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6) 他一副施舍的样子:“一个月3500块,够多的啦!” 早茶端上来了,四个小件,两碟白粥配上榄菜。我很饿,却丝毫没有食欲。 见我没有任何反应,他以为我嫌少,劝导我说:“不少啦!房租是我仔交,你 只买一点点菜就答啦!” “好啦!”我凶巴巴地答应,转换了一个话题:“以前包过没有?”他笑了, 脸上的折子舒展开来:“以前包过两条女,一条是四川妹,一条是湖南妹。都不好, 一个同我住了两个月,另一个待了一个礼拜就跑走佐。”他希望寻一个老实、本分 的女孩。“我同阿春老公讲,这次要寻一个年纪大的。他们讲你29岁,我说,这个 年纪要想包出去,困难一点。不过,我是不嫌弃你的……”他以宽宏大量的目光审 视我。在他们眼里,“女人三十豆腐渣”,自然要降价处理,这仿佛符合市场规律。 “好,我考虑一下再同你联系?”想着要同一个时常“老树缠嫩枝”的老头子 共进早餐,我就恶心。推托有事想开溜先走。也许从未遭受过“二奶”的拒绝,他 火冒三丈:“你也不想一想,自己都快30岁了,依家不寻个人靠靠,将来怎么办? 依家街头大把靓女,我……”他本以为能狠狠打击我一下,让我回心转意,我却嫣 然一笑:“这个问题嘛……我刚刚被人抛弃,现在什么也不敢想,我想回家看我老 爸,看看他染了白发没有?” 当天晚上,阿春知道情况后,反倒安慰我,不用担心,她还会为我介绍“对象”。 2 月14日,情人节,隔壁邻居又给我找了一个香港人。第二天,我见到了一个 在香港某厂打工的小统计,45岁左右,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救世主姿态,仿佛一旦 包下我,我就过上了天堂般的幸福生活。当然,我并没有跨进天堂,并非是我拒绝 他,而是他没有看上我。 有人竟然将“二奶”当成职业。 入住28天以来,我先后结识了阿婷、阿艳、阿月、阿金以及阿银,可以说,这 6 个“二奶”都为生计所迫,为图温饱不得不被经济条件好、收入稳定的男人包养。 她们住在与香港仅一桥之隔的某某村,自然是有赖于港人,主要是货柜车司机的包 养。这只是事情的一部分,还有一些年轻女仔从内地涌到深圳,竟把为人“二奶” 作为一种“职业”,或者说是谋财手段,奋力勾引香港男人。如果说她们跟妓女有 所区别的话,妓女面对的多为散客,她们则卖给一两个常客。 这一类“二奶”,多数是有足够心机的。她们摸准了港人包养“二奶”的心态, 那就是胆小怕事,不敢张扬。既要“性”福,又要脸面。更要命的是,在短暂的包 养过程中,她们掌握了港人的家庭电话号码,仿佛摸到别人的命脉,藉此来威胁男 人,让他们无可奈何。当她们自认为“榨”够了港人钱财后,多数会一不作二不休, 将出租屋内的电器悉数卖光,再择另一屋村居住,另筑新巢,等待下一个港人上钩。 直到2 月15日上午,我对村内每栋楼房底层商铺上张贴的转让启事,才引起足 够的注意。有张转让启示是这样写的:家电转让:因回家低价转让29英寸松下彩电、 VCD 音响一套,全新空调一部。 孙小姐95×××———92835.我从水果店铺的门面上撕下这张纸条,老板娘主 动告诉我,有些“二奶”骗那些香港人的钱,包了几天后,趁香港人出门开工,将 东西拖走,再张贴启事贱卖电器。这种张贴每隔个把月都可以看到。 上午10时,我用阿敏的名字传呼转让启事上的孙小姐,不到两分钟,孙小姐就 给我复了机。她说她日前租住在蔡屋围,要我坐中巴去找她,到达蔡屋围大酒店后, 再传呼她,她会叫妹妹来接我。 30分钟后,我到达蔡屋围大酒店。传呼孙小姐后,过了5 分钟,一位长相极为 普通的女孩子来到酒店门口。接上头以后,大约又走了5 分钟,敲开一扇陈旧的木 门。