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我同意了。当“三陪”的一年多来,我累得很,总要遭受不同男人的欺负,我 想也没想,就跟他来到这个村,租房而居。他一个星期过来一次或两次。我慢慢地 喜欢上了他,今天晚上,他没来,我就想出门蹦迪,想疯狂一下。当然,这些都是 他所不知道的…… 或许是酒多话多,或许是积存在肚子里的话太多令人不舒服的缘故吧,阿艳像 竹筒倒豆子一样,什么话都说,说到最后头疼,不得不回房睡觉。我一看表,已是 22日3 点1 刻。说不透川西妹子阿洁。 1 月19日下午,我终于联系上了“病友”阿洁。 在这个村,可以说,只有那位村干部和阿洁才知道我入住的真正意图。 阿洁的皮肤有点黑,却很光滑。单眼皮,却大而长,眉是山口百惠式的直眉, 看人的时候犀利而冷静。她的神情酷肖日本影星铃木保奈美。她头脑灵敏,反应极 快,十分能干。用阿洁老公的话来说,如果不是因为读书少的话,阿洁一定能成就 大业。阿洁出生在穷山恶水的川西高寒地带,婚后生活一直贫困。 1993年下半年从四川奔赴深圳盐田打工。有一位香港老板想包养她,她始终没 有答应。她想,打工是用本事赚钱,她不想靠肉体换一口饭吃。 她有一位远房表哥在广州三元里一家港资水产公司做业务,她从四川到广州找 到表哥后,有点小权的表哥将阿洁介绍到深圳盐田某水产公司工作。 这个公司是广州总公司下属的分公司。阿洁的手脚异常麻利,去了不到三天, 就由她负责管理公司档口。每天凌晨水产货一到,从点数,算钱,再发货,她都干 得不错,深得香港老板与老板娘的信任。 香港公司结算用港币,内地买水产品用人民币,由于每天港币与人民币的比价 有浮动,公司往往在档口收人民币,再派专人到新都酒店对面的黑市港币公司换取 港币。香港老板信任她,用工不到一个月,就让她去兑换港币。每天,老板的奔驰 车载着她,将装在一个黑色塑料袋里的人民币送到私人换币公司。 那时,每日平均至少要换80万港币,最多一次换过260 万元。她常常一个人拎 着一个大口袋进私人换币公司,从来没有想过携款逃跑。每个月可挣2300元人民币, 她认为这个价钱不错,再说老板与老板娘信任她。人心换人心,她不能干伤天害理 的事。 11月份发奖金,她一数工资袋,哎呀,怎么平白无故地多出了5000元港币?她 就问老板,老板轻描淡写地一挥手:别问了,拿去用得了。阿洁不要那种不明不白 的钱,非要问清缘由。老板气得骂她蠢,告诉她,5000元是奖励她的。阿洁摇摇头, 将5000元港币还给老板说,太多了,她不能要。老板气得丢过来一句话:“给你买 衣服啦!”阿洁还是不要。 有一日,老板神神秘秘地说,阿洁,公司有个重要任务,要到沙头角去办理业 务,她就跟着老板去了。一进中英街,老板就往首饰店跑,专拣极漂亮的钻饰看。 不一会儿,老板将一条又长又重的K 白金钻石项链戴到她的脖子上说:“中不中意 呀?我送给你吧?” 阿洁笑笑说,很好呀,你赶快买下来,我相信老板娘戴上一定很高兴的。老板 明白无误地重申,这是特地为她买的。阿洁晃晃脑袋说,我———不———要,我 看中了一根黄金项链,我很喜欢。 老板从沮丧中看到了希望,急切问在哪里,两个人一起去看看。 阿洁自顾自走进那个金饰店,买单时抢先掏钱,让老板无法奉献“爱心”,弄 得很不开心。 阿洁总是念老板娘的好处。老板娘快50岁了,很心疼她,将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常常叫人从香港带一大箱芒果或西梅等进口水果给她。阿洁时常想,做人要有良心, 老板娘这样待我,自己不能干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 后来,老板直接试探她:“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你每月累死累活才挣2300元, 你要是跟了我,我在大梅沙买幢别墅给你,怎么样?”他见阿洁不接话,又进一步 试探说:“我想搞个酒楼送给你,好不好?有时候,公司进的龙虾会死,开个酒楼 正好派上用场,什么海鲜都有,你将来一世都不用愁。” 阿洁不是一个钻在钱眼里的人。她笑着对老板说:“我是个结了婚的人,我不 想再怎么样。” 花心老板急切地表露心迹:“你,你为什么不早些说,再说,我又不介意你结 了婚。” “我介意。”阿洁说得斩钉截铁。 1994年4 月的一个黄昏,阿洁在档口等货,当天公司有150 件龙虾和150 件水 鱼到货。一直等到晚上10点,货柜车才到。司机爬下车来,阿洁也没顾得上看一眼, 只是在一起宵夜时才注意到他。他叫阿南,老板的侄子,说话风趣幽默,人又很和 善。说来也挺惨,他在俄罗斯跑业务,欠了几百万元债务,妻子和他离了婚,拿了 他一幢房产跑了,家中还有个儿子要养,他就租了一台车运货赚钱。 吃宵夜时,老板记起侄子孤单一人,看了阿洁一眼说:“我看你们两人倒挺般 配的,要不要我牵个线?”阿洁的脸上,蓦地漾起一片红云。 阿南常常来阿洁这个公司玩,每次都约她吃饭。那时,他还没有固定的工作, 只是临时帮别人开车。阿洁觉得阿南人不错,老实,人品又好,从不撒谎,做事极 有分寸。两个人就这么淡淡地交往着。阿洁将已婚情况告诉了阿南,阿南向她敞开 心扉:“我相信你,我愿意等你。” 