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5)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连在一起……”多少年过去了,这首军歌贾 宏伟一直没忘,他怀念军旅生涯,那是人生旅途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他怀念战友, 那里有最真挚的感情。当年一起入伍的战友,如今大都是一杠两星的中尉军官了, 好羡慕他们噢,羡慕他们那身国防绿的军装,羡慕他们无私奉献的革命情操,羡慕 他们追求完美的高贵精神。如果今天自己还在队伍上,绝对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 他想起岩兄,一位部队的战友。好久 没有给他写信了,真不知道这封信该从何写 起。岩兄:你好! 久违了,一别就是半年多,这半年犹如半个世纪,悠久而漫长。 也许你不会想到,如今的我已身陷囹圄,成了一个失去自由的囚犯。被高墙电 网包围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更难受的是要有勇气面对这无法改变的现实。尽管如此, 弟一直在牵挂着你,不知你是否安然? 说来这么长时间没有同你联系,事实上,从那时起,弟已开始走上一条不归之 途。来深圳之初,为了谋生,我受雇做红酒推销生意,由于工作需要,我经常出入 高档娱乐场所,在此结识了不少混混。我认识的兄弟在娱乐场所横行霸道,但我却 不和他们同流合污,我做人讲道义,严格约束自己不惹是生非。在道上混的时间长 了,后来认识了一帮国际黑社会的朋友,在毒品的诱惑下,不知不觉地滑进了他们 设下的陷阱,想回头时已“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最终犯下了滔天大罪。 岩兄,走到今天,我最大的教训是交友不良。在深圳这样复杂的环境中丧失了 人生的立场,忘记了咱是共产党员,忘记了在部队继承的光荣传统。 我现在的下场应该让咱昔日的好战友好兄弟引以为戒,外面的世界有太多的诱 惑和欺诈,一定要带镜识人,战友们都是共产党员,一定要保持本色,抵制拜金主 义和享乐主义思想,守住清贫,安分守己,平安是福啊!在所有的好战友好兄弟中, 最优秀的是安军,最成功的也是他,其次就是你,我现在真的很羡慕你们,虽然我 也曾有过那段光荣的历史,但那都过去了。 岩兄,咱们都是农家子弟,你贾叔、贾婶是本本分分的庄户人,怎么也不能容 忍我这个做儿子的在外面胡来。老弟虽然在外面过着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日子, 可我从来不敢在家人面前提起,甚至连基本生活费也不给家里寄,生怕他们对我产 生怀疑。说实在的,几年来我挥霍无数,我在深圳一天的开销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家 一年甚至几年的开销,那真是一掷千金、挥霍无度啊!家里依然是那样贫穷,父母 亲依然过着捉襟见肘的日子,我是家里不能帮,父母不能养,心里的确很内疚。在 我的生活环境里有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所以我只有天天疯狂地“摇头”,用毒品麻 醉我的灵魂。 老弟犯了罪,但我还是像以前一样的有正义感,有公牛队大哥的豪气,弟还是 一个真正的男人,会坚强地面对现实,承受这无法承受的一切。如果弟这次还能生 还,一定像你们一样,堂堂正正地活着、站着! 真正的人在权力、名誉、金钱堆砌的基座倒塌过后,他仍然站着,只有朋友, 不肯离去。 以前我曾许诺带战友们来深圳旅游,现我已经失去自由,只能说声抱歉了。彪 结婚了吗?还有虎子、大建,他们都好吧,很想念他们,替我问声好吧。 岩兄,关于我,详情不必细说,日后自当悉获。如果老弟有一天不在了,那是 罪有应得,不必惋惜,不必流泪,那是报应,我只有一个请求,看在兄弟的份上, 时常去看看我那可怜的老爹和老娘。 拜托了!永远的好兄弟伟父母、姐妹、战友、兄弟,这亲情、友情还有吗?他 们能原谅自己吗?握着手中的笔,贾宏伟心在颤抖,手在颤抖,他觉得手中的笔像 一把利剑,直刺自己的心窝,把那颗伤痛的心刺得鲜血淋漓。 一夜没睡,天快亮的时候,老天突然变了脸,一阵裂空的炸雷之后,倾盆大雨 骤然而来。霎时,天地间一片混沌。不知老天为什么发怒,向世界展示着不可抗拒 的淫威。对外部世界的变化已经麻木了,贾宏伟枕着雷雨,入了梦乡。 他的确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可怕的噩梦:他手里似乎抓住一个幸运的七彩球, 在空中急剧地飞升,脚下是五彩祥云,头顶是天堂美景,七彩球突然间破碎了,失 去依附的他在空中坠落……他想喊救命,不知为什么却张不开嘴,喊不出声。醒来 了,才感觉吓出一身冷汗。 闯世界突然离开紧张有序充满朝气和活力的军营,一种重重的失落感袭上心头。 没有起床号催你起床,没有熄灯号催你就寝,懒懒散散地打发着懒懒散散的日子。 一切要重新开始了,站在人生新的起跑线上,一时找不到生活的目标。 像爸爸一样当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用手中的犁耙和辛勤劳动的汗水耕耘收获, 他不情愿,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太少,他耐不住那份辛劳。 像祖祖辈辈一样,守着这块故土,娶妻成家,生儿育女,他不情愿,家乡太穷 太苦太落后,他耐不住那份贫穷。