不足10平方米的客厅光线昏暗,三只看不出颜色的沙发早已破旧不堪,一台25 英寸的松下彩电屏幕上,李玟正卖力地推荐波导手机。一位肤色白皙,面庞微胖的 年轻女子从沙发上欠起身来。 “你好!”她笑着跟我打招呼。她笑起来很动人,那对晶亮的眼眸,在她那双 凤眼里面闪烁,像夜空里点燃起的火苗。高挺的鼻梁下,有一双性感的厚唇。如果 不是上天搞错的话,她与妹妹简直就不是一个母亲父亲生的。 我在沙发上落座,诉说为什么要图便宜买她二手电器的缘由,很自然地,又如 此这般说出被人“抛弃”的悲惨经历。我这一招屡试不爽,毕竟人都是同情弱者的, 对于本身就处于弱势群体或是特殊群体来说,这一点很重要。 我刚说完,孙小姐气愤得跳起来说:“又是一个香港人坑人,真要命!”她把 一缕金黄的头发从脸上吹开,生起气来,“我那个香港人58岁了,玩什么玩哪?一 开始还骗我说离了婚,就只允许他骗我们,我们就不能骗骗他们? 我对他说,你别惹我,再惹我告你老婆去。“”后来呢?“ “我就甩掉他了,我跟他两个月,什么都没捞到,我把电器偷偷运出来跑了。” 她得意地大笑。 我问她,“那个香港人不来找你麻烦吗?” “那不可能。”她摇了摇头,仿佛能够把包养过她的港人摇掉似的,“香港人 胆小怕事,他到村里找不到我,看到我张贴的东西,传呼我,一开口就骂人,我盯 着表看,任凭他骂了三分钟,我只说了几句话,他就挂了电话。” 仿佛说书人说到紧要处突然卖关子似的,她突然打住,不慌不忙用一只金色打 火机点上一支七星万宝路,吐出一串圆形的烟圈,窒闷的空气中烟味弥漫开来,她 才接着说:“我说,你有什么鸡巴用?还到处抠女呢,也不看看能不能雄起来,再 骂,我告诉你老婆去。” “你知道他老婆的电话?”我问。 “当然,在一起时,我问他他怎么会讲呢?我就每次小心搜他的东西,看到他 一个工作证件上的地址,再托一个小姐妹的香港老人去替我打听,一点一点地问, 打掉200 多元钱国际长途电话费,找到他家的电话。” 她说,早些年鬼迷心窍,想嫁过香港去生活,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但可以搞搞 香港人,从他们那里弄些钱。她得意地说,三年来,她至少搞掂了20个男人。她来 自贵州省遵义地区,农村妹,今年26岁。 她家竟然有三台25英寸的彩电要出售,我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和她约好下午4 点找人来扛。然后,我便拜拜。 我没有买她的二手家电,也就断了联系,无法搜证她“搞掂” 20个男人的“传奇”本领,对我的调查而言,也算是一个缺失。有“爹”的女 儿没爹疼2 月16日,正月二十四,周末。我还在为贵州妹麻倒男人而震惊,阿金找 上门来,央求我陪她去“找老公”。 阿金抱着三岁多的女儿,带了一大堆吃食,好像不是去等一个三个月没有音讯 的负心汉,而是去参加一场初春的踏青。皇岗口岸,亚洲最大的陆路货运口岸,出 入境车流量居全国第一,从这里出入境的车辆占深港之间进出境车辆的80%.上午9 时25分,口岸出入境处,呈现一片喧嚣和繁忙的景致。阿金熟门熟路,找准了第一 车道附近的一块空地,也就是天桥下面的醒目处,铺了一大张塑料布,抱着女儿席 地坐了下来。阿金两眼专注地盯着每一辆入境的香港货柜车,女儿囡囡就在塑料布 仅有的几尺空间内走来走去,手中拽着一罐益力宝,喃喃自语,谁也不知道她想表 达一些什么。我就像是一个陪绑的犯人,守株待兔的猎人,在香港通往内陆的货运 要道上,等待未知情节的突然展开。 每当一辆货柜车驶过,盘腿而坐的阿金的身体都会向前倾一倾。随着时光的流 逝,在阿金的眼里,泊满了陌生的车辆。一一向前飞奔的,虽然都是一辆辆境外的 货柜车,却没有一辆是属于阿金的。