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0) 不能再等待下去了,索尼作出决定:返航,回大陆港口。 又过了两个难熬的昼夜,身上带的手机突然有了信号。贾宏伟急不可耐地拨通 了翁泗亮的电话,向他禀报了铁驳船被撞毁的经历,禀报了目前水断粮绝的艰难处 境和几天来海上的遭遇,紧急呼吁他立即派船来将兄弟们接回去。“阿伟,你和兄 弟们辛苦了,我尽快想办法派船去接你们,回来后,我给你们接风洗尘。” 翁泗亮给了明确的回答。 又是一天过去了,不见前来接应的船只,返航的船却突然停驶。 贾宏伟气不打一处来,急匆匆跑到索尼一直把守的控制室。“索尼,这究竟是 咋回事?你为什么要停船?阿亮为什么要欺骗我们?他为什么见死不救?”贾宏伟 提出质问。 “阿伟,刚才阿亮打电话来,改变了主意,提出要把船卖掉。 所以不能再往回开了。“索尼向他解释说。 “卖船?真是莫名其妙,过去我们遇到过好船都没卖,为什么要卖这条快退役 的破船?”贾宏伟不解地问。 “这是阿亮的主意,他是在担心我们出事。这条船上的船员都是中国人,万一 他们回大陆后报警,我们谁也逃脱不了,我们还有大事要干,这次无论如何不能翻 船。还有,你们中国有句土话叫‘偷鸡不成蚀了一把米’,我们不能干赔本的生意。 阿亮说了,把这条卖了,给我们分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条船少说也卖它两千 万。”“船上的人怎么办?” “全部丢到海里去,一个也不留!” 卖船!杀人!一个血腥的罪恶计划就这样出笼了,贾宏伟没有赞成,也没有反 对。杀人,他缺乏勇气;不杀人,自己同样受到生命的威胁,何去何从,他处在两 难之中。手下的兄弟能面对这个现实吗?他们有杀人的勇气吗?这毕竟是伤天害理 的事,不能勉强,要事先给他们打招呼。贾宏伟这样想。阿强、小王、小李、大鼻 子正在用扑克赌博,小王、小李是赢家,阿强和大鼻子是输家,赢家自鸣得意,输 家不甘罢休,四方杀得难分难解。“先把牌放下,咱们商量一件正经事。”“你是 大哥,我们兄弟全听你的,大事小事你全作主,用不着商量。”阿强带头表了态。 “是啊,我们全听大哥你的。”众兄弟随声附和。“不,这一次我听你们的,每个 人都要有自己的态度。”众兄弟听出了这句话的分量,脸上表现出严肃的神色。贾 宏伟不遮不掩,将索尼和阿亮制定的卖船杀人计划和盘托出。“杀一个人给多少钱?” 阿强像一个输光了的赌徒,对赌注表示关切。“如果你们有人不敢干,我帮你们干, 把钱给我。”大鼻子毫不示弱,表现出了更大的贪心。调查结果出乎意料,贾宏伟 没想到自己手下的这帮兄弟竟然个个吃了豹子胆,对杀人越货表示出极大的兴趣。 索尼打来电话,说有要事商量。贾宏伟爬上控制室,索尼正在吸白粉,见贾宏 伟进来,递上一支说:“阿伟,那件事就这么定了,夜长梦多,我们说干就干,先 把船上所有的人员集中在餐厅,给他们全部带上手铐,蒙住眼睛,封住嘴巴,不能 手软,统统干掉。还有,我们的人要人人动手,谁不动手,同样把他扔到海里去。 你通知手下的兄弟作好准备,我第一个作示范,照着我的样子来。” 贾宏伟无法阻止索尼的行为,作为合作伙伴,他不但要对这次行动负责,还要 对手下的兄弟性命负责。既然被逼上梁山,也只有用生命赌它一把了。赌赢了,是 自己的造化;赌输了,20年后又一条好汉。 准备工作在秘密、紧张地进行。行动时间定在晚饭后。为了防止有人走漏风声, 规定任何人不得和对方船员接触,有叛变者严惩不贷。 那顿最后的晚餐丝毫看不出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大家在同一个餐厅就餐,吃的 是一样的饭菜,两位老厨师像往常一样给大家做了可口的饭菜,热情周到地摆上桌。 老厨师来到贾宏伟面前,在他的餐桌上额外地加了一碟凉拌黄瓜。 老厨师对人体贴入微,自从那天他喝酒要了这道凉拌黄瓜菜后,每次他喝酒, 老厨师都不忘给他多加这道菜。可今天,这是最后一次了,看着厨师那平静的心态 和平静的表情,贾宏伟心里再也无法平静。他一口酒也不想喝,一口菜也吃不下, 他不敢想将要发生的事情,血压增高,心跳加快,头上直冒虚汗。对方的船员们毫 无警觉,清一色麻木的无可奈何的表情,他们并不知道死之临头,心里显得很平静。 对面桌自己的兄弟表现得各具神态,有的人在狂饮,有的人在独处,有的人情绪亢 奋,有的人神情紧张。他不敢想将要发生的事情,那将是怎样的一个血淋淋的场面? “吃过晚饭后,请大家不要离开餐厅,一切听从我们安排。接我们的船就要到 了,为了我们的安全,先要委屈你们一会儿,等我们安全登船后,你们就可以自由 了。”阿强按照事先作好的安排,开始实施这个灭绝人性的杀人计划。 餐厅的大门很快被封死,阿强指挥两名兄弟持枪守住大门,自己带领一帮兄弟 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手铐、黑布,蒙住他们的眼睛,铐住他们的双手。 船员们很快发现了他们的罪恶阴谋,却无力和他们抗争,只能坐以待毙,任人 宰割。 “拉到甲板上去,动作要快,一个一个来。”索尼边催促边提着一根铁棍杀气 腾腾地登上甲板。 一阵杂乱沉重的脚步声之后,甲板上传来一个痛苦的嘶叫声。那是生命的最后 呐喊,那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小李子,上!”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 似从魔鬼大门里传出。 贾宏伟分明看清了李长虹那张已经变色的脸,他胆小,眼睛里透着求救的目光。 在这帮兄弟中,小李子是自己最贴近的一个了,眼下自己惟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不要 参与,尽量保护他的安全。 “不要强迫别人动手,压力太大人会精神失常的。小李子,你去控制室把守, 我上。” 贾宏伟把李长虹支走了,自己跟着冲了上去。 第一次杀人,贾宏伟同样缺乏足够的思想准备,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手 中的铁棍不时地从手中滑落。 跪在面前的这位年轻海员是这个死亡名单上的第几位,贾宏伟不知道,可他知 道他们谁也逃不脱这可悲的命运。刚才索尼做杀人示范他不敢看,是因为受不了那 份刺激。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和自己无冤无仇,怎么能下得了毒手?如今轮到自 己了,该怎么办?在那个不容他思考的短短的瞬间,他犹豫了,害怕了,可他已经 无法退却。他早就有一种预感,从出海的那天起他就想到这是一次死亡之旅,一路 上遭遇了那么多风险,九死一生地过来了,最后又要杀人卖船。杀了人,最终是要 还这笔血债的。即使能一时逃脱法律的惩罚,也逃不脱良心的自我谴责,一辈子将 背着沉重的十字架接受煎熬。 该动手了,他在给自己打气。索尼动手了,手下的兄弟们动手了,你为什么不 肯动手?你害怕了,害怕还叫什么男子汉?你想不干了,干不干现在已经由不得你 了。他突然感到周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逼迫自己,不敢动手,在兄弟们面前丢掉 的不仅仅是大哥的面子和地位,更可怕的是会丢掉这条小命。这是一个生死契约, 是一次用生命作筹码的赌博,不拿出死的决心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贾宏伟艰难地举起手中的铁棍,心在剧烈地颤抖,手在剧烈地颤抖。他清楚地 知道,在这个举起和落下的短短瞬间,一条鲜活的生命就结束了,也就是这个短短 瞬间留在自己心灵和肉体的污秽将永远也洗不干净。 “大哥,听口音你是河南人,咱们是老乡,看在老乡的份上,手下留情吧……” 这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么纯正,又那么钻心,这声音从那远古的年代传 来,流传了几个世纪,孕育了中原文化,孕育了中原子孙,它连着乡土,牵着乡情。 就是这个小老乡,出海前老婆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说好了这次出海后回家探亲,看 看刚出世的儿子,并给儿子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海生。这海生是多么需要父亲啊! 这远在家乡的妻子是多么殷切地盼望丈夫回归啊!还有这条年轻的生命是多么地眷 恋妻子儿女和父老乡亲啊!这声音不大,却有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像子弹一样 穿透他的心房。他觉得心在流血,那血一直窜上脑门,脑袋在迅速膨胀,膨胀得近 乎爆炸。他不能再听下去,也不能再等下去,他害怕会动摇自己的决心。贾宏伟终 于决定要动手了,那手中的铁棍却不听使唤。啪,那直击脑门的一棍滑落在对方的 肩上。小老乡倒地了,在甲板上痛苦地嚎叫、挣扎。 啪!啪!贾宏伟再次举起铁棍,连连出击,直到那个可怕的声音渐渐地消失。 “再来一个!”贾宏伟瞬间失去了自我控制,瞪着血红的眼睛,歇嘶底里地喊 叫着。 人一旦变成野兽,比野兽更疯狂。贾宏伟杀人上了瘾,再一次高高地举起手中 的铁棍。 他突然觉得浑身有了力量,也有了胆量,一棍下去,对方脑浆崩裂,那鲜红的 脑浆溅了他一脸一身。哇———他吐了,顿感天昏地转,晕倒在甲板上,以后发生 的事他全然不知。 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醒来,一切都已经结束。前来接应的小船已经赶来,兄 弟们将“战利品”大包小包地搬上小船,和前来接船的鬼佬挥手告别。贾宏伟两手 空空地最后一个走出大船,他转身和大船上的合作者告别,不知为什么,那只胳膊 僵硬得无法举起。 接应船在甲子港靠岸,阿亮开来一辆面包车在岸边迎接,将大家一起接到深圳。 当晚,阿亮设宴款待,酒足饭饱后,又在夜总会搞了一次有声有色的特殊招待。丧 魂落魄的日子兄弟们寻欢作乐去了,贾宏伟没有那份好心情,独自回了宾馆。静静 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床摇晃起来,心也随之摇晃起来,是心在摇还是床在晃他 说不清,只觉得身下的床像那只死亡之舟在大海里飘荡。 他害怕极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恐惧感像海潮似的向他涌来,越来越强烈。门上、 窗上、墙上有无数的目光在死死地盯着他,让他无处藏身。他从床上爬起来,锁好 房门,拉好窗帘,关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包括那部噪音不大的空调。 浓浓的黑暗包围着他,那驱不走的恐惧感包围着他,那海上大屠杀血淋淋的一 幕幕重又在他眼前浮现:那个小老乡躺在甲板上痛苦地挣扎,那个脑浆崩裂的船员 临死前绝望地呐喊,还有那个为自己送凉拌黄瓜的老厨师……那声音,那容貌,那 惨不忍睹的场面,永远无法从记忆里抹去。他们死得惨也死得冤啊! 贾宏伟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血淋淋的场面,他重又起床,拉 开房间里所有的灯。他同样害怕灯光,过去他有个开灯睡不着觉的习惯。 ------- 铁血小说