怀着一份期待,等到1996年,阿洁在川西的丈夫终于同意协议离婚,四个月后, 阿南和阿洁开始了同居生活。说到阿南与自己的感情,阿洁深感自豪:“我跟老公 6 年了,他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我这样好的女人,我是他的第二个女人,也是最 后一个女人。他很满足了。” “上个月,我二哥还问我们: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不结婚? 我说不用担心,到时再说。我们在筹钱买房,我想快了吧!“阿洁又说。 谈到“二奶”问题,阿洁露出深恶痛绝的样子,只是话锋一转说:“我家楼上 住着两姐妹,她们是我的同乡,都是‘二奶’。她们的父亲竟然说,做小不过是没 有名分,至少比在家乡挨苦要好。我觉得真是可怕。姐姐叫阿金,跟香港人生了一 个孩子,很久没有看到她了,不知道怎么样。妹妹叫阿银。你要写文章的话,我将 她们介绍给你好吗?” 在后来的暗访中,与阿洁熟悉的“二奶”们向我吐露了一个我怎么也想像不到 的事。她们说,阿洁八成也是“二奶”。我绝对不相信。依照阿洁的性格以及我对 她的了解,她是不会做二奶的。她们说:“鬼扯!在这个村里,‘二奶’那么多, 又不能到香港,到内地去查户口,谁相信谁呀?”每年春节“老公” 都不会和“二奶”团聚。 花摊上迎春接福的盆花越来越少,显示年节愈来愈近。今天,上午的花价还很 高,一过了中午花价开始猛然下跌,我知道,大年除夕的脚步就在家门口。 中国人十分注重传统的春节。这些天来,百万千万的人在回家的路上奔波、劳 累,为的是在除夕之夜,一家人能团聚在同一个屋檐下。村里的外来户已经走了80% , 我也收拾东西准备回父母身边过年。就在我招手拦的士的时候,中午1 时20分,手 机响了,阿婷,就是那个像林忆莲的孕妇,反复求我去她家陪陪她。 路过花摊,买了一大把粉红的康乃馨,递给阿婷的时候,她并不高兴。几天不 见,她那圆润的脸颊瘦了一圈。 “你老公呢?”在阿婷拥有的一室一厅入坐,环顾左右,只有她坐在客厅沙发 上,整个居室显得了无生气。 “呜———”阿婷忽然哭起来,我抽出纸筒的纸巾递给她。她使劲吸了吸鼻子, 鼻音很重,边哭边说:“这几天他都没过来看我。我就知道,他每年的春节都不会 和我团聚。1997年春节,我们刚结婚半年,心想新婚又逢新春,两个人该一块过年 吧?他说要回香港和他妈过年。初一、初二、初三我打电话都打不通,他到初四才 回来。第二年,他又说他爸身体不好,我只有独自一个人回老家过年,初五赶回深 圳后他才过来。第三年,也就是1999年,他说要加班,我又不得不一个人回老家。 去年春节,我哪里也不去,就在深圳等着他过一个团圆年,他还是说要加班。今年, 我要生小孩,他还是不管我们母子。他是铁石心肠?他怎么这样无情无义?”“别 哭,别哭!”我声音苍白地劝慰阿婷。我想,街道上,外出的男人都纷纷回家,家 家户户庆团圆,只有一个村姑站在路边翘首张望,等待年年说回家年年不回家过年 的郎君……她是望夫石。她是孟姜女。她是阿婷。 阿婷哭了许久,哭累了,斜躺在沙发上抽泣,开始数落着男人:“他有老婆我 都不计较,谁叫我命苦呢?可是,这四年的春节,难道就不能跟我过一个?现在都 这个样子,过几年更会不理我的死活!” 我干脆将整个纸筒都递给她。过了大约10分钟后,她又一次哭累了,转而关心 起我来,问:“你今年怎么不回家?”“我没脸回家啊!”我说。 “我也不想回家。”这个家,是她父母的家。她对我的假话信以为真,叹了口 气说:“我一回家,七大姑八大爷的钱都给不起。我们家是村内的大家族,谁都以 为我在深圳赚大钱。你知道吗?我是17岁那年出来打工的,那年春节没钱回家,第 二年回去,初一早晨起来,封压岁钱的时候,把我吓坏了。家族里所有的孩子们都 来啦,你猜猜有多少个?40多个!”说到这里,阿婷扑哧笑出声来。 阿婷情绪稍有好转,我便打开电视机,一家电视台的迎春歌舞会很是热闹,暂 时转移了阿婷望夫石那样的注意力。 让人料想不到的是,下午4 点30分左右,阿婷老公突然从天而降。他穿着一件 厚厚的羽绒棉袄,手中拎着一只大大的旅行袋。当他走进房内时,阿婷即刻快活得 像一只春天的百灵。“过来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阿婷老公献宝似地递上 一罐比利时蓝罐牛油曲奇,一盒越南产的大树菠萝干,一筒英国拖肥糖。阿婷不等 老公忙完,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说:“我其实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回来就 好。” 阿婷老公站起身来,如释重负般地笑了笑:“阿敏啊!正好可以帮我陪一陪阿 婷。” “怎么,你现在还要回香港?”阿婷脸上很快乌云密布。 “不瞒你说,阿敏,我今天是偷偷出来的。”阿婷老公根本不敢看阿婷的脸色, 转而望向我,焦虑不安地搓了搓手,又偷偷地看了看表,喃喃自语,“怎么办?… …今天下午,我那边,那边一家人不知道我偷出来了,晚上,他们等我回去吃年夜 饭呢!”阿婷奋力将他转向我的头扳过去,让他正对着她,逼视他的眼睛说:“那 我怎么办?”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