往深圳奔。入关的时候,他替我花50元买 了一个边防证,将我送到四川饭店住宿。就在那个晚上,我感激他,主动和他睡了。 第二天,他给我4000元钱回家的路费,千叮嘱万叮嘱我早点回湖南去。他是一个香 港地铁的工人,我知道他并不富裕,很感激他救我。我送他到罗湖口岸,后来再也 没有见到他。然后,我与父母联系上了,准备返乡,得知我丈夫跟一个贵州妹跑到 温州去了,我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顿,哭天哭地哭自己,一咬牙,破罐子破摔,找了 一家夜总会,你莫笑话我,我做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三陪小姐。 一年后,我在一家酒楼遇见现在的这个他,他刚刚过深圳来玩。 他看见我很高兴,问我做什么事情?我骗他说我在一间工厂打工。他说,我们 相逢就是有缘。干脆,我养着你得了。他的许多朋友都在深圳这边包养“二奶”, 他也想将我养起来。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