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国内和国外差距太大,城市和乡村差距太大,贫富之间差 距太大,这差距使他心理失去平衡,不愿安于现状的他,决定离家出走,闯一闯外 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大,哪里是自己的容身之地?北京、上海、广州、沈阳……他一 次次面对中国地图长叹,在那密如蛛网的图上寻找自己的归宿。 他最终选择了深圳,听说那里和香港毗邻,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窗口和实验地, 去那里闯世界的打工仔打工妹成千上万,那里是一个人才的聚宝盆,那里有个人自 由发展的空间,那里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男人当自立,男人当自强,他下决心闯一闯深圳这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具有诱 惑力的世界。 一切在秘密中筹划,一切在秘密中进行,他害怕思想守旧的父亲出面干预,他 担心心地善良的母亲动摇了自己的决心,他决定不辞而别,秘密离家出走。 500 元退伍费全部带在身上,把部队穿过的军衣全部打进行囊,在一个风清月 冷的深夜,他悄悄地离开家门。 来到村口,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回望一眼月光下那依稀可见的家门,默默地 对着父母说:“爹,娘,我走了,儿不混出个人样不回来见你们!” 随着拥挤的人流走出深圳火车站,已是华灯初上时分。浓浓的夜色笼罩这个神 秘的世界,七彩的霓虹灯把都市的夜空装点得格外亮丽,人之旅,车之流,灯之海, 汇聚成海市蜃楼般的美妙景观。五颜六色的灯火,光怪陆离的建筑,变幻莫测的广 告,汇聚成一支声光交合的都市小夜曲。夜深圳,像一位身着晚装的少妇,展示着 她非凡的魅力和妩媚。 站在高高的立交桥上,饱览这美不胜收的夜色,贾宏伟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家乡 的情景:那寂静无声的黑夜,那黑咕隆冬的小路,那低矮灰暗的草屋,那熏黑了屋 顶的油灯,还有那祖祖辈辈传了上千年的犁耙……这巨大的反差在他心里引起强烈 震荡,他哀叹人生,哀叹命运:这么多的高楼大厦哪一扇窗户属于自己?这么多的 汽车摩托车哪一辆属于我?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哪一个是自己求生的依靠?这里的 一切都不属于自己,属于自己的只是这空空的行囊和这颗失落的心。 南方的冬夜不冷,暖暖的夜风里弥漫着骚动和幻影。车站广场上聚集着许许多 多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们的目光各异,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其间不时有 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摩登女郎从人群中穿过,从她们那左顾右盼的目光中,看得 出她们也在寻找,她们是在寻找有钱的男人,当她们用那毫无表情的笑脸拉着那些 陌生的男人钻进出租车时,人们才猜出她们的职业和身份。街上的男人们像激流中 形成的漩涡,一圈一圈地围坐在一起,神色黯然。一个小圈子就是一个小小的部落, 他们大多是老乡,有着相同的命运。这里是打工仔的世界,他们带着同样的“淘金 梦”而来,可他们面对的却是这样一个被人冷落无处安身的现实。 同是天涯沦落人,贾宏伟很快在这里找到知音和慰藉。他在纷繁的人群中,找 到了自己的老乡,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漩涡。白天,他们四处奔波找工作;晚上, 他们相依相靠着在都市屋檐下栖身。 人活着每天要吃饭,眼看身上的钱用光了,不得不把三顿变成两顿,再把两顿 合并成一顿,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男人们闯世界比女人难,身边的那些小女子很快地一个个有了归宿,有的是被 人家领去当保姆,有的应召去了洗头房、洗脚屋,稍有姿色的进了夜总会、歌舞厅 ……可身边的男人有幸能找到饭碗的却是凤毛麟角。是这个世界上不需要男人,还 是男人真的不如女人?男人们总是在埋怨,埋怨这世道不公。男人们往往缺乏耐心, 有的人见希望成为泡影,带着失落的梦离开了;有的人发现这里不是生存之地,背 着空空的行囊走了。在这群无助的男人中,贾宏伟属于有幸的一类,就在他生活难 以为继,不知该选择走与留的当口,他被一家汽车修理厂的老板看中,在那里当了 一名学徒工。“学徒期间,管吃管住,没有工钱,学徒半年期满后,每月300 元。” 这条件听起来近乎苛刻,可贾宏伟没有讨价还价,欣然接受了。 在这座充满竞争、充满铜臭、充满诱惑的城市里,几经奔波、几经碰撞、几经 磨难,能找到一个管吃管住的地方够知足了,挣不挣钱是其次,眼下最重要的是求 生存。 汽车修理厂老板是一位退伍军人,在部队开过车,懂一点汽车修理技术,退伍 回乡后,顺天时,应地利,在深圳开了这家修理厂,专修高档轿车,生意做得火爆。 共同的军旅生涯使他和老板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闲下来的时候,他们常常在一 起回顾那段已经成为历史已经铸成光荣的军旅岁月,谈到得意和兴奋处,两人开怀 痛饮。交谈中,他得知老板有能力有魄力有脑力,能在这商海的沉浮中立于不败之 地靠的是军人的品质。他崇拜这位和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老板,从他的成功的身影 里看到了自己的明天和希望。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