阳光正烈,我们都没有带伞,阿金鼻尖上渗出 了粒粒汗珠。囡囡独自玩了一会儿,突然不耐烦,嘴里喊着“妈妈,爹地”大哭起 来。 女儿哭声勾起阿金的伤心事,阿金一把抱住女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恸哭起来。 她边哭边将囡囡的屁股翻过来,重重地扇了两巴掌:“哭什么哭? 再哭你死鬼爸爸也不会回来,我们干脆……回四川……孤儿寡母的……“阿金 的号啕惊天动地,随即被货柜车的轰鸣压了下去。我第一次发现女人哭时,脸孔竟 然可以扭曲得这么难看,和阿金平素的忧愁与不安形成强烈的反差。我劝了半天, 发现言语十分贫乏,只有闭嘴。突然,阿金将女儿扔在塑料布上,独自走到一辆刚 刚入境的货柜车旁打招呼。远远地,我看见司机探出头来,跟阿金打着招呼。我突 然欢喜起来,莫不是守寒窑的王宝钏迎来了薛平贵?我高兴得太早了。他们两人说 了两三分钟,阿金又闷闷地踱了回来。 那辆车,是她“老公”同事的车,阿金认识他。他发现阿金竟然在此等待阿郎 归来,很是惊讶。他劝阿金回家,别在这里等,即便是等也等不到,香港到深圳不 止这么一个交通口岸,还有文锦渡、沙头角等地。既然对方有意躲避,肯定会从较 远的口岸进入深圳。 阿金是一个很倔的女子,铁定了等下去,我只好陪着她。临近中午,为了表示 对她的声援,我跑到附近买了两份煲仔饭和一个少儿便餐,一块摊在阳光下吃。阿 金除了喂女儿之外,对面前的饭菜没有动一口。 也许是被妈妈打了一巴掌的缘故吧,囡囡乖得很离谱,她像个小大人似的,和 她母亲一样,在出入境通道旁边坐成一尊思念的雕像。我们两大一小,就在皇岗口 岸静静地等了一整天,直到下午6 时30分,天都黑透了,阿金才默默地收拾东西, 背着女儿回家。 第二天,阿金没有叫我,她依旧去口岸等待,依旧两手空空地回来。 2 月18日上午,就在打了8 个电话,留下8 篇短信息,仍没有音讯的情况下, 阿金抱着女儿到妹妹阿银家商量对策。阿银能有什么办法?她的杀手锏就是让阿金 将所有的怨恨和屈辱都算到“大婆”账上,打电话到香港问她要男人。 阿金反复设计了台词,鼓足勇气,拿一张5 元的电话卡,打通了“大婆”的电 话:“请问,你是××吗?我是皇岗口岸的报关员,你丈夫有本证件请他近日来拿。” 对方刚刚回答了一句“好!”可惜,磁卡上没有钱了,没有把台词背完。阿金抱着 女儿回家不久,她“老公”的电话就跟过来了。“我也很难,我没有钱了……” “难道你还穷过我?前几天香港中流一事,你们都在罢工,囡囡在电视里看见 你了,那时,你过不来就算了,现在罢工也罢完了,你也应该看看我们母女了吧?” 阿金将话筒递给女儿,“叫爹地……”女儿摇摇头,不理。 女儿原本一直是最喜欢她爹地的,父女相隔的时间一长,也就如母亲一样因思 生恨。才点点年纪,她会静静地陪母亲掉泪。有时,阿金问她想不想爹地,她说不 知道。大年初四,邻居问她爸爸的消息,她竟然脱口而出:“他死佐了……” 阿金脸色煞白,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话筒内传来对方严厉的声音:“你不要 再搞三搞四,明天中午12时给你答复。”一直等到2 月24日,隐身近四个月的香港 佬,才在子夜时分回到阿金的出租屋里。女儿已经睡了,阿金正在看电视,盼星星 盼月亮一样盼来的男人就在眼前,她却无动于衷,转过身子,只把个背影留给男人。 僵持中,突然,男人面对阿金跪了下来。阿金冷冷地说:“别跪了,你不记得你跪 了多少次吗?”他说:“你肯定不会原谅我的,我真的开了阑尾了,我把伤口给你 看。”阿金不看,她已不在乎男人是否住院。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